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26

甌北集
卷二十六　庚子
趙翼

迎鑾曲

鸞旂行令啓青陽，拂曙雲霞好景光。正是仙籌添算候，恰來海國驗春長。

其二

欲知聖主福如天，隔歲先逢大有年。老瓦盆中春酒滿，都思持獻輦途前。

其三

不獨民情望幸勞，我皇亦愛驗風謠。豳風圖畫康衢諺，十五年來繫旰宵。

其四

迎鑾野老望堯眉，歸語村鄰喜可知。三十年來凡五見，天容還似乍來時。

其五

九重恩沛萬方覃，偏是吳民感最諳。黃詔普蠲天下漕，輪年今恰到江南。

其六

兒童多少出江村，都是前廵過後蕃。迎到輦前天一笑，看他祖父又兒孫。

其七

雞犬桑麻景物昌，共期睿賞攬年芳。誰知別有關情處，半爲河防半海防。

其八

詔書頻下所經過，不許沿途粉飾多。本色文章宸賞在，春花能笑鳥能歌。

其九

渡江波暖峭帆開，二月風光取次催。鄧尉梅枝寒勒住，萬花留待翠華來。

其十

清問餘閒覽翠巒，麴塵風靜馬蹄乾。豫遊佳話人誰信，七十春秋尚據鞍。

其十一

江鄉花柳縱爭春，歲歲看來跡也陳。只有奎章隨處湧，一回經過一回新。

其十二

聞説西天佛入關，今秋來慶壽如山。南方別有三天竺，先湧香雲結妙鬘。

其十三

清遠吳興山水殊，已開馳道候宸娛。詔書爲念蠶忙月，不遣移舟碧浪湖。

其十四

仁皇六度駐鸞和，繩武今看福更過。盛事古來曾幾見，祖孫已是百年多。

其十五

虞廷五載例堪循，從此吳民望更頻。送罷屬車齊合十，萬年天子歲來廵。

丹陽道中

曉發丹陽郭，春波綠上篙。河分江溜急，岸似峽門高。官路新舒柳，君恩舊賜袍。迎鑾何敢後，廿載俸錢叨。

順河集迎駕恭紀

拂露晨排駕，披星夜整冠。十年常望闕，千里此迎鑾。日景流暉照，天容帶笑看。康彊知帝壽，顔似舊時丹。

其二

憶昔樞曹日，曾隨豹尾行。揮毫氊帳夕，聯騎羽林營。身爲循陔退，心猶報國誠。道旁瞻翠葆，凝睇一含情。

漕帥鄂公延主淮陽講席賦呈

不曾瞻謁早心欽，敭歴封疆望最深。九折險經山削鐵，〈金川用兵，公在行間。〉四知清到夜投金。高懷常與雲俱淡，短髩還欣雪未侵。粵嶠鈴轅艱一拜，〈公撫粵西時，余守鎮安，爲公屬吏。以從軍滇省，不獲趨謁。〉何期得侍在淮陰。

程晴嵐太史招飲荻莊即事

小築堪尋勝，湖干第幾灣。是村仍近郭，有水可無山。疎密花千樹，迴環屋數間。主人頭半白，養靜作禪關。

其二

牆垣全不設，但以竹爲籬。棗熟鄰應撲，花開客共知。王猷堪竟入，董相也頻窺。獨樂名殊隘，輸君景不私。

其三

勝地閒時日，難兼抵寸金。園真依淥水，人已脫華簪。鷗是忘機侶，花含解語心。看君知足處，直欲老亭林。

其四

客裏無交舊，欣君此結廬。軟紅談往跡，嫩緑蔭幽居。舊雨爲今雨，前魚接後魚。只愁來往數，多費爾盤蔬。

讀陸放翁詩題後

晴霞散綺光滿空，萬馬蹴陣聲隆隆。狼籍心花怒猶熱，映入燭燄成長虹。南渡全忘復讐事，留作先生不平氣。況兼才思十倍雄，萬斛原泉不擇地。好景當前人弗見，觸目輒歸剪裁麗。直罄造物無盡藏，不許天公稍自秘。人言翁詩太求工，先得佳句後訖功。欲與千秋鬭顔色，寧免畧傅胭脂紅。要其艶質本獨絶，修飾乃益妍無窮。不然無鹽滿麵粉，豈遂可列施嬙中。晚年藻采更悉擯，淡掃蛾眉使人認。老婆舌頭老嫗頤，拾來都與名理印。試讀渭南以後詩，八九十歲猶精進。乃知耄學益勤劬，老境逾甘啖蔗如。慚餘五十編詩日，纔是先生存稿初。

送別陳蘭江龔東知

縞紵相逢淮水濱，論交方喜對牀新。穿花香染蜂隨客，剪燭談深鼠惱人。兩月琴尊成舊雨，一堂履舄又前塵。留髠地主今何在，存歿關心一愴神。〈二君皆寅和齋上客也，時和齋已去世。〉

大學士雲巖阿公平金川後治河豫省事畢趨赴行在道經淮城相見話舊敬呈三律

信有熙朝柱石臣，文經武緯贊鴻鈞。蠶叢路闢千重嶺，麟閣形圖第一人。郭令勳名真蓋世，范公憂樂豈關身。十年重見頭還黑，此是蒼生福正新。

其二

平賊歸來又障川，都將艱鉅一身肩。紀功難了三千牘，名世須論五百年。鳥道連雲探穴險，鯨波翻雪築隄堅。從今奏到平成績，安穩常依日月邊。

其三

征南幕下記趨隨，親見籌邊策不遺。意氣人皆吞小醜，事權公是統偏師。畫灰回憶爐邊字，剪燭重論局後棋。今日勳庸滿天下，苦心能得幾人知。

陳竹泉苗寨班春圖〈君嘗判黔之都江，所部多生苗地。〉

繡虎朱旂寶馬鞭，書生袴褶入蠻天。獉狉從古無官到，始識王尊叱馭堅。

其二

苗家土俗也風流，山寨何因駐絳騶。莫是蘆笙催跳月，使君出郭作遨頭。

其三

連雲大箐字牛皮，險仄途愁命一絲。不是過來人不識，故應向我乞題詩。〈牛皮箐皆生苗所居，余昔往古州過此。〉

又題採菊圖

自從陶潛愛秋菊，此花遂爲隱者獨。豈知後世菊事繁，也染胭脂鬬芳縟。醉楊妃與粉西施，〈紅白二菊名，見《彚苑》。〉全變東籬昔面目。君獨歸田餐落英，得毋猶誤舊虛名。不如還逐春風去，桃李河陽種滿城。

寓齋即事

屏跡少塵事，素心稀往回。茗香人睡起，雨濕燕歸來。按譜琴三疊，澆書酒一杯。不知春已盡，花落滿蒼苔。

漂母祠和韻

神祠因一飯，千載尚銘恩。月旦歸巾幗，烝嘗抵子孫。士窮來欲哭，女俠此長存。亭長妻何陋，盤餐太較論。

貞女芮泰姑詩〈當塗人，未嫁而夫楊之嘉死，矢節爲其夫養親立孤。〉

白頭猶是女兒身，辛苦持門幾十春。絶似子中通籍後，不曾食祿作忠臣。

其二

那得閒依繡佛燈，課嚴菽乳日三升。市兒買得都稱歎，片片懷清寡女冰。〈以磨豆腐爲生。〉

其三

三生石也記功無，爲養重親爲立孤。他日九原相見處，可憐猶未識兒夫。

億生獻賦行在召試入等得官中書舍人詩以寄賀

得官不待試槐黃，新樣泥金報喜忙。賦草迥呈黃幄殿，詔書榮拜紫薇郎。西垣禁地初翔步，南國詞壇久擅場。螭陛鑾坡看發軔，尚書貽後澤原長。

其二

翻階紅藥記前因，年久難尋舊履塵。〈余出內閣已廿二年。〉有汝一家添後輩，愧余廿載似陳人。官登瑣闥班原貴，地與瀛洲路最親。他日五雲臚唱處，家聲蓬頂又傳薪。〈君曾祖裘蕚公己丑科狀元。〉

在淮無事搜得軼事二則各系以詩

《徐仲車集》：淮陰一婦人，有盜殺其夫而娶之，婦弗知也。生二子矣，盜以爲相從久，必不恨，偶同舟過其夫死處，乃語之。婦大慟，走訴官，置之法，並投二子於河。俟盜戮，亦自沉死。

藁砧不歸鬼夜嘯，紅顔無依泣再醮。豈知新薦枕席人，即是中途殺夫盜。盜雖貪色亦防讎，守口頻年不露謀。生得兩兒俱丱角，想來恩重如山邱。同舟偶過殺夫處，一語似鬼開其喉。紅顔聞之勃然變，眉作劍眉面鐵面。慟哭奔來訴縣庭，深仇近在同巢燕。身是冤魂結髮妻，故夫爲我屍千片。罪人斯得網難逃，眥裂看他斬市曹。膝下兩兒俱賊種，牽來併與擲洪濤。伸冤雪恥俱完事，我亦何顔見天地。一婦曾經斃兩夫，餵狗猶愁狗不飼。剰有清淮洗此羞，橫身躍入盤渦沸。此意令人絶可憐，身雖叢垢志仍堅。君看甄女爲曹婦，明識夫讐尚抱眠。

其二

《夷堅志》：金海陵南下時，淮陰磨盤灘張生妻卓氏爲金將所得，即僞與歡，並告以故夫有藏鏹，乃同往逼取之。金將以爲愛己也，盡以所擄委之。會軍變北歸，卓乃醉而殺之，囊其物歸故夫。謂當時若不設逼銀計，彼必不深信，使我得伺間且倍獲也。

磨盤灘前鐵騎渡，擄得蛾眉伴戎幕。明知非偶且相隨，撇下家雞伴野鶩。兒家尚有白鏹多，一併劫來爲君富。聯騎直入所居堂，倒庋親搜複壁藏。蘼蕪有人戟手罵，嫁得劉郎背阮郎。虬髯將軍大稱意，此婦愛我心不貳。別掠金珠滿槖中，管籥將來親手畀。一朝軍變赴歸途，斗酒沽來醉此奴。手剚長刀鞭馬出，盡擕所獲覓前夫。前夫見之方切齒，行笈一開乃倍蓰。始知入室假操戈，正是垂綸厚設餌。欲誑孟嘗裘千金，先割商於地六里。嗚呼用智何太奇，南八不死果有爲。陷身虎穴竟殺虎，古來處變原多岐。獨憐此事亦倖濟，不然身辱骨亦碎。君不見段公擊笏反被戕，景清懷刄終不遂。

寓齋

笑比齋堂偶掛單，無端留滯到春殘。浪遊誤了看花眼，開過丁香又牡丹。

送春

踏盡苔痕屐齒泥，銷魂今日畫欄西。落花何與黃鶯事，也爲春歸不住啼。

其二

去已堂堂不待催，暗添蕭索上池臺。勞他落日回殘照，猶送牆西樹影來。

和晴嵐贈別原韻

聯袂曾趨朶殿東，各收宦跡到山中。才名敢便輕餘子，家事毋煩溷乃公。坐擁一庭花富貴，步隨幾隊蝶雌雄。兩人都是閒鷗侶，翻怪平時信不通。

其二

感慨非關別玉墀，相看各已髩成絲。乞誰少許丹砂劑，還我當初黑髮時。十七史從何處説，百千家賸幾篇詩。立言已是儒生末，況少曹碑幼婦詞。

其三

十載分飛履舄塵，偶然聚首也良因。我慚湖海稱豪士，君有園林作主人。辛苦子雲期後世，高閒摩詰認前身。臨分那禁離懷惡，一帶淮隄柳正新。

舟行

一枝柔艣泛波空，牽曳詩魂入夢中。笑比搖籃引兒睡，老夫奇訣得還童。〈江村人臥小兒於竹籃，搖之使眠，謂之搖籃。〉

其二

十分帆飽捷於鞭，恣意艑郎企腳眠。行盡江湖看世態，驕人第一順風船。

其三

何物中宵閣閣鳴，似憐孤寂送繁聲。罷官野宿無梆鼓，兩岸蝦蟆爲打更。

高郵道中即目

雲淨天涵卵色嬌，布帆無恙穩歸橈。人依隄柳同眠起，鳥立風枝愛蕩搖。湖水闊疑無地界，河流平爲近江潮。文游臺上秦淮海，千載何當酧酒招。

渡江

塵沙千里黦征衫，今日金焦覽碧巉。潮定未分消長水，風橫兼使往來帆。過山不上僧含笑，〈擬登金山不果。〉到岸無驚客解嚴。計日鄉園看梅雨，遙知濃緑滿松杉。

晚泊京口

浩浩江頭沸市聲，戢篙暫候晚潮生。大風白浪平吞岸，落日青山半入城。地險南徐猶作鎮，時清北府漫論兵。一編丁卯詩人集，留伴孤舟對月明。

到家

榆柳湖干社，俄驚五月初。去纔飛燕子，歸幸及鰣魚。病婦能謀酒，嬌兒競挽裾。人生生處樂，何事別鄉閭。

偶筆

阻風中酒幾江程，卸卻征衫節物更。久客乍歸家犬吠，故人招飲樹雞烹。溪流橋下初添漲，時鳥林間已變聲。老愛投閒無遠志，鄉園風味倍關情。

閒步村落

昇平樂事滿邨墟，身在羲皇太古初。土銼餅香收麥後，瓦盆酒賤壓茅餘。社多祭品誇鄉老，縣少催符下里胥。可惜無人畫成幅，野夫拾到筆頭書。

喜晤嵇蘭谷賦贈

故人何幸一尊同，良會真非意計中。家世相門還有相，鄉閭公事所言公。〈君以公事來郡城。〉趨庭共羨斑衣綵，迎輦新題御筆紅。看爾少年今亦老，阿兄那得不成翁。

其二

記得班荊在㸃蒼，〈君官滇時，辦軍郵點蒼山下，余從軍過之談竟夕。〉軍郵千仭正輸將。半空有路聞雞犬，六月如冬下雪霜。往事俄成泥爪幻，均徭猶頌口碑長。〈君辦軍需獨以恤民稱。〉可應髀肉潛生後，重話生平舊戰場。〈「半空」一聯，乃自淮歸途次無意中所得。憶生平所歴，惟點蒼山有此景，擬足成之，補入滇南卷中。適抵郡城而蘭谷至，則昔從軍滇南時，相遇點蒼山下班荊道故光景，宛然在目也，遂補綴成篇奉贈，覺此事亦有宿緣矣。〉

吳門雜詩

握手依然舊雨親，十年京國對牀人。雲泥不但公忘分，我亦忘呼老大臣。〈畢秋帆開府奉諱歸里，相見道故。〉

其二

形容老盡舊交遊，獨有先生髩不秋。白髮誰言最公道，逡廵也避貴人頭。〈開府別十五年，䰅髩無一莖白者。〉

其三

幽棲風味愛清歡，頗笑胭脂畫牡丹。到得東山絲竹地，始知平日秀才寒。

其四

金櫻郁李映清波，一疋紅綾一曲歌。誰念青裙張好好，冷如退院老頭陀。〈酒船中有金郁二女郎侍客船尾。張小妹者，舊亦以色藝稱，今老矣。〉

其五

看盡煙花細品評，始知佳麗也虛名。從今不作繁華夢，消領茶煙一縷清。

其六

占得風流向客誇，賈胡留滯漫思家。前身原是莊周蝶，莫怪三生慣宿花。〈莊似撰連日有煙花之會。〉

其七

尋常一樣野花嬌，纔到山塘價便高。我昨三家邨畔過，可憐艷煞一枝桃。

其八

六月飛霜怨不磨，看場人盡淚痕多。誰知南部煙花地，也唱山陽竇孝娥。〈夏谷香觀察出梨園讌客，演竇娥法場，滿座無不下淚者。〉

橫塘曲

畫就蛾眉上酒船，酒船泊傍緑秧田。田間耕婦船中女，相對橫塘古渡邊。倚舷人映晴波淥，歌扇裁紈衫製縠。虬髯大賈催纏頭，鈿合成雙錦盈束。田婦從旁黯自傷，可憐赤腳踏泥漿。朝行秧馬宵呼犢，不抵清歌侑一觴。有客清吟落花片，勸渠且勿心生羨。田家荊布首如蓬，形容雖愧紅粧面。紅粧伴客酒杯前，此景也羞田婦見。但免身爲濁水泥，省被人呼倚門賤。聽我橫塘一曲歌，田家本質亦修蛾。若甘賣笑將人媚，未必輸他所獲多。

舟過無錫蘭谷留飲觀劇即席醉題

吳趨連日聽廻波，又向梁溪顧曲多。老作人間游蕩子，戲場到處逐笙歌。

其二

寫入陶家畫扇中，擕來素手便稱工。平生詩句無人管，留與歌伶拂袖紅。〈蘭谷以余所贈詩扇付歌郎惲華持上場。〉

蔡節婦詩〈姓張氏，諸生蔡士荀妻。三歲而寡，撫孤謙光成立。〉

女流中有此䰅眉，髽髻當門隻手支。舉案風情三歲了，避人涕淚九原知。冷灰畫荻孤兒字，宿火鳴機寡女絲。今日泥書旌綽楔，清芬長附柏舟詩。

納涼

暝色赴庭陰，雲輕月微斂。東風觸墻迴，折作西風颭。

其二

小兒強解事，奇語驚老叟。不知雲飛速，但道月退走。

其三

門前溪水曲如弓，岸柳垂陰靜不風。萬點星光萬螢火，澄波映作蘂珠宮。

其四

矮杌無籐坐月陰，桔橰聲寂夜沉沉。西瓜大字芝蔴鑑，閒聽村翁説古今。

破寺

楚楚鐘魚院，何年遂式微。臥苔碑沒字，支木屋無扉。古佛蛛牽網，殘僧蝨滿衣。空門亦興替，小立弔斜暉。

長夏曝書有作

嗜書空如嗜噉蔗，書不在腹乃在架。黃梅過後日如火，曬向中庭課長夏。高函大帙充棟隆，多少精血藏此中。當其志欲爭不朽，誰肯留拙不見工。如何遙遙千載內，傳者但有數十公。其餘姓氏漸莫舉，魚黿滅沒洪濤風。由來茲事非倖致，邾鄶敢長黃池雄。文人例有一編稿，鍥棗鋟梨紛不了。若使都傳在世間，塞破乾坤尚嫌小。少年下筆偶得意，輒思橫壓古人倒。古人拍手青雲端，大笑班門枉弄巧。關張之勇施嬙妍，何處許人學起草。到此方知願莫酬，摩挲插架轉悠悠。卻憐齒豁頭童日，還托雕蟲一卷留。

夜坐

坐久空濛露濕衣，風來暗帶稻香肥。流螢不自量微照，偏向星多處亂飛。

其二

夜深歸去就橫陳，一語應添笑柄新。我比齊人有妻妾，專房偏寵竹夫人。

喜雨

曬麥連晴插秧雨，今年天最憐農苦。父母愛兒無此德，寒則予衣飢則乳。如何入伏五十日，日日歊陽作火炙。水車渴吸長河枯，灌得東田西又坼。可憐農夫千滴汗，不博空中雨一滴。夜深萬首齊仰天，恨不梯空當面乞。豈知甘澤默有期，須其力敝恩乃施。忽然雷鼓百十面，𪔴𪔴催起蛟龍螭。斯須倒捲太湖水，傾囊歕出無留私。聲如陰兵十萬鬼，排陣嘯呼劒鈒鈹。向來溉田借河水，田今反溢流還之。有如涸鮒貸升斗，轉眼倍息償其虧。從此水車泥上閣，不待揠苗苗自躍。村頭多少踏車人，爭向緑陰眠跂腳。

渡太湖登馬蹟山

元氣混茫間，雄觀上碧孱。無邊天作岸，有力浪攻山。村暗楊梅樹，津開苦竹灣。離家纔廿里，垂老始躋攀。

其二

地是夫椒舊，兵戈久已弢。漁歌秋水杳，人影夕陽高。放鴨船通港，浮黿石潄濤。何當一椽築，晏坐息塵勞。

苦竹灣

夜泊苦竹灣，暑退新爽送。湖澄波不興，瑩作碧雲凍。孤月涼在水，近舷手可弄。坐久巾屨濕，始覺露華重。遙邨雞未鳴，青山靜如夢。

官嶂山晚眺

蓬萊弱水是耶非，萬頃煙波繞翠微。遠鳥似投天外去，神魚或出浪頭飛。日斜樵徑歸柴擔，風起罛船打水圍。如此湖山近鄉社，真慚不早占漁磯。

東臯露坐

浴罷渾無事，東臯候月明。涼生秋有信，濕重露無聲。蛙鬧當更鼓，螢多似火城。野夫閒富貴，或謂勝公卿。

邨舍即事

天教此老占煙霞，家住湖干水一涯。志豈在魚聊把釣，夢曾爲蝶偶看花。萬釘帶恐腰無力，五鼎餐寧腹有華。了徹觀空平等法，閒居所得已豪奢。

其二

陋儒只解慕黃虞，豈識黃虞世未徂。扶杖有人秋賽社，打門無吏夜催租。底須畏壘逃尸祝，如向豳風看畫圖。此段恬熙誰領略，故須識字老耕夫。

其三

一編勤過舉場時，積漸家風暗轉移。柳氏婢能輕賣絹，白家嫗亦托知詩。牀無阿堵煩人舉，手有摩尼誦佛持。只恐風流遂成習，滿門俱作虎頭癡。

其四

鄰翁邀我饌香秔，雜坐何嫌笑語傖。將酒勸人無惡意，借花獻佛也真情。杜陵泥飲遭田父，阮籍酣呼對老兵。短髮飄蕭晚歸去，路人喚作醉先生。

野泊

野宿依叢葦，寥蕭水觀澄。疎砧秋巷杵，遠火夜船燈。暑謝平頭扇，涼催半臂綾。倚舷趺坐久，纖月吐微稜。

老柳一株腹裂二丈許而枝葉特茂詩以張之

邨南老柳老空腹，枵然大可容百斛。當胸一劈誰毒手，慘裂似刳孕婦育。是宜憔悴日就枯，胡乃參天十丈緑。臨風尚學纖腰舞，過雨還矜鬒髮沐。恰如老婦得士夫，傅粉衰顔善粧束。使我摩挲增太息，憐爾外強中已蹙。有客從旁代解嘲，此論得毋眼猶肉。五官缺一神乃全，物理由來有盈縮。臂折或拜三公榮，齒落翻享百歲福。此柳谽谺腹雖裂，恃有頑皮歴涼燠。叔寶正以無心肝，能向人間耐榮辱。殘軀漫比半死桐，壽相端推不材木。長條依舊垂毿毿，不許人嗤老而禿。形骸欲朽氣轉雄，一段倔奇狀可掬。婆娑合喚支離叟，好與先生伴幽獨。

遣興

結習深知癖未除，時供流輩笑軒渠。懶愁束帶見生客，老尚典衣求異書。肻聽足音空谷外，稍留目力短檠餘。山妻來告餐無肉，荅道今朝正喜蔬。

其二

飯罷擕笻獨步時，小橋流水日遲遲。風將垂柳梳青髮，雨爲遙山洗翠眉。難〈去聲。〉倒溫公村客問，喚醒坡老夢婆詞。歸來更有閒工課，摘句圖填滿壁詩。

其三

解嘲敢引北山文，游惰仍慚穀不分。閒每勸人爲善樂，貧惟教子讀書勤。漢陰機息無爭俗，韋孟詩成總舊聞。報國已無康濟具，或於風教補微勳。

其四

謀生莫笑計蹉跎，頗亦能營安樂窩。道服免裁皮價貴，齋期暗省肉錢多。功名敢想爐煨芋，經濟聊施屋補蘿。乞米無書菜堪咬，已全士氣在巖阿。

論詩

不老筆不潔，不閒意不新。天子老且閒，使之作詩人。詩人豈不佳，風雅澤其身。胡爲大言好欺世，動托詩外尚有事。杜陵布衣老且拙，許身自比稷與卨。南宋偷安讎不報，放翁取之作詩料。設令一旦任事機，安知不敗陳濤潰符離。幸而托空言，後人有餘思。丈夫不能如班超傅介子，絶域功名炳青史。又不能如程朱數大儒，悟徹絶學開榛蕪。徒然仰屋梁、吟紙帳，猶復自詡有才不竟用，將使後世翻以失士議君相。此段欺人弔詭心，阿鼻獄難償孽障。是以野夫詩，不肻誑語爲。縱或槎枒起肺腑，回顧身世焉用之。淒涼但入送行句，感慨留作弔古資。

庚子秋仲恭逢皇上七十聖壽微臣伏處田裡不能詣闕叩祝敬偕在籍紳士艤舟亭行禮恭紀四詩

率土歡騰愛日暹，九閶喜氣溢堂廉。冰輪恰應將圓璧，瓊笈初符第七籤。丹粟花開珠蘂朗，紫霞杯進玉漿甜。不知海屋籌多少，總爲吾皇鳯紀添。

其二

文葉垂裳武止戈，豐功峻德兩巍峩。量包廣莫天無極，道挽華胥世太和。新闢疆增中土倍，普蠲租到五回多。〈普免天下漕糧已五次。〉古稀豈但論遐福，治比黃農也更過。

其三

海宇俱遊化日舒，總叨鴻庇徧方輿。欲覘軒紀增無盡，但看豳風畫弗如。穀麥屢豐連歲內，兵戈不見百年餘。始知仁壽蒙庥久，不待覃恩降詔書。

其四

信有蕃禧湧似潮，因緣輻輳不煩招。纔從南極星迴輦，又見西天佛入朝。〈今春南廵回京，適後藏佛班禪以慶祝入覲。〉進寶梯航重象譯，祝釐燈綵徧漁樵。微臣無分隨鵷序，泥首江鄉叩絳霄。

與杏川念屺再渡太湖至馬蹟山

又指夫椒泛蔚藍，共嗤此老近游貪。氣吞雲夢尚八九，人在野航恰兩三。風月從來無盡藏，湖山寧厭有幽探。墓田丙舍如營就，便擬幽棲吸翠嵐。〈時爲先母營葬地。〉

吳紫庭開府輓詩

惠績清聲比戶知，秋風俄報飾巾期。臨危尚拜安瀾疏，〈公以河患赴徐州，道中得病。〉到任剛逢賀雨時。〈公五月中蒞任，正得澍雨。〉數月令初行立木，萬人淚不待刊碑。頻年行省多遷換，未有如公去後思。〈公歿之日，蘇民赴轅哭者萬計，近時所未有也。〉

其二

紫陌看花早共親，喜看曳履上星辰。公從歴任皆江國，我是同年又部民。敢恃素心論舊雨，也貪有腳到陽春。鄉邦利弊今多少，更與何人仔細陳。

午睡

少小讀魯論，晝寢懲昏頽。每當午欲睡，解以苦茗杯。豈知老而衰，漸與睡爲媒。飯罷輒交睫，兩目撐不開。初猶悉力拒，繼乃應候來。中有一片甜，其味美於回。早知有此樂，何嫌朽木材。竊疑孔聖人，先生欺余哉。

哭外舅大學士程文恭公

黃扉方仰贊鴻鈞，何意騎箕遽返真。上殿每陳寬大語，舉朝共服老成人。故鄉屋僅堪容膝，退直書常擁等身。欲識蓋棺公論定，早聞歎息徧朝紳。

其二

官班台輔壽耆年，寧復餘恫抱九泉。老去香山猶望子，病來疏廣未歸田。〈公以姪爲嗣，晚年常有乞身之思，以恩重不敢請。〉孤寒有客傷垂淚，言行何人錄作編。慚愧向蒙元獻愛，難將薄劣繼薪傳。

夜坐

人語夜深寂，霜威侵敝袍。梅花映明月，共我作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