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續鏡花緣
◀上一回 第二十八回 小嗣君乞降納貢 坤郡主奏凱班師 下一回▶

話說淑士國公主的靈櫬,前日由飛虎城啟行,一百名軍士分班抬重,隨征伏侍的八個宮娥陪送回京。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一天靈櫬到了天保城。先是四名宮娥飛馬進了京城,急急來至朝門,慌忙下馬,與殿尉官說知,一同入朝報與國王知道。國王聽了公主靈櫬回來,大叫一聲道:「氣死孤家也!」登時暈倒在龍亭之上。左右丞相並隨身內侍慌忙叫喚。停了半晌,方才蘇醒。內侍連忙送上參湯,吃下了時,定了定神。國王傳下旨意,將公主的靈櫬暫寄在龍神廟中,他日與駙馬合葬。又回顧左丞相道:「孤家自即位以來,幾及二十載於茲矣。從未遭此大辱。不料女兒國的這班潑賤將帥,竟如此利害。先是傷了許多大將,又傷了駙馬。如今連公主也被他殺死。此恨此仇如何得報!若不把那女兒國踏成平地,孤家也誓不為人了!丞相速去挑選強兵猛將,救護飛虎城要緊。」丞相奏道:「國中雖有強兵,沒有猛將,如何是好?」國王道:「丞相須為孤家訪求良將,方能勝敵,不得遲延。」丞相只得口稱「領旨」。國王駕退回官,異常氣惱。國后娘娘問起情由,方知公主身死,哭得回不轉氣來,登時昏暈過去。宮娥頻頻叫喚,才得悠悠醒轉,仍是號陶不止,弄得瘋瘋癲癡,變成怔忡之症,人事不知。國王見了,更添愁悶,傳旨內監起駕,且往西宮去遣悶。到了西宮,便命宮娥取酒痛飲,不覺酩酊大醉。當晚就在西宮歇宿。

睡到五更時分,國王渾身發熱,如火燒一般。西宮娘娘大驚,連忙起身,喚起宮娥,叫喚了良久,只是昏迷不醒。候至天明,西宮娘娘忙喚宮娥,去稟知正宮國后。那知國后因公主被殺,已氣成了瘋癲病症,只得又喚內監,去請世子。那世子系正宮娘娘所出,年方二八,讀書青宮,極其聰俊,識見超群,明知父王與女兒國構釁,情虧理短,誤聽駙馬之言,豈有鄰邦鎮國之寶可以硬借得的?只是不敢勸諫;弄到如今損兵折將,駙馬戰死沙場,公主又被飛劍砍死,又是悲痛,又是愁煩。正在終宵不得安枕,忽聞內監前來,報稱王爺有病。世子聞報,急急來到西宮,問安父王。那知國王面紅如火,已是口不能言。世子見了這般病象,十分驚駭,傳旨內監,速喚太醫診視。內監領了世子的鈞旨,去不多時,便同了四個太醫進宮。見了世子,然後請脈。四個太醫輪流診畢,世子忙問太醫道:「父王可不妨事麼?」四個太醫都面面相覷,不敢直言。世子再三動問:「有無妨礙,務速奏明。」太醫奏道:「主上之疾實系怒氣傷肝,酒色過度,虛火上熾,腎水不調。恐非草木之靈所能奏效。」世於聽了太醫之言,愈覺驚慌無措,務要太醫開方調治。四個太醫斟酌了良久,公議一方,當下照方配藥,太醫告辭出宮。世子便命宮娥取火煎藥。不一時把藥煎好,西宮娘娘取了銀匙,慢慢的把藥來餵國王。世子就在西宮陪侍父王。亂亂哄哄鬧了一日,吃下去的藥如石沉大海一般,國王只是不能開口。朝中文武大臣聞得國王有疾,都到宮門問安。世子忙召左右丞相進宮。左丞相東門吉、右丞相西門政,俱至西宮臥寢,來看國王。只見國王面色通紅,不能開口,只是搖頭。左右丞相退出寢宮,來問世子:「太醫看視了,可曾服藥?」世子便將藥方檢出,給與丞相觀看。丞相看了,俱各皺眉無語,辭了世子出宮,各回相府不題。

再說淑士國王的病日重一日,太醫束手無策。一連病了五日,這日世子正在寢宮侍疾,忽見內監飛報進宮道:「不好了!飛虎城已被女兒國打破,總兵梁邱德盡忠自刎。不日就要殺奔天保城來了。」世子聽了大驚失色。只見國王在龍床之上兩眼一白,雙足一登,長嘆一聲,頓時氣絕。任憑叫喚,鬧了半天,已往西方極樂的世界去了。世子大哭一場。宮中舉起哀來。宮娥忙去稟知國后娘娘。那知國后已成了瘋癲之症,糊糊塗塗,不哭不笑,一些人事也不知的了。世子忙召左右丞相進宮,商議大事。就在宮中正殿上大殮,置辦了王者冠服。眾妃嬪、內監、宮娥並內外大小臣工,盡行掛孝。到了次日,盛殮已畢。左右丞相遂請世子早即大寶。滿朝文武大臣換了吉服,朝賀三呼已畢,然後更換素衣,儲君登位,受過了朝賀,便與丞相商議退兵之策。

只見殿尉官跪下奏道:「臣啟主上,女兒國二路元帥驅兵大進,望風而降。離這裏天保城只有十里之遙,紮下二十餘座大營。其鋒銳不可當。請旨定奪。」嗣君聽奏,驚得面如土色,回顧兩班文武道:「諸位卿家、有能退得女兒國敵兵者,孤家不吝分茅胙土之封,以旌其功。」眾文武俱無言可對。只見右班中走出丞相西門政,執笏當胸奏道:「臣啟主上,現在女兒國的兵勢甚是浩大。那些雌男子、雄婦人都是十分了得,難與爭鋒。據老臣看來,本國沒有能臣可退女兒國的兵將。一旦被他攻破京城,社稷不保。為今之計,惟有獻表稱臣,乞降納貢,庶幾可救燃眉之急。未識主上以為如何。」小嗣君聽丞相西門政所奏甚是有理,心中想道:「若不求降,這座天保城又非鐵鑄成的,如何可保?」正在躊躇,又見左丞相東門吉也跪下奏道:「西門政所奏,為保全社稷之計,還請主上早決。」小嗣君道:「依二位先生所奏。就著二卿速往女兒國大營去請降,免得他再來攻城。」左右丞相領旨出朝,駕退回宮。按下慢表。

且說左右丞相領了國王旨意,換了坐騎,急急來到城邊,守城官忙來迎接。丞相便命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加上幾鞭,一徑來到女兒國大營,求見元帥。軍士連忙進了大營稟道:「啟上郡主娘娘,現有淑士國左丞相東門吉、右丞相西門政,在外求見。」郡主聽了,明知老國王已薨,小國王自知不敵,故遣左右丞相前來請降,便吩咐將士整肅軍容,大開營門,請他二人進見。軍士領令,出外便去開了大門,請二位丞相進營相見。當下左右丞相隨了軍士,步進大營,只見氣象森嚴,軍容威武,刀槍密密,劍佩鏘鏘,令人不敢逼視。兩旁站立眾將,中間端坐元戎。那元戎便是郡主娘娘坤蕙芳,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高盤雲髻,雉尾雙挑,耳垂八寶金環,身穿紅錦戰袍,腰圍玉帶,下系八幅湘裙,裙下露出三寸長的大紅花繡弓鞋,打扮得美麗非凡。兩位丞相趨步上階,郡主也出位迎接。丞相進帳,便與郡主深深打躬。郡主回了萬福,便命軍士移設交椅,送坐獻茶。郡主便問:「二位老相國降臨敝營有何見諭?乞道其詳。」左右丞相欠身答道:「敝國駙馬不道,煽惑國王興兵構怨,開罪貴邦。以致駙馬、公主俱遭不虞之鋒鏑,國主悔恨而亡。今嗣君即位,悔禍實深。願乞貴邦高拾貴手,特命老夫等前來請降。情願年年納貢,歲歲來朝,嗣後永遠不敢侵犯,願聽貴邦的節制。」說罷又是深深一躬。郡主娘娘連忙立起身來,答禮道:「此次妄動干戈,原系貴國無理取鬧。如今也不用講他了。小國王既是悔過投誠,待本帥奏請敝邦主上定奪。」左右丞相俱各立起,欠身道:「全仗元帥善言,婉達貴國大君,使敝國得保社稷,實出元帥所賜。」郡主連稱「豈敢」,道:「老丞相太覺言重了。」左右丞相起身告辭道:「老夫回去,敬備降表貢品,專候貴邦國王允准奉上。至若犒軍之物,明日先行送來。」說罷,整整烏紗,移步下階。郡主見兩位丞相十分恭敬,即忙款動金蓮,親送出營。左右丞相再三辭謝,上馬而去。

兩入並馬而行,竊竊私議。左丞相道:「不信女兒國的軍容如此威猛,隊伍又如此整齊。那個元帥郡主娘娘,明明是個男子,反是巾幗行為,纏得好一雙小足。那帳前的許多將士,明明都是婦人,反是衣冠舉動,高視闊步,這個緣故實在令人不解,究竟是何取義?」右丞相道:「他們自立國以來定例如此。大約因這『陰陽』二字系『陰』字在前,『陽』字在後,『陰』屬女,女子當先專治外事,不用穿耳纏足。『陽』屬男,男子退後,主持中饋,豈容博帶峨冠?」左丞相道:「聞得女兒國的婦人,腮邊都有鬍子,為何站在元帥兩旁的婦人,內中有兩個年紀約有二十八九的光景,為何唇邊頦下都是光光的,並沒有一根髭須,竟與女子一般無二?」右丞相道:「老年兄,你還沒有知道麼?屈指算來,七八年前,女兒國王娶了天朝男子來做國后娘娘,兩位相國也娶了天朝男子做夫人。天朝有種西施散,抹在唇上頦下,就永遠不生髭須了。如今他們宮中的老王妃、老宮娥,都把鬍鬚剃削淨盡,抹了兩三次的西施散,面上都是光光的了。連民間的婦女也是個個無須。凡有天朝航海生涯的人,販這西施散到女兒國去銷售,無不利市三倍。那兩個三旬以內的女將,你道是誰?就是天朝娶來的相國夫人。本來並不纏足,後來因要嫁往女兒國去,把兩足略略纏裹,墊了許多高底,裝成小足。故而他兩個的個子,比別的女將長了好些。」右丞相道:「原來如此,老年兄真算得博聞強識的君子。」東門吉與西門政一路並馬閒談,到了天保城,叫開城門,一徑來至午朝門外下馬,進宮朝見嗣君,奏明與元帥問答的言語。又將女兒國軍容威武,將勇兵強的氣象述了一遍,「若不早去請降,社稷定然難保」。嗣君道:「多虧兩位先生善於辭令,淑士方得安全。明日去犒軍,可備白銀三十萬兩,十萬兩送與元帥,二十萬兩犒賞大小三軍,先行送去。降書、降表作何稱呼?」左丞相奏道:「我國與女兒國本是兄弟之邦,如今主上年輕,據老臣愚見,不如對女兒國王稱他做叔父,未識主上以為然否。」嗣君道:「正合孤意。先生作速去寫。再備貢品黃金五十萬兩,作為賠償兵費之需。」二位丞相領旨出宮,忙去趕辦。到了次日,修成書信,差兩個殿尉官並二十名軍士,抬了犒軍的銀兩,送到女兒國營中。殿尉官領了丞相鈞旨,押送三十萬花銀,徑到女兒國大營,見了元帥,呈上書信。元帥拆開看了,照單全收。兩個殿尉官每人賞了白銀二百兩,二十名軍士總給白銀六百兩,發了回書。殿尉官帶領軍士,稱謝別去不題。

再說郡主娘娘坤蕙芳,自淑士國左右丞相奉了嗣君之命,前來女兒國營中情願投誠,及至丞相去後,便與丈夫枝蘭音郡馬商議。當晚蘭音就在燈前與元帥夫人修成淑士國乞降納貢、願受節制的奏章,將前後戰勝的情形細細陳明。次日選了一員裨將,給了路費,上馬加鞭,背著本章,星夜回京。到了女兒國鳳凰城中,徑投黎相府來,見了紅薇學士。黎相國問明了情節,便喚家人去知會了紫萱學士。不一時,紫萱到來,略談幾句,隨即帶了齎本官兒,偕往朝中奏明國王。國王陰若花拆開奏章,從頭至尾細細看了一遍,不覺大悅。回顧二位相國道:「若無紫綃姊姊破除妖法,淑士國那得投降?他既情詞懇切,願受節制,已有悔過之心。所奪峻德、飛虎兩城的侵地,仍舊歸還淑士,不知二卿以為何如。」紅薇、紫萱都道:「主上寬容大度,柔遠有經,足使淑士國的君臣畏威懷德。」國王又道:「盧相國速代孤家草詔。」紫萱領旨回府,當晚草成詔書,明日上朝,國王過目,用了御寶,仍命齎奏回京的那員裨將恭奉詔書前去。按下慢表。

且說二路元帥郡主坤蕙芳,在著營中無事,姊妹飲酒談心,十分快樂。不一日,國王詔書已到。淑士國丞相也將乞降的書表、納貢的黃金送到營中。元帥起身迎接二位丞相進營見禮,分賓主坐定獻茶。元帥致謝犒軍之費,丞相致謝周旋之力。元帥收了書表貢金,便道:「寡君詔云:貴國嗣君既知悔過,願受敝國節制,所取峻德、飛虎兩處的地方,本帥班師之日,咨照守城的將士,仍舊歸還貴國管轄便了。」左右丞相聽了大喜,打一躬道:「全賴元帥鼎力,敝國嗣君實深感荷。請問元帥定於何日凱旋?國主本欲與元帥送行,因在喪服之中,故而命老夫等代送。」元帥道:「不敢有勞。本帥過了明日,後天便要啟行回國。」二位丞相道:「老夫告別。後日再來恭送。」元帥再三稱謝,送出大營。東門吉、西門政上馬揚鞭,徑回天保城,去復嗣君之命。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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