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25

甌北集
卷二十五　己亥
趙翼

服闋後親友多勸赴官作詩誌意

祥琴纔罷忍彈冠，多少鑼聲催上竿。垂老畫成名士餅，旁觀欲敗煉師丹。敢憑野笠驕文繡，恐食官倉又素餐。䑛掌孤熊自知分，不關貪坐釣魚灘。

其二

此身敢便托高雲，實以迂踈怯組纁。苦筍味堪差致仕，甘蕉生怕受彈文。我需於世原無幾，客望斯人恐太殷。多少田間身再出，聲名往往損清芬。

浙遊口占

七年不出邑東門，忽買扁舟去故園。南浦一篙新漲水，東風三月落花村。懶常閉戶將終老，貧則求人稍貶尊。落魄江湖重載酒，倦遊情緒總難論。

舟過無錫晤顧晴沙觀察適同年陸朗甫方伯乞養歸亦以是日至遂同游惠山用前歲題晴沙響泉集韻

千里關心出處身，停雲遠望每勞神。十年但作相思字，一日欣逢兩故人。近狀共驚新白髮，舊遊重話軟紅塵。歸田同此循陔願，歎我今偏不逮親。

其二

素節相期玉不瑕，看他宦海競時華。幾人叔度曾歌袴，佳士君謨亦製茶。一部河渠胸有竹，〈朗甫以所著《運河考》見貽。〉百家詩格眼無花。〈晴沙善論詩。〉品泉亭下相攜坐，此味何如早晚衙。

到杭州寓門人沈南雷儀部宅卻贈

浙水分攜十四春，重來相見倍情親。西湖要我爲遊客，東道因君有主人。掃榻爲安行李穩，典衣催治酒餚珍。及門著錄知多少，誰似彭宣誼最真。

其二

清風廉使舊留貽，〈謂尊人椒園按察。〉蘭錡家聲似昔時。投刺到門無俗客，讀書滿屋有佳兒。手栽桃李皆時彥，事畢松楸近選期。〈君屢膺典試分校之役，今以服闋將赴補。〉議禮曲臺資掌故，鋒車莫漫出山遲。

西湖晤袁子才喜贈

不曾識面早相知，良會真成意外奇。才可必傳能有幾，老猶得見未嫌遲。蘇隄二月春如水，杜牧三生髩有絲。一個西湖一才子，此來端不枉遊資。

其二

朝衫脫後占詞場，三十年來獨擅長。交契最深嚴節度，〈尹文端節制兩江時知君最深。〉輩行漸作魯靈光。漫從近代推初白，自説前生出點蒼。笑我曩從西洱過，不知即是鄭公鄉。〈君自言前生爲點蒼山五百年老猴。余昔從軍過㸃蒼，萬樹猿聲，不知中有君巢穴也。〉

其三

攜家來住武林春，〈君攜眷屬寓湖樓。〉書畫隨身集等身。與我相逢三竺路，此翁頗似六朝人。酒間贈妓題團扇，雨後尋詩墊角巾。他日西湖遊覽志，或應添記兩閒民。

晤沈佩蘭孝廉呂映微秀才

吾黨推才彥，清狂兩少年。工詩三折臂，賣賦幾文錢。奇字多誰問，寒灰死復燃。〈呂多識奇字，沈被黜後再發解。〉故鄉留不住，都在越江邊。

其二

跡喜聯牀近，閒來好唱酬。〈俱客錢竹初寓舍。〉謀身無半畝，放眼有千秋。步屐明湖霽，挑燈旅館幽。兩人吟眺處，應可慰羈愁。

陳望之觀察招同袁子才王夢樓顧涑園張諤庭讌集即席賦呈

扁舟訪舊浙江邊，寵荷佳招櫻筍天。千里故人移使節，〈君自閩調浙。〉一時名士聚賓筵。油囊酒到杯浮露，畫舫齋成屋似船。不敢便將泉石傲，使君風雅自堪傳。

其二

佳麗餘杭宦轍留，花間喝道也風流。君才到處能驚座，吾老虛名愧倚樓。繡幕官高英簜節，釣篷人擁木棉裘。惹他胥隸從旁笑，何處飛來此野鷗。

子才席上遇閒雲女郎以小照乞題醉後書三絶句

靈心慧眼嫩腰肢，二月東風楊柳絲。這個女郎殊不俗，手持畫卷乞題詩。

其二

是誰月旦品風華，喚作人間女探花。試向十眉圖比較，黃崇嘏恐不如他。〈黃崇嘏五代時西蜀女狀元。〉

其三

偏向嚴光眼獨青，羊裘也染麝蘭馨。他家足慣加人腹，夜半須防犯女星。〈謂君所善嚴生。〉

靈隱寺

從來創寺宇，必占名山內。豈知寺一創，山反去而背。我來靈隱遊，步步入煙靄。松聲與水聲，一路響天籟。靈峯況飛來，其下激奔瀬。清寒透毛竅，使我骨欲蛻。預擬到寺中，更有奇景最。豈期款門入，繚垣迥隔礙。但有殿閣高，絶少林壑會。一笑開堂僧，其俗等市儈。占得好溪山，仍復推出外。譬若佛莊嚴，丈六巋然大。內實草泥成，外乃丹碧繪。

虎跑泉

人無衣不華，山無樹不肥。青山得嘉樹，如人披好衣。言尋虎跑泉，虎去泉猶滋。山本以泉名，奇乃在林霏。十里松杉青，夾路迎驂騑。漸入益深蔚，綠雲滃成圍。偶然葉罅處，一綫漏日暉。映入䰅眉蒼，各訝昔面非。信有蔚藍天，隔斷紅塵鞿。趺坐石橋上，流連澹忘歸。天風颯然至，萬葉鱗甲飛。忽疑深山中，尚有虎作威。

石屋洞

山根拔地起，雷斧忽一劈。一劈深數丈，谺然洞室闢。石龕俯而瞰，仰睇恐崩拆。一壓必虀粉，欲遁安有隙。豈知石渾成，不藉搘以壁。居然無梁殿，迥勝陶複宅。奇巧出天造，可悟化工跡。應真五百餘，人力枉雕刻。〈洞石多刻佛像。〉巖陰石氣潤，點滴滲靈液。山僧取供茶，啜我坐布席。旁更一罅開，螺旋入深碧。〈旁又一小洞，名「滄海浮螺」。〉客復思窮探，覓徑闊僅尺。鼷鼠鑽牛角，毋乃太偪窄。

龍井

湖上諸峯巒，面皆向湖多。龍欲藏其珠，別自開雲窩。層岡廻複中，曲徑緣煙蘿。一泓湛寒碧，古井澄不波。元淨昔結茆，退院靜養疴。蘇公偶相訪，禪悅資清哦。相送出風篁，不覺溪橋過。惜哉我來晚，弗及參維摩。鐘魚青豆房，但有俗頭陀。楚楚披戒衲，汲汲迎朝鞾。毋乃爲井辱，道價迥殊科。僧也聞之笑，方外幸勿苛。我固非辨才，客亦非東坡。

同年孫星士侍講家有園林之勝招同子才南雷讌集即事

堯夫到處有行窩，惹得先生掃逕蘿。園近西湖通水活，樽開北海愛人過。風霜樹古鱗皆蛻，泉石身高髩未皤。拋卻朝衫貪釣笠，林亭未免悞人多。

與子才泛舟歸其家姬正倚湖樓子才大有防客窺伺之意詩以調之

湖舫歸時未夕陰，有人樓上撫青琴。漫因妾面防郎面，未便他心似我心。平視原來才子氣，近嗔休引麗人吟。泊舟故傍紅欄下，或恐鈎簾有墮簪。

滿眼

滿眼繁華日及驕，歡場爭逞少年豪。行行且止誰回顧，汲汲如狂恐太勞。殘炷燈花騰赤燄，收場戱鼓出紅袍。養生常帶三分餓，此處潛夫見稍高。

喜遇邵耐亭話舊

故鄉不見見他鄉，此會真非意敢望。面有少容君未老，身餘傲骨我猶狂。畹蘭香夢期傳笏，池草殘詩感對牀。〈君尚未有子，今以令弟杭守君之喪來杭。〉可惜明朝又將別，爲君多坐一更長。〈余將發舟而君至。〉

西湖雜詩

六橋曾泛畫船過，十四年來一剎那。今歲重遊春較晚，錢塘門外落花多。

其二

雨後湖隄凈麴塵，莫嫌到日已殘春。遊人過盡鉛華少，纔見湖山面目真。

其三

何須簫鼓沸蘭舟，山水清暉愛薄遊。三四寓公觴詠處，西湖也覺更風流。〈子才、夢樓、竹初更番治具，連日泛湖。〉

其四

不信風流倩女䰟，千年猶覺有餘芬。關情一道裙腰草，綠到西泠蘇小墳。

其五

魚羮醋縷味稱奇，想自南遷宋嫂遺。也比燕京煼栗法，來從汴土李和兒。〈湖上酒肆賣醋縷魚，頗佳。〉

其六

重過蓮池跡已陳，女尼那復記前因。當年緑髩看纔剃，竪拂今爲首座人。〈余昔攜家遊湖，寓蓮池女庵。〉

其七

葛嶺南園一代狂，欲尋遺跡已滄桑。賈堂蟋蟀韓莊犬，留與遊人話夕陽。

其八

嚴郎消瘦最情癡，畫得紅粧代乞詩。窮秀才攜倚門女，向人誇説是西施。

其九

老去詩人兩髩秋，袛憑才筆占風流。若非紅粉名心在，誰肯樽前伴白頭。

其十

天水空明笛一枝，斷橋人靜月斜時。湖樓多少慿欄女，明日家家説項斯。〈吾鄉三項生善歌，來寓湖上，每夕在斷橋亭奏伎，傾一時。〉

其十一

花開緩緩到餘杭，正遇清齋學太常。今夜河魁須禁忌，可憐天壤此王郎。〈夢樓茹素奉佛，其夫人來遊湖，與談禪而別。〉

其十二

手翻樂府教梨園，可是填詞辛稼軒。唱到曲中腸斷句，眼光偷㸔客銷䰟。〈夢樓在杭製新曲教梨園。〉

其十三

但一聞聲記不訛，琵琶盲女賽橫波。老夫亦以耳爲目，認作西天阿律多。〈盲女王三姑知詩文，當衆客沓至，一接談輒記其人，酬應不爽。〉

其十四

靈隱山深古木平，冷泉常是在山清。朝朝裙屐遊塵滿，不改蒼寒是此聲。

其十五

曾記從軍入百蠻，每從馬上看煙巒。而今髀裏全生肉，重爲湖山一據鞍。〈是日借馬遊虎跑、理安諸勝。〉

其十六

古樹千章總十圍，理安僧寺好禪扉。樓前盡日濛濛雨，都是空山濕翠飛。

其十七

我愛看山擬結隣，住山何又羨紅塵。勞他老衲開方丈，親出山來接貴人。

其十八

僧寮楹帖彩鮮明，墨寳爭誇翰苑名。卻是醉翁門下士，者番方覺老夫榮。〈諸寺院多南雷、芷塘楹帖。〉

其十九

來時桑葉綠陰連，歸去枝枝禿似拳。不覺出門時已久，春蠶三起又三眠。

寄慶雨峯觀察蕪湖

薇省才名徹帝知，春風南國駐旌旗。人於叔度歌來暮，地本韋丹有去思。鎻鑰雄關兼榷筭，江山陳跡再題詩。官箴但守家規足，處處棠陰召伯遺。〈尊人尹文端公節制兩江最久，君嘗隨侍。〉

其二

東閣丹鉛共讀書，回頭已是卅年餘。〈己巳、庚午間余客君家頗久。〉郎君官果施行馬，老友身今托釣魚。門第高須名宦稱，江湖遠與故人踈。相思甚欲來相訪，着慣漁簑怕曳裾。

孫補山藩伯自滇南遠寄手書並錄路過曩宋關之作見示關在騰越州外昔征緬時經畧傅文忠公出師路也補山以余曾同在幕下故錄寄焉接讀之下情見乎詞感舊懷人敬次來韻

騰衝關外嶺千盤，路接沙場感據鞍。身入不毛人易老，陣留戰血地猶丹。山河回首騎箕遠，壁壘驚心折戟寒。同是征南戎幕客，八哀詩忍剪燈㸔。

去歲莊似撰自陜回秋帆開府寄聲慰唁且約余作陜遊今似撰赴陜與余結伴行有日矣會時將伏暑遂不果寄詩述懷

形勝三秦控塞垣，儒臣開府鎮雄繁。帝將節鉞儲良相，世仰文章稱狀元。千騎上頭雙纛肅，九州西面一關尊。立身豈但蓬山頂，要使勳高華嶽論。

其二

欲知來暮慰輿情，一幅煙嵐陟華行。〈公昔禱雨華山，輒應。嘗繪《陟華圖》，余爲題句。〉禱嶽心能通白帝，爲霖功早活蒼生。褰帷驛路春行部，安堵人家曉過兵。〈西師往回，民不知役。〉聞説政餘仍嘯詠，又將彩筆賦華清。

其三

一從初服返茅齋，屢接郇箋老眼揩。出處豈關天下望，寒暄偏累故人懷。春風渭樹人千里，秋露秦葭水一涯。不是雲霄能念舊，誰從林下問芒鞋。

其四

驅車已擬赴臨潼，半爲尋詩半訪公。召伯化從分陜見，賈生文愛過秦工。身非熱客愁衝暑，時正炎官欲逞雄。我本苦吟驢背者，來須風雪灞橋中。

疽發於背醫來以刀割治作詩誌痛

百病伺衰來侮我，始知身老無一可。眼昏齒豁且勿論，七尺頑軀結果蓏。初謂癬疥不足憂，旋復墳起如贅疣。脹疑欲化馬背腫，痛若被螫蠆尾鈎。醫來技窮匕首見，發硎直似刳庖牛。我愁癭割身亦死，渠謂癰養病弗瘳。一刀初入淚迸落，兩刀三刀喪䰟魄。可憐消瘦一枯肌，不足當拳況鋒鍔。膚革幾防鑿壁穿，肺肝直恐和盤托。幸我回頭看不見，但見奴僮也驚愕。憶昔從軍絶徼秋，金瘡常備中戈矛。卻憐今日刀鋩血，不作沙場刮骨流。

病起

病榻呻吟久不眠，剝膚痛定喜新痊。漸離藥餌停爐火，尚斷葷腥省杖錢。與世無裨原長物，自今不死總餘年。緣知百甕黃虀菜，尚有吾生未了緣。

野望

瘦削多時減帶圍，支笻今日出柴扉。早收人喜篘新釀，乍冷天催贖敝衣。節物關心秋色老，江湖屏跡故交稀。試拈詩筆猶強在，醉墨塗鵶又一揮。

書所見

孔教所到處，無不有佛教。佛教所到處，孔教或不到。四裔獉狉區，詎有孔子廟。如來觀世音，乃皆莊嚴妙。何哉正學炳，反輸異端爆。豈非福利説，易爲愚民告。要其俗雖殊，固不外吾道。君仁而臣忠，父慈而子孝。孔書縱不至，光遠則已耀。

其二

世儒好闢佛，多欲窮其精。我但言其粗，瞭然自易明。其教嚴戒殺，物命固長成。卻絶男女欲，不許人類生。將使大千界，人滅物滿盈。此豈造化理，流毒逾秦坑。試起廣長舌，將以何説爭。

王述菴從軍滇蜀閲七八年凱旋後超擢廷尉茲乞假歸葬事畢還朝道經毘陵停舟話舊賦贈

烏撒匆匆握別遙，何期相晤在江郊。十年京國詩文契，萬里邊塵患難交。曳履喜公遷棘寺，息機笑我老書巢。停舟不盡離懷訴，坐到斜陽掛樹梢。

其二

滇疆蜀徼佐軍籌，奏凱歸來進秩優。蟣蝨久知生介冑，貂蟬真見出兠鍪。〈公蒙恩賜孔雀翎。〉焚黃詔特榮先壟，飛白書應起賜樓。〈新構第宅。〉卻憶吾家老元叔，與公曾共赴星郵。〈傷璞函殉難也。〉

其三

陸隨絳灌本殊科，誰似先生兩不磨。文苑才偏臨陣勇，戰場歸又著書多。放翁詩滿成都市，劉秩身當曳落河。如此儒冠纔不負，眼看青史入編摩。

其四

主盟壇坫集吟朋，隻手輪扶大雅升。劉翼罵人人不恨，孟嘗問客客何能。群情爭赴如流水，古學相推有續燈。愧我名場久踈隔，順風呼讓最高層。

述菴到常適袁子才亦至遂並招蓉龕緘齋魯斯讌集寓齋即事

邂逅名流集，朋簪此會奇。我當師北面，客似醼南皮。扶醉花頭下，聯吟燭跋時。聼談軍府罷，騷壘又張旗。

其二

舊雨兼今雨，南轅又北轅。〈述菴赴京，子才還金陵。〉升沉兩岐路，會合一清尊。明日征帆影，相思醉墨痕。荒村獨歸處，誰送我柴門。

寓齋桂四株余到日正放花留連旬日得詩七首

四株丹粟倚簷栽，百斛濃香滿屋來。最是今年時令正，中秋節候恰花開。

其二

相國勤勞在廟廊，自從買宅未聞香。一區翻似開甥館，放我花間坦腹牀。〈寓舍爲餘外舅程雲塘相公第。相公買宅後未嘗歸，命余入城作寓。〉

其三

自笑涪翁本鈍根，口頭禪被佛堂嗔。如何便到香天界，幻出如來金粟身。

其四

不信名香解作媒，惹他隣女上墻隈。老夫也自忘衰醜，只道窺墻爲玉來。〈隣女多梯墻折花，故戲云爾。〉

其五

倚樹吳剛耐冷偏，消他清福夜涼天。客中半臂無人送，遙與嫦娥共不眠。

其六

香中久坐不知聞，如入瑤林豈覺珍。出去忽驚寒蝶繞，始知身是染香人。〈佛經言染香人遍體皆香而不自覺。〉

其七

幽芬似與伴衰遲，來是開時去謝時。天遣清緣托叢桂，小山不住更何之。

與客談黔中牟珠洞之勝補記以詩

我不知混沌以前世界作何狀，可亦地在下、天在上，禽羽獸蹄人躶相。自從攬勝牟珠洞，乃知人物與今同一樣。峭壁劃然開，中有小九垓。山僧秉炬導我入，千變萬怪何奇哉。谺如門啟扉，矗如柱立礎。方如棋罫圓如鼓，蹲如狻猊伏如虎。又有釋迦古佛觀世音，手掣香象調鸚鵡。都是胚胎石渾成，畫所不到況椎斧。謂是人雕鎸，世間安得愚公與楊焉。謂是化工肖物像，物像在後此在盤古先。始知龍漢劫前舊人物，水火風輪相蕩汨。一齊鎔入洪爐中，有不化者剩石骨。海桑陵谷變遷俱已盡，偶然留此跡不沒。龍髯軒鼎追蠡鐘，詎足相提較歲月。儒生拘墟守尺寸，動雲六合以外存弗論。豈識洪荒槖籥有泄處，仍在人間堪體認。不信試探巖壑奇，此中豈特巢燧羲。但從跡象究終始，十二萬年前後俱可知。

同年儲玉函罷官歸僑居郡城與余寓舍相對晨夕過從賦贈

長安履舄日從游，故里相逢已白頭。官本清貧歸益窘，少猶恬退老何求。民因拔薤懷廉吏，身學鋤瓜比故侯。尚有名流風味在，未妨得失付浮漚。

其二

望衡對宇兩閒身，贏得論文共夕晨。我輩賞心惟此事，故人聚首也前因。江湖且樂無懷世，富貴須歸有福人。一卷新詩數杯酒，清緣亦頗勝紅塵。

喜晤門人江淑齋郎中即送赴補

一別俄驚十七年，門生䰅髩也蒼然。倘非名紙幾難識，猶記程文妙可傳。槖筆行遷烏府座，吹笙重話鹿鳴筵。〈君爲余壬午鄊闈所取士，今以御史記名。〉不須苦把荒莊説，我尚江村有薄田。

其二

依然風味帶酸寒，粉署清聲脫粟餐。帖括尚勤兒輩課，苞苴久絶選人干。〈君掌武選，力杜請托，退直後輒課子弟文。〉能留書味原尋樂，不領人情好做官。看取虛懷聆受處，早知樹立稱儒冠。

再贈子才

論君詩能僂指數，誦君詩能脫口出。一尺便便孝先腹，似特爲君貯詩設。笑比劉邕癖嗜痂，直欲啖到滿身血。世儒目論多拘牽，每薄今人慕古賢。庸知不朽有真價，何論已往與目前。退之爲雲逐東野，杜陵落月懷青蓮。豈非同時即鍳定，逆知其才後必傳。老夫隻眼不輕許，此事曾經歴甘苦。閉門自謂造車精，出見輪班慚弄斧。不覺私心大屈服，欲爲先生定千古。風流況復占江表，春晝花明秋月皎。精求肴饌課廚娘，健逞腰肢鬬房老。江湖到處有逢迎，山水頻年恣尋討。其人於世無可用，偏覺世間不可少。獨憐我輩一書生，何福能消此段情。富貴猶輸閒跌宕，神仙也妬太聰明。願君珍重保黃髮，長享高年養大名。

閲史戱作

閒翻青史坐涼宵，頃刻興衰閲幾朝。寸燭未殘千載過，先生笑比爛柯樵。

其二

名入青編事已賒，入來仍墮海無涯。掩書兀坐還私問，可算恆河裏一沙。

閒居無事取子才心餘述菴晴沙白華玉函璞函諸君詩手自評閱輒成八首

千里懷人白露時，一編冰雪慰相思。蕭齋日與諸君見，可惜諸君不得知。

其二

多是長安舊往還，入聯坐席出聯鞍。當時不覺從游樂，誰識如今一面難。

其三

才名官位本殊科，此事由來有折磨。滿案詩篇排束筍，冗官常比達官多。

其四

新知舊識總吟朋，老眼臨文肯世情。心賞不關交厚薄，此中我自最分明。

其五

穠李夭桃麗色殊，端相終欠幾分臞。可憐多少狂蜂蝶，曾見梅花一面無。

其六

姊妹新粧共倚欄，孰宜施粉孰宜丹。背人卻向菱花照，還把㸔人眼自㸔。

其七

少時學語苦難圓，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其八

流年況擲等閒過，老去空悲兩髩皤。貧始燒丹病求艾，此生何事不蹉跎。

數月內頻送南雷述菴淑齋諸人赴京補官戲作

柳條折盡送人行，都謁承明上玉京。老寡頻㸔隣女嫁，白頭重憶舊風情。

其二

袍笏登場也等閒，惹他動色到柴關。妻兒翻不如猿鶴，啼怨山人不出山。

其三

同學都㸔入宦途，誰從林下譜康衢。野夫歌詠昇平處，或亦清時不可無。

蘇州喜晤祝芷堂

相逢何意在吳船，樽酒論文喜欲顛。詩有替人身可老，世多名士集誰傳。尚煩手校侯芭字，〈承指出拙集中訛字。〉漫説莊荒陸氏田。十四五年纔得見，故應一面也論緣。

其二

登第青春一榜無，〈君登第時年才二十餘。〉鬑鬑今亦有髭䰅。㸔君名比韓門峻，催我身爲魯殿孤。懷袖字難三歲滅，著書人已十分臞。多煩懇款停舟話，剪燭還商出處途。

同蓉溪芷堂遊獅子林題壁兼寄園主同年黃雲衢侍御

維摩丈室走終日，長房縮地稱仙術。人間乃有獅子林，一畝中藏百里闊。取勢在曲不在直，命意在空不在實。選盡湖黿皺瘦透，幻出奇峯排一一。大或朱勔綱上餘，小或米顛袖中出。躨跜如見奇獸蹲，痀瘻似逢老人叱。嵌空都作骷髏竅，孤特欲撐散卓筆。一簣猶嫌佔地多，寸土不留惟立骨。俯瞰平池浸影寒，還比江峯鼓湘瑟。山蹊一綫更紆迴，九曲珠穿蟻行隙。入坎途愁墨穴深，出幽磴怯鈎梯窄。上方人語下弗聞，東面客來西未覿。有時相對手可援，急起追之幾重隔。箭筈門狹棧閣危，縮本摹成僅尋尺。遂令陶輪手掌地，折盡前齒後齒屐。想見匠心結撰勞，起稿或經四五易。人巧奪到天工處，能使鬼神亦護惜。數百年來幾陵谷，此獨堅完縫不裂。萬石融成一片青，寸松長到千尋碧。倪迂當日慮崩頺，作圖欲傳不朽跡。豈知園更比圖永，宛委常含一區宅。我同勝侶來登臨，橫側㸔奇日將夕。踏花幸有僮引途，掃徑惜無主款客。如此溪山不在家，主人大少煙霞癖。

淮遊

湖干小築久棲遲，忽向江頭雇柁師。鄉里兒童竊相笑，菊花時節別東籬。

其二

蘭橈如被晚鐘催，十幅蒲帆近夜開。翻似少年豪氣在，大江月黑一燈來。

其三

竹西歌吹蕩廻波，杜牧重來奈老何。正是揚州無月夜，免教無賴二分多。

其四

一曲清歌酒一觥，消他畫燭跋長檠。白頭閒昵紅裙醉，縱得相憐亦假情。

其五

沿淮民舍縛柴荊，屋脊雖高與岸平。釜底豈堪高枕臥，往來客尚代擔驚。

其六

阻風還上浪花堆，閒寫蘭亭撥悶開。天爲吾家修故事，河聲如吼過淮來。

榷使寅和齋枉招過淮賦贈

恩光出入日華東，簜節頻移畫戟紅。湖海襟期千里應，河淮筦鑰一關雄。愛論交每朋簪集，善理財惟估舶通。招到野夫來座上，此情早見古人風。

同年王惺園少宰典浙試事竣還朝相遇淮上話舊別後卻寄

主知特達冠朝篸，關陜巍科繼德涵。香案身依天咫尺，雅輪手挽運東南。〈公歴膺視學典試之命，皆在閩浙。〉千秋遭際真無兩，一等文章肯第三。〈廷試卷君在第三，上特擢第一。〉莫怪經過不相迓，年來怕遇貴人談。

其二

一尊話舊月黃昏，雅愛叨將出處論。鈍少駿蹄追令僕，老思牛具課兒孫。山林鐘鼎原天性，廊廟江湖總國恩。曳履星辰有公等，何妨閒客釣江村。

晤陳蘭江同年賦贈

唱罷臚聲散似煙，何期客裏跡重聯。對牀此地同眠夕，一榜當時最少年。試手曾流車轍雨，殘牙重話餅綾筵。見君不敢誇高躅，君更歸田在我先。〈君宰寶雞一年。〉

其二

過江書劍壯遊新，倒屣爭迎首路塵。議論盡傾登座客，英雄故在捉刀人。架無陳帙胸偏富，囊有新詩氣不貧。卻恨相從何太晚，定交記取古淮濱。

觀劇即事

逢場竿木逐兒嬉，顧影郎當袛自知。博得黃金買歌舞，可憐已過少年時。

其二

明識悲歡是戲場，不堪唱到可憐傷。假啼翻爲流真淚，人笑癡翁太熱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