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發財秘訣
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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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花雪畦領略狠心法 杭森娘演說發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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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花雪畦被魚翅燙痛了唇舌,連忙吐了出來,引得眾人一笑。雪畦把魚翅吐在湯匙裡,吹了一會,再放在嘴裡,不及咀嚼,便咽了下去。回頭一想,還不知是甚麼味道。蔡以善問道:「這魚翅還好麼?不知較廣東的怎樣?」雪畦道:「好。好。這裡的比廣東的好。」舒雲旃訝道:「閣下初從廣東來,也說這句話,奇了。」蔡以善道:「在家鄉沒有吃著好的,自然上海的好了。」雪畦聽說,臉上一紅,答話不出。

  雲旃對著慶雲道:「貴本家俯臣近來忙的怎樣?許久沒有看見了。」慶雲道:「俯臣家兄近來不在上海,到漢口去了。」雲旃訝道:「他在這裡兼了五家洋行買辦,如何走得開?」慶雲道:「這也是沒法的事。不過為的是兩個錢罷咧。」以善道:「兼了五家買辦,還怕沒有錢?還忙到漢口做甚麼?」慶雲道:「為辦茶去的。前兩年靄蘭在漢口跌倒了,前年俯臣幫了他一把忙,重新又爬起來。俯臣先是為看靄蘭去的,看了兩次,把做茶的門徑看熟了,所以自己又辦起來。」雲旃道:「靄蘭這個名字很熟的,是那一位,我一時竟忘記了。」慶雲道:「你怎麼就忘了?今年正月還同席的,就是俯臣的妻舅。」雲旃恍然道:「是呀。我怎麼就忘了?那天俯臣請客,就是和他訂寬限還錢的合同,此刻怎樣了?」慶雲道:「今年好了。聽說一個茶市要賺到十萬呢。」雲旃吐出舌頭道:「這還了得?比我們搬弄地皮的好得多了。到底外國人的錢好賺。」慶雲道:「做了漢口茶棧,要靠賺外國人的錢,可就難了。縱然發財也有限得很。」雪畦聽到這裡,不覺愕然道:「聽說辦洋裝茶,是專做外國人生意的,請教不賺外國人的錢,還賺誰的錢呢?」

  慶雲道:「賺外國人的錢是有數的,全靠賺山客的錢。」雪畦道:「甚麼叫做山客?」慶雲道:「山客是從山裡販茶出來的。到了漢口,專靠茶棧代他銷脫,要賺他們的錢,全靠權術。他初到的時候,要和他說得今年茶市怎樣好、怎樣好,外洋如何缺貨、洋行裡如何肯出價,說得他心動了,把貨捺住不肯就放手;一面還要向洋行裡說謊話,說今年內地的茶收成怎樣好,山客怎樣多,洋行自然要看定市面再還價了。把他耽擱下來,耽擱到他盤纏完了,內地有信催他回去了,這邊市面價錢卻死命不肯加起來,鬧得他沒了法子,那時候卻出賤價和他買下來,自然是我的世界了。」雪畦道:「這樣一辦,那山客吃虧大了。」慶雲道:「豈但吃虧,自從靄蘭這樣一辦,那山客投江的、上吊的、吃鴉片的,也不知多少。那個管他!須知世界上不狠心的人一輩子也不能發財。就以俯臣家兄而論,他兼了五家買辦,難道都是東家仰慕他,請他做的麼?都是他自己設法鑽路子弄來的,至於鑽路子的時候,就不能問前任的買辦是親戚是朋友了,也不能問我謀奪了他的席位,他要如何落魄、如何潦倒了的。必要有了這等的手段,方才可以望發財。不然,俛臣家兄到上海來不滿十年,就弄了五六十萬麼。」雪畦聽了,默默領會,暗想:「他們的手段比我拐賣豬仔還要利害,從此倒要留心學著他們呢。」

  正在想得出神,忽見台口洋行的出店拿了一封信來,給慶雲。慶雲接過,拆開一看,說了一聲「噯呀」眾人忙問:「甚麼事?」慶雲道:「我們行裡的正買辦死了。」蔡以善拍手道:「妙啊。恭喜慶雲兄,這個正買辦是做定的了。我們各賀一杯。」雲旃道:「這是該賀的。」於是合席乾了一杯。從此轟飲起來。盡醉方散,慶雲要到那裡正買辦家裡,做一回假惺惺,別過眾人而去。

  雲旃約了子鏡、能君、雪畦三個去逛。雪畦初到上海,樂得跟著眾人去開開眼界。雲旃領著眾人,走到大馬路,一條衚衕裡面。在一家後門敲了兩下,便有一個十四五歲的童子開門,見了雲旃便道:「乾爹來了。媽正在這裡想你呢。」雲旃點點頭,領眾人登樓,雪畦留心看時,只見上盡樓梯便轉入一間客座,那客座靠牆邊擺了一張寧式彌陀榻,榻上放著一副雅片煙具。當中放著一張舉木八仙桌,兩旁一式的是寧式單靠椅,茶几當中窗下放著一張三抽桌子,轉入房裡,靠裡面一張寧式大牀。牀前一張梳妝桌子,桌子上面供著一座西洋自鳴鍾,兩旁分列一對玻璃罩,台花靠牀一面放著一檢妝,當中一張八仙桌子,旁邊兩口寧式衣櫃。正對房門口處,擺著一張茶桌,牆上掛了一面西洋著衣大鏡。廂房外面又是一張彌陀榻,榻上一般放著煙具。

  一個婦人迎了出來,便叫:「阿舒你為甚麼這兩天不來?」雲旃道:「這兩天忙得很,沒有工夫來。」那婦人一面讓眾人坐下,便有個大丫頭送上茶來。又拿過一枝水煙袋裝煙,那煙袋偏偏遞到雪畦嘴邊。雪畦倒吃了一驚,不知吃的好,是不吃的好,又想用手來接,又怕鬧了外行。望望雲旃,只見他和那婦人交頭接耳的,絮絮叨叨說個不休,也不知他說些甚麼東西。

  沒奈何,只得伸手接了煙袋,那丫頭轉身過去,又遞了一枝給能君,方才去點著煙燈。只見方才那小孩子走了進來,子鏡便道:「阿寶,你的外國書讀得怎樣了?可能說兩句話?」阿寶道:「可以說兩句,只是不多。」子鏡道:「你乾爹只是叫你讀書,不知靠讀書學話是最慢的。你看我一個外國字都不識,然而一年到頭辦公事,何嘗對付不過來?」雲旃道:「到底讀兩句書有點根底。」那婦人道:「你做了乾爹,只知道出兩塊洋錢一個月,教他讀書,總不肯薦他生意。」阿寶此時舀一碗茶喝了,提了茶壺對那婦人道:「媽,沒了茶了。給我一個錢,泡茶去。」那婦人掏了一文錢出來,阿寶接了錢去了。能君對那婦人道:「森娘,你近來生意可好?」森娘搖頭道:「阿舒不來照應,有甚麼生意?」子鏡道:「不要說了,我們恰好四個人做他一局罷。」森娘道:「可是打麻雀?」雲旃指著雪畦道:「這位朋友新從廣東來,怕不懂打麻雀,還是打天九罷。」森娘道:「我為了你備了一副天九牌,你許久不來,沒有用著,只怕霉了。」能君道:「霉了,就揩一揩,有甚要緊?」說話時,阿寶泡茶回來了。森娘叫丫頭去收拾天九牌,調桌椅,雲旃一面考了阿寶幾句外國話,搖頭道:「寧波人口音總是不對的。」一面說話,收拾已畢,四人便相對入局。森娘坐在雲旃背後觀看,阿寶又每人遞了一碗茶。能君道:「好會巴結的孩子。我明天薦你的生意,只是你的姓冷得很,我總記不得,你再告訴我。」阿寶道:「我姓杭,是杭州的杭,怎麼記不得?」雪畦道:「這個姓確是冷得很,我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阿寶道:「老爺,你貴姓呢?」雪畦道:「我姓花。」阿寶道:「咦!巧得很,我娘也姓花。」森娘道:「那麼阿寶,你就叫聲娘舅罷。」阿寶當真叫起娘舅來。

  雪畦此時已稍為活動點了,便問森娘幾歲?森娘道:「二十四歲了。」能君問阿寶幾歲?阿寶道:「十四歲。」能君道:「森娘好開懷得早,十一歲上就生小孩子了。」森娘漲紅了臉道:「十一歲不許生孩子的麼?」雲旃打岔道:「你兩個又不要對親家,只管查考這年歲做甚麼?」森娘道:「做人總要老實點,若是一味尖刻,是要短命的。」子鏡道:「若要老實,我的事業就不能做了。」森娘道:「總要老實點的好,你不知道乾昌老班是靠老實發財的麼?」雪畦聽了,暗暗詫異,道:「不信天下有靠老實發財的人。」想罷便問道:「那一個乾昌老班怎樣靠老實發財?倒要請教請教。」森娘道:「這乾昌老班也是我們浙江人,從小苦得很,幾乎飯也沒得吃了。幸得一個錢莊上的先生照應他,借給他二千銅錢,叫他做小生意。做做倒也順手,慢慢積了二三十千錢。」雪畦笑道:「這就叫發財了。」森娘道:「早呢。他也會做生意。終日提了個籃子,總揀人家走不到的地方,他才去。上海各處都被他跑遍了,後來他忽然又想到做船上的生意。僱了一隻小船,帶了些洋肥皂、小手巾、呂宋煙之類,搖到吳淞口,跑到外國兵船上,或公司船上去賣。他走得多了,那船上的外國人也認得他了。有時外國人手邊錢銀不便,叫他記帳到下次去收。久而久之,這記帳也成了老例了。有一隻公司船的外國人不知怎樣欠了他十多塊洋錢,一回他去討帳,恰好那公司船已經起錨,要開行了。那外國人匆匆給了他一卷小洋錢,叫他趕緊走,不然要把他載到外國去了。那小洋錢叫他回去點一點,多少下回再算罷。他便匆匆下了小船回來,打開那小洋錢,要點數,誰知不是小洋錢竟,是一包金四開。

  外洋金錢,上海方言謂之金四開

  他吃了一驚,雪畦聽到這裡,暗想道:「果然發了財。」也只聽森娘又道:「若是別人,豈不是就此發財了?誰知他卻不想發這個財,把那金四開收藏起來,動也不敢動。直等到下回那公司船來了,他拿了那包金四開,原去還了那外國人。那外國人歡喜的了不得,說他老實,問他有店沒有。他回說沒有,外國人叫他趕緊開一家店舖,答應薦生意給他。他就自己湊點,和人家借點,開了這家乾昌。那外國人果然到處薦他的生意,又把他送還金錢的事上在外國新聞紙上。所以外國人都相信他,說他老實,凡買東西都到他店裡去。他店裡沒有的東西也叫他代辦,所以他生意好的了不得。去年初,開店的時候,不過一間門面的小店,今年已經撐到三間門面了。他從此以後,怕不全是發財了日子麼。」正是: <poem>   忠言能行蠻貊,聖人本有遺言。   斯世得見斯人,真如碩果僅存。<poem>

  未知森娘還說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聞諸某暴發家之言曰:「發財是極容易之事,世人自愚而不覺耳。」 問何謂容易?則曰:「只須心狠、眼明、手快。耳眼明手快,關夫才智,或尚可學而致之。至於心狠,則關夫道德,此吾輩之所以終窮也乎。

  嘗謂天道之說,不過為失意者無聊之談。助世上惟有人事,無所謂天道也。然亦有不盡然者一部發財秘訣,所敘諸人,吾皆知之。默察其後嗣,則後謂天道者,若隱然得而見之,是亦一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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