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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黛玉叫小丫頭去找晴雯,來認老婆子送來的衣服。不多時晴雯到來,掀簾走進,笑道:「姑娘得了什麼好東西,叫我來瞧?」黛玉道:「二爺的心事怪道咱們大家猜不透,如今倒尋出些蹤影來了,你瞧這件衣服可認得是誰的?」晴雯接過一看,脫口嚷出來道:「這是我的襖子,那裡來的?」黛玉聽說是晴雯的衣服,一時倒弄得糊塗了,便問道:「既是你的衣服,老婆子在那裡拿來的呢?這裡頭的緣故又奇了。」那晴雯一時嘴快說破了,及被黛玉問住,回想從前私情,不覺臉上一紅,露出羞澀的光景。

  黛玉察言觀色,知其中又有別情,便逼住了晴雯,問他道:

  「這又有什麼說不得的事?」晴雯暗想,這件事亦不必在黛玉跟前隱瞞,便講明寶玉出去看他的病,穿了衣服回來,留作死生永訣的情由,如今問起,這件衣服總無下落,忽然送到這裡,來自何處?反尋根到底的追問起來。紫鵑說明緣故,晴雯立刻打發人去叫了送衣服的老婆子來查問,說是二爺叫他到襲人處,家裡去拿來的。晴雯火冒衝煙,不顧黛玉在跟前,便罵道:「這不要臉的東西,把我的衣服藏在他家裡算什麼?」賭氣要撕那件衣服,紫鵑連忙趕過奪住。

  晴雯沒處出氣,便移怒在老婆子身上道:「頭裡就為你們遞東遞西,鬧到姑娘們房裡也抄檢了,把我們都攆出去,如今還不守規矩。這樣混鬧起來還了得!奶奶發他外邊去打了四十再講。」那老婆子只管磕頭求饒,說:「是二爺叫去拿進來,饒過這一次,以後再不敢了。」黛玉便叫老婆子起來,吩咐道:「若講二爺的差使,自有二門外小廝承辦,或者二爺要送二姑娘、史大姑娘的東西,打發小子去不便,就近叫你們走園子後門出去也是正經。再要到別處地方去走動,就是二爺吩咐也得進來回一聲,叫咱們知道。」老婆子聽一句,應一聲「是」。黛玉又道:「還要問你,襲人家去是二爺同去的,還是你一個人去的?」老婆子道:「二爺沒有同去,叫我去見了花大姑娘,他把衣服給我,說是二爺叫拿回去交給雪雁姑娘的。花大姑娘還病著躺在炕上呢。」晴雯道:「竟叫他一聲蔣奶奶就是了,什麼花大姑娘,葉大姑娘!」黛玉道:「明白了,想是二爺到那裡走了一趟來的。」

  那老婆子還站在門外發戰。紫鵑道:「還不謝了奶奶等什麼?」老婆子聽了,忙向黛玉並紫鵑、晴雯都磕了頭,然後退了幾步,轉身走了。紫鵑笑向晴雯道:「你這個人也太不公道,好意把襖子送還了你,不謝謝人家,倒要把送衣服的人出氣,這算什麼!」晴雯道:「我的衣服為什麼要他拿去做陪嫁呢?」說著,叫自己的小丫頭拿了衣包,自要收拾他的衣服去了。原來那一天寶玉瞞了眾人,趁著早涼出了怡紅院,走園子後門,想去看著襲人。寶玉是到過花自芳家的,依稀認得路徑,一個人找到他家門首,四下寂靜無人,便溜了進去。花自芳並不在家,寶玉站定嗽了一聲,不見有人出來,一徑走進裡邊,正到了襲人的臥室。見炕上一人面向裡睡,頭上挽的慵梳髻,枕的半新不舊大紅頂繡花枕,蓋著一條豆綠西紗裌被,像是襲人的舊物。炕邊桌上燈臺茗具俱全,比從前去見晴雯睡在蘆席上的光景雖大不相同,而心中已如沁梅潑醋一般,又恐不是襲人,不便造次,只得輕輕喚了一聲。

  那人在睡夢裡直聲叫了兩聲「寶玉」,寶玉知是襲人尚在夢中,便連推他兩推。襲人驚醒,回過臉來見了寶玉,把兩眼亂揉,坐起身來。寶玉就炕沿坐下,拉了他的手,可憐花枝瘦損,非比舊日丰姿。襲人瞪著眼,怔怔的看了寶玉半晌,哽噎不出半句話來。寶玉忙把襲人撫慰一番,道:「等你病好了,總要叫你進去的。」襲人聽見要叫他進去這句話,又感激又慚愧,越發淚如泉湧,放聲大哭起來。寶玉道:「你的事我都已明白,不用提他。你只把咱們頭裡的話想去就是了,調養你的病要緊。」襲人歎口氣道:「你的話我也記得,你的心我也知道,只恨我自己發昏,一時錯了主意,抱怨得誰呢?偏又死不了活在世上,現人家的眼。」寶玉道:「過去的事都撩開,再別放在心上。」

  襲人道:「你今兒來瞧我,我又想起一件事來了。不是那一年晴雯出去了,你去瞧他,換了一件襖子穿了回來,還撩在我箱子裡。這是你們兩個人的恩情在上頭,比別的衣服不同,別說我有心掯他的。」寶玉道:「正是,晴雯要過幾次,我問麝月,說你收著,如今還了他很好。」襲人便叫一聲「嫂子」,那花自芳家的聽見襲人和人說話,過來看是寶玉,便站在門外竊聽。襲人叫他,連忙進去與寶玉請安。襲人叫他在一隻箱子裡取了一件舊銀紅襖子出來,花自芳家的便去開箱尋取,交給襲人,自出去了。襲人抖開衣服,掉下一個紙包,寶玉拾起開看,就是晴雯的指甲,重又包好藏在身邊。襲人把那件襖子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一會,追想晴雯當年,又想自己今日,比晴雯與寶玉換穿衣服的時候一樣傷心,禁不住撲簌簌淚珠滾下,倒將晴雯的襖子濺濕了一大片衣襟。襲人落了一回淚,見寶玉還呆呆的站著,便向寶玉道:「你出來有時候了,快回去罷。有誰同你來沒有?」寶玉竟似沒有聽見,一手接過襖子,便要穿在身上。襲人道:「這樣熱天還穿得上棉襖子嗎?你回去悄悄打發一個老婆子來拿罷。」

  寶玉只得把襖子撩在炕上,又安慰了襲人幾句話,出了花自芳家,仍來園子後門回來,並無人知道。叫管園門的老婆子到襲人家去拿了一件衣服回來,交給麝月。那園子裡自從傻大姐拾了香囊,鬧事以後,嚴禁私自傳遞物件,因寶玉吩咐,不敢不聽,那老婆子偷空兒到襲人家去取了襖子回來,又錯記了寶玉的話,把襖子遞在雪雁手裡,被紫鵑瞧見,回了黛玉,鬧起這件事來。

  那時晴雯說的拿去做陪嫁的話,正值平兒拿了支銷總簿送與黛玉過目,進來聽見,便笑問道:「又是那一位姑娘要辦嫁妝,我們好端整送添箱。」紫鵑把話岔開道:「小紅去做芸二奶奶,又是好幾天了。」黛玉道:「前兒你送他過來,早知道要配芸哥兒的,不該受他這個頭。」平兒道:「芸哥兒也是下一輩子,聽說寶二爺認過他做兒子,奶奶還是他婆婆呢。」說著,都笑起來。平兒又道:「我送他來,為是我們奶奶送還二爺賞蔣琪官的,誰料到後來這節事,真是姻緣前定。」黛玉道:「小紅正是你一個幫手,得用的時候,你奶奶為什麼急巴巴打發他出去?」平兒笑道:「恁也不妨,就為二爺多看了他兩眼。」黛玉道:「你們奶奶這個醋罐子總丟不了。」一語未了,鳳姐處又打發小丫頭來找平兒問:「鶯兒姐姐為什麼不過去?姨太太那裡又打發人來催,說等著他去瞧寶姑娘呢。」黛玉驚問:「那一個寶姑娘?」平兒也瞪了眼,說:「剛才姨太太那裡打發人來叫鶯兒過去,我也只道是沒要緊的事,這裡拉著說話兜搭住了,我還不知道是那一個寶姑娘,打量就是寶琴姑娘也不定。」黛玉搖頭道:「向來人家都叫慣琴姑娘的,況且琴姑娘好好在太太那裡,姨太太叫鶯兒去看他什麼呢?莫非鐵檻寺有了些消息?但這裡並沒知道,斷沒有姨太太那邊先得信的。這句話倒把人糊塗住了。」平兒笑道:「那有這件事,想是他們錯聽了話。這簿子留著,奶奶看過了,我再來取。」說著連忙走了。

  黛玉便叫雪雁過去打聽,一時寶玉進來問:「平姑娘來說什麼?」黛玉道:「他有什麼說?就送支銷簿子來。我問起小紅的事,好笑鳳姊姊還是那麼愛吃醋,他把這條子也改了過來,豈不變了一個好人了。」寶玉道:「我如今想起來,妒也是女子的好處,不是女子的壞處。」黛玉怔了一怔道:「這話又是那裡來的?《周南》詠『后妃之德』多半在不妒處稱其賢,你反說妒是女人的好處,后妃不妒倒是不賢的了。」寶玉笑道:「妒有兩種,有悍妒,有情妒。女子貌劣才庸,惟恐寵移愛奪,比如庸臣竊位,不得不忌賢嫉能以自保其爵祿,甚至詭譎兇殘,正人罹害。此與婦人悍妒無異。若情妒則不然,即如妹妹所言后妃風詩,詠『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至於『寤寐反側』。君子用情既如此,以情感情,淑女人非木石,其間時勢常變不同,人事遭逢不一,憂愁思慮悲恐驚憂無所不至,不免釀出一個『妒』字來了。妒由情生,情到十二分,便妒到十二分,此與勃谿悍厲之妒大相徑庭。」

  黛玉聽到這裡,竟如把他自己從前的光景道破,體貼入微,無可辯駁,不覺臉上一紅,微笑道:

  「誰來聽你這些胡謅。」

  正說著,見雪雁手裡拿了一紙字帖兒來,道:「請姑娘看了再講。」寶玉問:「是什麼字帖兒?」忙向雪雁手裡接過一瞧,連叫「奇異」,便遞給黛玉看道:「這不是寶姊姊的筆跡嗎?」黛玉此時分外留神,一面與寶玉觀看。寶玉看到「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這兩句,便記起這一闋詞來,因說道「這是寶姊姊填的《柳絮詞》,他們抄來做什麼?」又看到末後寫的一行,「薛寶釵錄前生於大觀園填《臨江仙》詞」。寶玉還不明白,黛玉道:「是了,一定是寶姊姊借體還了陽了,如今在那一家呢?」雪雁才笑答道:「聽說那家姓張,張家姑娘死去又活了,這個帖兒是張家姑娘寫的。張家打發人到姨太太那裡,香菱看了叫老婆子送來的。」黛玉笑向寶玉道:「這件事還沒有告訴你。就是姨媽生日這一天,他老人家晚上夢見寶姊姊說要回來了。咱們都盼望他還陽,那裡想到是這樣還陽的!」寶玉道:「我還不信有這件事。」黛玉道:「漳郡蘇宗屍為朱進馬所借,汝陽張宏義附李簡之體而活,古來借屍還陽原是有的。」寶玉道:「寶姊姊回生,不該借體才好。這節事好叫我懸心。」黛玉瞅著寶玉道:「這一件天大的喜事,倒還有什麼懸心?」寶玉道:「你知道張家是什麼樣人家?這位姑娘多少年紀?才貌怎樣?倘是一個粗陋不堪的女孩子,叫我還去認和不認呢?」幾句話,把一個黛玉也聽得躊躇起來,只得把寶玉勸說道:「你別性急,等鶯兒回來,底細都知道了。」寶玉一時有了這件心事,坐立難安,只盼鶯兒回來問個明白。

  講到寶釵的真魂,留住太虛幻境數月,算準還陽日期,因肉身已壞,湊巧有個做過南韶道張家大老爺的女兒暴病夭殤。

  那一日仍是尤家姊妹和秦氏送寶釵真魂到張家,附在那小姐身上借體回生。

  寶釵如同夢醒,看了衾帳房屋並上下人等,心已瞭然。那張家只有這個女兒,愛如掌上明珠,忽患暴病身亡,他父母哀慟無已。今見死而復甦,張太太便心肝乖肉叫不絕口。寶釵睜眼細看,開口便稱太太道:「我不是你的女兒,快送我回家。」張太太只道是病人的譫語,急請名醫診治,肝氣和平,已全然無病。兩三日後,起身梳洗,步近妝臺,啟奩一照,竟與前生所見鏡裡的容顏無異,暗暗稱奇道:「天下那有這樣相像的?」房中也有三四個丫頭伺候,都叫不出他們的名兒,只得一一問明,連生身的父親張大老爺進來,也要迴避。便對張太太道:「我姓薛,哥子薛文起,母舅王子騰」,家住什麼地方,要坐車回去見見母親。張太太如何肯放,便說:「既有這些緣故,不如請薛太太過來,大家說說話倒可以使得。」附身的薛寶釵聽了歡喜,巴不得立刻即見母親。又恐他不信,要等尋一件東西帶去作憑證。睜眼首飾衣服都是張家之物,因想起前生在大觀園與諸姊妹填的《柳絮詞》,詞義巧與如今附體還陽之事有些映合,便要紙筆寫了出來,送去為證。張太太接在手中,走出來將詞遞與張老爺觀看,並說明去接薛太太的話。張老爺看了《柳絮詞》大為誇美,知他女兒不過識得幾個字,那裡填得上這首詞來,方信軀殼空留,性靈已易,自是傷感。本來知道薛家是榮府的親戚,住居離榮府不遠,便叫一個老婆子,細細告訴了他的話來請薛姨媽。薛姨媽聽了以為奇事,所以來叫鶯兒同去的。

  是日,薛姨媽帶了鶯兒坐車來到張宅,張太太忙出來迎接。

  薛姨媽進去,見了這位張家小姐倒吃了一驚。看來竟不像附體還陽的,如同寶釵活了轉來一樣,鶯兒在旁也看得呆了。薛姨媽沒有開口,母女二人便抱頭大哭。張太太忍住一腔的淒楚,倒把他們勸慰,然後讓坐道敘寒溫。張小姐開口便叫「鶯兒」,拉著手又哽噎了一會。

  這裡薛姨媽細問緣由,張太太將他女兒病亡,甦醒轉來便不是原魂的話一一說明。薛姨媽又問他年紀生日,取何閨名,張太太逐件告訴了。薛姨媽笑道:「天下那有這樣奇事!不但同歲同生,閨名也叫寶釵,而且長來竟是一個模樣兒。我剛才進來見了太太的令嬡面貌,竟是我的亡故女兒。若這兩個人好好的都還活著,叫站在一堆兒,我和太太見了,真認不出誰是誰的女兒來呢。」

  正說笑著,薛姨媽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來,便問:「令嬡在日定過親事沒有?」張太太道:「因是沒有合意的人家,將這件事耽誤了。現在倒有一頭姻事在這裡,說是賈雨村賈大人作媒,說的南京甄家。」薛姨媽著急,問道:「占定了沒有呢?」張太太道:「看光景兩親家都願意的了,還沒過聘。」薛姨媽道:「太太快不要應許了,我的女兒寶釵是已經出嫁配與賈寶玉的了。」張太太呆了半晌道:「且再商量。」一面吩咐廚房備席款待,要留薛姨媽在那裡多住幾天。薛姨媽定要回家,席散後謝了張太太,就叫套車。

  寶釵想跟他母親同回,張太太不允。薛姨媽心上躊躇,想寶釵借了他家的女兒的身體生轉來,到底是張家的人,反將寶釵勸住,叫他不用性急。寶釵也是個明白人,斟酌其事,未便造次,只得叮嚀他母親速到榮府議出個萬全之策,接他回去。

  現在此間,人家看他猶如親人,他看人家竟同陌路,要留鶯兒陪伴,鶯兒即便住下。張太太送薛姨媽上了車,回到裡邊自與張老爺議論這件事。

  這裡薛姨媽回到家中,天色已晚,一宵易過,次日起身便往榮府。先到王夫人處細細說明此事,鳳姐正過來探問,賈母處已打發琥珀到王夫人屋裡來請薛姨媽過去。王夫人道:「老太太也惦記這件事,咱們一同過去,先回明了,就在老太太那裡商量怎麼樣個辦法。」

  說著,便請了薛姨媽帶著鳳姐來到賈母屋裡。賈母滿臉笑容,先向薛姨媽恭喜,道:「難得又鬧出這件新奇事來。我活了八十多歲,從沒聽見過呢。昨兒只聽說寶丫頭借體還陽了,姨太太去看,到底是怎麼樣的,要姨太太細細講給我們聽聽。」

  薛姨媽陪笑道:「托老太太、太太的福,寶丫頭有造化該來侍奉老祖宗一輩子。」賈母道:「我先要問問這位姑娘長來相貌怎樣?別碰著一個醜陋的,白糟蹋了寶丫頭了。」薛姨媽道:「不講俊丑,第一件奇事,叫那位姑娘站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再不說是別人家的姑娘,竟要嚇老祖宗一跳,認是寶丫頭又活了。」賈母道:「聽姨太太說來,竟同寶丫頭一個樣兒的了。這是越發難得。」

  於是薛姨媽又向賈母細細講了一遍,賈母聽到賈雨村現在與甄家說媒一事,便不樂道:「寶丫頭是我家的人了,怎麼又與甄家說媒?那雨村荒唐,我不依他呢!」鳳姐笑道:「雨村本家還是去說張家小姐,知道後來的事,自然也不去說了。」賈母道:「寶丫頭已經與寶玉圓房的了,如今咱們只當他是寶丫頭,不知道什麼張小姐、李小姐。」說的大笑起來。薛姨媽道:「老太太講的真不錯,但昨兒寶丫頭要跟我回來,張太太還不肯放。我想寶丫頭這個身子終是張家的人,寶丫頭也沒法兒,只得把鶯兒留在那裡。我今兒過來,一則報老太太個信,二來就要商量這件事。」王夫人道:「我倒想出個主意,回老太太看使得使不得?」賈母道:「你有什麼主意?說出來同姨太太大家計較。」王夫人道:「我想張家的意思,終不肯把這個沒性靈的空殼子女孩兒推了出來。既是雨村替甄家提過親,沒有放定,咱們就央雨村去說媒,如同與張家再結了一門子親,仍舊行聘迎娶,寶玉又算做了他家的女婿。這樣辦法,諒來張家再沒有不允的。」賈母笑道:「這樣也好,寶玉又多了一個丈母娘。」便問:「璉兒在家沒有?」鳳姐道:「剛才聽說馮大爺來拜,出去會他,不知這回兒客走了沒有?」說著,叫小丫頭子去對興兒說:「等客去了,老太太叫二爺呢。」

  小丫頭去不多時,便同了賈璉進來。賈母便問賈璉道:「你知道寶妹妹還陽的事情嗎?」賈璉答道:「昨兒孫子媳婦說還不知底細,剛才聽見姨媽過來了,正要問姨媽呢。」賈母道:「叫你媳婦講罷。」於是鳳姐就把此事一一說明,並要央雨村說媒的話也講了。賈璉道:「咱們去央他,諒雨村也不好推辭。就是事情碰得太湊巧了,怕雨村作難。老太太、太太不記得上年老爺寫信來,雨村替甄家提林妹妹的親,如今又替甄家作媒,求張家的親,翻轉來又說到寶兄弟身上,雖然有這些情節在裡頭,覺得朝秦暮楚,不但到張家去不好開口,而且甄老伯面上也難為情。想起來倒有兩個現成原媒在這裡,何不央他們去,包管一說便成。」王夫人道:「寶玉幾時提過他家的親?」賈璉道:「不就是做過南韶道的這一家張家嗎?太太忘記了,與邢大舅舅家也有些瓜葛親誼。那位姑娘長得很俊,也還識字,因是獨養女兒,要招贅女婿到他家去,老祖宗不願意,回報他們的。」王夫人同鳳姐聽說,都記起這件事來,笑道:「原來就是那一家!」鳳姐又道:「如今還要入贅女婿,叫寶兄弟入贅到姨媽家去。」王夫人又問賈璉:「頭裡說媒的是誰呢?」賈璉道:「就是咱們家裡的清客相公王爾調、詹光兩個人。」賈母聽了道:「這更好,又不用到外邊去央人,璉兒快去辦妥。」賈璉應了一聲「是」,退了兩步,轉身出外走了。這裡賈母又與薛姨媽提起舊話道:「頭裡娶寶丫頭,因寶玉有病,又碰在國孝裡頭,胡弄局的完了姻,太委曲了寶丫頭。如今聘娶了張家的親,總要成個局面,也算補還了寶丫頭先前的虧缺。」

  又向王夫人道:「你們要依我的話。」王夫人應道:「老太太想的到,遵著老太太吩咐去辦就是了。」賈母又問道:「寶玉做親的屋子現在空著,不用替另收拾罷。就是林丫頭這班姊妹都住在園子裡,又隔遠了。」王夫人道:「這件事告訴過老太太,不是同姨媽那夜兒夢見寶丫頭,說他若進來還住他的蘅蕪苑。」賈母道:「我倒忘了。那麼著很好,就依了他罷。」當下薛姨媽在賈母屋裡,又說了一會閒話,然後進園,來到瀟湘館。

  黛玉因等鶯兒不見回來,無處打聽信息,正在焦急,今聽說姨太太在老太太處正要過去。薛姨媽來了,黛玉忙問寶釵還陽的事。薛姨媽重又講了一遍,黛玉才替寶玉放了心。薛姨媽又把賈璉去央王爾調、詹光到張家說親一節也講與黛玉聽了。

  敘話至晚,黛玉款留薛姨媽,薛姨媽也因要聽媒人的覆信,即便住下。大丫頭同貴留在家裡照應,只帶同喜過來。黛玉便叫柳五兒過去服事。

  再講賈璉從賈母處出去,便到書房裡見王、詹二位,先將寶釵附體還陽之事說明,然後托他們作伐。王、詹二位聽了,大家驚異,道:「這是府上的喜事,算得世上的奇事,當得效勞。」王爾調站起身來,取通書一看,道:「今兒就是黃道吉日。」便同詹光換了衣服。各人命小子備了馬,至儀門外上馬,出大門離了榮府大街,揚鞭來到張宅求親。未知允與不允,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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