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絜齋集‧卷十
作者:袁燮 
卷十一
本作品收錄於《四庫全書

通州州學直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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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患無美質耳質既美學以充之其孰能禦余往者承乏成均日延四方俊秀與之款語質美者甚衆乃知人才之生何世蔑有惟先王盛時訓迪有方良心著明所以人有士君子之行今雖教飬不至日以淪胥而美質猶在未有不可啓發者矧長淮奧壤宻邇神臯風聲氣習大抵直諒而醇厚其質尤美豈可不益自砥礪求日新之功哉鄉友王君典教通州以長育為己任營葺學宮郡太守林侯實助成之遂得與諸生朝夕從容磨切以道義夫郡之有學風化之原也學之有直舍師生講習之所也其講習者果何事亦惟曰成就其美質而已天之賦人英靈純粹本無一毫之雜良知良能形於日用亦無一毫之偽見所尊者不期而自恭見可憫者不約而興念合於義者人皆以為當悖於理者人皆以為非若此之類何所從來美在其中故自如是爾其生稟也昭然無疑其積習也昧然無辨道心惟微我與聖人同一本根是可慶也人心惟危少不克治儕於下流亦可懼也然則學其可已乎雖曰務學而未至於自得猶弗學也精思宻察跬步不忘道心豁然全體著見非智巧所能揣摩口耳所能傳授是之謂自得諧頑嚚友傲象難處之極而忘其為難三過其門而弗顧其子手足胼胝而不知其勞厄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而弦歌不絶此豈揣摩傳授之所可得哉水之寒火之熱天性則然耳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渾然無間內外兩忘此自得之功也執玉捧盈罔敢失墜改過遷善毫釐不差全吾所自得也嗚呼休哉嗚呼偉哉

建寜府重修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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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四年夏六月前吏部侍郎倪公奉天子命開藩建寧始至謁先聖周視郡學慨然有葺治興起之意冬十月鳩工庀徒遂大修之明年季春以訖功告肄業之士徳之屬某識其事某惟學校之立所以存人心也人之一心至貴至靈超然異於羣物天之高明地之博厚同此心爾此心常存善則行之如履康荘不善則避之如避坑谷此心放逸舍康荘而弗由墜坑谷而不悟自古及今智愚之殊途正邪之異位君子小人判然為二者原於此而已擇師儒羣俊秀朝夕講切發其精微秉彞之懿若揭日月而人心豈有不存乎此學校之立所以不可緩也既立矣嵗久必壞物理之常葺而復之輪焉奐焉常若其初真有助於風教因循弗葺頽敝日甚謀食者苟焉居之而嗜學者懣焉去之其何以崇化勵俗此學校之修所以不可緩也建為今大邦自昔號稱多士公以講殿詞林之傑作牧於茲興崇學校振起儒風士固以此望公公亦曰是我所當先者節宂費以豐其財擇官僚以蒞其役役於官者日與之庸鬻於官者隨給其直費廣不靳無擾於民自奎畫所蔵及先聖先師之祠至於兩廡重門自講堂及直廬至於諸生所居傾敧者正之朽蠧者易之飾不鮮者潤色之瓦斷絶者撤而新之既甃十二齋又為幾與案與榻皆百餘計既修其祭器又為祭服以起其恭敬冠帶以肅其出入益買諸書齋必寘焉所以便繙閲也築圃及亭教之射藝所以觀徳行也麤立小學訓飭童穉又所以謹其初也糜金錢四百餘萬而闗於教養切於人心者咸具規模既恢拓矣公於是數詣焉延諸生教督之程其藝業束以規矩食焉而不處者有禁過焉而不改者有罰大書禮記儒行一篇揭諸明倫堂上昭示學者篤於躬行以古純儒為法又作勸學詩勉以誠慤忠孝堅素守辨義利者其説甚備惓惓之心庸有既乎儒學隆於上善教達於下良心著焉美俗成焉雖強弗友亦將化焉先是此邦之俗尚氣而喜爭白晝大都之中猝然交鬭或至殺傷而生子不舉之風尤熾自公之至教由士始陶然遷革延及齊民迄今閭閻之間更相勸勉無犯公令桀暴之俗日以銷釋其效既可覩矣久而益深又將有進於此者昔魯僖公既修泮宮風化所覃羣醜屈焉時則有懷我好音之歌百世之下於以仰其高躅然則今日學校之修感格之效其可無述乎公之官成均也某為諸生服膺模範舊矣今又觀其善政急於先務卓乎為一邦盛事雖欲勿書焉得而勿書公名思字正甫呉興人蒞是役者知建安縣事鄭君俌自始暨終實専其事雲

韶州重修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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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有言中州清淑之氣至嶺而窮信斯説也踰嶺而南氣皆昬濁而乖戾耶鍾而為人不若中州之可貴耶天地之徳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人之所以為人也人無有不善清淑之氣宜周流而不窮而截然為之疆界可乎韶為州藐在嶺表士生其間亦有竒偉逸羣者焉故在唐則有若名宰相張公九齡在本朝則有若名侍從余公靖今猶昔爾豈獨無其人哉毗陵張君篪典教此邦知長才秀民之不乏也思成就之而學宮陋甚朽蠧攲傾若將壓焉蓋建立於慶歴備具於元祐葺治於紹興闕焉不修者五十有三年矣欲撤而新之役大費廣力不能支則擇其最急者告於郡請由大成殿始方侯信儒亟捐金倡率之越兩月殿巋然如初經略廖公徳明聞而餽之明年將營葺其餘率諸生重請於郡張侯思惠然助竟其役學宮成復益以餼廩之贏於是自講堂及兩廡至於師生之所舍重門垣墉倉廩庖湢闗於養士者咸具為屋八十餘間材良工堅規制奕奕非直為士觀美抑將使學者羣居於斯講切磨勵求日新之功焉夫道在邇不必求諸逺事在易不必求諸難規矩有自然之方圓準繩有自然之平直上帝降衷有自然之粹精保而勿失大本立矣萬善皆由是出不根於此而自外求之似是而實非直躬之直申棖之剛仲子之亷鄉原之忠信楊墨之仁義皆不免於君子之譏惟不根諸心而已天下無心外之道安有不根於心而可以言道者乎是故儒者當汲汲於學學如不及本心著明庶無負於聖天子設學校修人紀之意是則賢師儒所望於諸生者而屬余識其事故因以告之

盱眙軍新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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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邊烽未息之時而興崇學校可謂知務乎曰此乃知時務之要者也夫人生天地間所以自別於禽獸者惟此心之靈知有義理而已義理之在人也甚於饑渴饑渴之害不過傷其生爾義理之忘將無以為人害孰大於此乎學校之設所以明此義理也如是而為忠為孝如是而為姦為慝判然殊塗不啻黑白此天地之大閑也軍事雖殷閑不可廢人道之所由立也豈可謂不急之務哉盱眙之學創於紹熙之癸亥嵗迨今辛巳代馬南牧墟焉乾道二年再建而開禧以兵燬嘉定二年更造既累嵗矣會太守葛侯洪徙郡治於山城學宮亦將從之於是校官陳君徳林求可為新基者得諸玻璃門之內其廣五十畝高君熙績繼之始營殿址余君元廙又繼之鋭欲圖新而力未能也始即舊學教育諸生己夘之春捍禦北敵諸軍攘之狼籍滋甚統帥劉侯琸雖在軍旅不忘俎豆既攝事奠謁之始顧瞻咨嗟亟命専官董新學之役面勢正平殿宇崇敞重門複廊一堂四齋有職掌之舍有儲峙之所夏季經始孟秋告具資於郡計者寡取諸軍帑者多廩無餘粟又助之諸生脫墊隘而由高明弦誦不輟業履日新所居所養固有移其氣體者矣侯於是自慰曰吾道其昌乎古者受成於學獻馘於泮軍旅之設學實始終之脈理固相關也矧韋布之彥生長邊陲天資慷慨習知軍旅事情足以為折衝禦侮之助正庠序中所當收拾者乎且三代之學惟以明倫君臣父子人之大倫也集俊彥以磨勵之昭揭大倫俾皆竭忠致死以衞君父尤今日守封固疆之臣所不可緩者宜乎侯之亟為是舉也嗚呼其真時務之要也

四明教授廳續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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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庠序之設徧於寓內自慶歴始由隆建以來迄於康定獨有所謂書院者若白鹿洞嶽麓嵩陽茅山之類是也其卓然為後學師表者若南都之戚氏泰山之孫氏海陵之胡氏徂徠之石氏集一時俊秀相與講學涵養作成之功亦既深矣而問其鄉校惟兗潁二州有之餘無聞焉及慶歴興學之後雖陋邦小邑亦弦誦相聞而課其績效乃有愧於私淑諸人者何耶道義相與根於中心之誠而法令從事則與有司無異本末固不侔也雖然當法嚴令具之時能以道義為本而不規模乎有司之所為則亦不大戾於古人矣中興以來四方校官廰壁有記其間名氏煒煜迄今稱賛者必以道義為本皆君子也前碑既窮不可復書今郡博士李君又從而新之李君乃名侍從忠肅公之曾孫力行古道不墜家聲勤於職業而不可干以私其亦以道義為本者歟人品既高冠於新碑之首似非偶然者故因作記而竝及之

東湖書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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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閣胡公以江西計使兼鎮隆興疏化原禮髦俊如恐不及通守豐君有俊言曰古者學校既設復有澤宮今長沙之嶽麓衡陽之石鼓武夷之精舍星渚之白鹿羣居麗澤服膺古訓皆足以佐學校之不及此邦為今都會而不能延四方之名流講誦磨切殆非所以助成風教請築館焉胡公大然之既浚東湖徘徊橘亭遺址之上望徐孺子亭及其祠宇及三李堂想前賢之高躅有契於心且愛其風景之勝長堤囘環栁陰四合水光照耀芙蕖舒紅爛如雲錦重之以古木森列飛梁之外佳致無窮此固拔俗之士所欲藏修息游於其間者計臺及郡丞皆曰美哉此景營棟宇叢簡編以便賢雋之繙閲而榜之曰東湖書院惟是為宜僉言允恊郡博士劉君餘慶慨然躬任茲事爰以學宮嵗用之贏竝湖增築東西十有餘椽南北十有九椽門庭堂宇宏麗崇深庖湢器用咸備無缺糜錢二百萬米百餘石以竟其役規制益廣合三十有四間經始於辛未之仲秋而告具於仲冬此所以安其居也若夫供億之費胡公既以湖之嵗入東自二臺西及閘亭給之某即從豐君之請而益以公田之租又所以致養也區處周悉賓至如歸領袖之英金蘭之契萃十有一郡之書縱觀博採擷其精華所獲者富矣雖然君子之學豈徒屑屑於記誦之末者固將求斯道焉何謂道曰吾心是也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去其不善而善自存不假他求是之為道志之所至詩亦至焉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樂之所至哀亦至焉哀樂相生天理自然人為之私一毫不雜是之謂道儒者相與講習有志於斯以養其心立其身而宏大其器業斯館之作固有望於斯也豈非急務哉某懼夫後之人不達此意或廢而為游觀燕衎之所故書此以諭之

洪都府社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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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耿壽昌建請築倉邉郡榖賤時增價而糴貴減價而糶謂之常平其稱甚美宣帝亟從之而蕭望之獨言其不然史稱望之非壽昌而不明著其語故莫得而攷然壽昌常糴關內榖矣望之以為習於商賈分銖之事意者常平見譏亦若此爾觀元帝時諸儒言是倉可罷毋與民爭利則望之之言尤信洪惟我朝養民以仁雖常平之置襲前代之跡而徳意所存與前代不類民有囏阨趨而拯之如救其子豈暇因以為利哉雖然博施濟衆堯舜猶病之今發倉廩以惠困窮惟大饑之嵗不以道逺而輟苟非時有所賑恤及於耳目之所接者而止豈不欲逺力不足也然則何以處之曰自古製法固有不能獨行者常平之惠未博精思熟講求可以相輔者兼而行之惠斯博矣社倉之設其常平之輔乎有餘則斂不足則散與常平無以異然常平裒聚於州縣而社倉分布於阡陌官無逺運之勞民有近糴之便足以推廣常平賑窮之意此所謂輔也已洪都今為大府而土非膏腴民鮮積貯年豐則僅給嵗歉則流殍邦人病之郡丞豐君有俊請復社倉自南昌新建二邑始郡捐錢千萬屬里居之賢連江宰陶君武泉幕友裘君萬頃擇士之堪信仗者分糴之以待來嵗之用將漕胡公聞而是之運米二千斛助成茲事廥於佛廬於道觀者十有一端緒既開推之他邑可以次第而舉時乎價貴亟下其估與民為市賤復糴之如環斯循為吾民便何時已耶夫天下之最不便於民者二敢於為蠧有黠吏焉巧於漁利有豪民焉今置是倉也委之士類公其出納則黠吏莫措其姦嵗有不登米無甚貴則豪民不閉之糴増益之俾加厚維持之俾可久及其進於此也不惟減價而糶而直以糴價糶之純於為民無利心焉可不謂仁政乎昔者周官大司徒之屬有遺人者惟施惠是職鄉里門關野鄙縣都皆有委積班班相望供億惟謹今之社倉毋乃依倣於是相時發斂均被無遺膏澤沾濡既優既渥以繫民心以培邦本嗚呼真良法也可為常平之輔也夫

建昌軍藥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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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風雨晦明天之六氣也過則為菑人以蕞爾之軀常與是六者相遭護養不至有感於氣之過差不病者希矣若古先民念斯民受病之苦也非藥不去而藥之為性有溫有熱有寒有平其品不一於是乎名之曰君曰臣曰使佐而為制之方精切宻微毫髮不差隨其病而施之或補或瀉抑其過助其不及而反之和平此全濟羣生之大用也而罔市利者輒欲以瑣瑣私意而增損劑量之可乎今建昌太守豐侯廉直自將果於為善以乃祖清敏公自律其倅洪都也屬嵗大疫挾醫巡問周徧於委巷窮閻之間察其致病之源授以當用之藥藥又甚精全活者衆郡人甚徳之及來盱江仁心惻怛如在南昌時慨念先大父為政此邦如古循吏追述厥志而敬行之捐錢三百萬創兩區萃良藥惟真是求不計其直善士屍之一遵方書不參己意具而後為闕一則止愈疾之效立見人競趨之而不取贏焉貽書屬余識所以設局不規利意庸告後人余以為視民如子牧守職也子疾父母療之真情之發自不容己豈曰利之云乎哉成周醫師之職統於天官邦有疾病分而救之為民而已公家無所利焉侯固有志於古者直給之藥夫豈不願顧有限而難繼貿易之舉雖不能直給要相續而不竭侯於是有取焉藥物既良不責其息亦不戾於古矣侯之救民不惟爾身之康抑又康爾心焉秉彛之懿戕於物慾不爾鄙夷善教而藥之所以康爾心也身與心俱康此所謂國其瘳者耶若夫計較纖悉急於牟利藥不及精與市肆所鬻無別雖嵗時民病且莫能瘳又豈能康爾心耶君子是以知侯之為賢也侯名有俊字宅之四明人

紹興報恩光孝四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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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郡城之東南有佛剎焉高明偉傑枕山之椒其名曰報恩光孝賜田十頃科徭悉蠲蓋我高皇帝孝思罔極荘嚴像設以為昭考追福之地故異於他寺焉田本山陰膏腴禪衲雲委仰給無乏而自圖籍漫漶農習為欺雖豐富租不實輸況凶年乎官督所負責之必償其嚚自若以故嵗大減圭撮丐粟以餬其口僧徒病之紹熙中長老惠公住持此山求所以核姦欺實廩廥者熟慮而得其策屬耕者與約中分田租吾與汝均汝不吾欺吾不汝訟歡如一家茲為無窮之利衆曰唯唯誠如師言要約既堅乃築四荘荘為屋七楹以受農功之入在梅市者曰寳盆在感鳯者曰寳林溫泉曰阮社承務曰木柵秋聲颯然刈穫登場分割適均資儲寖廣而日加葺焉有圃有籓有閘有船有度僧局裒錢百四十萬積其贏以貿牒而耕夫之家亦皆室有儲粟野有遺穗欣欣然見於顔色彼我兼足客主相安雖歉嵗無憾心孰與夫彼欺此訟而交相為瘉乎事之當否昭晰如是而審於決擇實自今始惠公之識有過人者矣一日訪予言其本末求為之記余惟佛教顯行緇徒日盛高堂邃宇不耕而食古盛時所無有為吾儒者縱不能廬其居食其粟又從而登載稱美以助發之可乎雖然斯寺也乃人主致孝思所在尊崇之極供億宜厚非他寺比是宜書惠公始從荼毒委以牋翰者再掉頭不顧今乃勇於集事裕已及物衆皆稱之非他人比又宜書合是二宜雖欲勿書焉得而勿書觀吾言者致察焉可也

廉清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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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官浙東得與孟君達父為僚一日謂余曰吾為閣於廰事之旁未有以名子為我名之餘往登焉周覽勝槩負秦望之崇挹臥龍之奇連岡疊嶂爭雄競秀照映幾席蓬萊麗譙邦君之居巋然翼然助我佳致旁臨闤闠比屋如櫛而不聞市聲虛靜軒豁俗氛逺屏有似乎高人勝士秉節勵操表表自立者楚辭雲寧亷潔正直以自清乎此古人之素心也是閣之作是心寓焉請以亷清為名亦因以旌達父之心達父曰古修潔之士畏人知之今揭諸此非吾之所敢當也余曰此士之常爾簞食豆羮蹴爾而與乞人不屑況士乎至亷而不貪至清而不汚良心則然無計乎人之知不知也而達父何疑焉達父以茶鹽為職財貨之樞一路趨之而能抱公潔己秋毫非義之餽不至其門檢核吏姦號稱任職非所謂亷清者耶夫亷清特士之一節而孟子論伯夷之風聞者興起以為百世之師斯亦偉矣達父力學尚志勇於進德充其心必將冰清玉潔始終不渝期造於古人之域可不謂賢乎賢者所為事雖甚微亦必絶俗故是閣之勝超然塵外榜以亷清其名為宜有如達父之賢其徳亦宜達父真無愧於斯矣後之居是官登是閣者顧瞻斯名惕然自省力為修潔之行則又余所望也達父曰唯唯遂為之書

靜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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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臨川黃君申之潔修好古名其書齋曰靜而語余曰此先君子之遺訓也幸為我詳言之餘以為學問之要得其本心而已念慮之未萌喜怒哀樂之未發表裏精純一毫不雜靜之至也其初則然而保之養之無時不然雖酬酢萬變而安靜自若則本心不失矣今夫雷出地奮震驚百里可謂壯矣而非有意以為之也故雖震驚之極而實未嘗不靜今夫大風之作萬竅怒號可謂烈矣亦非有意而然故雖怒號如許而亦未嘗不靜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天象之自然也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天時之自然也豈有意於其問哉惟人亦然目視而耳聴手舉而足履天機之動不期而應冬裘而夏葛饑食而渴飲日用之間孰非自然時止則止非有意於止時行則行非有意於行此所謂無思無為寂然不動也此所謂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也此所謂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也嗚呼非天下之至靜其孰能與於此學者潛心此道趨向既正體驗既明未可以為足也此道此心相與為一如水之寒如火之熱天性則然非由外假造次顛沛未嘗不靜此則吾之本心與天無間者乎若夫異端曲學如槁木如死灰胥於寂滅之域非吾聖門之所謂靜也申之其謹擇焉

嚥爽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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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巢居士王公臨川人物之英也嘗宦遊矣而雅意靜退以放懷林壑為樂雲巢蓋公別墅故紫微舍人於湖張公實名之嘉定五年余至臨川居士仙去久矣而識其二子修謹好禮有故家風味因與之遊一日出其先君子詩篇示余讀之亹亹不厭清警之句有所謂爽氣真可嚥者似餐朝霞飲沆瀣等語余擊節賞音又觀其先友蘇侯所記雲巢佳趣益知居士擺脫塵累醉心書史植花竹玩圖畫登高臨深翛然奇逸可敬人也其曰爽氣可嚥豈虛言耶因謂二子盍即別墅築亭名曰嚥爽以無忘先大夫之高致七年春余官成均長子貽書曰嚥爽既營將斷手矣請識諸余惟天地間清爽之氣周流無窮與人心之爽本無間隔由昬於利慾故扞格而不入疏瀹而澡雪之去其所以昬我者耳目所接山川風雪四時佳景入我懷抱豈不澄然瑩然休休然有無涯之樂哉爽氣非靳嚥之也而不能嚥是必有恝置者矣甚哉爽之可貴也古之君子虛明洞徹萬理昭融至於興衰理亂之故靡不精察周公曰爽邦由哲是己彼反是者迷於是非之分一身之間過行日積子產曰茲心不爽而昬亂百度是己涇渭清濁由此區別有志於道者當安所決擇哉晉人尚清談居官不事其事或問之以手板拄頰曰西山朝來致有爽氣若甚曠達者而時穢其行或口不言錢巖巖清峙壁立千仞而羯胡劉石之亂畏死祈哀不知愧恥是皆不得古人之真爽自謂超俗俗莫甚焉雲巢之嚥爽固異於此矣二子亦達斯理者余故併以是語之

耐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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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夢溪筆談記丞相向公之除僕射也真宗自謂即位以來未嘗除端揆於是為首意公必喜使李宗諤視之至則門闌悄然賀之則唯唯而已賓客親戚亦無宴飲者既而復命上稱其大耐官職公之徳度可謂宏矣然自咸平祥符拜僕射者凡六人至天禧之元年公始為之時宗諤之歿已四年矣括所記乃如是此所以啓觀者之疑遂與聖訓之所褒者亦疑之嗚呼是豈可誣也哉元老大臣受知明主褒嘉之辭洋洋乎與二帝三王典謨相為表裏真聖人之言也而可以括之記載不能盡實而併疑之乎故君子深信焉公之裔孫震之闢軒於私第旁求名於余告之曰耐其可乎此君家故事也先正之徳之量不以大官大職動其心充養蹈履輩古王佐後嗣子孫取則焉可也昔者伊尹非其道義祿以天下而弗顧繫馬千駟而弗視周公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厥徳洪毅如海斯涵如嶽斯峙非富貴之所能怵也榮耶悴耶我無欣戚通耶塞耶我無加損萬變交於前而在我如一嗚呼真偉人也哉彼小丈夫不知如是之為可尚也而本然之心類多不明富貴不能滛貧賤不能移人之本心也慕富貴而苟就之惡貧賤而輕去之失其本矣自本心之不明也目誘於色耳誘於聲口誘於味四肢誘於安逸所誘者無窮而非高爵重祿則無以遂其欲於是乎喪其所守而屈意求之汲汲乎惟恐其不我得也得之則躍然以喜不得則戚然以悲朝夕念慮不出於耳目口腹肢體之間又豈能任天下之重乎人之度量相越其逺如此大耐官職之褒信其為一代之宗臣也震之作樂山堂既已有志於此心之不動矣復以耐名軒旦旦觀之警策砭鍼以古王佐及先正為法以溺流俗耽富貴者為戒庶有益乎震之曰然盍為我識之於是乎書

止善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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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道淳熙間象山陸先生以深造自得之學師表後進其道甚粹而明其言甚平而切凡所啟告學者皆日用常行之禮而毫髮無差昭晰無疑故天下翕然推尊而其教尤著於所居之金谿至今邑多善士趨向不迷有志斯道而恥為世俗子學蓋其源流逺矣嘉定中蕭君禹平宰是邑新學宮講肄之堂而以止善名之欲使學者求大學之指要而續象山之氣脈其訓告切矣蓋嘗語余曰此吾所究心而不能忘者幸為我識之餘聞道無窮盡充滿天下無非斯道然必有歸宿而後定於一故易曰艮其止止其所也書曰安汝止又曰欽厥止詩曰於緝熙敬止凡易詩書之所稱皆純乎正大無纖微之差者也故一定而不可易大學之止於至善其亦無一毫之差者乎如金之至精如玉之至粹如規矩為方圓之至如準繩為平直之至於此乎止則真得其所止矣伯夷止於清伊尹止於任栁下惠止於和非不善也而孟子所願學者獨集大成之夫子蓋必若夫子始可以為至善也射必破的其藝始精幾於的而不能中則亦不精矣惟道亦然隠諸中心而安質諸聖人而合始可為據依之地微有差焉於道歧矣禹平名堂之意所望於諸生蓋如此雖然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逺見其為至善吾從而止之可謂不差矣然未能相與為一則猶未善也全體渾融了無間隔斯其善之至乎學者於此盍致思焉發憤力學期於自得庶可以續象山之傳而無負於禹平所屬望者禹平名舜咨昭武人也今為太學博士雲

徳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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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逺中庸記先聖之言曰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逺言不能無間也如是而為道吾循而行之夫豈不善然不能無間故雖近而猶逺也嗚呼聖人啟告學者何其精微哉舜處人子之至難而克諧以孝夫子七日不火食而弦歌不絶顔子簞瓢陋巷不改其樂曾子執親喪水漿不入口七日此常情之所不能聖賢則不待勉強何哉水之寒火之熱天性則然耳然則可學而至歟曰天下無二道人皆有之何為其不可學也朝夕而思之造次不舍一旦豁然清明在躬出處語黙無有間隔昭昭乎其不可誣也是之謂自得徳者得也由是而存養由是而踐履形於運用發於事業何往而非此心耶番陽馮君聖與有志於斯者也既以徳名其齋遂申斯言告之

敬義立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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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余受徒里社汪氏之子名敏中字耐翁者實從余學其性資端良而嗜書不倦知其為佳子弟而已未知其志之不羣也其後耐翁筮仕為戸掾南徐太守耿公秉循吏也一見而氣類合便為知己迨夫為總屬宰壯縣倅名邦秉心如一職業愈辦而公論益歸之蓋嘗語人曰吾昔者讀易有感於敬義立而徳不孤之語自是服膺拳拳不敢失墜持身蒞官無大愧怍皆由是出余然後知耐翁篤志於學培根浚源者如此夫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聖人所以賛坤徳也坤體柔順而以直方言之異乎世俗之所謂柔順者矣兢業之謂敬敬則不欺故直斷制之謂義義則不屈故方合內外之謂道夫焉有所倚故不孤天生斯人孰無此敬義而立者實鮮見善不明則懵於所立信道不篤則立而不固誘之則動撓之則弱撼之則傾不可與言立矣是故修身則道立立愛惟親立敬惟長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古人之所以切切於是者貴乎本固爾耐翁之宰南豐也貽余書曰人戴天履地靈於萬物要當出羣拔萃與古人為徒余壯其言而知其胸次所期有不可量者既以經訓名其書齋又求余言發揮之將日觀省益懋厥徳可謂有主矣魯穆叔有言太上有立徳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夫惟不朽是圖雖更歴萬變而敬義不虧參前倚衡無非斯道此則耐翁之志也余是以嘉之

直清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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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十有四年始闢西塾作小亭於叢竹之間名之曰直清此君子之徳也而竹實似之今夫竹之始生也拔地而出曾不浹旬己有凌雲之勢俊敏超軼殆不可禦初種不過數叢其鞭橫逸瓦石所不能制未幾成林蔚然在植物中得地之利成功之速未有過焉者豈天之賦生固迥然獨異耶其中則虛有似乎君子之虛其心其節則勁有似乎君子之守其節體正而氣肅又有似乎君子望之可尊即之不厭能使人襟懷灑落俗氛不入直清之名於是為不忝矣竹有是徳所以取重可以人而不彼若乎書曰直哉惟清直天徳也人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有不直囘曲繚繞不勝其多端者非本然也率性而行不勞巧智可不謂直乎表裏昭融洞徹無間可不謂清乎直則清清則不累其初矣亭所以名得非欲觀之以自警乎夫美惡不同而愛憎隨之人情然也鳯凰芝草賢愚皆以為美瑞則無愛憎之別竹之直清也亦然無賢不肖稱賛一辭吾之培植於此非徒供耳目之玩抑愛其為公論所歸因以自勉日進厥徳人皆心服則於竹乎何愧不然失諸正鵠反求諸己可也此誠君子立身之要凡我同志盍共圖之

是亦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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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築小樓於敝廬之東而以是亦名之或疑焉余告之曰直不高大爾是亦樓也人生天地間所欲無窮必求所以滿足其欲非道而取何所不至養其小而失其大淪胥不仁不義之域豈不哀哉此余所甚懼而不敢也樓之深廣尋有五尺崇近廣而微殺材甚眇體頗具故曰直不高大爾是亦樓也其前絫石為山高不過丈餘雖無怪奇偉特之觀是亦山爾依山植丹桂六樓之右復一桂架酴醿以相接及雜花木數本品雖不多是亦花木爾推之於一服御飲食錢財及使令之人皆然又至於宦情亦薄每曰直不高顯爾是亦仕也自奉者甚狹而取於世者甚廉此心休休無所羨慕自適其適齒髮雖彫而神明不衰聊以是自慰焉雖然身外之物可以寡求而易足若夫吾身與天地竝廣大高明我固有之朝夕磨礪善必遷過必改追古人而及之可也豈徒儕於庸凡而曰是亦人爾乎哉此又余所以自警且以誨子孫者故書以識之

願豐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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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臣臣天地之大經也雖在畎畝不忘其君臣子之至情也時和嵗豐國家之上瑞也凶年饑饉天下之大菑也夫尊卑雖異休戚一體朝野雖殊忠愛一心故年豐則君臣同其慶而嵗歉則共其憂忠臣事君始終一致無日不以國家為念則無日不以豐登為期豈敢以出處逺近貳其心哉余舊有足疾嘉定中繫官於朝思歸甚切念吾廬不足以養疴欲求逺於卑濕而便於燕閒者惟樓居為宜爰俾兒曹營於舍旁及還故里而茲樓適成求所以為名者余曰臣子家居萬慮冰釋其不能忘者必也豐登乎乃取老杜在家常早起憂國願年豐之句遂以名之是樓也東則太白西則四明南則金峨諸山重岡疊嶂歴歴可覩自北而東則鄞江抱焉覽觀城中則郡治之雄屹然相望學宮之邃相與為隣及其他棟宇宏壯者鱗鱗相屬足以舒懷抱足以養性情足以集賓友而蔵書數千卷又足以披閲四時風景無不可人余本一寒儒餘生得此恬愉自適可忘其為老矣而耿耿此心以嵗豐凶為己忻戚非有官守言責而憂國如立朝之時豈古人所謂君子思不出其位者乎蓋嘗聞之大義所在當思而思即吾位也自叨獻納時進苦言仁聖寛容不以為忤且屢有忠直之褒去國之後簡記不衰可謂深知矣臣子之心豈能一日忘吾君哉嫠不恤緯而憂宗周之隕女居漆室而念嗣君之弱此天地之常經人心之靈所不能自已者況嘗服休服采者乎在易有之拔茅貞吉志在君也書曰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吾心如此則吾位亦如此何出之雲彼以出為戒者義所不當思爾嵗之豐凶國之大利害存焉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盜賊之猖獗四鄰之侵侮皆嵗不登民不安之所致也此豈小故而可不關於念慮乎衆人之念慮不出於一身君子之念慮必周於天下夫生於覆載無私之中而瑣瑣焉朝思夕慮囿於一己之私其亦狹矣君子一視同仁天下之大猶吾身也必欲家給人足極三登太平之盛豈以出位為嫌哉遂書以識之

是亦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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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禧間余作小樓於舊廬之東而以是亦名之其説曰直不高大爾是亦樓也嘉定中余又作樓於新居之旁既崇以宏不可以言是亦矣乃取杜子美憂國願年豐之句而名之曰願豐樓之左右前後有山有水有竹有花稍稍成趣而其地纔二畝有竒強名曰園而仍以是亦名之曰直不深闊爾是亦園也客或謂余曰甚哉子之隘也夫君子之為圃必也寛閒幽邃繚繞曲折爭奇競秀可以觀可以遊可以怡神養性良辰美景周旋其間不厭不倦而後有無涯之樂故陶靖節可謂淡泊矣念田園之蕪賦歸去來辭有曰窈窕而尋壑﨑嶇而經丘則不為不廣司馬公可謂簡約矣記獨樂園亦云其廣二十畝蓋不如是不足為樂也今子之規模毋乃太小乎其初固曰吾將以縱步也步未及縱而地已窮矣奚樂之雲竊為子不取余告之曰是非客所能知也吾聞有世俗之樂有君子之樂耳目所接一時欣然無復餘味者世俗之樂也內省不疚油然而生日新無窮者此君子之樂也世俗以外物為樂君子以吾心為樂樂在吾心清明四達無適而非道則亦無適而非樂彼池臺苑囿得之不得我無加損又何以歆羨為哉顔子簞瓢陋巷非有娛悅耳目之具而不遷怒不貳過乃有不可勝言之樂今不取諸此而導人以世俗之所玩不已末乎且吾聞之慶歴人物之盛范公實為稱首子弟嘗以治圃洛陽為請公曰洛中名園相望誰獨障吾遊者卓哉道義之養充然有餘無待於外也客曰是則然矣陶公司馬獨非真賢乎曰陶公徘徊三徑盼庭柯撫孤松所樂者如是而止司馬公之花竹雖秀而野牡丹紅藥各不過二本其儉也如此察兩公之心亦豈役於外物者乎客無以難是亦之名遂不復易此則吾之素心猶往時所以名其樓者豈敢忘哉

秀野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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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資政范公之鎮杭也子弟請治地洛陽因闢圃為佚老之地公曰人苟有道義之樂形骸可外況於居室且西都名園相望誰獨障吾遊者祿賜之餘以贍宗族可也奚以圃為子弟敬遵其令無敢復言姑蘇義荘遂為無窮之利司馬丞相亦公輩人也創獨樂園以極燕居之適自為之記實廣二十畝而東坡蘇公賦詩有曰中有五畝園花竹秀而野抑又何哉[原註此當以記為正]雖然公亦非以遊觀為樂者培植名花或不過一二本曰吾記其種而已矣自言踽踽焉洋洋焉不知天壤之間復有何樂可以代此是豈以遊觀為樂者乎然則先正二公之心實未嘗不同也某家故清貧自宦遊至今田不過四百畝念族人之貧思有以賙之力不能及毎以為恨又思先君無恙時空乏甚矣而舍旁猶有三畝之園植花及竹日與其子若孫周旋其間攷徳問業忘其為貧後以為子舍茲事遂廢此吾家不可闕者與其增膏腴數十畝而傳之後裔孰若復三畝之園而不墜其素風乎於是乎決意為之曰怡顔曰蒙養曰觀妙曰含清皆所以為進徳之地也平生酷好泉石為山而水環之雖秀而野不事華飾達於西塾厥廣倍之而圃不復加闢矣稍有贏餘燕及宗族此固君子之所樂也豈徒遊觀之謂哉昔者樊遲子張同登聖師之門皆以崇徳辨惑為問夫子於遲則有善哉之稱而張也則否函丈之間聖師臨之門人侍焉切己之問不約而發舞雩之下風景可嘉此心凝然如侍函丈此樊遲所以為善也士之渉此園者思樊遲之所以問聖師之所以答者而有契於心嗚呼茲誠進徳之機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