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39

甌北集
卷三十九　丁巳
趙翼

丁巳正月芷堂自雲間來爲余補稱七十之觴次留別韻

扁舟迢遞款柴扉，爲補稱觴介古稀。著述等身君亦老，交遊滿眼我何依。棗梨鋟板謀將就，〈君將刻詩集。〉弧矢懸門志久違。安得後堂絲竹好，相留宴衎醉忘歸。

大箐中古藤

材不中棟梁，性頗似葛藟。旁抽纎條爪攫空，中孕濃漿血凝紫。高掛喬柯下拖地，到地又躍樹頭起。來不知何所始，去不知何所止。得非癡龍此游戲，不見首，不見尾，但餘尻脊隱現箐林裏。懸崖可作梯升雲，橫㵎便當橋跨水。千夫併力一掣之，牽動松杉幾百里。

吳梅村所詠陳相國拙政園今爲蔣氏所有立崖梅廠置酒招同王述菴侍郎范蔚林秀才讌集於野兄弟並侍焉詩以誌好

平泉遺墅好池臺，地主今成蔣徑開。小雨代驅遊客去，〈是日微雨，遊園者少。〉清風恰送故人來。〈杜牧詩：「清風來故人。」述菴先一日至蘇。〉鬚眉交映松杉古，裾屐相從子弟才。可惜梅村不相待，每吟佳句一低徊。

和蔣立崖虎邱用東坡韻之作

海湧一簣山，小邱不成嶺。祗以近都會，煙火鬱萬井。自從闔廬興，魚腸劍光耿。遂開銷金窩，遊客沸蛙黽。盤陀千人石，趨若金在礦。跡過竟孰傳，風掃秋籜猛。惟有眉山翁，偶此健筆騁。至今人競誦，慕古尚淒哽。乃知名士力，千載等俄頃。立崖澹蕩人，才高性孤冷。路貪近游便，意追前賢永。麗矚抒雅懷，清吟攬佳景。林亭寫成圖，絕勝軌革影。君倘來結廬，吾當頻造請。

題蔡義士永清柳陰閒坐圖

少游蓮幕裏，晚憩柳陰邊。辛讜危曾赴，朱家俠可傳。已收豪士氣，還結善人緣。晏坐臨流處，襟期一灑然。

和立崖詩後檢杜少陵壯遊篇有東到姑蘇臺闔廬邱墓荒劒池石壁仄等句是子美先已遊此而今莫有稱者爰再次韻以諗立崖仰蘇樓畔更築一懷杜閣以傳遺蹟可乎

遊山得勝覽，不復躡峻嶺。汲泉得甘味，亦輒捨深井。物情大抵然，星替月光耿。虎邱有坡詩，獅吼噤萬黽。名蹟遂獨擅，和者句煉礦。豈知少陵翁，壯遊氣豪猛。劍池闔廬墓，先曾行腳騁。今乃人莫知，湮晦足悲哽。君家吳趨坊，負郭有二頃。盍彷呂汲公，草堂葺荒冷。〈呂汲公鎮成都，訪浣花溪遺址，重築草堂。〉地非浣花幽，跡以誅茅永。庶共仰蘇樓，分占茲山景。羅池誌廟文，孟亭畫壁影。故事倘可循，私心竊有請。

揚州寓齋椿樹一株高五丈許數百年物也夏日納涼了無暑氣作詩記之

檻外靈椿古，繁陰五丈橫。雨來無濕地，夏至已秋聲。借蔭當張蓋，驅炎省搭棚。八千春最壽，老愛此佳名。

其二

靜中觀物理，似爲便衰慵。紅日將增暑，綠陰亦漸濃。因高多宿鳥，無艷惹游蜂。晚飯經行處，盤桓當撫松。

閱明史有感於流賊事

萑苻何意蔓難圖，初起潢池本易俘。賊不殺官猶畏法，兵無戰將孰捐軀。師行共指軒中鶴，寇去方追幕上烏。歴歴前朝陳跡在，是誰專閫握軍符。

其二

百年安堵享昇平，誰肯輕生肇亂萌。死有餘辜貪吏害，鋌而走險小人情。彈丸黑子皆紛起，繩伎紅娘亦橫行。好片桑麻繁庶地，烽煙千里廢春耕。

其三

累朝中葉有誅鋤，天爲人多要汰除。孫萬斬來塵滿野，劉千斤起血流渠。瘡深諸老猶言癬，箆後殘黎轉憶梳。也是閻浮提一劫，縱橫白骨莽郊墟。

重到馬蹟山

不到夫椒久，重來訪釣磯。雨餘山色嫩，草長岸痕肥。紫燕教雛舞，烏犍帶犢歸。近游舒野眺，殊勝掩荊扉。

汪屏周宅喜晤畫士張玉川昔年同客文端師邸第者也二君今皆八十餘余亦七十一矣握手道故欣感交集兼寄時齋副憲

四十年前踏軟塵，春明邸舍記靈椿。〈邸在椿樹衚衕。〉那知晚歲無同輩，猶剩貧交幾故人。白首朋簪聯近局，青燈賓館憶平津。不知東閣郎君貴，可亦相關念昔因。〈時齋弱冠時，常共談讌。〉

子才以雙湖太守禁妓作詩解之戲題其後

登車紅袖滿啼痕，詩老爲招已斷䰟。十四樓高功保障，平康護法好沙門。

其二

八十衰翁已白紛，惜花心在老逾殷。哥舒半段槍無敵，專救人間娘子軍。

其三

南部煙花手護持，君房下筆妙言詞。女閭援到齊桓例，莫是貪他夜合資。

其四

巧爲蛾眉作主張，一言感煞衆紅粧。知君九十開筵日，定有湘蘭百妓觴。

其五

多少妖姬又冶容，家家虔炷瓣香濃。青樓占得長生位，也抵先儒祀瞽宗。

渡江

又指瓜洲渡，輕舟狎暮濤。江山長不老，名利兩空勞。稍喜張帆穩，寧誇擊楫豪。前途有蘭若，一訪遠公高。〈謂高旻寺鑑和尚。〉

其二

老去要知止，夜行殊未休。已拋文字蠹，猶作子孫牛。大夢誰先覺，勞生敢自由。漆園應暗笑，夜壑苦藏舟。

題嗇生徐州勘災散賑詩卷

勘遍災黎灑淚枯，歸來詩卷帶泥塗。萬家感泣鮮于路，一幅流亡鄭俠圖。死已隨波作魚鼈，生猶棲水似鷗鳬。可憐飢溺相關處，一個儒官抱牘呼。

題曾賓谷運使邗上題襟集

稧飲紅橋事久無，使君重把雅輪扶。詩聯陳起江湖集，句入張爲主客圖。人本玉堂工授簡，官閒鈴閣愛投壺。劇憐我昔揚州住，旅館清吟興太孤。

治病

壯健殊無疾，俄驚體不康。刀圭纔下藥，癬疥欲成瘡。誰覓三年艾，徒焮百沸湯。及今猶可治，急選國醫良。

書感

從戎曾問日南琛，中土何期起綠林。敢幸退閒身不與，自傷衰老力難任。江湖憂國迂何補，戰伐稽時禍恐深。只有天心終厭亂，會消妖霧豁重陰。

麥秋大熟收穫纔畢大雨尺餘挿秧遍野詩以誌喜

萬戶歌呼喜不勝，來牟收後雨連塍。挿秧功早晨炊黍，打麥場忙夜點燈。餅餌香聞行路客，桔橰閒似退堂僧。不知此地民何福，兵火西南正沸騰。

夏寒

正當驅暑候，偏怯薄寒時。夏日翻堪愛，秋風似預支。自因水氣盛，枉負樹陰垂。紈扇何須怨，裘還六月披。

懷塞外友人

五馬相隨似弟昆，別來喜聽建牙尊。豈期蜚語傳金穴，竟掛彈章出玉門。援廣難施修月斧，譴深長戴望天盆。可憐昨歲猶書到，念我江南黃葉村。

雨不止

客牕聽雨夜如年，簷溜丁東斷復連。絕似小兒啼不住，終宵攪得老夫眠。

其二

方罫田塍漲白波，甘霖翻恐沒新禾。曾經乙巳年荒旱，不敢嫌他雨過多。

贈張友棠孝廉

我來揚州把談麈，絳紗弟子殊侁侁。就中最賞張思曼，七言韻語尤清新。君亦傾心自著錄，康成門下稱傳薪。講堂散後五六載，每一相見情彌親。嗚呼近時山長席，鵝湖鹿洞非等倫。鄉官聊作祠祿寄，諸生藉補館穀貧。此豈有意在學問，毋怪別後同路塵。君獨不以老耄舍，自因知味共苦辛。其思沉密學繁博，功力更復老斵輪。組織能成錦五采，鍛鍊不惜錘千鈞。壘堅牆厚攻不破，開壁一戰摧強鄰。眼前突兀真畏友，先導吾敢誇梁津。識途馬已智無用，掣韝鷹方氣未馴。看君出應著作手，詞壇旗鼓驚千人。

野泊

扁舟晚泊傍村家，露草浮光月未斜。螢作火城蛙鼓吹，野夫何處不榮華。

訪張瘦銅家人無知者感賦

吳會坊邊巷路斜，重來腹痛幾迴車。孤䰟不第方三拜，才氣無雙溫八叉。尚有紵詞歌北里，幷難葛帔訪西華。傷心三十年前事，夜夜深談剪燭花。〈君昔在京，嘗寓余邸。〉

題沈既堂前輩載書移居圖

買宅何須百萬奢，爲貪隙地好栽花。移居大似村夫子，滿載圖書觳觫車。

其二

檢校資儲一番忙，犬雞都點入行裝。押綱不用鐵羅漢，家具無多隻縹緗。

其三

牙籤整娖上行輈，卷帙真看欲汗牛。比似米家書畫舫，陸行水泛兩風流。

其四

奏賦蓬萊舊擅名，宦成那復作書生。祗應結習難忘處，老戀青燈倍有情。

其五

八詠樓新葺綺寮，又排書帙遣良宵。只愁撐滿便便腹，難作東陽瘦沈腰。

題瓊花觀圖長卷〈卷長三丈餘，多唐宋以來名人題識。〉

廣陵胭脂氣薰天，惱得天花欲妬妍。一朝飛來蕃釐觀，要與色界爭新鮮。三千殿腳萬驍果，拚擲江山就花坐。南朝枉自誇瓊枝，艷殺羣芳無一朶。風流賢守惜花心，更榜無雙白石亭。想見滿城遊女集，夜歸齊妬玉娉婷。司花天女偏膽小，驚失瑤林一株好。急遣巫陽下界尋，收得香䰟天未曉。從此人間不復見，附書難托風箏線。花生花死一千年，只當優曇纔一現。我來訪古步庭墀，但有丹青一幅遺。兔葵燕麥久荒寂，樓臺猶仗虛名支。月下珮環招不得，卷中人可崔徽識。挑燈題罷露臺寒，一樹冬青夜深黑。〈故址今有冬青一株。〉

爲人題畫

上有喬柯下曲池，涼颸微皺碧漣漪。眼前此景非難得，難得蕭閒晏坐時。

讀王予中先生白田存稿敬書於後吾師汪文端公嘗出先生門古人以親受業者爲弟子弟子所轉授者爲門人余於先生淵源故有自也

去古日以遠，道學世所鄙。方厭老生談，孰究先儒旨。風會趨益下，其病正坐此。白田王先生，學獨務根柢。下帷窮六經，挿架辨諸史。蘇湖初教授，名高特薦起。鑾坡稽古榮，〈特賜翰林院編修。〉鶴禁毓德美。〈上書房行走。〉疏廣賜金歸，力更救桑梓。生膺蒲輪徵，歿入瞽宗祀。嗚呼洵完人，邈矣前賢軌。嗟餘生也晚，汨沒詞章裏。一朝讀公書，不覺投五體。在昔東坡翁，怕見逢掖子。或以鬼怪嗤，或以鏖糟詆。獨於周濂溪，弗敢一言毀。造物乃其徒，恨不奉杖履。〈見蘇集《濂溪》詩。〉是知真大儒，折盡才華士。我劣本無才，敢以坡自擬。惟此服膺心，傾倒有相似。韓門出陸莊，況是小桃李。雖未枕膝授，豈遂傳衣止。著錄稱門人，例在通德里。祗應飲思源，遠溯崑崙水。

前和立崖虎邱詩勸築懷杜閣以配仰蘇樓蓋一時偶見及此未敢必有成也不一月立崖書來已與同志諸公擇花神廟旁地擬即日營搆可謂好事矣疊前韻以堅其約

偶然想爲山，未敢必成嶺。我倡懷杜閣，覓水慮眢井。豈期同好多，慕古心共耿。選勝花神旁，薙草辟鼃黽。不惜錢編埒，寧待金取礦。計日鼛鼓興，趨事力何猛。此邦士大夫，洵多雅懷騁。爲護鴻泥痕，如視鳩杖哽。佇見凌虛構，落成在俄頃。茲山有蘇樓，孤寄本淒冷。卜鄰得同調，益張大名永。千古兩詩翁，同占名區景。劒池明月夜，往還有二影。我當來守祠，不待諸公請。

立崖諸公方營杜閣東浦藩伯暨李松雲任曉村二太守聞之共誇盛事適虎邱有蔣氏園求售共捐俸千六百金買爲閣基任君幷以虎邱本白香山守郡時築塘開路遂又祠白公於其中懷賢好古皆名流韻事也書來促余往觀厥成先疊韻奉寄

爲山得大力，蟻垤忽成嶺。諸公營杜閣，規畫方井井。事已聞當路，名宦有軒耿。〈明軒輗與耿九疇齊名，時稱軒耿，見《明史》輗傳。〉尚嫌所荒度，褊仄類坎黽。一擲二百萬，買園剗礓礦。始嘆達官力，迥勝素士猛。風流賢太守，妙思更旁騁。懷杜方慨慷，思白又淒哽。遂彷彭澤田，秔秫各半頃。溪移浣花幽，路闢香山冷。恰對仰蘇樓，鼎足名並永。因一乃得三，古蹟增新景。平池春雨痕，喬柯夕陽影。長作遊讌地，客到酒可請。

戲題任太守書後

虎邱山畔好亭池，名跡將標杜拾遺。要識官官相護處，買園先築白公祠。

其二

錦江未穩又烏蠻，瀼水旋拋屋數間。生屢移家死依廡，始終福命讓香山。

蓄一獅貓毛甚長暑天不落戲書

火繖炎官溽暑催，貍奴毛毨尚毰毸。居然五月披裘者，不枉教他守庫來。

題洞庭尉程前川三百首梅花詩本

梅花性孤冷，貴少不貴多。籬落兩三枝，自足供清哦。豈知多更好，彌野漫山阿。羅浮數十村，鄧尉千萬柯。遂擅天下勝，遊客紛肩摩。詠梅詩亦然，繁篇古未有。老逋八章出，已占名不朽。何哉程前川，乃至三百首。別開生面目，不落舊窠臼。妙想入非非，消寒遍九九。玄珠直遣象罔搜，璞玉竟代卞和剖。豈特長康畫三毫，自是陳思才八斗。人皆爲梅幸，遇此知己友。相得乃益彰，壓倒衆芳藪。我謂梅不幸，遭此寫生手。巡簷索笑日千迴，攝魄追䰟無處走。色香神韻不留餘，後世更誰敢開口。澤竭但供一時快，和寡將冷千秋久。由來詩人爭大名，必創奇觀世無偶。叩門示我牛腰卷，萬丈瑤光溢戶牖。我吟一詩飲一杯，竟滿李白三百潑醅酒。

顧晴沙選梁溪詩成瘞其舊稿於惠山之麓立碑亭其上名曰詩塚爲賦七古一首

晴沙妙選梁溪詩，二千餘年盡羅致。一將功成萬骨枯，所餘殘稿將焉置。既非青史蕉園焚，敢托黃冊後湖閉。錦軸慮掣桓玄廚，銀杯恐化公權笥。同志有人出奇策，文塚筆塚可援例。遂傍龍山九隴長，選得牛眠一弓閟。或笑秦儒將被坑，或疑李集欲投厠。豈知琢石比槨堅，兼復立亭彷塔瘞。遂使此邑千才人，詩䰟上天魄歸地。雖悲一邱貉不分，且喜千腋狐已萃。昭陵匣殉修稧文，汲郡簡藏編年記。多少精靈聚一團，行看蒸出菌芝瑞。清芬自少荊棘生，酸氣幷令螻蟻避。宿草滋含文露濃，野花開帶心香膩。嗚呼才人苦愛名，慮到陵谷變遷異。元凱碑付江波沉，思肖函從井底墜。猛將甘作沙場塵，酒人願化陶家器。此舉正合古遺法，不怕竊鈎出非意。發邱郎識無金銀，掘墳賊豈要文字。況諸作者非並時，前不預知後徒企。賴君作合結同龕，不隔去來今三世。有如周秦紀行篇，蛾眉一堂集佳麗。又如幽燕憫忠寺，馬鬛一坎聚烈義。故鬼新鬼紛並肩，舊雨今雨欣把臂。月下定有秋墳唱，歲除不煩詩草祭。九原詞客果有知，此亦吟朋大快事。我來經過一憑弔，欲喚何人莽無次。但覺蒼蒼宰木邊，常有光芒透山翠。

爲錢梅溪題其尊人養竹山房圖

種樹十年計，不如覓榿栽。榿又不如竹，本具干霄材。此豈待人力，養之從根荄。山房有高士，乃復勤滋培。芟柞茨棘叢，畚除瓦礫堆。生意益以足，出地奮蟄雷。佇看旬日間，直上青雲開。默隨風輪長，〈坡詩：「風輪䁱長春筍節。」〉不煩羯鼓催。遂成青琅玕，森森不凡才。釣竿拂珊海，嶰管鳴鈞臺。畫簜絢五色，魚須搢三台。始知直養功，迥勝手植槐。

哭偉兒

二十年無一哭聲，此生應免起哀情。誰知時命無終泰，臨老西河欲喪明。

其二

未必興家且保家，少年早自戒豪奢。烏衣門巷牛衣志，不鬭人間金犢車。

其三

猶記生時有吉徵，異香滿室兆榮名。〈兒生於鎮安官舍，時異香滿室。〉誰知兆也無憑凖，只得頭銜廩膳生。

其四

拮据參苓恐不供，但愁病劇敢愁窮。一年心力枯何補，囊到空時命亦終。

其五

身病堪醫心病難，生來心性慣憂煎。可憐半月前孤枕，將要長眠轉不眠。〈臨歿前半月，通夕不眠。〉

其六

就醫吳苑半年淹，勢急歸舟夏正炎。氣力自知支不得，時時問過幾郵籤。〈吳門就醫半年，到家僅六時即屬纊。〉

其七

時到彌留倍可傷，不呼妻子只爹娘。五更纊息微將絕，忍死催移到我床。〈到家臥其房不安，速呼移就余床而歿。〉

其八

痛定追思痛更深，自知不起病加沉。恐傷乃父心難割，淚欲流時輒掩衾。

其九

兩孫丱角尚兒嬉，他未知悲我更悲。七十衰翁頭白盡，豈能撫到長成時。

其十

彷彿幽䰟尚式憑，微風入戶閃孤燈。定知汝不離吾側，只是千迴喚不譍。

其十一

入棺猶是舊容姿，從此真無再見期。一語九原聊寄慰，我來應亦不多時。

七夕爲偉兒三七之期

三七剛逢七夕期，常年瓜果具盤匜。而今忍說雙星渡，正是孤嫠飲泣時。

追悼補山使相

萑苻纔起將星亡，丹旐飄飄出蜀疆。嗣祖焉知非是福，李流今已漸爭強。九原氣作山河壯，五等勳封帶礪長。〈恩封伯爵。〉贏得口碑遺論在，公存不至賊披猖。

其二

石稜眼焰戟鋒䰅，節鉞威名懾萬夫。帝謂魏徵偏嫵媚，人知呂相不糊塗。開邊倖亦書生膽，按部聲先墨吏誅。今日平心論人物，封疆籌略似公無。

聞秋帆制府墜馬得風疾寄慰

烽煙楚蜀正橫戈，失足驚傳馬注坡。戎幕共推更事久，軍麾終仗發蹤多。鄭畋風痺猶傳檄，宗澤彌留要渡河。得與古人同力疾，半人不啻萬人過。

再哭偉兒

紙錢焚與作冥資，知到閻羅第幾司。汝去決非爲賤鬼，我來翻幸有親兒。生前小膽多驚恐，死後孤䰟孰護持。思子臺空聊假寐，夜深或有夢來時。

聞秦蜀兵夾勦流賊奏捷喜賦

軍報傳來野老家，喜聞奏捷出褒斜。固知賊尚非張角，從此軍應獲呂嘉。腹背夾攻窮穴鼠，尾頭雙捲運常蛇。由來討逆須威克，持重徒延歲月賖。

其二

屈指軍興歲一巡，寇氛流毒遍村鄰。醉人味似糟豬肉，殤鬼䰟爲野馬塵。復矢幾家招故壘，亂骸何處認前身。而今絕似償冤報，賊寨啾啾哭碧燐。

答子才見寄之作

仙有飈輪佛有航，書生失計落詞場。死生於世何輕重，詩卷憑人說短長。曾未上書青鎻闥，也無殺賊綠沉槍。如何結習猶癡甚，徒詫文章萬丈光。

顧晴沙輓詩

同向江天把釣竿，扁舟來往最交歡。曾爲才子先登第，要作高人早去官。遺愛尚留秦蜀道，吟情慾闢杜韓壇。〈君詩另成一家。〉那堪纔寄詩筒去，不及燈前一拆看。〈《詩塚》篇纔付夜航船寄去，是日即聞君訃。〉

其二

省署簪毫出建牙，我歸君亦即還家。〈君歸田後我一年。〉居鄉月旦持清議，奉母晨昏誦白華。藻思捷如驚蛺蝶，草書工過壓蝦蟇。誰知手選梁溪集，自殿羣賢押後車。〈君選《梁溪詩集》甫刻成。〉

湖海

湖海生平氣，徒悲兩鬢皤。作詩新意少，入夢死人多。薄俗羶螻蟻，虛名疥駱駝。何當一藤杖，空谷老煙蘿。

讀杜詩

杜詩久循誦，今始識神功。不創前未有，焉傳後無窮。一生爲客恨，萬古出羣雄。吾老方津逮，何由羿彀中。

用少陵壯遊篇韻寄題懷杜閣兼呈東浦藩伯松雲曉村兩太守暨立崖明府

曠世有相感，千古惟名場。杜陵天人姿，才思軼班楊。一生遇坎壈，枳棘棲鸞凰。乃其驚人句，塞破萬錦囊。至今咳唾餘，猶足潤枯腸。所以名不朽，高欲摩穹蒼。後人仰遺躅，肯使墮渺茫。成都背郭宅，任城泛池航。至今尚護惜，歴劫窮滄桑。茲山公所詠，闔廬邱墓荒。〈即杜句。〉是知一兩屐，曾踏山花香。乃讓東坡詩，獨占七里塘。自因題壁句，風雨湮淋浪。我來偶披檢，潛采耀矞皇。好古有同志，〈立崖。〉興起購豫章。寄懷擬築閣，旻霄凌蒼涼。當路聞此舉，快若獲舊忘。別買蔣詡徑，來爲鄭公鄉。淥水舊名園，老桂森出牆。迥勝浣花溪，當年只草堂。既振墜緒冷，儘供遊興狂。名更塔影舊，地恰海湧旁。遂使千人石，突過萬仭岡。我思公生平，鍛羽飛鶖鶬。身悲空囊澁，命托長鑱強。西枝村選僻，東柯谷向陽。蜀郊住稍久，貲索錄事王。尋復客梓閬，依人乞餘光。嘉陵未暖席，渝水旋褰裳。瀼西賃草屋，風捲不得藏。力耕仗獠奴，勞以酒一觴。晚落潭衡間，牛酒遽召殃。統計所歴處，無非謀稻粱。正因饑餓極，翻以醉飽亡。壯遊惟此地，年少逸興長。想當登眺時，佳麗快遠望。劒池寒流碧，石壁返照黃。跌蕩風月窩，吟嘯花柳行。故應䰟魄戀，驂鸞騎白狼。默令晦跡顯，丹雘煥棟梁。名流愛勝地，既死猶膏肓。顧非扶輪手，誰爲力表揚。舉廢冷灰火，輟俸剜肉瘡。傑搆屹百尺，坡亦在下牀。古蹟有雙清，大名無兩傷。氣已壓短簿，景堪畫長康。從此虎邱勝，流播益未央。繄余拾級上，矯首凌八方。緬懷昔賢蹤，憑弔心激昂。復嘆鉅公力，締造傳遺芳。雲磴聳崒嵂，風潭漾滄浪。彷彿何氏園，石林暑有霜。深壑透宛委，浮嵐接良常。懸知公精靈，乘雲翩來翔。

夢中

月影橫牕夜向闌，峭涼新入覺衾單。夢中新鬼逢多少，偏是亡兒一面難。

秋帆制府挽詞

初聞末疾困炎陬，誰料騎箕碧落遊。羊祜惠猶留峴首，馬援功未竟壺頭。風淒列帳悲笳曲，月冷籌邊古驛樓。太息荊巫尚烽火，益無人可倚軍謀。

其二

兩湖節制擁高牙，俄值兵氛亂似麻。劫火炎岡無玉石，殺機起陸有龍蛇。蠻箋夜草招降檄，里鼓晨催轉餉車。辛苦頻年戎馬地，故應䰅髩總霜華。

其三

封疆敭歴廿餘年，重是初階出木天。死定仍爲香案吏，生曾獨領玉堂仙。共推雅量休休大，不藉威名赫赫傳。此後孤寒更誰倚，龍門回首總悽然。

其四

蹤跡雖疎意自親，江湖每荷寄書頻。虛煩爲我高懸榻，不及從公醉吐茵。南國烽煙悲遠道，東山絲竹渺前塵。不堪重過靈巖館，剩有羊曇淚滿巾。〈去春遊公靈岩別墅。〉

用白傅虎邱寺路韻題白公祠

虎阜東西寺，詩仙載酒頻。〈時人稱公爲詩仙，見《舊唐書》本傳。〉至今遊賞處，又有表彰人。地較匡廬麗，園更蔣徑新。名流護名蹟，應與共千春。

其二

杜蘇鐺腳峙，靈爽往來頻。恰比三游洞，何須九老人。山川今視昔，亭館舊翻新。懷古情何限，年年此地春。

滄來刺史自婁東來攝守吾常婁民送者滿道繪圖以記爲題四絕句

移守裝輕一鶴琴，送行人滿召棠陰。暫時小別猶攀戀，知是居官惠愛深。

其二

循聲久已播南蘭，竹馬爭來擁路歡。送者要遲迎要速，教君去住兩俱難。

其三

常州太守例詩人，恰替誠齋作後身。〈楊誠齋曾守常州。〉爲語婁民莫相妒，畫溪惠水要吟春。

其四

截鐙攀轅古所聞，而今也作弁髦論。好官終屬名臣後，君是襄勤一品孫。〈君曾祖襄勤公，康熙中名臣。〉

公相阿文成公挽詩

黃髪番番映殿墀，秋風俄報飾巾期。望兼勳德裴中立，身繫安危郭子儀。百戰功名圖像早，九重思禮乞骸遲。老成殂謝何勝感，不但羊曇哭故知。

其二

汗馬歸來錫命榮，爵頒圭組位鈞衡。周官已極三公貴，魯論猶餘半部精。行酒從容人避席，聽歌慷慨客彈箏。生平論相推姚宋，不敢輕言秉國成。

其三

烽火無端楚蜀疆，共期元老奮鷹揚。年高不復臨軍旅，身在猶能重廟堂。華袞易名公論定，豐碑賜葬國恩長。祗應一事還留憾，未見荊巫靖陸梁。

其四

曳履星辰地最尊，敢將疎賤説交親。曾經戎馬同甘苦，頻向江湖念隱淪。〈每見余族孫味辛中翰，必問余近狀。〉相業已歸青史傳，軍諮今亦白頭人。此生無復西州過，遙憶平津淚滿巾。

題鄒蓮浦小照

林霏澹無痕，深樹皺衆綠。超然靜者心，小憩寄幽矚。一童抱琴來，松風正謖謖。

子才昔年預索輓詩竟無恙今以腹疾就醫揚州又索生輓戲再作以遲其行

昔年索輓卻仍留，再爲先生賦遠遊。生有自來從萬里，〈君自言前生點蒼山老猿。〉死無遺恨占千秋。門前贄並收粧閣，〈晚年多女弟子。〉海內詩皆入選樓。〈採時人詩作詩話。〉只恐替人難覓得，驪駒歌罷又停騶。

其二

不早休官也列卿，超然湖海結鷗盟。煙花享盡人清福，詩卷遙收世大名。不古不今成一則，非仙非佛自孤行。未須便辦迎笙鶴，天尚留君賦鹿鳴。〈明年戊午科鄉試，君重屆鹿鳴宴矣。〉

荊襄

生得千山作賊窠，不知天意竟如何。因糧掠地行常飽，隨路驅人聚益多。豈有川原分李特，已聞將帥用廉頗。江天野老頻凝望，早晚鐃簫奏凱歌。

其二

正享重熙愷澤流，太平如此爾何求。朝廷豈有人藍面，史冊從無賊白頭。萬木秋風猶唳鶴，滿山夜火正椎牛。也知草竊終何用，已是瘡痍數十州。

其三

軍郵頻歲羽書飛，殺氣蒼茫黯夕霏。有福帥臣先賊死，無功幕客得官歸。承平士女驚金鼓，辛苦兵徒臥鐵衣。誰慰至尊年大耋，焦勞問夜到晨暉。

其四

笳鼓專征重將壇，已調勁旅赴師干。得人死力非威劫，殺賊先聲要命拚。抵掌談兵誰不易，設身處地始知難。卻慚壯歲從戎慣，今日徒成袖手觀。

鈔關門放舟至高旻寺訪鑑公練塘

尋僧閒喚槳牙開，正值秋成稻滿堆。近路仍遙緣岸曲，順流忽逆爲潮來。疎林霜薄纔黃葉，淺渚沙明少綠苔。一笑到門剛過午，闍黎鐘已放齋回。

題崔景高積書圖

貽子黃金籯，不如教一經。斯特古語耳，移步漸換形。斯文積輕後，卷帙亦不靈。殘稿覆醬瓿，故紙糊牕櫺。胡爲君癖好，籤軸購滿㕔。宛委搜逸典，良常訪新銘。多逾鄴架蓄，秘入曹倉扃。揚州繁盛地，氣溢錢刀腥。君獨以此勝，似欲別渭涇。那知非豪舉，家有四寧馨。大者擅才思，快若新發硎。小亦目十行，背誦翻水瓶。生兒有如此，忍不豐其翎。縹緗厚所儲，學海恣揚舲。會看學成後，稽古榮大廷。虎觀奪重席，鯨鏗應寸莛。始知積書力，猗頓去逕庭。翁未雙垂白，兒已萬選青。

又題景高小照

獨向林霏靜處行，午風涼透袷衣輕。笑君愛寂翻喧甚，上有松聲下水聲。

題程晴巖小照

人似芙蓉出水初，清標應在玉堂居。畫師錯會長康意，邱壑移來置幼輿。

中秋後曉村太守招遊懷杜閣閣在左偏已塑少陵像中爲白公祠設香山栗主右別有樓遂幷移東坡像於此仍榜爲仰蘇總名曰三賢祠虎邱從此更增一勝地矣再疊前韻題蘇樓下

人隔唐宋朝，地分秦蜀嶺。誰能聚諸賢，晤對共廬井。作合有妙手，術過先生耿。〈南唐有耿先生，能攝人入山，見陸游《南唐書》。〉因杜兼及白，營築力已黽。並移仰蘇樓，粉繢飾荒礦。幾同縮地幻，直過移山猛。想見三詩䰟，結伴共馳騁。出有同游樂，居無獨吟哽。坡也雖後輩，才思潮萬頃。恰稱三雅聯，豈同孤鴈冷。相得乃益彰，彌擅千秋永。獨悲公去後，幾閱滄桑景。至今少替人，空矗高樓影。一廡倘可分，所願不敢請。

三賢祠在塘北舟行從斟酌橋入可直到門然橋低不能過大舟也曉村語余今年六月十日祠將落城忽風雨大作雷擊橋碎遂可改造大橋以通官舫謂非三賢之靈欲昌其遺蹟乎補記以詩

高閣翔鸞峻，平橋彩鷁妨。一聲劈雷斧，百尺起虹梁。自是神開路，從堪客泛航。名區護靈蹟，佳話滿山塘。

其二

傳世惟詩卷，詞人力幾多。那知千載後，尚有百靈呵。石碎如丹粉，橋開壯綠波。由來霹靂舌，詩筆本難磨。

再題懷杜閣

杜公遊跡久成塵，偶檢遺篇指昔因。聊欲峴碑吟過客，敢爲左傳作功臣。騷壇喜試凌虛步，幕府能扶大雅輪。從此虎邱增故事，山塘兼占浣花春。

題查惕存檢書圖

崔家圖積書，君家圖檢書。得書必須檢，方不飽蠧魚。汲綆詎嫌數，搬薑莫厭劬。顧非書癖深，誰肯此剔梳。所慮近代來，卷帙日填委。一部十七史，從何處檢起。況有諾臯怪，更復堅瓠俚。萬籤收不盡，五車載不止。重且汗百牛，訛又渡三豕。欲檢下手難，煙海浩無涘。不如還守約，巾箱有妙旨。兔園冊一編，就我村夫子。

題張敬業小照

砥室疎櫺俯碧流，峭涼天氣尚科頭。篔簹千個荷千柄，認是君家高詠樓。

其二

書法爭推腕力強，新鐫名帖戲鴻堂。閒來洗墨池邊坐，何不濡毫寫硬黃。

其三

隔斷紅塵似澗阿，竹梧亭館綠陰多。一椽欲彷樗園例，借作堯夫安樂窩。〈君家樗園屢借蔣春農、袁子才作寓，故戲雲爾。〉

寄題法梧門祭酒詩龕圖〈君蒙古人。〉

杜詩萬里行，歐詩三上成。作詩必以龕，毋乃拘心旌。豈知渺衆慮，端在嚴關扃。或仰屋梁臥，或觸醋甕傾。屏除萬籟靜，獵微窮至精。詩龕之築無多楹，虛白一室涵空明。曾無四圍皂羅幛，但有五夜鐵燈檠。想當晏坐吟興發，風簾不捲爐煙輕。眼光直洞重垣透，思路迥裊層霄清。一龕廣不過十笏，已逾五百由旬程。信哉人地兩超絕，毋怪詩律堅長城。聞公家世本沙漠，契苾勳門埒褒鄂。即今西南戰伐殷，何不奮戈就戎幕。乃耽手筆造鳳樓，遂忘弓刀畫麟閣。緣知風雅味獨深，嗜好與世酸醎各。君不見雲石小海牙，橫絕酸齋作。鴈門薩都剌，亦壓蘇天爵。公才十倍此數人，已爆高名動寥廓。惟有湛然居士集，〈邪律文正公。〉經濟文章胸可拓。好當彌勒結同龕，一瓣心香寄所託。

題佩香畫桃花小幅

一般穠艷笑春風，才女描來便不同。好當崔徽寫真卷，案頭常對一枝紅。

再哭偉兒

卒哭踰時序又更，一言寄汝莫傷情。老懷尚藉觀書遣，不忍因兒便喪明。

其二

朱查二老大名垂，都有生前哭子詩。〈見《曝書亭》及《敬業堂集》。〉嘆我才無古人半，也教折福到佳兒。

閱邸抄賊至利川邑令尹英圖約鄰邑周景福糾集鄉勇截殺數千大獲全勝喜賦

邸報傳來信已真，利川江上破黃巾。能糾義旅同殱賊，自是清官素得民。白梃不須矛戟鋭，丹楓都變幟旗新。早聞聖主酬功速，遷秩蠲租㢲命申。〈縣令皆擢郡守，邑民蠲租三年。〉

其二

衝鋒破陣總鄉農，拋卻鋤犁學挽弓。皮蹴毱空稱練士，毛葫蘆轉遣臨戎。勒成部伍如軍令，戰死沙場亦鬼雄。都是國家培養出，同讐敵愾到兒童。

其三

經年羽檄促征驂，只望雄師虎穴探。絕塞徵兵挑甲卒，深山轉餉挽丁男。朝家錢幣糜千萬，幕府金貂賜再三。今日戰功堪載筆，翻輸吏健土軍憨。

芸浦中丞移節閩疆不數月復奉命來撫江南吳民歡聲載道爰紀以詩即贈

絳節移閩暫駐騑，吳儂翹首正依依。重來天果從人願，小別公如作客歸。民慶二餔長有托，吏遵六計未全違。福星合在江南照，那許他邦久借暉。

其二

來往郵籤兩月期，故園頻喜駐旌麾。似償少日題橋柱，惜未炎天啖荔支。〈仲秋到閩，孟冬即調任。〉三節還鄉豪傑事，一年借寇吏民思。向隅獨有閩人嘆，不得留公見設施。

其三

仙霞高嶺劒州灘，回首今辭行路難。人指江南爲福地，帝知吳下憶清官。兵氛路遠民安堵，穡事年豐戶飽餐。早識隨輪膏澤到，下車時正雪花團。〈自七月不雨，公到任日乃大雪五寸。〉

題汪韡懷比部松溪漁唱圖

松桂陰森飽雪霜，世家喬木歴年長。誰知蠶尾題詩後，又續芸編四代香。〈君高祖有箕山園，王阮亭題詩，見《蠶尾集》。〉

其二

故鄉亭墅帶清流，老去情懷憶釣遊。計日支笻上高閣，晴牕閒看弄漁舟。

題謝薌泉侍御自焦山放舟金山觀月圖

焦廬探勝躡青孱，吟到黃昏月一彎。何事借庵庵不借，聽君放櫂向金山。〈焦山詩僧巨超，號借庵。〉

其二

吹海爲天句獨雄，緣知心境兩清空。江神也助君豪興，不敢掀他斷渡風。〈君詩「高浪入雲飛作雨，冷風吹海化爲天」句最雄傑。〉

其三

金焦久占老坡名，卻欠挐舟泛月明。從此澄江凈如練，詩家爭唱謝宣城。

其四

千秋此月此江天，獨被先生攬勝緣。笑我頻年往來慣，不曾敢放夜遊船。

題周竹樵國博抱琴聽泉圖

幽尋一徑入林深，閒喚鬅童帶素琴。不用更彈流水調，泠泠水樂有清音。

其二

此泉猶是在山時，流出人間幾路岐。今日故林重聽取，成連應倍覺情移。

題程湛之漁樵雙照

問荅漁樵兩幻軀，宛如論易邵堯夫。何當倚杖從旁聽，參透先天太極圖。

其二

已似高僧入定時，一身化兩自神奇。笑他船尾漁娘好，枉把摩登咒力施。

素食招夢樓佩香小集寓齋

客中破寂賴吟朋，小治伊蒲饌尚能。雅集不妨粧閣女，枯禪俱已在家僧。座無何肉清如水，室有唐花暖未冰。便抵吳門蔡經宅，麻姑親降寵難勝。

其二

不是持齋學太常，劉輿膩恐汙清芳。得邀霞帔來仙界，敢溷天花散道場。春茗烹當重醖酒，臘梅開作辟寒香。留賓莫笑無葷血^[1]，此亦詩家白戰方。

揚州遇陸朗夫中丞子文駉感賦

士龍子弟見無因，忽遇饑驅邗水濱。廉吏可爲兒作客，故人已死鬼成神。〈湖南人傳公爲全省城隍神，質之謝薌泉侍御，亦云。〉西華冬服猶披葛，南國春祠共薦蘋。聞道靈旗移故土，貽庥倘救後人貧。〈蘇州人傳公調江南城隍，王夢樓雲。〉

題陳樹齋軍門瓣禪圖小照

瓣香妙諦証祗園，誰識官階一品尊。富貴散場如夢境，英雄歸路是禪門。偶搴蕉葉聊趺坐，不染蓮花本凈根。蘭錡家聲有賢子，何妨持偈隱江村。

題周松靄杜詩雙聲疊韻譜括略

詩以詠我言，本從聲韻出。中有條縷分，古疎後漸密。隱侯辨仄平，孫炎著反切。關鍵一以開，千載莫能易。雙聲與疊韻，六朝始梳櫛。碻磝音響連，腥瘦字母壹。北有魏伯起，南有謝希逸。〈碻磝疊韻，見《南史·謝莊傳》；腥瘦雙聲，見《北史·魏收傳》。〉此法皆講求，秘矜專門術。杜陵益精嚴，對屬百不失。侵簪月影寒，逼履江光徹。〈杜詩侵簪疊韻，逼履雙聲，見《雲溪友議》。〉老去詩律細，此亦細之一。倘其可不拘，何以名爲律。無何讀杜者，過眼付一瞥。但誇奔絕塵，不屑駕循轍。海昌有周子，遙契得真訣。手著括略編，韻學乃盡泄。從來文字緣，每隨氣運闢。古人抉其大，後人剔其窄。非必後所增，都自鑿空獲。即如近體詩，古人所未識。抑揚抗墜間，妙有自然節。古人縱復生，不能變此格。是知本天籟，豈鑽牛角僻。茲譜雖小道，源出脣齒舌。詎畫混沌眉，乃導崑崙脈。反語田顛童，測字杭兀朮。矯揉尚稱奇，矧此諧皦繹。允作杜功臣，藝苑更繩尺。音籤韻府外，另竪一幟赤。

聞賊入蜀將軍明公統索倫吉林兵追及擊殺萬餘自此逆黨震懾蕆功當有日矣喜賦

荊襄漸覺少兵塵，都入蠶叢作亂民。豈有井蛙成白帝，尚煩鐵馬渡青神。健兒氣力三韓種，宿將威名百戰身。至竟戎行須素練，廿年功早震峨岷。

其二

賽兒邪教起經年，處處蜂屯煽白蓮。草竊若非塗地敗，蔓延將更越疆連。醜徒今作纍纍狗，老將仍追跕跕鳶。漏刄縱餘遺孽在，也應喙伏散如煙。

其三

當陽破後賊謀更，只掠村莊不據城。〈賊據當陽城，爲兵民圍殺，他賊專事野掠。〉此輩豈曾逢大敵，向來過看作強兵。臨淮令到旌旗變，焦縱亡來壁壘平。殺者十三逃十七，一盤棋漸可收枰。

其四

朔風獵獵颭牙旗，況有追風萬騎馳。兵不留行民少警，野無所掠賊將饑。赤眉何地潛林莽，白骨無名滿路岐。老聽捷音尤竊幸，及身得見蕩平時。

袁子才輓詩

索輓連番竟不行，此番真是送登程。死應仍去爲猿嘯，生不留看賦鹿鳴。花月千場供老福，詩文一代享高名。只愁未免風流罪，欲爲繙經度化城。

其二

三家旗鼓各相當，十載何堪兩告亡。〈謂君與蔣心餘。〉今日倚樓唯我在，他時傳世究誰長。本非邢尹生相妬，縱到彭聃死亦殤。衰朽只悲同調盡，獨搔白首覽蒼茫。

王西莊光祿輓詩

歲在龍蛇讖可驚，儒林果失鄭康成。宦情淡有千秋業，文望高於一甲名。〈公甲戌榜眼。〉白首叢編成又改，青燈老眼瞽重明。〈雙瞽後再明。〉從今學海誰津導，我哭先生爲後生。

其二

束髮攻書到老翁，未曾一日輟研窮。遍搜漢末遺文碎，〈公最精鄭學。〉不鬬虞初小說工。後輩豈知真學問，幾時再有此淹通。存亡莫道無關係，直在蒼茫氣數中。

其三

風趣長康半黠癡，牙籌不諱手親持。出門誤認儀同宅，築室遙催錄事貲。皇甫三都求作序，李邕四裔乞書碑。即論致富惟文字，前輩高風亦可思。

年來孫補山畢秋帆兩制府阿雲巖相公相繼下世林下則顧晴沙袁子才王西莊又物故生平交舊一時俱盡悽然感懷

老來不復作詩新，偶作詩惟哭故人。哭盡故人無可哭，孑然顧影自傷神。

其二

武緯文經將相功，儒林文苑亦宗工。此皆數十年成就，何意淪亡一歲中。

戲贈蔣瑩溪納姬

風情臨老尚兒嬉，買得嬋娟髩已絲。猶勝詩人張子野，行年八十娶雛姬。

其二

曾是瑤臺第一仙，舞衫歌扇最翩翩。可應一念回頭岸，甘與維摩結凈緣。

其三

鷁舫魚軒送到家，臘前春早綻梅花。竹籬茅舍清寒甚，要奉仙人萼綠華。

其四

花燭先期半月忙，口脂面藥扮新郎。背人自把菱花照，小試蘇家拔白方。

其五

遣得楊枝太寂寥，知君愛聽戰塵囂。河東獅已無聲吼，又覓臙脂虎橫挑。

其六

風景方將裂老顛，當筵平視竟無緣。麻姑鳥爪何曾想，枉被方平一頓鞭。〈令兄立菴不許見客，故云。〉

除夕

年年除夕醉深巵，今歲屠酥但酒悲。思子臺邊何限淚，一兒死別一生離。〈時彥兒以考館入都。〉

校勘記

1. 「葷」，原作「暈」。據文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