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友孫一之先生,郭德博古,淵宏廣肆,於書無所不窺,而尤好談古今成敗得失,如指諸掌。間以暇遍采古人臨事應變之妙,匯成一編,題曰《益智》,難弟立授梓澤宮,而委序於余。余惟孫氏仲季固二十年雁行兄弟也,又何敢辭,因受而寓目焉。初讀之神王,再讀之猶河漢而無極,及卒業而乃慨先生之不究用於世,與世所以受益先生者無窮期也。夫士居恆高談性命,驕語勛伐,謂世不出吾而當事,世苟出吾而當世,何有危疑,何有宏巨,人直卑今而尊古耳。迨一旦膺事之變,遘時之紛,糾纏恍惚,睿不及謀,勇不及斷,目眙舌撟,付之無可奈何,而後信古人不可及也。則非古人不可及,而古人之智不可及也。嗟嗟!先生夫寧不稟於儒訓,以犯用智之戒,且亦安必天下大變大紛集於厥躬,為孜孜為?蓋曰:夫世如水焉,人如舟焉,舟日行乎水中,而不足於風波,則解維可以得溺;人日涉乎世中,而不足於險阻,則舉步可以得蹶。彼先儒之不許用智者,亦惡夫私智小慧,以敗乃公事者耳,世又烏知大智沉幾,寢處帷牆之為危,而折衝原野之為逸哉?於是大至全君定策,細及器仗瑣屑,近若宮廷秘密,遠暨邊徼四夷,罔不括其全而握其絡,窮其變而鈎其玄,縷析條分,隙披導。神而明之,可以守經,可以達權,可以善生,可以善死,始知天下無難為之時,亦無難處之事,妙哉,神智至此乎!令世而大用先生,炙轂以往,遊刃有餘矣。而僅僅含豪鳳詔,握匕水衡,夷猶故常,其智可及,而又不永年以歿,惜矣,先生之不究於用也!予嘗憶同官長安時,先生私語予曰:「時局日非,當事者有功成之危矣。業取古之見幾明決者,為詩數章以諷,而彼不為動也,將奈何?」厥後,遁尾之厲,滔天燎原,噬臍莫及。而予每嘆其慮之長,見之早。先生之智,旁燭無疆,大略可睹已,夫非得益於是編者耶?雖然,真智常圓,本自完滿,何俟於益?大智常虛,原能應變,何可復益?故情識日增,則良知日減,是益之為損也。纏縛盡空,則靈光迅發,是損之為益也。苟日觸乎古人之城案,而我之變變化化,初無成案於胸中,則事贄吾前,局局皆新,着着皆當,若天地之預置,而鬼神之潛通,即己亦絲毫不得擬議者。此先生所為嘉惠,天窮雅意也。不然,而以刻舟之見,為按圖之索,字模句仿,事必師其成法,行必武乎宿程,斤斤然以古束我,而不以我用古,是贅其疾而滋之障耳,非求益者也。一之有知,冥漠之中,必有首於予言。

萬曆甲寅冬月,同里友弟真實居士鄔鳴雷長豫甫題於浮槎閣


公子目夷守宋國

宋襄公與楚子期以乘車之會,公子目夷諫曰:「楚,夷國也,強而無義,請以兵車之會往。」公不可。楚人果伏兵車,執公,以伐宋。宋公謂目夷曰:「子歸守國矣!國,子之國也,吾不從子之言,以至乎此!」目夷曰:「君雖不言國,國固臣之國也。」於是歸設守械而守國。楚人謂宋人白:「子不與我國,吾將殺子君矣。」宋人應之曰:「吾賴社稷之神靈,吾國已有君矣。」楚人知雖殺宋公,猶不得宋國,於是釋宋公。宋公走之衛。目夷曰:「國為君守之,君曷為不入?」於是逆襄公歸。


公孫申謀立新君救鄭伯

晉景公執鄭伯。公孫申謀之曰:「我出師以圍許,為將改立君者而紓晉使,晉必歸君。」故鄭人圍許,示晉不急君也。晉欒武子曰:「鄭人立君,我執一人焉何益?不如伐鄭而歸其君,以求成焉。」於是會諸侯伐鄭,鄭伯歸。按:事有重之而輕、輕之而重,急之而緩、緩之而急者。子魚以有君歸宋襄,申叔以改君歸鄭伯,皆緩之而急、輕之而重,所謂用而示之不用也。楚懷王入於秦,大臣與其相謀以計歸,太子橫於齊而立為王,乃告於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澠池之會,廉頗與趙王訣:「過三十日不還,請立太子,以絕秦望。」宋真宗親征契丹,王旦奏曰:「十日不捷,將如之何?」帝曰:「立太子。」其意並同。已巳之變,虜酋擁上皇勒降,邀金帛巨萬計,以為奇貨,而我師以有君謝之,虜乃絕望。英廟之復辟,獨天命也欽哉!不然,宋之建炎重使甘幣踵相接於虜庭,而二帝卒不南,非已事之明驗歟!然鄭伯不以申叔為忠而以為討,於忠肅之不免於戮,蓋古今同慨矣!


廝養卒說燕

趙王武臣閒出,為燕所得,燕囚之,欲與分地。趙數遣使至燕,輒殺之,張耳、陳余患之。有廝養卒謝其舍曰:「吾為二公說燕,與趙王載歸。」乃走燕壁,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王耳。」曰:「君知張耳、陳余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卒笑曰:「君未知兩臣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余仗馬下趙數十城,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已耶!顧其勢初定,且以少長,先立武臣,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囚王,此兩人名為求王,實欲燕殺之而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易矣!」燕將乃歸趙王。按:《震澤長語》曰:「此亦公孫申之意,惜乎宋高宗不知出此也!」余謂宋高宗何足責?當時奉使諸臣,乃竟無一廝養卒,不重可惜乎!


侯貨筮史

晉侯圍曹,執曹伯,以卑(「卑」,《左傳·僖公二十八年》作「畀」。)宋人。晉侯有疾,曹伯之豎侯貨筮史,使曰以曹為解:「齊桓公為會而封異姓,今君為會而滅同姓。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諸侯而滅兄弟,非禮也;與衛偕命,而不與偕復,非信也;同罪異罰,非刑也。禮以行義,信以守禮,刑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將若之何?」公說,復曹伯。按:胡文定云:曹伯以賂得國,《春秋》名之,比於失地滅同姓之罪,其說甚正。然國君見執,曹之存亡不可知,諸臣無以為計,而豎侯能復之,以此行貨,恐亦聖人之所不禁也!宋人諄諄於義利之別,而竟無能還北狩之轅,寧不令侯笑人!

逢丑父代君被俘而免死

齊伐魯、衛,晉使克救之,與齊兵陳於。逢丑父為齊頃公右,公曰:「馳之,破晉軍會食。」射傷克,克欲還人壁,其御曰:「我始入,再傷,不敢言疾,恐懼士卒,願子忍之。」遂復戰。齊急,丑父恐齊侯得,乃易處,頃公為右,車於木而止。晉韓厥伏齊侯車前曰:「寡君使臣救魯、衛。」戲之。丑父使頃公下取飲,得亡脫去,入其軍。克欲殺丑父,丑父曰:「代君死而見戮,後人臣無忠其君者矣。」克舍之,丑父遂得亡歸齊。


紀信降楚救漢王

漢王軍滎陽,與項羽相距歲余。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遂圍漢王。將軍紀信曰:「事急矣!臣請誑楚王,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被甲,楚因四面擊之,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軍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


韓成投水退圍兵

國初,陳友諒攻南昌諸郡,太祖親督舟師往援,三勝之。友諒益兵進攻,上被圍於鄱陽,勢困,計無所出。親兵指揮使韓成請以身解圍,遂服上龍袍冠冕,對賊眾投水中,賊遂退。乃復整旅相敵,大戰五晝夜。友諒糧盡突走,中流矢死。


魏敬諫君入秦

秦王立帝,宜陽令許綰誕魏王,魏王將入秦。魏敬謂王曰:「河內孰與梁重?」王曰:「梁重。」曰:「梁孰與身重?」王曰:「身重。」曰:「使秦求河內,王將與之乎?」王曰:「弗與也。」敬曰:「河內,三論之下也;身,三論之上也。秦索其下而王弗聽,索其上而王聽之,臣竊不取也。」王曰:「甚然。」乃輟行。


宗澤假神阻康王

宋宗澤知磁州,康王再使金,行至磁,澤迎謁曰:「肅王一去不返,今敵又詭辭以致大王,願勿行。」不從。澤欲假神以拒之,曰:「此有崔府君廟,甚靈,可以卜。」仍雲其廟有馬,能如何。遂人燒香,其馬銜車輦等物塞去路。澤曰:「此可以見神之意矣。」遂止不往。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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