王文正公遺事
序
先公相國文正魏公會遇二宗,踐兩禁,為元弼將三十年,豐功大業,宏材碩學,上輔真宗,格於皇天,於今天下稱太平宰相,勳書王府。故非小子所可擬議也。然公捐館,素未成人,洎從官立朝,或聞於搢紳,或傳於親友,或得之故吏,或存諸遺稿,史官未備,理文未悉者,竊自記錄,僅乎成編。至於歿後追崇,識者議論,保守家法,訓戒子弟,可為世範,鹹附卷末。尚有遺落以增廣,使我先德烜赫不墜,光聖世得賢之盛,得吾門貽謀之美,垂之千古,不其偉歟?涕泣濡毫,具以實載,幼子素序。
公病,堅求罷免。一日得對於滋福殿,上召皇太子出,曰:「拜相公。」上曰:「朕覺多病,方將以大事托卿,而卿又病。」公因敘述祖宗創業積累之盛:「臣熟觀皇太子,必能上副天意,無煩過慮。」因言二府須是常得人,乃薦可用者十餘人,後皆至大府,其間不踐二府者獨李伋、淩策。
張文懿公士遜在東宮,一日謁公,言皇太子寫書甚好,公曰:「皇太子不待應選,學士去不為學書。」由是文懿日以善道規讚太子。
東封西祀大祀畢,令近臣編錄符瑞為別錄。一日進禦,二府因覽於上前,公奏曰:「臣兩為大祀使,奉符瑞者,一一非臣自睹。令堂吏取司天監邢中和狀,稱有此瑞,乞令編修官實錄臣奏,不可漏落。」
東封西祀畢,公從容得對,上曰:「四方無事,得行曠廢之典,朕欣慶不已。祖宗創業,削平天下,與卿共守成憲,可致太平。」公再拜曰:「遭遇盛明,臣所感幸,今禮典興舉足矣,然願朝廷有所及民,臣思一事,願陛下力行之。」乃言:「西北用兵,邊民為虜驅逐去者不少,願陛下遣使持書詔,厚與金帛,贖還本土,使骨肉團聚閭裏,其惠不細。」上大喜,曰:「使朕詔書中更屈已形,言乘輿服玩可與者亦不吝。」公曰:「然。願出宸衷,使臣奉行。」有執政者聞之,乃言:「王某固惜名位,欲損國用,交結四夷。」上一日以前議示之,公知有阻害者,遂不對,其議遂寢。
趙德明上表矯以民饑,乞糧數百萬。上以其奏示輔臣,眾皆怒曰:「德明方納款,而敢渝誓約,妄有幹請,乞降詔責之。」公從容進曰:「未曾將卻物去,何責之有?」上曰:「卿意如何?」對曰:「臣欲降一手詔與德明,言爾土災饑,朝廷撫禦遠方,固當賑救。然極邊芻粟,屯戍者眾,自要支持。已敕在京積芻粟百萬,令德明自遣眾飛挽。」上喜曰:「此真廟算也。」諸公皆曰:「王某之言,臣等皆思慮不至。」德明受詔,望闕再拜曰:「朝廷有人,不合如此。」
契丹飛奏,於歲給外別假金帛,上以示公,公曰:「東封甚近,車駕將出,以此探朝廷之意爾,何其小哉?」上曰:「何以答之?」公曰:「止當以微物輕之也。」乃於歲給二十萬外各借二萬,仍諭次年額內除之。契丹得之大慚。次年複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帛六萬,事屬微末,仰依常數與之,今後永不為例。」
內殿劉承規病,上諭政府曰:「承規忠勤,宣力不少,令人告朕,乞一節度使。」公曰:「陛下所守者祖宗典故,乞令有司檢詳,有則可除。」翌日,上曰:「承規言死在朝夕,願聞在廷之告,則瞑目無恨矣。」公曰:「今承規若有此命,後有邀朝廷乞登樞府者奈何?必不可。」遂改殿使,除節度觀察留後上將軍致仕。上言:「承規得此命亦喜。」公曰:「帶殿使領留後,亦遙郡矣。專秉旄鉞,臣恐於久未便。」
寇萊公準在樞府,上欲罷之,萊公已知,乃使人告公曰:「遭逢最久,今出,欲一使相,幸同年主之。」公大驚曰:「將相之任,極人臣之貴,苟朝廷有所授,亦當懇辭,豈得以此私有幹於人耶?」亟往白之,萊公不樂。後上議寇準令出,與一甚官,公曰:「寇準未三十歲已登樞府,太宗甚器之,準有才望,與之使相,令當方麵,其風采足以為朝廷之光。」上然之。翌日降製,萊公捧使相告謝於上前,感激流涕,曰:「苟非陛下主張,臣安得有此命?」上曰:「王某知卿。」具道公之言。萊公出,謂人曰:「王同年器識,非準所可測。」公薨之時,萊公不在都下,後入朝。白於上前,來致奠,哀慟之久。公在相府,抑私遠嫌類如此。
王冀公欽若、陳公堯叟、馬公知節同在樞府。一日,上前因事相忿,上召公至,則見冀公喧嘩不已,馬則涕泣曰:「願與王欽若同下禦史府。」公乃叱冀公曰:「王欽若!對上豈得如此!下去!」上大怒,乃命下獄。公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顧遇之厚,上煩陛下,臣冠宰府,當行朝典,然觀陛下天顏不怡,願且還內,來日取旨。」上許之。退,召冀公等切責之。上怒未解,冀公等惶懼,手疏待罪者相繼以聞。翌日,上召公曰:「王欽若等事如何處分?」公曰:「臣曉夕思之,欽若等當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對朕忿爭無禮。」公曰:「陛下奄有天下,而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恐夷狄聞之,無以威遠。」上曰:「卿意如何?」公曰:「願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晚。」上曰:「非卿之言,朕故難忍。」後數月,冀公等皆罷。
寇萊公準在長安,因生日為會有所過當,轉運使以聞。上以其狀示公曰:「寇準為大臣,豈得如此僭越?」公覽奏而笑曰:「寇準許大年紀,尚騃爾!」因奏曰:「陛下撫伏臣庶,不欲令大臣間被奢僭之名,此奏願錄付準,必自知過。」萊公被命連削待罪而止。
歲有蝗蟲遍於田野,上有憂色。一日,出蝗數種以示二府:「朕令人出郊野遍看,有自死者。」至翌日,有執政袖蝗蟲以對曰:「臣遣人往視,實死也,乞下朝堂示百官,擇日稱賀。」公曰:「蝗為災之弭幸矣,又何賀焉?」乃力請之,公不答。後數日,二府間上顧,公曰:「若方稱賀而蝗過,為之奈何?」諸臣進而拜曰:「王某遠識,非臣等所及。」公斂容而已。
上出喜雨詩示二府,聚看於上前,公袖歸,因諭同列曰:「上詩有一字誤,莫進入卻上。」欽若曰:「此亦無害。」欽若沮而有奏陳。翌日,上怒謂公曰:「昨日朕詩有誤寫字,卿等皆見,何不奏來。」公再拜稱謝曰:「昨日得詩,未暇再閱,有失奏陳,不勝惶懼。」諸公皆再拜,獨樞密馬公知節不拜,具言公欲奏白而欽若沮之,又王某略不自辯,真宰相器也。上顧笑而撫諭之。
宮禁火災,上驚惶,語公曰:「兩朝所積,朕不敢妄費,一朝殆盡,誠可惜也。」公對曰:「陛下富有天下,財帛不足憂,所慮者政令賞罰有所不當,臣備位宰府,天災如此,臣當免罷。」繼上表待罪,上乃降詔罪已,許中外封事言朝政得失。後有大臣言:非天災,乃王宮失火禁,請置獄。上出其狀,當斬決者數百人。公持以歸。翌日,乞獨對,言:「初火災,陛下降詔罪己,臣上表待罪,今行此刑,恐不副前詔,有違天意。果欲行刑,願罪臣以明無狀。」上欣然聽納,減死者幾百輩。
石普知許州不法,朝廷議欲就劾。公曰:「普本武人,不明典憲,恐恃薄劾有生事,必須重行,乞召歸置獄乃命知。」雜禦史呂夷簡於奉先院,俟普按問。普至,以其狀示之,普皆俯伏,是日獄具。議者以謂不屈國法而保全功臣,真國體也。
張徐公耆任馬軍都帥,被旨選兵,下令太峻,兵懼而謀欲為變。有密以聞,上召二府議之,公曰:「若罪張耆,今後帥臣何以禦眾?捕之,則都邑之下或至驚擾,尤為不可。」上曰:「朕亦思之。」公曰:「累奉德音,欲任張耆在樞府,臣以未曾曆事,今若擢用,使解兵柄,謀者自安矣。」乃進耆為樞密副使,諸帥遞遷,謀者果定。上語輔臣曰:「王某善鎮大事,真宰相也。」
有卜者上封事語幹宮禁,上怒,令捕之繫獄,坐以罪,因籍其家,得朝士往還書尺。上曰:「此人狂妄,果臣僚與之遊從,盡可付禦史獄案。」公得之以歸。翌日獨對,曰:「臣看卜者家藏之文字,皆與之算命選日草本,即無言及朝廷事,臣記往年,亦曾令人推步當生星辰,其狀尚存。」因出以奏曰:「果行此,乞以臣此狀同問。」上曰:「卿意如何?」對曰:「臣不欲以卜祝賤流累及朝臣。」上乃解。公至政府,即時焚去。繼有大臣力言乞行根治,欲因而擠人,上言令中使再取其狀,公曰:「得旨已寢,尋即焚去矣。」
公一日諭諸公曰:「上官泌差知河陽。」乃批署之。諸公後白公曰:「泌欲一轉運使。」公曰:「河陽重地,豈下一職司也?」其河陽之擬遂不複上。不晚,京東轉運使闕,諸公曰:「可差上官泌也。」公不答,因奏對,言上官泌向日議差河陽,然亦合入一職司,會京東轉運司闕,更稟。上閱泌曆任曰:「與轉運使。」諸公歸而相語曰:「王公無私如此。」
有朝士述陳勞效乞升獎,公已判收了,丁謂參預政事,竊主此人,語堂吏曰:「俟聚坐再呈。」一日,丁顧堂吏,欲出其狀,公叱之曰:「此是若人文字,向已不行。」謂惶懼謝曰:「不合如此。」
上宣諭曰:「朕尹京日,卿弟旭宰屬邑,有廉幹之稱,可委以繁使。」公對:「臣待罪宰府,恐公議非便。」上曰:「前代父子兄弟並處貴位者多,不可以卿故滯其才。」公曰:「今省府乃士人要職,若於平進遷擢,又得孤寒者一人,臣弟陛下知名,望他日出於宸衷,且乞一閑局。」遂判吏部南曹。公歸,喜與弟語曰:「上知爾之才,必有任使。」而終不言所得之旨。翌日被命,乃知。後銓管引人,上見公弟,賜以緋魚,公因對敘感,上曰:「不知尚著綠,朕失照管。」
王沂公曾、李觀察維、薛尚書映一日謁公,公託病。薛有不平之色,公婿韓億時在門下,見之,以此啟白,公曰:「韓郎未之思爾,王薛皆李之婿,相率而來,恐有所幹於朝廷,事果不可,沮之無害;若可行,答以何辭?執政之大忌。」韓乃謝曰:「非億所知。」後果李文靖妻有所請。
北虜入寇,上幸澶淵親討,公參大政。上還京曲赦,其赦略曰:「非朕躬擐甲冑,蒙犯雪霜,則魏趙之間,煙塵未息。」聞者歎曰:「此文典重,真王言也。」
上宣諭曰:「聞趙安仁在中書,絕不親事,每奏對,亦未嚐有一言,可罷之。」公對曰:「趙安仁居常有體,凡有進擬,皆同列議定方敢取旨,臣每見臨時變易於上前者,皆迎合陛下之意,安仁無異議,是有執政守。」上曰:「此朕不知也,卿可諭以委任之意,更令宣力。」公乃語趙,曰:「上誤有拔擢,以不才罷去,宜矣。使與眾人騁辦,以合上意,安仁不敢為也。」公喜曰:「吾適保安仁於上前,不誤知人矣。」
公病,謁告不入,政府議知製誥盛度改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上曰:「更問王某,如允,當入文書來。」中書坐聖語問公,公曰:「度必樂此任?」政府召問之,度曰:「幸以文進,不願親吏事。」中書以度意聞上,上曰:「某銓量才品,直是精當,必使人各得其所,向道須問過王某。」度以此命遂罷。
樞密馬公知節與同列奏對,忽厲聲曰:「王欽若讀盡劄子,莫謾官家。」馬公退,見公,辭色尚怒,因語公曰:「主上仁明有德望,願諸子上前議論,知節幾欲以笏擊之,但恐驚動君相。」公歎撫久之。馬公直方。惟公力保庇於上前。
上欲命王冀公作相,公曰:「欽若遭逢陛下,恩禮已隆,乞且在樞密兩府任用亦均,臣見祖宗未嚐使南方人當國,雖古稱立賢無方,然須賢士乃可。臣為宰相,不敢沮抑人,此示公議也」上遂止。後公罷,冀公作相,出語人曰:「為王公,遲我十年相。」
諫議大夫張師德謁向文簡敏中,曰:「師德兩詣王相公門,皆不得見,恐為人輕毀,望公從容明之。」一日,方議知製誥,公曰:「可惜張師德。」向公曰:「何謂?」公曰:「累於上前說張師德名家子,有士行,不意兩及吾門。狀元及第,榮進素定,但當靜以待之爾。若奔競而得,使無階而進者當如何也?」向公方以師德之意啟之,公曰:「某處安得有人敢輕毀人?但師德後進,待我淺也。」向公自稱師德適有闕,望公弗遺。公曰:「第緩之,使師德知,聊以戒貪進,激薄俗也。」
陳彭年任翰林學士,日同求對,歸詣政府,納所言事,公方議事,乃延見之,顧陳曰:「何所啟?」陳起,次以其狀呈之,曰:「條貫科場。」公投之於地曰:「內翰做官幾日,待隔截天下寒士。」陳惶懼而退。時向文簡同在中書,歸令堂吏取之。一日,陳再來,公不見,堂吏言陳以有事啟白,公曰:「令到集賢廳。」晚見向公,曰:「陳內翰所留文字。」公瞑目取紙封之。向曰:「何不一覽?」公曰:「不過興建符瑞,圖進取耳!」
公為兗州景陵宮朝修使,特頒手詔,采察河北、京東兩路。公歸,言當官有才者十餘人,皆降詔獎諭。有以聞公曰:「為元宰將命出使,而所舉不被一恩,止得詔獎,無乃輕耶?」公曰:「既稱薦之,又力行之,是上恩皆出於己矣,為人臣之大嫌也。」
公為兗州景陵宮朝修使,道由澶淵,召河北轉運使相見,時觀察李公士衡、張文懿公士遜作漕,乃議偕往請見,曰:「恐河北有事,奏朝廷未得報者,或有司不能行者示來。」二公歸,得數事,候公自兗還呈之,公持以歸,不數日皆可報。其間為東封糧草,見磨勘諸郡縻係者百人,皆放去,諸吏捧香迎敕,歡呼而散。
公為兗州景陵宮朝修使,內臣周慎政同行,或乘間請見,公必候從者盡至,冠帶以出,見於堂皇,周乃白事而退,後周以事敗,議者方謂公遠慮,不涉嫌忌之間。
上於後苑曲燕,步於檻中,自剪牡丹兩朵,召公親戴,有中貴人白公,言此花昨日上選賜相公,已於別業擇下花,請相公躬進。公乃取花,因酌一卮同獻,上大喜,引滿,以杯示公,從臣皆榮公。
公生日,上令諸司供帳,設於私第宴親友,公乃會近列,時呂修史官預之。故事:宰臣生日賜酒餼中書,會輔臣,上特優寵,自是為例,後因對奏曰:「每遇生日,曲蒙恩賜,又煩宴設,廢務一日,以私妨公,望特寢罷。」上可之,公體羸多病,上自選方並藥以賜,其緘封皆上之親題。
公弟旭判國子監,翰林馮公元為大理評事直講,弟白公:「元苦學有清節。」公乃召見至私第,公每還朝,與弟同坐,命講《論語》,諸子侍立於席,逾年而畢。公因薦於上:「元有學行。」翌日上召對,令說書,除太子中允,直龍圖閣賜紫,詔班於本官之首,仍與內殿起居,自元始也。
公因封食邑,乃致簡於李文靖公雲:「蒙疏封爵,重疊父名,冒榮不盡,有累名教,莫須辭讓,實負憂疑,可否之間,更煩裁處。」文靖答以近日官稱有犯亦不避,況是嫌名?文字有異,不須辭讓,更在詳酌,公上章引避,朝旨不從而止。
處士魏野,陝州人。居於東郊,構草堂,有水竹之勝,好彈琴,作詩清苦,名聞於時,前後郡守皆所禮遇。上祀汾陰,召之,辭疾不至,以詩贄公曰:「從來輔相皆頻出,君在中書十五秋。西祀東封今已畢,此回好伴赤鬆遊。」公覽之,喜見於色,以酒茗藥物為答。素編先公遺劄,有公自寫此詩,數本皆存。
東封車駕在道,夜有堂吏被酒忿爭,皆倉皇入白,公臥不答。既入對,上出臣僚奏狀,千乘萬騎在外,可斬首以令眾。公曰:「此止小人一時醉毆,若斬之,是禁人飲酒者,皆懼,車駕在外,人情焉得安?」已捕歸京府係治,後府申覆,公曰:「初若輕斷,亦恐縱人,今霈大赦,可原之矣,第減一等。」
公為朝修使,自禁中乘車輅出都門,百官餞於道,乃憩於傳舍。兩禁請見叩頭,稱讚公榮遇之盛,公曰:「但覺愧仄不自安矣。」
公動守典故,為僕射時,出為迎奉聖像大禮使,兗州朝修使,凡有禦筵,皆令敘官。時知南京馬元方任樞密直學士,為員外郎監商稅,戚維為正官,在馬元方上,京東轉運使李湘為虞部員外郎,提點刑獄,滕陟為度支員外郎,今在李湘上。近尚書省兩製不赴議事,有如此者引證之。公為兗州朝修使,上言:「宰臣出使,從職人多,乞百物並從官給,州縣不得供送,如有,輒取索出納之人,並從違製罪。」故所至肅然,略無搔擾。
臣僚上言:「諸司人吏,多公送名入仕。」上令遍訪之,了無一人,其言者自有數輩,上以示公曰:「足明人謗卿也。」公曰:「臣為宰相,或令百司補署吏人,不可過也。臣親舊亦多,恐假作臣名送去,亦不可知。」言者必妄,終不自辨。
中書有事關送密院,事礙詔格,寇萊公準在樞府,持以聞上曰:「中書行事如此,施之四方,得不非便。」公見之,拜於上前曰:「此實中書之失。」堂吏皆遭罰責,密吏皇恐,白寇公曰:「中書密院,日有相幹,自來止送房改易,不期奏白,而使相謝罪。」不逾月,密院有事送中書,亦違舊詔,堂吏得之,欣然而呈公,公曰:「卻送與密院。」密吏出白寇公,寇公大慚。翌日見公,曰:「王同年甚得許大度量。」公竟不答。
銓司申舉乞罷選人過堂,公曰:「此唐朝典故,但宰相不舉職,廢為冗事,具當存之,仲尼所謂『我愛其禮也。』」
王沂公曾、張文節知白、陳彭年參預政事,因白公曰:「曾等拔擢至此,亦公之力,然願有裨補。」公曰:「願聞其說。」沂公等曰:「每奏事,其間亦有不經上覽,公但批旨奉行,恐人言之,以為不可。」公遜謝而已。一日奏對,公退,諸公留身,上已驚,曰:「有事?何不與王某同來?」諸公以前說上,上曰:「所行公否?」諸公曰:「皆公。」上曰:「王某在朕左右多年,朕察之無毫髮之私,自東封後,朕諭王某,令小可事一麵奉行,卿等當謹奉之。」退而謝於公曰:「上之委遇,非曾等所知也。」公曰:「向蒙諭及,不可自言曾得上旨,今後更賴諸公規益。」
丁謂參預大政,每議事,強於昔日。公察其難製,一日語丁曰:「參政近來似橫,豈非欲作相耶?某多病,懇辭未免,以待漏院,凡有訴理,一一應答,氣羸稍難。」乃告上,乞用丁謂了待漏院事,丁謂悚息再拜。
楊文公億少以文進,而以方直自守,乃以母病有陽翟之行,公恐人害之,白上,遣使賜醫藥。既而言者日有彈擊,以亞卿分司。上語輔臣曰:「聞楊億好謗時政。」公曰:「楊億遠人,幼荷國恩,若諧謔過當,臣恐有之,訕謗則保其不為也。」公器重文公至深,頗欲其歸,乃因中書齋宿,覽文公近詩而作詩,趙文定與時賢繼和,上知之,乃諭公召文公還秘書監。久之,有問文公者曰:「楊大監何不且與舊職?」公曰:「大年向以輕去上左右,人言可畏,賴上終始保全之,今此職欲出自清衷,以全君臣之契。」公薨後,楊文公方複禁署。
查道子犯贓抵法,公密疏陳請,以道子儒者,君子棄市,有辱清門,乞減死論。此削於今尚存,乃公親翰。
公掌誥,妻父入參大政,引唐獨孤德、權德輿故事,懇求解職。太宗覽奏稱歎,除集賢殿修撰。趙公罷,公複職,詔冠西掖,親擇古犀帶以賜之。今丞相陳公堯佐作相,婿王舉正,晏殊作相,婿楊察,忠獻韓公執政,婿李牧。皆引公之請為法,改以他職。
公或歸私第,不去冠帶,入靜室中默坐,家人惶恐不敢複前麵,而不知其意。後公之弟問趙公安仁曰:「家兄歸時一如此,何也?」趙公曰:「見議事,公不欲行而尚未決,此必憂朝廷矣。」
參知政事李公穆之子行簡為將作監丞,不複仕進,杜門燕居,有雅儒之譽。一日,上召對,賜坐撫諭之,改太子中允,賜錢三百萬。初,令中使出召,不知居處,上曰:「去中書問王某。」時人方知公言之。
公每休暇,多與二府往還,寇萊公出鎮幽,宿私第。翌朝,上顧公曰:「昨日知有客甚歡,朝廷無事,大臣和睦,誠可喜也。」
張文節參預政事,每議定事,一一再取省覽。一日,文節憑案欲前,公以手止之曰:「參政休亂,文字逐日見看,未嚐有一議政事堂,動須存體,其間若有私,請辨於上前。」文節自是止之。
公家有盜,乃官之給卒,捕係府,獄尹狀奏,乞斬於公門之前。公大駭曰:「豈敢以己故而私國家法也?」遂入奏,乞府中科以常法。上宣示曰:「聞卿居第甚陋,朕密令計之,官為修營其間,更係卿意增損之。」公頓首曰:「臣所居,乃先父舊廬,當日止庇風雨,臣今完葺過已甚矣,每思先父,常有愧色,豈更煩朝廷?」上再三諭之,公力辭乃止。
趙尚書昌言參知政事,朝廷以蜀民為寇,將命出軍,趙公慷慨,氣焰甚盛。時公為集賢殿修撰,石文蘭中正乃趙公表弟,與公餞別於路。趙公一揖而去,公語石曰:「婦翁此行,未言成功,得不被褐,幸耶。」俄有言事者以委付太重,太宗曰:「朕已遣人徐觀其處置如何。」夜抵鳳翔,官吏迎謁不及,斬關而入,首馳以聞。
楊文公病,遣醫視之,曰:「以其狀候來報。」夏鄭公竦從朝修之行,以病伏枕,方昏寐不省,夢神人衣冠甚偉。驚寤,乃公自調粥於床下,待士如此。公之猶子睦幼孤好學,屬開貢舉,上書於公,願與秋試。公使酌之以酒,曰:「吾家世以文進,見汝樹立,喜可知矣。然吾在政府,懼太盛,豈可使汝與寒畯競進也?當為汝求一任使。」久而無聞,再以啟,公曰:「已諭太常寺,差汝作行事,不可慢也。祭祀之儀,禮樂之器,盡可知矣。」
公猶子睦、質幼而好學,公一日覽所試詩賦,召之膝下,以詩激獎之曰:「祖先敦行家聲遠,重慶兒孫真學文。勵誌夙宵能自勉,前途可望致青雲。」皆拜而出,愈更勤。睦即早夭,質複召試禁中,得進士第。楊文公率兩禁諸公薦入館,有聞於時。
諸子皆出於庭下,請公命名,公召門人公孫覺,公曰:「適諸子請名,秀才何教之?」因取公初登第時與舅氏書示之,「時先晉公萬福,乃於書中侍奉,下稱小名,又曰老萊,衣五彩之服,日為兒童之戲,恐二親有憂老之意。今諸子請名,吾何以安哉?」覺與諸子謝而去。
公與故觀察使錢公若水治第,嚐假數千緡於公,錢公薨,其家償之,公皆不納,令直集賢院。延年方數歲,公令人召之,坐之膝上,日哺以食。
有言公幼時嚐見天開門,中有公姓名二字。弟旭侍間問之,公曰:「待要身後去墓誌上寫,則吾不知也。」
公婚姻皆求寒素之家,後公薨,丁公謂令王素錫白諸兄求見為昏,請諸兄問於楊文公,曰:「非先公之意也。」遂止之。
公當國,每進用朝士,必先貴實戒曰若人才(疑有脫誤),公則曰:「誠知此人,然曆官尚淺,人望未著,且俾養望。」歲久不渝,而擢任則榮途坦然,中外允愜,故王沂公執政之日,常行是言,而人皆心服。沂公言行錄,此亦載之。
故尚書張詠嚐謂人曰:「吾榜中得人最慎重,有雅望無如李文靖;深沉有德望,鎮服天下,無如王公;麵折庭爭,有風采,無如寇公;當方麵寄,則詠不敢辭。」
公子雍為太子中允,勾當專勾司,因病請告,章獻皇太后翌日諭兩府:「王某男病,已遣中使挾醫視之,王某先朝名德,卿等宜常存撫其家。」
兩宮遣中使召諸子,聞命亟往,使自中出宣命:「今早開封府奏,有盜稱曾至王某墳所,可煞驚動?」諸子對以無之。中人入白,複傳兩宮之命,曰:「汝等上承門閥之重,善用自保守,不住往塋所照管。」諸子拜謝而出。
公在昭應宮有宿齋,寶符閣役工有墜死者,公得報,繳奏曰:「陛下崇奉上虛,為民祈福,今反勞民損財,是違天意,乞諭有司省工惜費。」
公在兩府三十年,陰薦天下士,有終身不知者。後諸公修先帝實錄,翰林劉公筠語素曰:「近日史院編修文字,有自內出者,見丞相薦舉之人,慎重如此。」
駙馬都尉李公遵勖有師友之契,文公嚐力言於公曰:「李侯為貴戚,好學樂善,賢侯也。」公乃作詩,惠以箋紙,李公大喜,具啟事謝於門下。
上西祀,車駕至蒲,先晉公守此郡,上幸州署之逍遙樓,見詩牌,命左右讀之,後曰:「王某之父,勿言其名。」因歎曰:「王某有後如此。」公之先考舊治,辭不從行,上作遣中使持酒餚賜於行館,翌日,公具以告謝。
東封,二府議增飾車服,以盛法從,諸公令人於公第日詗之而無所為,王冀公欽若乃作繡韉送公,曰:「前議恐忘,已令為之。」公使具直而置之。冀公見公不乘而訝之,公曰:「常所跨者君上所賜,非不華也,豈可更奢僭以隳製度?」
張文懿士遜出為江西轉運使,辭公於政事堂,文懿言:「士遜止曆縣道而未親郡事,今輒領使職,願聞善教。」公從容曰:「朝廷榷利至矣。」文懿起謝,後迭更是職,思公之言,未嚐求錐刀之利。既去職,識者語曰:「此運使識大體。」
故相畢士安家貧,其妻令入內典客持書幹公,公因袖書呈上:「畢士安家有丐於臣,士安嚐在東宮,陛下擢為相,今茲貧闕,臣實有餘,亦可沾濟,此事合朝廷存恤。」由是厚有所賜。
公之兄早亡,事嫂有禮,歸朝見則於堂廡間,榮國夫人日伴食,尤友愛於弟,兵部每召坐,從容於尊酒間,至夜,則曰:「我倦矣。」未嚐一日廢之。
公每見家人服飾似過,則瞑目曰:「吾門素風一至於此。」亟令減損,故家人或有一衣稍華,出,於車中遽易之,不敢令公見。公初知樞密院時,弟旭在京掌庾,尋奏罷之。
公之婿韓公例當遠,公私以語其女曰:「爾勿憂,此一小事也。」一日,召女曰:「韓郎知洋州。」女曰:「何往入川?」公曰:「爾歸吾家,且不失所,吾若有所求,他日使人指韓郎婦翁,奏免遠適,累其遠大也。」後韓公聞之曰:「公待我厚也。」如此而韓終踐二府,以東宮二品官終老於家。公之婿蘇耆應進士舉,唱第之日,格在諸科,故樞相陳文惠堯叟奏上曰:「蘇耆是故蘇易簡男,王某女婿。」上顧公曰:「卿女婿也?」公不對。乃斂身少卻,願且修學。及出,陳公語公曰:「相公何不一言?則耆及第矣。」公笑曰:「上親臨軒試天下士,至公也。某為塚宰,自薦親屬於冕旒之前,士子盈庭,得不失體?」陳公愧謝之。
有貨玉帶者,持以及門,弟因呈公,公曰:「如何?」弟曰:「甚佳。」公命係之,曰:「還見佳否?」弟曰:「係之安得自見?」公曰:「玉亦石也,得不重乎?自負重而使觀者稱好,無亦勞我?我腰間不稱此物,亟還之。」故平生所服,止於賜帶。
素年九歲,公每遇休沐,必呼之膝下。一日,見庭間花盛開,因使賦詩,公觀之,乃依韻和曰:「迥與群芳異,含芳向暮春。不如鬆柏木,常保歲寒新。」遂出示門人公孫覺,公孫因激勵曰:「以公之意,爾等豈得不勤學也?」
公為兗州朝修使,辟夏鄭公為管記。一日,召鄭公語曰:「我病,自度必不起。自遭逢,盡誠以事上,盡公以待士,以私以怨未嚐有毫髮。每念祖父興立門第,心之所存,惟冀有後,幼子小名公奴,恐其可教,他日學士為吾育之。」鄭公出為西帥,素別於順天院,曰:「先相有理命在竦,未能少副其意,寔負愧也。」因道此說,素感涕交下,對鄭公曰:「聞公之言,如聞先人之訓矣。敢不樹立?」
觀察李公維言:「兄文靖相國初監京商稅院,與公鄰居,為著作郎,每暇即過從,維嚐切聽於外,有相對數刻未嚐交一語,古人心交,二公得之。」
公與故相畢士安、給事中柴成務同在兩府,二公皆先晉公門生,翰林王禹偁有詩曰:「如今身後榮名少,兩製門生伴鳳毛。」時人傳誦,今刻石於家。
先晉公知遠大,嚐語人曰:「此兒異日必至公輔。」因手植三槐於庭以為識,其槐今老,蔭茂可愛。
公久參大政,子婿韓億赴官,公弟餞於家,親賢皆集,有群鵲數十喧噪於門,坐皆驚異,少聞堂吏報公拜相。
公歸餐,必召諸子,使之席地聚食,乃語左右曰:「剩與菜吃,此輩生長公相家,已驕矣,不可使不知淡薄之味。」
公之子雍授官,家人慾製公服,公不許,曰:「且令著衫。」後公之弟賜緋魚,子方得衣綠。公因語其弟曰:「我向不欲小子輩與叔同服色。」公弟拜謝曰:「我兄友愛之意如此。」公占籍全魏,自曾祖以來,墳皆在莘縣,其土亦廣,公自執政,即卻其租,令均贍親族。
公陪祠東封,有子侍行,家信至,公發之,見所寄衣帶以紅為之,公怒曰:「我在,爾已好華如此,欲壞儒風。我死,望汝輩純素,難也。」亟令送還而易之。
太宗皇帝一日命蘇公易簡曰:「卿看兩製中誰堪大用?」蘇公曰:「臣見同年王某有器識,遠大不可量也。」太宗曰:「朕誌亦先定矣。」知公之以女適蘇公之子耆,時蘇公已薨,其母太夫人薛氏在堂,每至,則公出拜,敘同年之知也。
公初登第,為岳州平江宰,趙公昌言時領漕湖外,見公異之,議以女妻公,曰:「一當稟命於親。」時先晉公在京師,方與範魯公質家議親事,見其書曰:「既來稟我,意必欲之。」遂可。以歸始聞範親之說。公既貴,以女適範魯公之孫全孫,因語全孫曰:「此親成吾先公之意矣。」
公嚐與楊文公評品人物,文公曰:「丁謂久遠果如何?」公曰:「才則才矣,語道未可,他日在上位,使有德助之,庶保終吉。若獨當權,必為身累。」後丁公果被流竄。
公晚年官重,每家人出賀,立令止之,因語弟曰:「遭遇至此,愈增憂懼,何可賀也?」
公每有賜予,見家人置於庭下,乃瞑目而歎曰:「生民膏血,安用許多?」
公疾革,上臨視,賜白金五十兩,召楊文公於床前作讓表,公覽,乃自書四句曰:「已懼多藏,況無用處?見謀散施,以息災殃。」是冬,公薨。文公歎曰:「精爽不亂如此。」文公因對上前語及,上令內司賓取元草視之,後榮國夫人謁章獻太后,語曰:「上見公表,泣下久之。」
公自踐兩禁,歲有奏蔭,每自謙抑,罕欲薦舉。嚐奏房弟例得殿直,上言乞除奉職,上曰:「朝廷著令素定,不可抑之。」公曰:「全未曆事,恐不能任事,俟試其才,續具奏陳。」弟止除奉職。公薨,諸子白衣者尚數人。公病革,命楊文公撰遺表,語文公曰:「但敘述遭逢,望保聖躬,日親庶政,進賢用士,不可以將盡之意,更以宗親為托。」後推恩延賞,皆出於朝廷。
公罷相,守太尉,為玉清昭應宮使。時公病臥,弟入白之,公乃起曰:「君臣相知,不意布衣遭逢,朝廷榮貴至此,然我久在大位,自省無過,亦君臣相知,乃得保全。」終始叩頭。帝閽潸然泣下,左右皆悲哽。乃語其弟曰:「兄子淳已長,立為乞官,吾病必不起,了此一事足矣。」上覽奏,諭政府:「王某所奏侄,依宰相例除之。」淳乃授太常寺太祝。
公病,語其諸子曰:「我死後,慎勿以一文錢物入在柩中。漢文帝有言:紙衣瓦棺葬我。不從吾言,九泉之下,無福蔭汝,汝等切誌之。」故公薨之薄葬,始服金帶,蓋棺以紙易之。
張徐公耆出鎮河陽,禮有曲宴,上令徹樂,宣示坐中曰:「王某在殯,朕不忍聽。」慘怛者久之。公薨,上令內司賓取公筆硯一副,言隻要王某使舊者,欲與皇太子。公門庭未嚐接客,公薨,上諭近臣曰:「王某家卻安靜,當國日亦門庭清肅。」
呂文靖夷簡、魯肅簡宗道初參知政事,二妻入謝,章獻太后語之曰:「爾各歸語其夫,王某在政府多年,終始如一,先帝以此重之,宜為師範也。」
王冀公欽若自江寧府歸,再執魁柄,魯公時參大政,凡聚議,多冀公不堪語,諸公曰:「掌武相公在政府日,參政豈敢如此?」魯公笑曰:「王文正先朝重德,豈他人可企,苟公執政平允,宗道安敢不伏?」
馮文為侍中,有問之曰:「向與掌武相公同在政府,盡見國體,公今異於昔,何也?」馮曰:「王公德業,孰可企及?彼一時,此一時也。」
公薨,諸子外除入見,上惻然感懷,乃諭政府曰:「王某在位最久,未嚐有毫髮事幹朕,甚悼之,諸子各改一官。」前後大臣無此優禮。
公薨後,長子雍詣政府求以自效,寇萊公當國,問所欲何適,雍曰:「例當厘務。」公曰:「賢者之子,安得粗使?」乃差同判太常寺。寺無同判,亦無餐。
始也王冀公欽若江寧再歸相國,因乾元節進經疏,其軸飾以金,顧王沂公曰:「向日與掌武相公同共在二府,嚐以此白之,終不肯為。」沂公退,語呂文靖曰:「殊不知王公以道佐人主,豈以此末節為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