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集 (四庫全書本)/文集卷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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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眉山文集巻二      宋 唐庚 撰記
  遊越王臺記
  政和元年春吾南遷恵州道出番禺明日與客遊越王臺臺據北山其髙數百尋南臨小海而潢溪橫浦牂牁之水輻輳於其下左右瞻顧則越中諸山不召而自至卻立延望則海外諸國蓋可彷彿於溟濛杳靄之間吾遊天下多矣登臨之勝未有先於此者此其所以巋然千載雖廢而不毀也歟世言此臺興於漢初廢於元鼎之時以吾觀之不然昔樗里子之塟渭南也曰後百年當有天子宮夾吾墓至漢興長樂宮在其東未央宮在其西謹按史記秦昭王七年歲在辛酉樗里子卒漢髙帝七年長樂宮成八年營未央宮是嵗癸夘上距辛酉實一百有三年世知二宮作於髙帝之時而不知百年之前樗里子固已言之於秦昭王之世矣古稱得道至人能知城邑宮殿從何福業生此非虛語也凡物成就本非一時之所能為至其變滅亦非一時之能廢業凝而成既泮而敗其所由來逺矣世無至人故莫識其所從也若樗里子者豈足名得道哉彼不過以數知之耳蓋萬物本於道故道能知之不外於數故數亦能知之戰國之士大抵皆深於數故知來事如此至詰其所從來彼亦不能言也噫物之廢興眇矣吾何足以知之然於廢興之理則吾嘗論之熟矣豈偶然哉至如士之所以成敗得喪彼亦有自來矣豈云云者所能權之也哉正月初五日記
  卓錫泉記
  人之精神亦何所不至哉揮戈可以退日搏膺可以隕霜悲泣可以頽城浩嘆可以決石而況於得道者乎諸妄既除表裏皆空一真之外無復餘物則其精神之運又何如哉吾遊羅浮至寳積寺飲泉而甘寺僧曰此卓錫泉也昔梁景泰禪師始居此山其徒以無水難之師笑而不答已而庵成師卓錫於地泉湧數尺自是得井山中迄今賴之知水者以為甲於嶠南而自梁以來未有紀其事者夫師之為人誠不可得知然吾聞世間萬有皆心想所生而古之學道未有不用定慧得者定則深全慧則流通以深全流通之精神而致吾心想中物如父之使子君之使臣有必得之勢其見於此者特未足多也或曰前世文士如李廣利耿恭之徒皆功名進取之人以成敗得䘮為心其精神之富不踰常人而喑嗚叱咤飛泉為之湧溢與師無異此何理也曰二人者皆一時貴臣左氏所謂用物精多至於神明方其困於絶域之中感奮激發於萬死一生之時其用意至到與精進一體唯其出於一切之誠而無定慧之素以故得之艱勤非若師之頤指目使既㨗而且逸也嗟乎事之不立也我知之矣志意耗於思慮聰明流於視聴則精神所感不行於父子兄弟之間而尚何有於物茍能全吾之神則雖山石之堅水泉之柔雍容談笑之間堅者可使闢柔者可使激而躍也而獨不得之於人乎吾是以知天下之事無不可立者年月日記
  遊湯泉記
  過水北十餘里得白水山山行一里所得佛跡院院中湧二泉其東所謂湯泉其西雪如也二泉相去歩武間而東泉熱甚殆不可觸指以西泉解之然後調適可浴意山之出二泉專為浴者計哉或說炎州地性酷烈故山谷多湯泉或説水出硫黃地中即溫初不問南北今臨潼湯泉乃在正西而炎州餘水未必皆熱則地性之説固已失之然以硫黃置水中水不能溫則硫黃之論亦未為得吾意湯泉在天地間自為一類受性本然不必有待然後溫也凡物各求其類而水性尤耿介得其類則雖數千萬里而伏流相通非其類則橫絶徑過十字旁午而不相入故二泉之間不能容尋常而炎涼特異如此蓋亦無足怪者吹氣為寒呵氣為溫而同出於一口此其證也臨潼之水在開元天寳時最為知名恩幸寵遇震動一時然自是以來是非口語亦紛紛矣此泉出東南萬里外非山僧野叟之所遊嬉則騷人遷客之所嘯詠而裵徊也寵辱何自而至哉為泉計者其肯以此而易彼乎同遊者三人
  佛跡記
  巨人跡若干長三肘量闊稱之在湯泉之東瀑布之西散印於巖石之上深者二寸許前此未有稱者近時山中實始見之自是稍傳於人而或者以為佛跡噫此真可謂異矣與漢武帝時東萊緱氏所見可同日語哉是時天子求神人為長生不死之計厚啗方士惟其所欲為李廣結髪戰匃奴三十年不能取封邑而五利為樂通侯汲黯晚節願為中郎出入禁闥不可得而公孫卿為中大夫邸第玉帛金錢車服之賜莫知紀極而甚者乃至尚主夫利之所在姦偽從之故當世所謂畫法寳鼎仙人跡之屬大抵皆詐今此跡出於炎海之濱晦昧於黃茅白葦之中以故不為世俗所知雖知亦莫之貴此其所以為異何則凡物求而得之則容有偽焉不求而獲者乃真耳謂之佛跡雖若無所考然姜嫄之事詩人指為帝武彼亦安所考哉不過以理知之今夫五嶺之南瘴癘之鄉民生於其間者既已薄福而放逐居此者又皆罪戾之餘故諸聖出此以警悟而調伏之此理亦無足疑者羅浮比年往徃有異跡其拇至數寸而棲禪寺亦時時見之得非疾者愈劇而救者不得不力歟不然何其多且數也
  寄傲齋記
  吾謫居恵州掃一室於所居之南號寄傲齋客指而笑曰此非取陶淵明之語乎子居京師時何嘗念淵明能念淵明當不至斥逐今既至此然後區區掇寄傲之語以名其所居而見意焉晚矣無及也吾愧謝曰子責我是矣然豈知吾之心哉吾官閬中時嘗考論晉宋人物至淵明傳慨然有感於吾心時年三十便有歸歟之興求田問舎親友皆怪之自是以來俛仰十年雖未即去然田園之樂未嘗一日不繫於心而歸去來辭未嘗一日不諷於口頃任博士自以出處既不與隆替對而迂愚拙直又不能從英俊遊數懇丞相求西南一官以歸蓋將老焉㑹竒禍作以故不果嗟乎吾志不就類皆如此今雖云云誰復信者信與不信此復何有顧惟鬼神知吾此心耳雖然吾今適四十爾夭死吾於此乎復何言哉設不吾死得脫謫籍以歸則吾將以三十年之身窮淵明之樂圃吾名之以日渉之園門吾名之以常關之扉林吾名之以欣欣之林谷吾名之以涓涓之谷壑吾名之以窈窕之壑丘吾名之以﨑嶇之丘豈特取寄傲之語名一室而已哉惟詩不近淵明雖近亦不敢作獨得其讀書飲酒之趣亦足以了一生矣収之桑楡猶足以補東隅之失也傳不云乎人之所欲天必從之古人豈欺我哉年月日記
  鬭茶記
  政和二年三月壬戌二三君子相與鬬茶於寄傲齋予為取龍塘水烹之而第其品以某為上某次之某閩人其所齎宜尤髙而又次之然大較皆精絶蓋嘗以為天下之物有宜得而不得不宜得而得之者富貴有力之人或有所不能致而貧賤窮厄流離遷徙之中或偶然獲焉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良不虛也唐相李衛公好飲恵山泉置驛傳送不逺數千里而近世歐陽少師作龍茶録序稱嘉祐七年親饗明堂致齋之夕始以小團分賜二府人給一餅不敢碾試至今藏之時熈寧元年也吾聞茶不問團鋌要之貴新水不問江井要之貴活千里致水真偽固不可知就令識真已非活水自嘉祐七年壬寅至熈寧元年戊申首尾七年更閲三朝而賜茶猶在此豈復有茶也哉今吾提瓶走龍塘無數十歩此水宜茶昔人以為不減清逺峽而海道趨建安不數日可至故每嵗新茶不過三月至矣罪戾之餘上寛不誅得與諸公從容談笑於此汲泉煑茗取一時之適雖在田野孰與烹數千里之泉澆七年之賜茗也哉此非吾君之力歟夫耕鑿食息終日蒙福而不知為之者直愚民耳豈吾軰謂耶是宜有所紀述以無忘在上者之澤雲
  射象記
  政和三年三月乙卯有象逸於惠州之北門惠人相與攻之操戈㦸弓弩火炬者至數百人而空手旁觀鼓譟以助勇者亦以千計既至皆逡廵不進有監稅蒙順國者邕州邊人以趫㨗自矜短衣踴躍挾數十矢射之中項背如蝟毛象厖然不動徐以鼻捲去最後中左耳流血被面象怒馳之順國棄弓反走未數歩象以鼻鉤其膝盤之於地蹂踐之衆潰散走象亦緩緩引去少焉吏卒就視則順國已碎首折脅陷胷流腸死矣吾時方食聞之投箸嘆息嗟夫使象得入城則鼻之所觸齒之所拂足之所蹴豈復有邑屋居民聚落也哉為萬人排難而以一身死之此吾所以歎也然吾聞交趾捕象必用機穽未有直決者吾嘗識其形矣其立如屋其臥如堤其行如舟是豈可與力競也哉若人者可謂愚矣此吾所以又歎也然向使百數人者協心戮力齊奮而共擊之亦未必不勝脫令不勝猶當不至於此此吾所以又歎也雖然古之不量事力奮區區之忠以排難救人為巳任而困於無助以至碎首折脅陷胷流腸而死者亦安可勝數凡有志而無成者皆是也何獨此哉此吾所以又歎也作射象記
  李氏山園記
  伯陽甫續史記後二百年而老聃伯陽為柱下史後世因以伯陽甫為伯陽則二人為一人矣范武子晉士㑹也而古今人表置士㑹於中上列范武子於上中則一人為二人矣豈惟人哉龍目一名益智而益智非龍目龍目出海南山谷間味甘益智出西域味辛而廣雅曰益智龍目也則二物為一物矣枇杷盧橘一也而上林賦曰盧橘夏熟黃柑橙榛枇杷橪杮亭祭厚朴則一物為二物矣夫祖父之事子孫有不及知州里之物耆舊有不遍覩而況述千載之上數千萬里之外者乎亦何能無失耶吾南遷恵州寓居城南李氏之山園園髙下數十畆草木華實無所不有而龍目盧橘為特盛吾兄弟甥舅無日不徃來逍遙於其下而笑舊説之謬蓋嘗以比伯陽甫范武子之事而為之歎息因書其事使後世知有是園又知吾嘗遊戲於此又知著述不可以不慎而學諸子百家之言者亦知其有得有失而審所取雲
  水東廟記
  廟中神像二其一介冑按劍而坐者曰興祚王其一烏巾紫襴端笏而坐者曰泰民王觀興祚之名疑南漢時所封而不敢遂以為然者蓋無所考也吾始至恵州屏居於南山之上北望西江之東林木之間夜夜有燈熅然里人云此水東靈廟也吾聞之悚然禱焉自是感於精神發於夢寐者非一以其事近怪故不欲悉書而要之靈應卓然有不可不信者然吾嘗聞之易矣凡天道之所虧盈地道之所流變鬼神之所禍福與人之所好惡大抵相似吾今以無狀不肖獲罪於世至於中原之大無所容其軀而竄伏於五嶺之南羅浮之東披黃茅而居者五年而後歸則其見惡於人也可謂極矣方是之時雖吾之心亦復自惡而神獨眷眷如此意者鬼神之中亦有異好者乎抑亦舎其跡而求其心憐其窮厄而忘其罪戾亦如吾君所以寛而不誅已棄而復收之意乎不然何其與易相反神之威徳始於神江被於瀕流數百里之間故神江鐵歩水東皆有廟而水東廟為特盛然皆不在祀典故或者以為疑夫以祀典而論鬼神猶以閥閱而論人物也便謂之盡可乎此亦無足疑者政和五年六月二十四日眉山唐某記
  易庵記
  客問陶隠居吾欲註周易本草孰先隠居曰易宜先客曰何也隠居曰註易誤猶不至殺人註本草誤則有不得其死者矣世以隠居為知言與吾之說大異蓋六經者致治之本草也漢時決疑獄斷國論悉引經術茲豈細故而易言哉本草所以辨物六經所以辨道道者物之所以生物者人之所資以為生一物之誤猶不及其餘道術一誤則無復孑遺矣前世儒臣引經誤國其禍至於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本草之誤豈至是哉註本草誤其禍疾而小註六經誤其禍遲而大隠居註本草矣故知本草之為難而未嘗註經故不知經為尤難而不可率易如此世以不服藥為中醫此言雖小可以喻大吾用易不審陷禍幾危令幸閒廢方且掩庵熟讀而深思之復書此記二本其一以自警其一以寄二子焉年月日記
  書大鑒碑隂記
  曹溪大鑒禪師碑元和中栁栁州文紹聖中蘇定武書前長老辨公立石至崇寧初此碑坐累毀去今長老和公更書而刻之唐子曰大鑒之道不以文而重輕栁州之文不以字而隠顯辨公以大鑒之道柳州之文定武之書三法和合以成此碑使喜書者因字以求文好文者因詞以求道其意以為更相發明而不知其適足以相累何則志於字者見字而不見文志於文者見文而不見道安在其為更相發明纔去其一而二者皆病此和合之患也今子復以栁州之文配大鑒之道雖無前日字畫之累亦安能免於所謂和合者哉雖然是間蓋有理焉文寄於字是字而非文道寓於文是文而非道三法雖和合體相各差別眼色合為見色雖去而視存耳聲合為聞聲雖亡而聽自若也旣不能相為用矣又烏能相為累哉和喜曰然請書子言刻之碑隂





  眉山文集巻二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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