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邪論
作者:黃宗羲 

題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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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為待訪綠,思復三代之治。崑山顧寧人見之,不以為迂。今計作此時,已三十餘年矣。秦曉山十二運之言,無乃欺人。方飾巾待盡,因念天人之際,先儒有所未盡者,稍拈一二,名曰破邪。夫論之美者,酌古、美芹,彼皆戰爭經略之事。顧余之所言,遐幽不可稽考,一炭之光,不堪為鄰女四壁之用。或者憐其老而不忘學也。

從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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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議從祀者,自七十二賢之外,有以經師入者,則左邱明以下二十人是也;有以傳道入者,則周、程、張、朱以下是也,是固然矣。余以為孔子之道,非一家之學也,非一世之學也,天地賴以常運而不息,人紀賴以接續而不墜。世治,則巷吏門兒莫不知仁義之為美,無一物之不得其生、不遂其性;世亂,則學士大夫風節凜然,必不肯以刀鋸鼎鑊損立身之清格。蓋非刊注四書、衍輯語錄及建立書院、聚集生徒之足以了事也。上下千古,如漢之諸葛亮,唐之陸贄,宋之韓琦、范仲淹、李綱、文天祥,明之方孝孺,此七公者,至公血誠,任天下之重,矻然砥柱於疾風狂濤之中,世界以之為輕重有無,此能行孔子之道者也。孔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彼周、程、張、朱,不當事任,其行未大光,然由其言,而其行可信也。七公有其行矣,反不可信其人乎?七公不過學孔子之學,以有其行,豈別有所授受出於孔子之外而自立一門戶乎?抑孔子之學鬬飣拘謹,止於自為,不與治亂相關,凡古今震動之豪傑,一概溝而出之歟?是故七公之不與從祀,甚可怪也。或曰:從祀者辨之於心性之微,不在事為之跡。余應之曰:數公堅強一學,百折不回,浩然之氣塞乎天地,其私慾淨盡矣。若必欲閉眉合眼,矇懂精神,澄心於無何有之鄉,此則釋氐之學,從祀者從求之傳燈之中矣。昔朱子、陳同甫義利王霸之辨,不能歸一,朱子既不能絀同甫,同甫亦終不能勝朱子。同甫所以不能勝朱子者,必欲以天理全然付於漢唐之君,不以漢唐之臣實之也。漢唐之君不能如三代,漢唐之臣未嘗無三代之人物。以天理把捉天地,故能使三光五嶽之氣,不為厖裂,猶如盲者行路,有明者以相之,則盲亦為明。朱子謂漢唐專以人慾行其間,有與天理暗合者。謂盲者為暗合則可,謂明者為暗合則不可。漢唐以下之人臣,明者無代無之,此七公者,則醇乎其醇者也,百鍊之金,芒寒色正,而可謂之暗合乎?蓋由後來儒者,視孔子門牆窄狹,行焉比跡,誦必共響,名節重於國事,莫肯硬著脊梁肩此大擔,徒以亢陽勝氣齟齬於事變之來,只討便宜做去。此是許由、務光相傳遯世之學,孔子之所謂逸民者,而吉凶同患之學亡矣。故視此七公者,皆等之為外道。嗟乎,七公之從祀為小,使彌綸天地之道不歸於孔子,其害可勝既乎!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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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說之亂,未有不以漸而至者。夫莫尊於天,故有天下者得而祭之,諸侯以下皆不敢也。詩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又曰「上帝臨汝,無貳爾心」。其凜凜於天如此。天一而已,四時之寒暑溫涼,總一氣之升降為之。其主宰是氣者,即昊天上帝也。周禮因祀之異時,遂稱為五帝,已失之矣;而緯書創為五帝名號,蒼帝曰靈威仰,赤帝曰赤熛怒,黃帝曰含樞紐,白帝曰白招矩,黑帝曰汁光紀。鄭康成援之以入註疏,直若有五天矣;釋氏益肆其無忌憚,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之言,因創為諸天之說,佛坐其中,使諸天侍立於側,以至尊者處之於至卑,効奔走之役。顧天下之人習於見聞,入彼塔廟,恬不知怪,豈非大惑哉!為天主之教者,抑佛而崇天是已,乃立天主之像記其事,實則以人鬼當之,並上帝而抹殺之矣。此等邪說,雖止於君子,然其所由來者,未嘗非儒者開其端也。今夫儒者之言天,以為理而已矣。易言「天生人物」,詩言「天降喪亂」,蓋冥冥之中,實有以主之者。不然,四時將顛倒錯亂,人民禽獸草木,亦渾淆而不可分擘矣。古者設為郊祀之禮,豈真徒為故事而來格來享、聽其不可知乎?是必有真實不虛者存乎其間,惡得以理之一字虛言之也!佛氏之言,則以天實有神,是囿於形氣之物,而我以真空駕於其上,則不得不為我之役使矣。故其敬畏之心蕩然。儒者亦無說以正之,皆所謂「獲罪於天」者也。

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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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醫家言心藏神、脾藏意、府藏魂、肺藏魄、腎藏精與志,信乎?曰:非也,此以五行相配,多為名目,其實人身止有魂魄二者而已。禮記曰:「魂也者,陽之盛也;魄也者,陰之盛也。」延陵季子之葬,曰骨肉復歸於土,命也,若魂氣無不之也。不言魄者,已葬,故不及魄。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所謂精氣即魄也。神與意與志皆魂之所為也。魂魄如何分別?曰:昭昭靈靈者是魂,運動作為者是魄。魄依形而立,魂無形可見。故虎死眼光入地,掘之有物如石,謂之「虎威」;自縊之人,其下亦有如石者,猶星隕為石,皆魄也。凡戰場之燐火、陰雨之哭聲,一切為厲者,皆魄之為也,魂無與焉。譬之於燭,其炷是形,其焰是魄,其光明是魂。子產曰「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是人之生,先有魄而後有魂也。及其死也,有魂先去而魄尚存者,今筮祝家死後避衰之說是也。有魄已落而魂尚未去者,如楚穆王弒成王,諡之曰「靈」,不瞑,曰「成」,乃瞑。中行獻子死而視不可含是也。然則釋氏投胎託生之說有之乎?曰:有之,而不盡然也。史傳如羊叔子識環之事甚多,故不可謂之無。或者稟得氣厚,或者培養功深,或專心致志,透過生死,凶暴之徒性與人殊,投入異類,亦或有之。此在億兆分之中有此一分,其餘皆隨氣而散,散有遲速,總之不能留也。釋氏執其一端以概萬理,以為無始以來,此魂常聚,輪迴六道,展轉無已。若是則盛衰消息聚散有無成虧之理,一切可以抹卻矣。試觀天下之人,屍居餘氣,精神矇懂,即其生時魂已欲散,焉能死後而復聚乎?且六合之內種類不同,似人非人,地氣隔絕,禽蟲之中,牛象蟣虱,大小懸殊,有魄無魂,何所憑以為輪迴乎?然則儒者謂聖賢愚凡,無有不散之氣,同歸於盡者,然乎否耶?曰:亦非也。吾謂有聚必散者,為愚凡而言也。聖賢之精神,長留天地,寧有散理?先儒言「何曾見堯舜做鬼來」,決其必散。堯舜之鬼,網維天地,豈待其現形人世而後謂之鬼乎?「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豈無是事,而詩人億度言之耶?周公之金縢、傅說之箕尾,明以告人,凡後世之志士仁人,其過化之地,必有所存之神,猶能以仁風篤烈,拔下民之塌茸,固非依草附木之精魂可以誣也。死而不亡,豈不信乎!或疑普天之下,無有不祭其祖先者,而謂凡愚之魂盡散,則祭乃虛拘乎?曰:凡愚之魂散矣,而有子孫者,便是他未盡之氣。儒者謂子孫盡其誠意,感他魂之來格,亦非也。他何曾有魂在天地間?其魂即在子孫思慕之中。此以後天追合先天,然亦甚難。故必三日齋、七日戒,陽厭陰厭,又立屍以生氣迎之。庶幾其一線之氣,若非孝子慈孫,則亦同一散盡也。

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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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之說,儒者所不道。然廣記、夷堅諸書載之甚煩,疑若有其事者。蓋幽明一理,無所統屬,則依草附木之魂,將散於天地。冥吏不可無也,然當其任者,亦必好生如皋陶,使陽世不得其平者,於此無不平焉。陽世之吏,因乎天下之治亂,亂日常多,治日常少,故不肖之吏常多,亦其勢然也。冥吏為上帝所命,吾知其必無不肖者矣。乃吾觀為地獄之說者,其置刑有碓磨鋸鑿、銅柱鐵牀、刀山雪窖、蛇虎糞穢,慘毒萬狀,目所不忍見,耳所不忍聞。是必索元禮、來俊臣之徒,性與人殊者,始能勝其任。吾不意天帝所任治獄之吏,乃如唐之武后也!且陽世之刑,止有笞杖徒流絞斬,已不勝其紛紜上下,若地獄言而信,則故鬼新鬼,大亂於冥冥之中矣。陽世之愛惡攻取方謝,而冥地之機械變詐復生,夫子所謂鬲如睪如而願息者,殆有甚焉。或曰:「地獄之慘形,所以禁陽世之為非者也。上帝設此末命,使亂臣賊子知:得容於陽世者,終不容於陰府。以補名教之所不及,不亦可乎?」余曰:不然。大奸大惡,非可以刑懼者也。地獄之說相傳已久,而亂臣賊子未嘗不接跡於世,徒使虔婆頂老凜其纖介之惡,而又以奉佛消之,於世又何益乎?夫人之為惡,陰也,刑獄之事亦陰也,以陰止陰,則沍結而不可解,唯陽和之氣足以化之。天上地下,無一非生氣之充滿。使有陰慘之象滯於一隅,則天地不能合德矣。故知地獄為佛氏之私言,非大道之通論也。然則大奸大惡,將何所懲創乎?曰:苟其人之行事載之於史、傳之於後,使千載而下,人人慾加刃其頸,賤之為禽獸,是亦足矣。孟氏所謂「亂臣賊子懼」,不須以地獄蛇足於其後也。

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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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辨十有二土之名物,註云:「十二土分野十二邦,上繫十二次。」疏云:「星紀,越也;元枵,齊也;娵訾,衛也;降婁,魯也;大梁,趙也;實沈,晉也;鶉首,秦也;鶉火,周也;鶉尾,楚也;壽星,鄭也;大火,宋也;析木,燕也。」按此十二邦,乃後人所加。周公作禮,其時未有秦、鄭。若以十二次分配下土,只當以十二州言之,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並、幽、營也,然亦不過大略耳。後世堪輿,分析愈細,其謬愈甚。星經:天之圍數五十一萬三千六百八十七里有奇,天之經數一十六萬二千七百八十八里有奇,至於二十八宿度數,每一度計一千四百六里有奇,則凡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正合周天之數。若以周天之數限於十六餘萬里之內,自昔帝王而下,闢地之最廣者無如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其四封之境亦不過二萬餘里,此外為里者猶有十四餘萬。今論星宿所入度敷,止以角、亢、氐為鄭分,房、心為宋分,尾、箕為燕分,斗為吳分,女、牛為越分,虛、危為齊分,室、壁為衛分,奎、婁為魯分,胃、昴、畢為趙分,觜、參為魏分,井、鬼為秦分,柳、星、張為周分,翼、軫為楚分。以地城二萬里計之,不過得星之一十五度耳,而乃以三百六十五度盡入於二萬里之內,可乎?尾、箕為東方之宿,而乃主北方之燕;危、虛為北方之宿,而乃主東方之齊;奎、婁在西而東主魯,井、鬼在南而西主秦;畢、昴正西而北主於趙,角、亢正東而中主於鄭;以至吳越居東南,乃屬北方斗、牛、女之分;宋與衛鄰,乃屬東方房、心之分;周在河陽,既以為南方柳、星、張之次,而班固復以子為周;趙在河北,既以為西方昴、畢之次,而固又以寅為趙,則東西南北,互易其位,靡有定據。又如北斗之度,居乎天中,猶可謂主乎九州;若夫五車九坎,皆在牽牛之南,偏居一方,而亦分主列國,何耶?宋、衛之與燕,踰越甚遠,而房、心、尾、箕相連;魯、衛與趙,疆理不入,而奎、婁、昴、畢實貫。星甚相邇,地絕相遠,其故何耶?且於南則分野太疏,於北則分野太密。宋、鄭二國同在豫州之東,為里幾何,而乃當夫角、亢、氐、房、心之五星;魯、衛二國,密比於兗、徐之間,所封尚狹,而乃當夫室、壁、奎、婁之四次;周遷洛陽,其地尤褊,而分秦楚之外,亦獨占夫柳、星、張之三次。北之分野,可謂太密矣。斗、牛、女止三宿耳,而南起二廣,東抵閩浙,北至江淮,據江南之九路;井、鬼二宿耳,而北起於秦,南及四川,以至於瀘南溪峒滇緬諸國,奄及西南之二方。南之分野,可謂太疎矣。或者求其說而不得,則曰其國始封之日,推歲星所在,如歲星在斗、牛,而吳越始封,則斗、牛屬吳越。此又不然。假如齊魯並封,是當同一歲星,何以齊為虛、危,魯為奎、婁耶?又謂左氏遷閼伯於商邱,主辰,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故參為晉星,杜預註:「主辰、主參為主祀,主祀即分野也。」依此言,則晉當兼主胃、昴、畢、觜,不特參也;商當主辰,何以房、心在卯也?皆非定說矣。

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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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唐凡二十帝,不得其死者七人,而玄宗、肅宗之死不著;憲宗雖著,而弒君之故不明。按:晏元獻守長安,村民安氏富財,雲素事一玉髑髏,弟兄析居,欲分為數片。元獻取觀,自額骨左右皆玉也。元獻曰:「此豈得於華州蒲陸縣泰陵乎?」民言其祖父實於彼得之。元獻因與僚屬言:「唐小說載玄宗遷西內,李輔國令刺客夜攜鐵鎚擊其腦,作磬聲。玄宗謂刺客曰:我固知命盡汝手,昔葉法善勸我服玉及丹,今我腦骨成玉,丹在其中。刺客抉腦取丹而去,此真玄宗之髑髏也。」因命瘞之泰陵。元獻又云:「相傳肅宗之死如武乙,為暴雷所震,可驗其不孝之罪也。」唐書李輔國傳但言「玄宗自徙西內,怏怏不豫,至棄天下」。不知史官為之諱乎,抑其事秘無有傳聞之者乎?玄宗崩於寶應元年四月甲寅,肅宗崩於是月丙寅,相去僅十一日。當玄宗崩時,肅宗已疾革,其死於疾明矣。武乙之厄訛也。唐書宦者傳:「柳泌以金石進憲宗,餌之躁甚,數暴怒,恚責左右,踵得罪,禁中累息。王守澄、陳宏志軾帝於中和殿,緣所餌以暴崩告天下。」初未嘗及郭后與穆宗也。裴庭裕東觀奏記云:「憲宗宴駕之夕,宣宗雖幼,頗記其事,追恨光陵[穆宗陵]商臣之酷,即位後,誅鋤惡黨,無漏網者。時郭太后無恙,以上英祭孝果,且懷慚懼,一日與二侍兒升勤政樓,倚衡而望,便欲隕於樓下。左右急持之。即聞於上,上大怒,其夕後暴崩,上志也。」唐書亦載「大中十二年二月,廢穆宗忌日,停光陵朝拜及守陵宮人」。由此言之,是郭后、穆宗皆與聞乎故者也,郭后之罪通天矣。顧其列傳雲「中人有為後謀稱制者,後怒曰:吾效武氏耶?今太子雖幼,尚可選重臣為輔。吾何與外事哉?文宗問後如何可為盛天子,後曰:諫臣章疏宜審覽,度可用用之,有不可,以詢宰相。毋拒直言,勿納偏言,以忠良為腹心。此盛天子也。」至於弒逆之事,則為之洗刷曰:「宣宗立於後諸子也,而母鄭故侍兒,有曩怨,帝奉養禮稍薄,後鬱鬱不聊,與一二侍人登勤政樓,將自隕,左右共持之。帝聞怒,是夕後暴崩。」讀之竟是賢后,是非顛倒若此!觀兩君被弒大節目,尚且不能如春秋晉、楚之史,其他又何論哉?吳縝之糾繆,但取碎事煩文稽其錯誤,此等處無有為之糾者,抑末矣。 吉按:二事荒謬不足憑。梨洲據之以駁正史,是非益顛倒矣。唐人小說此類極多,如以為然,則李林甫之為仙吏、陸宣公之傾竇參將,亦可信乎?

賦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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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之時,民養於上。其後民自為養。又其後橫徵暴斂,使民無以自養。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田出於王以授民,故謂之王土。後世之田為民所買,是民土而非王土也。民待養於上,故謂之王臣。民不為上所養,則不得係之以王。孟子以二十取一為貉道,以授田時言之也。若其所自買之田,即如漢之三十而取一,亦未見其為恩也,而況於後世之賦輕者十取其三、重者十取其五六,民何以為生乎!民既無以為生,則隱避催枓,詭計百端,並亦難乎其為上矣。夫古之賦稅,以田為母,以人為子。人有去來,而田無改易。故履畝而稅,追呼不煩。今之賦稅,以戶為母,以田為子,田既錯雜,而戶復出入。故按籍而徵,稽考甚難。今總不能如古八家同井之法,顧田有號數,一號或千畝、或數百畝,則何不以一號當一井,立為號長,按號而為催科,使號長董其稅事?凡有七便:詭奇之術窮,一也;飛灑之路絕,二也;厥田上上至於下下,九等不得那移,三也;胥吏無從上下,四也;丈量既定,不可增減,五也;十年編審,止在業主,田號不動,六也;有司按籍而索,完欠井然,權不旁落,七也。較之按戶催征,知戶而不知田者,相去懸絕矣。雖然,此不過催科便於有司,吾誠不敢以養民者望之,後世但使兩稅之法復於前代,徵其田土所自出,不以銀為事,庶幾民得以自養耳。

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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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之弊,未有甚於今日矣。余見高曾以來,為其學者,五經、通鑑、左傳、國語、戰國策、莊子、八大家,此數書者,未有不讀以資舉業之用者也。自後則束之高閣,而鑽研於蒙存淺達之講章。又其後則以為汎濫,而說約出焉。又以說約為宂,而圭撮於低頭四書之上,童而習之,至於解褐出仕,未嘗更見他書也。此外但取科舉中選之文,諷誦摹倣,移前綴後,雷同下筆已耳。昔有舉子以堯舜問主司者,歐陽公答之云:「如此疑難故事,不用也罷。」今之舉子大約此類也。此等人才,豈能効國家一幛一亭之用?徒使天之生民受其笞撻,可哀也夫!顧有心世道者,亦明知此輩之無用,皆因循而莫之救,何也?如以朱子學校貢舉私議行之,未始不可。然極重難返之勢,不無惶駭,莫若就今見行事例稍為變通,未嘗不可以得真才也。今第一場經義,第二場論、表、判,第三場策五道。經義當依朱子之法,通貫經文,條陳眾說,而斷以己意,不必如今日分段、破題、對偶敷衍之體。論以觀其識見,表以觀其綺靡,判當設為甲乙,以觀其剖決。策觀其通今致用,所陳利害、其要如何,無取海行言語、勦從套括。嗟乎,舉子苟能通此,是亦足矣。無奈主文者相習成風,去取只在經義。經義又以首篇為主,二場三場未嘗過目。逮夫經義已取,始弔後場以充故事。雖累經申敕,褎如充耳,亦以時日迫速,不得不然也。余嘗與萬季野私議:即浙江而論,舉子萬人,分房十餘人,每人所閱不及千卷,日閱二百卷,五日可畢。第一場取一千卷,揭榜其不在千卷內者,不得進第二場。第二場千卷,每人閱一百卷,一日可畢。當取五百卷,揭榜其不在五百卷內者,不得進第三場。第三場方依定額揭榜,始謂之中式。如此則主文者不得專以經義為主,而二場三場為有用,舉子亦不敢以空疎應世。會試亦然。此亦急救之術,行之數科後,取朱子之議行之,又何患人才之不出乎!

駡先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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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閱徐芳所記錢蒙叟言,吳郡秦生某,同載北舟中,往往駡李卓吾不寘。蒙叟笑曰:「卓吾非可輕駡之人也。」至京師,生忽大病,見一人前讓曰:「我卓老也,子何人斯,而亦駡我?」生大懼。翌日市楮幣羹飯祭而拜之以謝愆焉,病始愈。余於是為今之罵象山、陽明者大懼焉。卓吾生平喜駡人,且其學術偏僻,駡之未始不可。而聊爾人尚不可駡,況象山陽明之為先賢者乎!吾恐冥冥之中,必有奪其魂魄,而非楮幣羹飯之可謝也。吾嘗有言,人即頑冥不靈,必不敢駡關壯繆,以其能禍之也。壯繆之賢,不過如象山、陽明。而其異者,壯繆之威靈,以香火像設;象山、陽明之威靈,以書卷誦讀。曾謂書卷誦讀不如香火像設乎?是不知二五之為十也。雖然,今之敢於駡象山、陽明者,以晦翁為之主耳。此如豪奴之慢賓客,猘犬之逐行人,其主未嘗知也。假使鵝湖之會,朱、陸方賦詩問答,去短集長,而朱氏之舟子輿人,忽起而鬨堂駡詈以助晦翁,晦翁其喜之乎,不喜之乎?吾知其必撻而逐之也。今人於兩先生之學,不過習德性問學之常談,其識見無以甚異於舟子輿人也。晦翁有靈,必且撻之冥冥之中,象山、陽明獨不能如壯繆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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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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