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11

甌北集
卷十一　起甲申八月至至乙酉十二月
趙翼

萬柳堂詠古

禁城南有舊名園，萬柳參天綠影繁。種樹尚傳廉孟子，題詩終愧趙王孫。名卿草木皆堪敬，一代邱墟此僅存。剩有漁人為守護，數家應號畏吾村。〈地多養金魚者，公本畏吾人。〉

曲阜孔葒谷孝廉吟薌友也余曾敘其紅櫚書屋樂府吟薌來為道相慕之意詩以答之

平生未識孔巢父，曾讀紅櫚稿一編。著錄已登書畫舫，才名爭慕孝廉船。填詞花月張三影，置酒杯盤趙壹錢。他日計偕來射策，期君同醉咬春筵。

送吟薌南歸

南北蹤難定，馳驅道路長。詩應增古蹟，身漸老名場。橘柚家千里，蒹葭水一方。明春看獻賦，期汝日華旁。

題程尺木上舍夢雲圖

非想非非想處，是誰引入吟魂。正逢洛浦拾翠，忽踏鄂舟到門。一幅唐人小說，九分莊子寓言。人生若非夢境，安得副此情根。

其二

仙遊也復多恐，好境原難久棲。欲到還防風引，再來兼怕路迷。涼人秋在天末，催客月落花西。始悟癡萍逐水，不如禪絮沾泥。

寄張廉船

五年不見張公子，千里相思無限情。豪每攫人諛墓物，閒曾伴我讀書檠。結交心有全腔熱，懷古詩無一筆平。歸去西江近何事，定知著述益縱橫。

其二

聞說居鄉亦樂哉，當筵往往玉山頽。多金倚婦誇齊贅，奇句驚人傲楚材。錢簏好從書舶買，蓬門莫爲博徒開。一言相寄應珍惜，年少如君未易才。

題蔣澄川民部灌園小照

長鑱短笠萬緣輕，閒對春流滑笏明。此是宦成歸老計，喜君先寫畫圖成。

其二

到底烏衣門第高，灌園力好課奴曹。腐儒若有畦堪種，便合親嘗抱甕勞。

裘少宰師銜恤歸里尋詔起廵視畿南水利事竣假歸迎太夫人北上途次又承詔入閩既還朝以所和遠祖宋司直萬頃歸興詩韻凡十餘首錄成一冊見示兼索和章謹成四律

銜恤歸廬淚未乾，國恩深處不遑安。十行手詔催裝急，四海身關謝事難。濟世才猷雲布濩，出山心事水清寒。知公攬轡登程日，三徑頻將杞菊看。

其二

頻歲桑乾溢不乾，雁垣百堵待謀安。帝恩拯溺關心切，人力迴瀾下手難。竹箭波平春漲穩，蛟龍氣靜暮濤寒。畿南水利成勞在，袵席黃圖歴歴看。

其三

詔使旌麾拂露乾，鈴轅偶駐未曾安。〈公攝廵撫數日。〉臣心似水流常澹，世事如棋着故難。畫鼓傳籤雙戟肅，皂囊拜疏一燈寒。仙霞關外遄歸早，回首青山馬上看。

其四

驛路還朝夏潦乾，平泉舊第竹平安。南陔句有潘輿樂，北海門無蜀道難。〈客至不拒，惟公門為然。〉名世襟期真灑落，神仙風骨自高寒。鄴侯不許衡山住，終有青編相業看。

補鄒衍

人情每厭故，數見輒不鮮。天亦似好新，寒暑輒互遷。春來桃李艷，冬來冰霜堅。其實總陳跡，如文襲舊篇。惟其四時嬗，一候一改觀。遂使人耳目，常換景色妍。問天既好新，何不大改絃。天豈可改絃，物物命所懸。堯時水九載，湯時旱七年。畧作小變局，已戕億萬千。是以天有樞，但照常轉旋。

其二

忽然暖氣來，嚴冷避何許。忽然寒氣來，炎歊復何所。若無大囊槖，何以速收貯。疑此天宇外，又有一天宇。彼此氣往來，互換作寒暑。此間熱方退，去噓彼谷黍。彼中寒將歸，來作此冬序。兩天如連環，一氣如織杼。問天然不然，鄒衍所未語。

其三

凡地所生物，皆增地高仰。草木焚爲灰，日夜添塵坱。人死埋入土，又足脹黃壤。銖銖而積之，不覺地暗長。沙多可成山，埃多可沒磉。洪荒至今日，所積已浩穰。焉知此地輪，不已高尋丈。爾後千萬年，疊累更可想。將毋地日崇，與天相摩盪。一笑杞人憂，毋乃太幻妄。世果有此時，汝不知何往。

其四

螃蟹外有殻，魛魚內多刺。殻如城郭堅，刺如戈矛利。防護非不周，終焉入刀匕。乃知人最毒，戕物供嗜味。設有朱粲流，將人刳屠肆。噉醉如糟豚，臘乾作糗糒。此豈不痛心，何弗觀易地。吾已見及此，戒殺愧猶未。蠏䱉孰去留，亟付門生議。

九日陶然亭同人小集

孤亭看菊半詞曹，車馬無煩出郭勞。南浦綠餘人柳老，西山青出女墻高。騷壇盟敢操牛耳，拇陣轟如戰虎牢。地僻向來無古蹟，茲遊或可續題餻。

哭門人董東亭庶常之訃

一紙書催淚萬行，斯人才思擅齊梁。並無福可消貧宦，剰有身歸葬故鄉。春夢一場慳富貴，秋風何處哭文章。生平好嘔心成句，〈君素病咯血。〉絲盡枯蠶得不僵。

其二

十年一第返江關，也算人生衣錦還。到日家惟懸磬在，病來身死亂書間。〈方修毘陵邑誌。〉消埋奇氣虹千尺，零落殘篇豹一斑。贏得憐才情不約，京華朋舊淚同潸。

其三

孤露身真落葉如，曾憐少賤帶經鋤。生無薄産常依婦，才可名山未著書。家在一方鴻爪裏，名沉千古貉邱餘。從知墮地須論命，何物慿君覽揆初。

其四

通家孔李舊相存，〈令祖曾受業於先曾祖。〉一載師生誼倍敦。無分侯芭爲負土，最憐董相不窺園。可應食字成仙去，賸有名經比佛尊。〈君會試制藝爲時所推。〉寂寞草玄亭下路，一樽酒更與誰論。

同年方牧園謁選入都話舊

少日盟壇共酒樽，相思雲樹渺江村。離懷豈意聯牀晤，交誼原從戴笠敦。著述關心揚子宅，寒暄回首醉翁門。〈謂座主汪文端師。〉長安冠蓋知多少，情好終輸舊弟昆。

其二

鹿鳴一榜共追攀，彈指升沉數載間。宿草幾人登鬼錄，前茅有客到卿班。頭銜清我條冰署，手板遲君拄笏山。贏得兩人無恙在，對牀風雨話蕭閒。

其三

得第還家手一編，八年方謁選人前。古方久向觀書熟，新局今堪按譜傳。爲政終推經術吏，此官不患粥饘錢。他時治行看書最，好入循良第幾篇。

同年平姚海明府保薦入都賦贈

一別星霜幾度催，天涯報最喜重來。多年簿領還書味，半路功名起吏才。〈君自翰林改官邑宰。〉舊榻再談燈睒睒，新硎真見刃恢恢。令人卻羨專城樂，如戟䰅髯未雪皚。

其二

滕王閣畔赴官程，七載賢勞起政聲。南浦雲爲才子麗，西江水似長官清。石壕夜靜追符少，燕寢香凝好句成。莫道循良無薦達，御屏高處已書名。

其三

猶憶征車去國年，玉堂回首路迢然。庸知失馬非爲福，別有飛鳬去作仙。清帶頭冰官鮓卻，潤分掌露縣花妍。政成果應名都擢，鈴閣何須羨木天。〈時已擢郡丞。〉

贈吳鑑南民部

癡絶吳民部，詩才迥不羣。官貧常數米，客到便論文。似舅何無忌，〈君為商寶意甥。〉爲郎揚子雲。沉冥寧用歎，佳句已流聞。

從吳民部寓齋借觀商寳意太守詩集爲題長句

彩筆詞垣舊擅場，喜看暮景更飛揚。冷曹乞郡貧何諱，〈君由翰林引見時，奏乞補外，得授郡丞。〉才子爲官老尚狂。宗派幾家唐大歴，敦槃今日魯靈光。旗亭畫壁應傳徧，莫漫廬山寺裏藏。

其二

寫本纔看脫小胥，擕來光早映牕虛。便當燈下新翻曲，尚是人間未見書。才豈患多花釀蜜，熟真生巧水成渠。笑余欲乞鄰家火，卻似光偷鑿壁餘。

寳意前輩枉過論文即送其出守雲南

卅年宿望領風騷，良晤今酬結想勞。竝世豈容交臂失，著書已見等身高。江山奇處官都到，簿領忙來句益豪。自爲斯文修後進，不關行輩繼詞曹。

其二

繡幰遙臨大度河，殊方風景總堪哦。碧雞頌後雄詞少，金馬人來好句多。井鬼分躔占北戶，猓苗賣劍課南訛。從知千載蒼山石，宦績文名兩不磨。

觀家人醃菜戲成四十韻

物産推安肅，秋成慶阜豐。劚來樊圃畔，輦集藁街東。民幸無茲色，儒原稱此風。灌憐園叟苦，賣厭市牙訌。碧葉經霜綻，嬌芽帶雨芃。畧同三韭品，不雜五葷叢。細異辛堪薦，肥看甲不衷。蕉心包宛轉，藕腕砑玲瓏。瑩白光凝外，含黃美在中。洗隨銀指滑，截愛玉肪融。抝嫩先冬筍，嘗新竝晚菘。飴鹽同日貴，塵甑一時雄。賣處爭求益，挑來各禦窮。春盤猶未設，地窖或還烘。剝似層層籜，堆疑寸寸蔥。酒餘西爽送，饌底下陳充。入粥成羮沸，爲虀用火攻。芼時薑桂糝，醡後麴糟蒙。生熟俱宜口，清腴詎鼓嚨。儘多回美味，兼有解酲功。蒓漫龜絲綠，葵輸鴨腳紅。茹蔬貧宦慣，蓄旨內人工。食肉曾嫌鄙，飢腸故久空。珍藏登瓦缶，賤價倒筠籠。嚼賽屠門快，烹矜鼎養隆。煮分煨芋火，切傍點葅筩。入腹隨藜莧，呼山免鞠藭。餘甘施婢獲，均惠到兒童。尚愧遺羹遠，聊矜宰肉公。祭修尼父豆，齋比太常宮。才本胡蘆樣，餐勝苜蓿䕺。恰宜疏食澹，何取簋飱饛。名敢元脩獨，貧甘庾杲同。侯鯖羞挾瑟，官鮓陋郵筒。自愛枯僧味，還慚老圃躬。咬根心故淡，送把意彌崇。鄉思懷櫻筍，生涯感梗蓬。歸猶慳杞菊，嗜敢望魚熊。已免黃精劚，兼資白粲礱。俯看盆盎滿，吾亦富家翁。

送周山茨侍講觀察蒼梧

簜函親捧出層霄，異數書生簡外僚。詞賦舊推朝右少，〈去歲考翰林，君列一等。〉聲名今播斗南遙。星軺氣肅蠻千部，露冕威尊吏六條。報稱應多開濟畧，主知特達異常調。

其二

按部旌麾一番新，何須回首玉堂春。此官頻見宣前席，〈近日梁瑤峯少宰、蔡西齋司寇皆由道員內擢，故以此爲賀。〉有客還應羨後薪。〈王夢樓、博聊齋俱先出守，應羨後來居上也。〉桂管路今非絕徼，柳州地又有傳人。舊游可憶京闈夜，燈火深談到嚮晨。〈壬午秋，與君同校京闈，連夕劇談。〉

戲詠火判官〈京師人於上元節以泥塑鬼判，虛其腹，燃火於中為戲。〉

滿街燈燭正喧豗，變相俄驚地獄開。畧似人形泥塑在，是何兒戲火攻來。漫疑古佛多毫相，翻恐冥官也劫灰。不是禁煙寒食候，莫教錯認介之推。

其二

燄摩天豈汝班行，判簿聊矜㸃鬼忙。人以頭焦驚上客，世無竈養作中郎。幾時洗得心如水，何術修成頂放光。莫怪劉元摶活脫，熏煙滿面不施粧。

其三

祿籍端資校勘功，故當炙手勢豪雄。共驚氣燄能炎上，誰識神靈也熱中。隸以夜叉應面黑，配宜旱妭稱顏紅。只愁黃胖遊春罷，碎作飛塵陌上空。〈韓平原事，見《白獺髓》及《談藪》。〉

其四

噓吸真疑有式憑，不同土偶坐懵騰。潑寒胡到趨應附，姑射仙來見或憎。似吐老僧三昧火，漫驕冷宦一條冰。平生性不因人熱，任爾乘權氣鬱蒸。

三月十三日程蕺園舍人招同錢籜石辛楣兩學士曹來殷編修王述庵比部吳白華庶常陸耳山家璞函舍人各擕壺榼陶然亭爲展上巳會分賦二律

虛亭聯雅集，各自挈盤匜。正喜春增閏，何妨禊展期。真成無事飲，未免有情癡。不識誰賓主，長安此會奇。

其二

淺水蘆芽嫩，平隄柳色新。城中如野外，酒客盡詩人。會尚名修禊，遲兼當送春。還期消暑飲，重此滌襟塵。

送房師趙檢齋先生由工部郎出守衛輝

御紙簽名典郡催，班春喜氣照行杯。淇園地好還多竹，水部才高夙詠梅。畫戟紅開騶唱裏，太行青到馬頭來。下車會聽歌襦袴，試手從容幹濟才。

其二

回首深慚國士知，春官桃李手栽時。文非上考成名倖，感爲中年得第遲。九轉敢誇燒滿候，一莊未卜報何期。都亭祖帳臨行處，淇水悠悠繫我思。

送牧園出宰高安

計日郵程發潞河，尚煩話別屧頻過。此行但飲西江水，相送何嫌下里歌。才子科名真有數，〈君鄉、會試皆第二。〉好官條約本無多。朱衣前隊歡迎處，早慰高堂兩髩皤。

其二

貧賤交情自昔真，同年兄弟最相親。壇高北地詩爲社，〈舊與君結詩社。〉香在南豐學有津。〈謂座主汪文端師。〉吾老漫期文苑傳，君才真稱宰官身。不須惜別增惆悵，報最來仍共夕晨。

題蔣南荘州牧松陰調鶴圖

長松落落午風晴，對舞胎仙一兩聲。此是吾家清獻物，為君寫出長官清。

其二

訟亭閒處擘吟箋，素節爭推吳隱泉。佳話好添循吏傳，除供鶴料更無錢。

吟薌獻賦報罷復赴京闈就試

重看襆被卸燕臺，行殿新憐獻賦回。人似春蠶眠又起，跡隨候雁去還來。封侯即此不龜手，相士終推倚馬才。豈有斯人長落魄，扶搖風力已曾培。

漫興

紙牕涼逼露華清，顧影蕭然感易生。漸老髩毛攙黑白，就衰筋骨驗陰晴。將車送鬼窮難去，食字求仙候未成。手剔寒燈清不寐，階前落葉報秋聲。

其二

富貴何曾有盡期，胡爲行者競如馳。日雖夸父身能逐，山豈愚公力可移。絶頂樓臺人倦後，滿堂袍笏戲闌時。與君醒眼從旁看，漏盡鐘鳴最可思。

題吟薌鏡影小照

白毫光滿月，不是結跏人。才擅詩書畫，心參形影神。寧同化身幻，恰與故吾親。想見澄觀處，匡廬面目真。

其二

我我周旋久，相知最不差。人無於水鑑，佛說有空花。且莫論皮相，何須感髩華。頭顱三十許，詞賦已成家。

莊似撰上舍吾鄉才士也三獻賦報罷今來試京闈又被黜於其出都也詩以送之

與君鄉國未深談，相見長安髩已毿。賦草千言屬車下，才名十載大江南。年華漸覺秋花晚，文境空餘老蔗甘。太息斯人艱一舉，茫茫蓍筴倩誰探。

其二

落葉風前動別愁，蕭然南下趁扁舟。諸公共惜投繻去，寒士難為索米留。榜後歸期同社燕，酒邊客感付江鷗。通才畢竟襟懷曠，不把文章哭九秋。

其三

跋扈詞場久主盟，何堪蹤跡尚孤征。淮陰終是無雙士，驃騎寧高第五名。南國稱詩還最健，西牕讀易有餘清。不須更抱窮途感，會聽三年奮一鳴。

喜吟薌登京兆試賦賀十二韻

京兆門高蘂榜懸，欣看吾友著鞭先。補償文債纔今日，跌宕名場已十年。眉宇故無寒乞相，頭銜新上孝廉船。清時科目原堪貴，才子詞華本足傳。便欲占鼇同輩上，早供嚇鼠俗人前。佛程梯筏初禪地，仙路雲霞小有天。蟣蝨處褌悲往事，鮎魚上竹詫新遷。筆端食葉聲猶壯，燈畔吹藜火欲燃。場屋困人三里霧，功名到手幾文錢。漫誇夢擅生花燦，幾度心傷落葉翩。與我訂交良已久，因君有喜似相連。只愁從此雲霄去，五嶽同遊約又愆。

陶然亭同人小集

經旬閉戶似雞窠，忽漫城南蠟屐過。人意暗隨秋後老，風聲涼入葦間多。中年漸愛逢場戲，此地聊堪對酒歌。待取樹頭紅葉綻，一鞭更擬踏寒莎。

有以疎慢見責者書以誌愧 鮑老郎當久取嫌，枉勞寄語問郎潛。壺觴地迥多珠履，絲竹堂深隔畫簾。奼女數錢工索笑，乞兒向火競趨炎。望塵未慣車前拜，樗散孤蹤敢不恬。

其二

捫胸自揣本何長，挾冊惟知仰屋梁。老馬智空能識路，野狐禪正欲開堂。殘編自寳千金帚，古學誰探一瓣香。研削燈牕吾老矣，忍將一顧乞孫陽。

其三

有人來自要津邊，苦勸逢時趣改絃。敢以敬容殘客待，深蒙范叔故人憐。芒鞋不稱朱門步，羸騎羞隨繡幰鞭。斑竹簾前窗草綠，已看木榻坐將穿。

送可光內弟秋試報罷南歸

晴衝塵沙雨衝潦，經年兩走長安道。奔馳真歎皮骨空，連蹇兼悲髩華皓。憶我初爲君家壻，諸舅中尤與君好。聯牀客邸常對眠，挾策京闈共赴考。骨騰肉飛少年氣，如劍出匣驥出皁。荒廚無米榻無氊，燈下拈題鏖到曉。奇句必令長老驚，高談弗顧座客惱。便思唾手拾青紫，趁此筆酣墨瀋飽。彈指倏經二十年，往日青春去如掃。我雖僥倖成一第，遲暮已愧冬烘腦。君更胡爲尚泥滓，布衣脫粟困蓬葆。前年負土葬老親，去歲買棺殯丘嫂。身作勞薪三尺軸，家無敝帚千金寳。今來力疾戰棘闈，冀得一售風簷稿。靴尖本可踢潁城，弩末偏難穿魯縞。是何鬼物坐君命，事事簸弄使懊惱。君家文行重鄉邑，殖學砥躬各有造。石慶門以孝友稱，鄭公鄉惟經術討。讀書聲每出金石，養親貧猶具鱻薧。弟兄到老不析產，自相師友淬才藻。娣姒間能互乳哺，童稚輩亦讓梨棗。謂宜種德必發祥，如何久困菜根咬。吁嗟乎！人生中年奮跡已不早，況復場屋頻潦倒。求名不遂家又貧，荏苒世間行自老。落葉風前送君去，泣罷蒼茫向晴昊。

送童梧岡編修視學湖南兼寄諸桐嶼辰州

簜函五色麗朝霞，遙指荊南驛路賖。道脈至今稱嶽麓，才人自古到長沙。雲開衡岫占文筆，帆轉湘流過使槎。大雅扶輪須努力，儒生此職最清華。

其二

行部辰陽禮數寛，有人手版謁征鞍。〈桐嶼君同年也。〉應劉才子原同調，屈宋衙官恐未安。燕寢香凝杯酒暖，轅門風靜鼓聲寒。相逢爲道邠卿老，自少詩朋興漸闌。

蒙恩命偕張塏似侍讀主試順天武闈恭紀四律末章兼呈塏似

一行御紙出金扉，忝荷持衡入武闈。豈有兵堪談白面，敢期身自作朱衣。兩迴路記前遊熟，〈壬午、癸未連歲與分校之役。〉七品官膺此遇稀。〈武闈主試多用大僚，從未點及編檢。〉自揣書生那足任，冰霜彌凜寸心微。

其二

朱墨迷離謹別裁，胸中兵甲要詳推。一丸泥可觀雄畧，兩石弓寧便將才。蘂榜排如魚貫柳，風簷戰似馬銜枚。粗從文義覘謀勇，老眼摩挲日幾回。

其三

孫吳未習愧何如，拜命翻憂學術疎。漫比登壇懸將印，真成臨陣看兵書。彀中人豈皆兒戲，紙上談原屬子虛。所願憑空撈漉處，干城材足寄儲胥。

其四

匝旬得侍履綦清，前輩風規最老成。我不知文聊論武，君纔校士又談兵。〈君分校文場纔月餘。〉翻書互究縱橫說，點筆同諧競病聲。叨荷虛衷屢商搉，鎖牕每到月華明。

聚奎堂用壁間明人王衷白韻呈同考諸公

武科文義不多深，恩許量材棘院臨。善相馬須空冀野，凱旋牛已放桃林。知方要備韜鈐用，爲將先觀氣韻沉。最喜奎垣多勝侶，朱衣影裏共盟心。

其二

對策諸生孰淺深，專家粉本各摹臨。時無兵革惟文陣，材可干城亦士林。日短燭須三鼓繼，天寒火易一爐沉。虛堂好片冰霜氣，恰稱吾曹似水心。

尹相公還朝詩以奉賀

經年揆席待調梅，借寇今纔納節回。家世本傳黃閣貴，人情久望絳騶來。甘棠有愛歌思滿，溫樹無言氣脈培。正是小春時節到，看噓鄒律徧春臺。

其二

四十餘年擁節麾，黃扉從此藉論思。帝因髩雪隆耆舊，人以膚雲待設施。鎮靜中流無險浪，晴明西日似初曦。昔賢到老彌加力，驗取黃花晚節詩。

其三

九重優禮許誰攀，書接頻聞寵命頒。樊重門原高戚里，〈公女爲皇八子妃。〉蘇瓌子又躡卿班。〈公子樹齊新擢少宰。〉道尊少海資陶育，〈上命公爲皇子師。〉地錫平泉養晏閒。〈上命以鄂文端舊園賜公。〉眷注愈深擔益鉅，知公難謝髩毛斑。

其四

五雲高處福星明，占是台階贊太平。朝有白頭增氣象，身將青史論勳名。皂囊封有嘉謀吿，畫舫齋還好句成。待取調元仁壽溥，受恩豈獨老門生。

友人以鄴城懷古詩見示但侈陳魏瓦齊磚而於歴代割據建都之跡殊多掛漏爲補成八首

霸圖開國古漳濆，銅省臺高迥入雲。自古英雄多好色，最難子弟總能文。史將正統移歸蜀，身托虛名服事殷。此意被人終看破，不如七十二疑墳。

其二

別築華林廣鄴臺，破車快犢亦雄哉。〈鄴中有華林園，自石虎建都始。〉亂朝土木輕民命，刧運河山入賊才。燃燭萬枝宵作苦，行樓三級獵場開。長安鐘虡纔移洛，又費輪蹄自洛來。

其三

紛紛石冉掃如煙，萬堞名都改屬燕。〈慕容雋滅冉閔後，遷都於此。〉建號詭憑傳國璽，喪師終恨錮山泉。紫宮路遠雙飛去，白首人歸再造年。故國不忘恢復計，燒亭斬吏又騷然。〈慕容垂復燕，亦於此起兵攻苻丕。〉

其四

爾朱百萬下金戈，一戰功成乞活多。〈高歡據鄴，以六鎮流人破爾朱天光等兵二十餘萬，後遷魏孝靜帝都此。〉定霸遂開齊社稷，遷都猶續魏山河。英風馬上鮮卑語，老淚尊前敕勒歌。死葬漳濱尚臣節，麒麟高塚鬱嵯峩。

其五

飛來青雀可憐蟲，徒擁虛名在九重。〈孝靜帝都此，權已歸高氏。〉自古有亡何用活，此人又似不相容。三拳狗腳親遭侮，一乘牛車出就封。最是六宮同泣別，願王玉體壽喬松。

其六

早年沉晦避朝權，九錫俄膺勸進箋。唾手版圖移拓跋，躶身戎馬定柔然。荒淫開國遑身後，言語通靈每事前。乃父如龍兄似虎，誰知羖䍽竟登天。〈齊高洋僭位亦都此。以下皆北齊事。〉

其七

骨肉相循自剪屠，濟南死又樂陵誅。報讐伯有能爲厲，好色觀音亦現姝。〈見《徐之才傳》。〉武衞扣刀娥永樂，童謡唱路阿𡡉姑。涼風堂上如償博，千載傷心乞作奴。

其八

無愁天子在深宮，高末歌先舉國同。紫闥謀臣盲宰相，黃𧟌保母女英雄。〈祖珽謂陸令萱有英氣。〉鬬雞賜爵雕籠上，聚蠍觀人浴斛中。最是小憐西去後，青裙換卻翟褘紅。

內弟劉敬輿自粵西罷官歸里寄詩慰之

清勤心跡我深知，何事彈章苦索疵。出宰民歌來暮袴，休官地有去思碑。拙甘牛後聊循分，老學蛾眉罕入時。且喜高堂還健飯，得歸侍養更何悲。

其二

也知閒可泛煙波，那便從容得嘯歌。二頃不營真達者，一官可罷奈貧何。家添食指偏加倍，民送歸程欲挽多。還有書生餘習在，陳編長日好消磨。

送劉邦甸出都

與君結交非一日，同補諸生便相識。江城風雨一夕談，意氣忽如膠入漆。其時豪宕各少年，班荊更有吳瀛仙。三人五日必一面，不面令人夜不眠。共擕百錢入酒肆，醉談四座驚轟闐。轉眼飢驅各馳騖，我先索米長安住。君也衣食奔走間，入京出京凡幾度。今來仍為區區名，銖積數載納粟成。京闈榜發又報罷，依人那得辭長征。年過四十心未死，冀得祿養可代耕。太倉升斗定何日，垂白親已需杖行。雪花打頭風酸鼻，過我話別難爲情。吁嗟乎！人生在世如轉轂，前路茫茫總難卜。天公賦命本不齊，孰應受窮孰享福。權非已操可若何，所自盡者只幽獨。欲耕無地且硯田，欲養無祿且館穀。臨分更酌一杯酒，愧我無力堪援手。淚眼徒看失意人，二十年前一老友。

題袁止所主政我我周旋圖

佛說有化身，易言貴觀我。君乃獨取蒙莊書，寫此一對解衣磅礴躶。既非形影神句問答頻，亦非千百億軀示現夥。無端入畫一而二，一端正相一偏頗。初疑高人對奕閒，又疑雅客晤談哆。豈知不得生區別，左者即右右即左。靜如寡女顧影憐，超如定僧出神坐。問君何事弄狡獪，幻出人間兩麼麽。得非形骸以外莫可親，傲視世人無一妥。不然幽獨之地內勘嚴，欲旋面目自印可。此則吾儒學問事，兩我相証不容躱。一啼一笑情輒呈，亦步亦趨履休跛。有醜在鏡撲則愚，有愧在衾去須果。君其自此益遠矣，此身不墮劫輪火。吾獨悲夫身爲累，如蠶作繭密纏裹。笑君一身難了又一身，不知何時可以脫韁鎻。

題慶雨林水石清娛小照

虬松斜偃身輪囷，蒼然欲動之而鱗。有人倚坐露其頂，一水一石娛蕭晨。噫嘻此特高人逸士幽致耳，君乃翩翩貴公子。胡爲身在豹尾班行中，心在龍眠畫圖裏。得非好文不好武，欲以風雅自陶洗。君不見宋牧仲，少年執戟爲侍從。後來改官歴清卿，文采聲華天下重。又不見揆愷功，亦曾宿衛甘泉宮。一朝領袖玉堂上，多少宿素推宗工。君家門戶方鼎盛，安知不有奇遇堪相映。好趁青春多讀書，他年倘執騷壇柄。王令文章誇大進，不然擁節建麾亦可歌競病。

題慶樹齋少宰方山靜憩圖

鴻爪重圖舊履綦，生平遊跡最堪思。方山片石松陰滿，此是當年鍊句時。

其二

寫照時纔五品官，半年曳履食堂餐。畫師預識三遷信，只畫科頭不著冠。

其三

此福應須讓我曹，侍中三十自堪豪。如何兼托幽人興，要占林泉一片高。

其四

山水清音愜素襟，風流非慕晉人深。官高不改書生味，始是前賢澹泊心。

久不接家書里中馬生浩如來京始知老母安信舍弟新舉一子可喜也

半載無家信，書來轉益愁。高堂頭上雪，破屋岸邊舟。黃葉落如許，白雲寒自流。一燈孤館夜，鄉夢轉悠悠。

其二

一事欣予季，中秋正洗兒。門單期衍緒，親老要含飴。姑息難為父，童蒙貴擇師。四殤姑勿論，〈弟已生三子一女，俱殤。〉有子未嫌遲。

歲暮示吟薌

殘冬冰雪天，年事蝟毛夥。蕭齋共故人，偏覺清況頗。門卻車轣轆，簾隔塵堀堁。劇談舌翻瀾，雅謔口炙輠。各訂一編藁，刮磨到貼妥。項頷龍養珠，腷膊雞抱卵。此興殊不俗，嗒焉忘爾我。迴看長安中，比屋沸碎瑣。豪家考歲會，主進累錢垜。握籌算錙銖，操券責粒顆。怕人食言肥，防客觀頤朶。亦有貧乏戶，龜手歎勞癉。索米腹每枵，典衣身或裸。債帥難避臺，逋寇欲逃鎖。眼前吾兩人，獨得掩關坐。本無富窟藏，幸未窮坑墮。處世貴知福，即此便儘可。書生命原薄，出身從坎坷。取數戒太奢，謀生在聊哿。胡爲逞無涯，羨彼金玉瑳。願奢分有定，作計恐終左。且尋爽鳩樂，勿學繭蠶裹。人生能幾時，疾於弦激笴。不見臘又盡，家家爆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