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幽怪錄 (四部叢刊本)/卷一

續幽怪錄　卷一

唐 李復言 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南宋書棚本

續幽怪録卷第一

　　　　　　　　李　復言編

　　　楊恭政

楊恭政虢州閿郷縣長壽郷天仙村田家女也

年十八適同村王清其夫貧力田楊氏奉箕帚

供農婦之職甚謹夫族目之曰勤力新婦性沉

靜不好戱𥬇有暇必灑掃靜室閉門閑居雖隣

婦狎之終不相往來生三男一女年二十四歳

元和十二年五月十二日夜告其夫曰妾神識

頗不安惡聞人語當於靜室寧之請君與兒女

暫居異室其夫以田作困又保無他因以許之

不問其故楊氏遂沐浴着新衣掃灑其窒焚香

閉戶而坐及明訝其起遲開門視之衣服委於

床上蟬蛻然身已去矣但覺異香滿屋其夫

驚以告其父母共歎之次隣人來曰昨夜夜半

有天樂從西而來似雲中下於君家奏樂乆

之稍稍上去闔村皆聽之君家聞否而異香酷

烈遍數十里村吏以告縣令李邯遣吏民逺近

㝷逐皆無蹤跡因令不動其衣閉其戶以𣗥環

之兾其或來也至十八日夜五更村人復聞雲

中仙樂之聲異香之芳從東來復王氏宅作樂

乆之而去王氏亦無聞者及明來視其門𣗥封

如故房中髣髴有人聲遽走告縣令李邯親

率僧道官吏共開其門則新婦者宛在床矣但

覺面目光芒有非常之色邯問曰向何所去今

何所來對曰昨十五日夜𥘉有仙𮪍來曰夫人

當上仙雲鶴即到冝靜室以俟之遂求靜室至

三更有仙樂彩仗霓旌絳節鸞鶴紛紜五雲來

降入於房中執節者前曰夫人准籍合仙仙師

使者來迎將㑹於西嶽於是綵童二人捧玉箱

來獻箱中有竒服非綺非羅製道人之衣珍

華香潔不可名遂衣之畢樂作三闋青衣引

白鶴來曰冝乗此𥘉尚懼其危試乗之穩不可

言飛起而五雲捧出綵仗霓旌次第前引至予

華山雲臺峯峯上有盤石巳有四女先在彼焉

一人云姓馬宋州人一人姓徐幽州人一人姓

郭荊州人一人姓夏青州人皆其夜成仙同㑹

於此傍一小仙曰並捨虛幻得證眞仙今當定

名冝有真字於是馬曰信真徐曰湛真郭曰脩

真夏曰守真其時五雲參差徧覆崖谷妙樂羅

列間作於前五人相慶曰同生濁界並是凡身

一旦翛然遂與塵隔今夕何夕歡㑹於斯冝各

賦詩以導其意信真詩曰　幾劫澄煩思今身

僅小成誓將雲外隱不向丗間行湛真詩曰

綽約離塵界從容上太清雲衣無綻日鶴駕沒

遙程　脩真詩曰華岳無三尺東瀛僅一杯

入雲𮪍綵鳯歌舞上蓬萊守真詩曰　共作

雲山侶俱辭丗界塵靜思前日事拋卻幾年身

恭政亦繼詩曰　人丗徒紛擾其生似蕣華誰

言今夕裏俛首視雲霞旣而雕盤珎果名不可

知妙樂鏗鍠響動崖谷俄而執節者請曰冝往

蓬萊謁大仙伯五眞曰大仙伯爲誰曰茅君也

妓樂鸞鶴復次弟前引東去倐忽間巳到蓬萊

其宮闕皆金銀花木樓殿皆非人丗之製作大

仙伯居金闕玉堂中侍衞甚嚴見五眞喜曰來

何晚耶飲以玉盃賜以金簡鳯文之衣玉華之

冠配居蓬萊華院四人者出恭政獨前曰王父

清年髙無人侍養請迴侍其殘年王父去丗然

後從命誠不忍得樂而忘王父也唯仙伯哀之

仙伯曰㳟政汝村一千年方出一仙人汝當之

㑹無自墜其道因勑四眞送至其家故得還也

邯問昔何修習曰村婦何以知但性本虛靜閑

即凝神而坐不復俗慮得入𦚾中耳此性也非

學也又問要去可否曰本無道術何以能去雲

鶴來迎即去不來亦無術可召於是遂謝絶其

夫服黃冠邯以狀聞州州聞廉使時崔尚書從

按察陜輔延之舎於陜州紫極宮請王父於別

室人不得昇其堦唯廉使從事及夫人之瞻拜

者才及堦而巳亦不得昇廉使以聞上召見舎

於內殿䖍誠訪道而無以對罷之今見在陜州

終歳不食時㗖果實或飲酒三兩盃絶無所食

但容色轉芳嫰耳

　　　辛公平上仙

洪州髙安縣尉辛公平吉州廬陵縣尉成士廉

同居泗州下邳縣於元和末偕赴調集乗雨入

洛西榆林店掌店人甚貧待賔之具莫不塵穢

獨一床似㓗而有一歩客先憩於上矣主人率

皆重車馬而輕徒歩辛成之來也乃遂歩客於

他床客倦越於床而回顧公平謂主人曰客之

賢不肖不在車徒安知歩客非長者以吾有一

僕一馬而煩動乎因謂歩客曰請公不起僕就

　　矣客曰不敢遂復就寢深夜二人飲酒食

肉私曰我欽之之言彼固德我今或召之未惡

也公平髙聲曰有少酒肉能相從否一召而來

乃緑衣吏也問其姓名曰王臻言辤亮逹辯不

可及二人益狎之酒䦨公平曰人皆自天生萬

物唯我㝡靈儒書亦謂人爲生靈來日所食便

不能知此安得爲靈乎臻曰歩走能知之夫人

生一言一憩之㑹無非前定來日必飡於礠澗

王氏致飯𬞞而多品𪧐於新安趙氏得肝美耳

臻以徒歩不可晝隨而夜可㑹耳君或不棄敢

附末光未明歩客前去二人及礠澗逆旅問其

姓曰王中堂方饌僧得僧之餘悉奉客故𬞞而

多品到新安店召之者十數意皆不往試入

一家問其姓曰趙將食果有肝美二人相顧方

𥬇而臻適入執其手曰聖人矣禮欽甚篤宵㑹

晨分期將來之事莫不中的行次閿郷臻曰二

君固明智之者識臻何爲者曰博文多藝隱遁

之客也曰非也固不識我乃隂吏之迎駕者曰

天子上仙可單使迎乎曰是何言歟甲馬五百

將軍一人臻乃軍之籍吏耳曰其徒安在曰左

右前後今臻何所以奉白者來日金天置宴謀

少酒肉奉遺請華隂相待黃昏臻乗馬引僕攜

羊豕各半酒數㪷來曰此人間之物幸無疑也

言訖而去其酒肉肥濃之極過於華隂聚散如

𥘉𪧐灞上臻曰此行乃人丗不測者也幸君能

一觀成公曰何獨棄我曰神祇尚侮人之衰也

君命稍薄故不可耳非敢不均其分也入城當

舎於開化坊西門北壁上第二板門王家可直

造焉辛君初五更立灞西古槐下及期辛歩往

灞西見旋風卷塵邐迤而去到古槐立未定忽

有風來撲林轉所間一旗甲馬立於其前王臻

者乗且牽呼臻速登旣乗觀焉前後戈甲塞路

臻引辛謁大將軍將軍者丈餘㒵甚偉揖公平

曰聞君有廣欽之心誠推此心於天下神者

且不敢侮況人乎謂臻曰君旣召來冝盡主人

之分遂同行入通化門及諸街鋪各有吏士迎

拜次天門街有紫吏供頓者曰人多並下不

得請逐近配分將軍許之於是分兵五處獨將

軍與親衞舘於顔魯公廟旣入坊顔氏之先簪

𥚑而來迎者遂入舎臻與公平止西廊幕次

餚饌馨香味窮海陸其有令公平食之者有令

不飡者臻曰陽司授官皆稟隂命臻感二君也

撿選事據籍誠當駮放君僅得一官耳臻求名

加等吏曹見許矣居數日將軍曰時限向盡在

於道萬神護蹕無許奉迎如何臻曰牒府請

夜宴宴時腥羶衆神自許即可矣遂行牒牒去

逡巡得報曰巳勑備夜宴於是部管兵馬戍時

齊進入光範及諸門門吏皆立拜宣政殿下馬

兵三百餘人歩將軍金甲仗龯來立於所宴殿

下五十人從卒環殿露兵備非常者殿上歌

舞方歡俳優賛詠燈燭熒煌𢇁竹並作俄而三

更四有一人多髯而長碧衫皂袴以紅爲褾

又以紫縠𦘕虹蜆爲帔結於兩肩右腋之間垂

兩端於背冠皮冠非虎非豹飾以紅罽其可

畏忽不知其所來執金匕首長尺餘拱於將軍

之前延聲曰時到矣將軍頻眉揖之唯而走自

西廂歷階而上當御座後跪以獻上旣而左右

紛紜上頭音樂驟散扶入西閤乆之未出將

軍曰昇雲之期難違頃刻上旣命駕何不遂行

對曰上澡身否然可即路遽聞具浴之聲三更

上御碧玉輿青衣士六衣上皆𦘕龍鳯肩舁下

殿將軍揖介胃之士無拜因慰問以人間紛挐

萬機勞苦淫聲蕩耳妖色感心清真之懷得復

存否上曰心非金石見之能無少亂今巳捨離

固亦釋然將軍𥬇之遂歩從環殿引翼而出自

內閤及諸門吏莫不嗚咽群辤或收血捧輿不

忍去者過宣政殿二百𮪍引三百𮪍從如風如

雷䬃然東去出望仙門將軍乃勑臻送公平遂

勒馬離隊不覺足巳到一板門前臻曰此開化

王家宅成君所止也仙馭巳逺不能從容爲臻

多謝成君牽轡鞭忽不復見公平扣門一聲

有人應者果成君也袐不敢泄更數月方有攀

髯之泣來年公平授州江都縣簿士廉授兗

州瑕丘縣丞皆如其言元和𥘉李生疇昔宰彭

城而公平之子忝徐州軍事得以詳聞故書其

實以警道途之傲者

　　　涼國武公李愬

涼武公以殊勲之子將元和之兵擒蔡破鄆數

年攻戰收城下壁皆以仁恕爲先未甞枉煞一

人誠信遇物發於深懇長慶元年秋自魏博節

度使左僕射平章事詔徴還京師將入洛其衙

門將石季武先在洛夢涼公自此登天津橋季

武爲導以宰相行呵叱動地有道士八人乗馬

持絳節幡幢從南欲上導𮪍呵之對曰我迎仙

公安知宰相招季武與語季武驟馬而前持節

道士曰可記我言聞於相公其言曰聳轡排金

闕乗軒上漢槎浮名何足戀髙舉入煙霞季武

元不識字記姓名又少及隨道士言之再聞巳

得道士曰巳記得可先白相公乃驚覺汗流

體喜以爲相國由當上仙況俗官乎後三日涼

公果自北登天津橋季武爲導因入憩天宮寺

月餘而薨時人以仁恕端慤之心固合於道安

知非謫仙數滿而去乎材行官業著於國史故

不書

　　　薛中丞存誠

御史中丞薛存誠元和末由臺丞入給事中未

朞復亞臺長憲閣清嚴塵俗罕到再入之日浩

然有閑曠之思及𠫊吟曰卷簾疑客到入戶似

僧歸後數月閽吏因晝寢未熟髣拂間見僧童

數十人持香花幢蓋作𣑽唱次第入臺閽吏呵

之曰此御史臺是何法事髙聲入來其一僧自

稱識逹曰識逹是中丞弟子來迎本師師在臺

可入省迎乎閽吏曰此中丞官亞臺本非僧侶

奈何妖敢入臺門即欲擒之識逹曰中丞元是

湏彌山東峯靜居院羅漢大德縁悞與天下人

言意渉近俗謫來俗界五十年年足合歸故來

迎耳非汝軰所知也閽吏將馳報遂驚覺後數

日薛公自臺中遇疾而薨潛問其年正五十矣

　　　麒麟客

麒麟客者南陽張茂實家傭僕也茂實家於華

山下大中偶遊洛中假僕於南市得一人焉其

名曰王夐年可四十餘傭作之直月五百勤幹

無私出於深誠苟有可爲不待指使茂實噐之

易其名曰大曆將倍其直固辤其家益憐之居

五年計酬直盡一旦辤茂實曰夐本居山家業

不薄適與厄㑹湏傭作以穰之固非無資也而

賣力者仐厄盡矣請從辤茂實不測其言不敢

留聽之曰今暮當去迨暮入白茂實曰感君恩

宥深以奉報夐家去此甚近其中景趣亦甚可

觀能相逐一遊乎茂實喜曰何幸然不欲令家

中知潛一遊可乎夐曰甚易於是截竹杖長數

尺其上書符受茂實曰君杖此入室稱腹痛左

右人悉令取藥去後潛置竹於衾中抽身出來

可也茂實從之夐喜曰君眞可遊吾居者也相

與南行一里餘有黃頭執青麒麟一赤文虎二

俟於道左實驚欲迴敻曰無苦但前行旣到前

夐乗麟茂實與黃頭各乗一虎茂實懼不敢近

夐曰相隨請不復畏且此物人間之極俊者但

試乗之遂慿而上穩不可言於是從之上𦫵掌

峯越壑凌山舉意而過殊不覺峻險如到三更

計數百里矣下一山物象鮮媚松石可愛樓臺

宮觀非丗間所有將及門引者揖鞭曰阿郎來

紫衣吏數百人羅拜道側旣入青衣數十人容

色皆殊衣服鮮華不可名各執樂噐引拜遂

入中堂宴食畢且命茂實坐夐入更衣返坐衣

裳冠冕儀皃堂堂然實真仙之風度也其䆫戶

階闥屏幃床榻茵褥之盛固非人丗之所有歌

鸞舞鳯及諸聲樂皆所未聞情意髙逸不復思

人寰之事歡極主人曰此乃仙居非丗人之所

到以君宿縁合一到此故有逃厄之遇仙俗路

殊塵靜難雜君冝歸修其心三五刼當復相見

夐比者塵縁將盡上界有名得遇太清真人召

入小有洞中示以九天之樂復令下指生死海

波且曰樂雖難求苦亦易遣如爲山者掬土増

髙不掬則止穿則䧟夫昇髙者不上難而下易

乎自是修習經六七刼乃證此身迴視委骸積

如山嶽四大海水半是吾宿丗父母妻子別泣

之淚然念念倐之條巳一丗形骸雖逺此不忘

修致其功即亦非逺亦時有心逺氣清一言而

悟者勉之遺金百鎰爲修身之助復乗麒麟令

黃頭執之夐歩送到家家人方環泣茂實投金

於井中夐取去竹杖令茂實潛臥衾中夐曰我

當蓬萊謁大仙伯明旦於蓮花峯上有彩雲東

去我之乗也遂揖而去茂實忽呻吟衆驚而問

之茂實紿之曰𥘉腹痛忽有人見召遂掩然

耳不知其多時日也家人曰取藥旣迴呼之不

應巳七日矣唯心頭尚暖故未殮也明日望之

蓮花峯上果有綵雲去遂棄官遊名山後歸出

井中金與眷屬再出遊山終不知所在也

續幽怪録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