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十四
皇朝文鑑 卷第五十四 宋 呂祖謙 編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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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文鑑卷第五十四
奏䟽
上 皇帝書 蘇 軾
臣近者不度愚賤輙上封章言買燈事自知凟犯
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鉞之誅而側聼
逾旬威命不至問之府司則買燈之事尋已停罷
乃知 陛下不惟赦之又能聽之驚喜過望以至
感泣何者改過不吝從善如流此堯舜禹湯之所
勉彊而力行秦漢以來之所絶無而僅有顧此買
燈毫髪之失豈能上累日月之明而 陛下飜然
改命曾不移刻則所謂智出天下而聽於至愚威
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 陛下可與為堯舜
可與為湯武可與富民而措刑可與彊兵而伏戎
虜矣有君如此其忍負之惟當披露腹心捐棄肝
腦盡力所至不知其他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
大於買燈者矣而獨區區以此為先者蓋未信而
諫聖人不與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試論其小
者而其大者固將有待而後言今 陛下果赦而
不誅則是旣已許之矣許而不言臣則有罪是以
願終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願 陛下結人心厚
風俗存紀綱而已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 陛下
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 陛下之法故能勝
服彊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誰歟書曰予臨兆民懍
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則
為君臣散則為仇讎聚散之間不容毫釐故天下
歸往謂之王人各有心謂之獨夫由此觀之人主
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
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如農夫之有田如商
賈之有財木無根則槁燈無膏則滅魚無水則死
農夫無田則飢商賈無財則貧人主失人心則亡
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災也其為可畏從古以然
苟非樂禍好亡狂易䘮志孰敢肆其胸臆輕犯人
心乎昔子産焚載書以弭衆言賂伯石以安巨
室以為衆怒難犯專欲難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後
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已也惟商鞅變法不顧人
言雖能驟致富彊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
不知義見刑而不見德雖得天下旋踵而亡至於
其身亦卒不免負罪出走而諸侯不納車裂以殉
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間豈願如此宋襄公雖行仁
義失衆而亡田常雖不義得衆而彊是以君子未
論行事之是非先觀衆心之向背謝安之用諸桓
未必是而衆之所樂則國以乂安庾亮之召蘇峻
未必非而勢有不可則反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
和易同衆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陛下
亦知人心之不悅矣中外之人無賢不肖皆言
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使副判官經今百
年未嘗闕事今者無故又創一司號曰制置三司
條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內使者四十餘
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竒
吏皆惶惑賢者則求其說而不可得未免於憂小
人則以其意度朝廷遂以為謗謂 陛下以萬乘
之主而言利謂執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賈不
行物價騰踴近自淮甸遠及川蜀喧傳萬口論說
百端或言京師正店議置監官䕫路深山當行酒
禁拘収僧尼常住減剋兵吏廩祿如此等類不可
勝言而甚者至以為欲復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
顧 陛下與二三大臣亦聞其語矣然而莫之顧
者徒曰我無其事又無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
雖未必皆然而疑似則有以致謗人必貪財也而
後人疑其盜人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滛何者未
置此司則無此謗豈去嵗之人皆忠厚而今嵗之
人皆虛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
必也正名乎今 陛下操其器而諱其事有其名
而辭其意雖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購人
人必不信謗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
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驅
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
獸自馴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
捐網罟而人自信故臣以為消讒慝而召和氣復
人心而安國本則莫若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夫
陛下之所以創此司者不過以興利除害也使罷
之而利不興害不除則勿罷罷之而天下悅人心
安興利除害無所不可則何苦而不罷 陛下欲
去積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議而後行事若不由
中書則是亂世之法聖君賢相夫豈其然必若立
法不免由中書熟議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設無乃
冗長而無名智者所圖貴於無跡漢之文景紀無
可書之事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而天下之言
治者與文景言賢者與房杜蓋事已立而跡不見
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
豈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圖者萬分未獲其一也
而跡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闘獸亦可謂拙謀
矣 陛下誠欲富國擇三司官屬與漕運使副而
陛下與二三大臣孜孜講求磨以歳月則積弊自
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堅中道而廢孟子有言
其進銳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
後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
不成使孔子而非聖人則此言亦不可用書曰謀
及卿士至於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逆多而
從少則靜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辭免
不爲則外之議論斷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
以此自汚而 陛下獨安受其名而不辭非臣愚
之所識也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效茫如
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緍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
此爲術其誰不能且遣使縱橫本非令典漢武遣
繡衣直指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盜賊公行
出於無術行此下䇿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
當時責成郡縣未嘗遣使及至孝武以郡縣遲緩
始命臺使督之以至蕭齊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
良上䟽極言其事以爲此等朝辭禁門情態即異
暮宿州縣威福便行驅迫郵傳折辱守宰公私煩
擾民不𦕅生唐開元中宇文融奏置勸農判官使
裴寛等二十九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招擕戸口
檢責漏田時張說楊㻛皇甫璟楊相如皆以為不
便而相繼罷黜雖得戶八十餘萬皆州縣希㫖以
主為客以少為多及使百官集議都省而公卿以
下懼融威勢不敢異辭 陛下試取其𫝊而讀之
觀其所行為是為否近者均稅寛恤冠蓋相望朝
廷亦旋覺其非而天下至今以為謗曾未數歳是
非較然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且其所遣尤
不適宜事少而員多人輕而權重夫人輕而權重
則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興爭事少而員多則無
以為功必須生事以塞責 陛下雖嚴賜約束不
許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從其令而從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動而惡靜好同而惡異㫖趣所在
誰敢不從臣恐 陛下赤子自此無寜歳矣至於
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難何者汴水濁流自生民
以來不以種稻秦人之歌曰涇水一石其泥數斗
且溉且糞長我禾黍何嘗曰長我粳稻耶今欲陂
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歳一淤三歳
而滿矣 陛下遽信其說即使相視地形萬一官
吏苟且順從真謂 陛下有意興作上糜帑廩
下奪農時隄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
補於民天下乆平民物滋息四方遺利蓋略盡矣
今欲鑿空尋訪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
大煩擾凢所擘畫利害不問何人小則隨事酬勞大
則量才録用若官私格沮並行黜降不以赦原若
材力不辦興修便許申奏替換賞可謂重罰可
謂輕然並終不言諸色人妄有申陳或官私誤興
功役當得何罪如此則妄庸輕剽浮浪姦人自此
爭言水利矣成功則有賞敗事則無誅官司雖知
其踈豈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視可否吏
卒所過鷄犬一空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為興役何
則格沮之罪重而誤興之過輕人多愛身勢必如
此且古陂廢堰多為側近冐耕歳月既深已同永
業苟欲興復必盡追収人心或揺甚非善政又有
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規壞
所怨田産或指人舊業以為官陂冐佃之訟必倍今
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
必用鄉戸猶食之必用五榖衣之必用桑麻
濟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馬雖其間或有以
他物充代然終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聞江浙
之間數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猶見燕晉之棗
栗岷蜀之蹲䲭而欲以廢五榖豈不難哉又欲官
賣所在坊場以充衙前雇直雖有長役更無酬勞
長役所得旣㣲自此必漸衰㪚則州郡事體憔悴
可知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宦於四方者宣
力之餘亦欲取樂此人之至情也若凋敝太甚廚
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盛觀 陛
下誠慮及此必不肯為且今法令莫嚴於御軍軍
法莫嚴於逃竄禁軍三犯廂軍五犯犯之大
率處死然逃軍常半天下不知僱人為役與廂軍
何異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勢必輕於逃軍則其
逃必甚於今日為其官長不亦難乎近者雖使鄉
戶頗得僱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戶猶任其責今
遂欲於兩稅之外別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
則僱人之責官所自任矣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
為兩稅取大歴十四年應千賦歛之數以定兩稅
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既兼之矣今兩稅如故
奈何復欲取庸聖人立法必慮後世豈可於常賦
之外別出科名哉萬一不幸後世有多欲之君輔
之以聚歛之臣庸錢不除差役仍舊使天下怨讟
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
之民與鄉戶均役品官形勢之家與齊民並事其
說曰周禮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
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
官飬民今者民飬官給之以田而不耕勸之以農
而不力於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徵今民無以
為生去為商賈事勢當爾何名役之且一歳之成
不過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戶之役
自公卿以降無得免者其費豈特三百而已 大
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悅俗所不
安縱有經典明文無補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無
疑女戶單丁蓋天民之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
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戸將絶而未亡
則是家有丁而尚㓜若假之數歳則必成丁而就
役老死而沒官冨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
俑者其無後乎春秋書作丘甲用田賦皆重其始
爲民患也青苖放錢自昔有禁今 陛下始立成
法每歳常行雖雲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汚
吏 陛下能保之歟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之曰
青苗錢自 陛下始豈不惜哉且東南買絹本用
見錢陜西糧草不許折兌朝廷既有著令職司又
每舉行然而買絹未嘗不折塩糧草未嘗不折鈔
乃知青苖不許抑配之說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
㨂刺義勇當時詔㫖慰諭明言永不戍邊著在簡
書有如盟約於今幾日論議已揺或以代還東軍
或欲抵換弓手約束難恃豈不眀哉縱使此令決
行果不抑配計其間願請人戶必皆孤貧不濟之
人家若自有贏餘何至與官交易此等鞭撻已急
則繼之以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鄰保勢有必至
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為法也可謂至矣所守者
約而所及者廣借使萬家之邑止有千斛而榖貴
之際千斛在市物價自平一市之價既平一邦之
食自足無操瓢乞丐之弊無里正催驅之勞今若
變為青苗家貸一斛則千戶之外孰救其飢且常
平官錢常患其少若盡數収糴則無借貸若留充
借貸則所糴幾何乃知常平青苖其勢不能兩立
壞彼成此所䘮愈多虧官害民雖悔何逮臣切計
陛下欲考其實則必然問人人知 陛下方欲力
行必謂此法有利無害以臣愚見恐未可憑何以
明之臣頃在陜西見刺義勇提舉諸縣臣嘗 親
行愁怨之民哭聲振野當時奉使還者皆言民盡
樂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則山東之盜二世
何縁不覺南詔之敗明皇何縁不知今雖未至於
斯亦望 陛下審聽而已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
用賈人桑〈洪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
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孝昭旣立學者爭排其
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
不意今者此論復興立法之初其說尚淺徒言徙
貴就賤用近易遠然而廣置官屬多出緍錢豪商
大賈皆疑而不敢動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已
許之變易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者未之聞
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
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
由此而得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祿
為費已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
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縁而得
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緍以與之此錢一出
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
必多今有人為其主牧牛羊者不告其主以一牛
而易五羊一牛之皮則隱而不言五羊之獲則指
為勞績 陛下以為壞常平而言青苖之功虧商
稅而取均輸之利何以異此 陛下天機洞照聖
略如神此事至明豈有不曉必謂已行之事不欲
中變恐天下以為執德不一用人不終是以遲留
歳月庶幾萬一臣切以為過矣古之英主無出漢
高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高祖曰善趣刻印及
聞留侯之言吐哺而罵曰趣銷印夫稱善未幾繼
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戲何嘗累高祖之知人
適足以明聖人之無我 陛下以為可而行之知
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議者必謂民
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勸 陛下堅執不顧期於
必行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說 陛下
若信而用之則是徇高論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
實禍未及樂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願結人心者
此之謂也士之進言者為不少矣亦嘗有以國家
之所以存亡歴數之所以長短告 陛下者乎夫
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而不在乎彊
與弱歴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
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
長而存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彊且富不救於短
而亡人主知此則知所輕重矣是以古之賢君不
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
國亦必以此察之齊至彊也周公知其後必有簒
弒之臣衛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呉破楚入郢而
陳大夫逄滑知楚之必復晉武旣平呉何曾知其
將亂隋文既平陳房喬知其不乆元帝斬郅支朝
呼韓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釁生宣宗収
燕趙復河隍力彊於憲武矣消兵而龎勛之亂起
故臣願 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 陛下
急於有功而貪富彊使 陛下富如隋彊如秦西
取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之長短則
不在此夫國之長短如人之壽夭人之壽夭在元
氣國之長短在風俗世有尫羸而壽考亦有盛壯
而暴亡若元氣猶存則尫羸而無害及其已耗則
盛壯而愈危是以善飬生者慎起居節飲食導引
關節吐故納新不得已而用藥則擇其品之上性
之良可以乆服而無害者則五藏和平而壽命長
不善飬生者薄節慎之功遲吐納之效厭上藥而
用下品代真氣而助彊陽根本已危僵仆無日天
下之勢與此無殊故臣願 陛下愛惜風俗如護
元氣古之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衆勇悍
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迃濶老成初若遲鈍然
終不肯以彼而易此者顧其所得小而所䘮大也
曹參賢相也曰慎無擾獄市黃霸循吏也曰治道
去泰甚或譏謝安以清談廢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
世而亡劉晏爲度支專用果銳少年務在急速集
事好利之黨相師成風徳宗初即位擢崔祐甫為
相祐甫以道徳寛大推廣上意故建中之〈政其〉聲藹
然天下想望庶幾正觀及盧杞爲相諷上以刑名
整齊天下馴致澆薄以及播遷我 仁祖之御天
下也持法至寛用人有敘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
改舊章然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
出而九敗以言其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德澤
在人風俗知義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䘮考妣社
稷長遠終必賴之則 仁祖可謂知本矣今議者
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
以苛察濟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鋭之人以圖一
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且天時不齊人
誰無過國君含垢至察無徒若 陛下多方包容
則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廣置耳目務求瑕疵則人
不自安各圖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豈 陛下所
願哉漢文欲用虎圏嗇夫釋之以爲利口傷俗今
若以口舌捷給而取士以應對遲鈍而退人以虛
誕無實爲能文以矯激不仕爲有德則先王之澤
遂將散㣲自古用人必須歴試雖有卓異之器必
有已試之功一則使其更變而知難事不輕作一
則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無辭昔先主以黃忠爲
後將軍而諸葛亮憂其不可以爲忠之名望素非
關張之倫若班爵遽同則必不悅其後關羽果以
為言以黃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復慮
此而況其他世甞謂漢文不用賈生以為深恨臣
嘗推究其㫖竊謂不然賈生固天下之竒才所言
亦一時之良〈䇿然〉請為屬國欲係單于則是處士之
大言少年之銳氣昔高祖以三十萬衆困於平城
當時將相羣臣豈無賈生之比三表五餌人知其
踈而欲以困中行說尤不可信矣兵兇器也而易
言之正如趙括之輕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
其說則天下殆將不安使賈生嘗歴艱難亦必自
悔其說用之晚歳其術必精不幸䘮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豈棄才之主絳灌豈蔽賢之士至於晁
錯尤號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既
立以為御史大夫申屠嘉發憤而死紛更政令
天下騷然及至七國發難而錯之術亦窮矣文帝
優劣於此可見大抵名器爵祿人所奔趨必使積
勞而後遷以明持乆而難得則人各安其分不敢
躁求今若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
從跬步可圖其得者旣不肯以僥倖自名則不得
者必皆以沉淪為恨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恥不
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選人之
改京官常須十年以上薦更險阻計析毫釐其間
一事聱牙常至終身淪棄今乃以一人之薦舉而
予之猶恐未稱章服隨至使積勞乆次而得者何
以厭服哉夫常調之人非守則令員多闕少乆已
患之不可復開多門以待巧進若巧者侵奪已甚
則拙者迫怵無𦕅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歳朴
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惟 陛下重之惜
之哀之救之如日近三司獻言使天下郡選一人
催驅三司文字許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勞則數年
之後審官吏部又有三百餘人得先占闕常調待
次不其愈難此外勾當發運均輸按行農田水利
已據監司之體各懷進用之心轉對者望以稱㫖
而驟遷奏課者求爲優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高
以言而名實亂矣惟 陛下以簡易爲法以清淨
爲心使姦無所縁而民德歸厚臣之所願厚風俗
者此之謂也古者建國使內外相制輕重相權如
周如唐則外重而內輕如秦如魏則外輕而內重
內重之弊必有姦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
國問鼎之憂聖人方盛而慮衰常先立法以救弊
國家租賦揔於計省重兵聚於京師以古揆今則
似內重恭惟 祖宗所以深計預圖而固非小臣
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觀其委任臺諫之一端則是
聖人過防之至計歴觀秦漢以及五代諫爭而死
蓋數百人而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
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風采所繫不問
尊卑言及乗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
罪故 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諫風㫖
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蓋擢用臺諫固未必皆
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飬其鋭氣而借之重權
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姦臣之萌而救內重之弊也
夫姦臣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
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宻朝廷清明所謂姦臣
萬無此理然飬貓以去䑕不可以無䑕而飬不捕
之貓畜狗以防姦不可以無姦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 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立
萬世之防朝廷綱紀孰大於此臣自㓜小所記及
聞長老之談皆謂臺諫所言常隨天下公議公議
所與臺諫亦與之公議所擊臺諫亦擊之及至
英廟之初始建稱親之議本非人主大過亦無典
禮明文徒以衆心未安公議不允當時臺諫以死
爭之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公議所在亦可知
矣相顧不發中外失望夫彈劾積威之後雖庸人
亦可以奮揚風采消委之餘雖豪傑有所不能振
起臣恐自茲以往習慣成風盡為執政私人以致
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與
事君也歟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
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
為鄙夫之患失不過備位而苟容及觀李斯憂蒙
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憂懷光之數
其惡則誤徳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禍
乃至於䘮邦孔子之言良不為𬨨是以知為國者
平居必常有忘軀犯顔之士則臨難庶幾有徇義
守死之臣苟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
死節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
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濟水是故孫寶
有言周公上聖召公大賢猶不相悅著於經典兩
不相損晉之王導可謂元臣每與客言舉坐稱善
而王述不悅以為人非堯舜安得每事盡善導亦
歛衽謝之若使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
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縁得以知
覺臣之所以願存綱紀者此之謂也臣非敢歴詆
新政苟為異論如近日裁減皇族恩例刋定任子
條式修完器械閱習鼓旗皆 陛下神𥮅之至明
乾剛之必斷物議旣允臣敢有辭然至於所獻三
言則非臣之私見中外所病其誰不知昔禹戒舜
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戒
成王曰無若商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德哉成王豈
有是哉周昌以漢高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
當時人君曾莫之罪而書之史策以為美談使臣
所獻三言皆朝廷未嘗有此則天下之幸臣與有
焉若有萬一似之則 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
爲計可謂愚矣以螻蟻之命試雷霆之威積其狂
愚豈可屢赦大則身首異處破壞家門小則削籍
投荒流離道路雖然 陛下必不爲此何也臣天
賦至愚篤於自信向者與議學校貢舉首違大臣
本意已期竄逐敢意自全而 陛下獨然其言曲
賜召對從容乆之至謂臣曰今政令得失安在雖
朕過失指陳可也臣即對曰 陛下生知之性天
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
太速進人太銳聽言太廣又俾述其所以然之狀
陛下頷之曰卿所獻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
非獨今日 陛下容之乆矣豈有容之於始而不赦之
於終恃此而言所以不懼臣之所懼者譏刺既衆怨仇
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 陛下雖
欲赦臣而不得豈不殆哉死亡不辭但恐天下以
臣為戒無復言者是以思之經月夜以繼日書成
復毀至於再三感 陛下聽其一言懷不能已卒
吐其說惟 陛下憐其愚忠而卒赦之不勝俯伏
待罪憂恐之至 ︻五十四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