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續鏡花緣
◀上一回 第三十三回 薈芳園五美吟詩 鳳凰城群英赴試 下一回▶

話說御妹娘娘花如玉府中開筵唱戲,王公大臣、郡君夫人都來送禮道賀,鬧熱非凡。黎相國夫人韋娘娘因御妹府中的花園有許多好景未曾賞玩,遂與花如玉商議定了起個詩社,訂約在後日聚會賦詩。

到了這日,花府中御妹娘娘曉起梳妝,用過早膳,傳命宮娥准備斑管花箋、文房四寶,陳設在吟碧軒中。宮娥領命,先往園中端整。不一時,郡主娘娘坤蕙芳早到。隨後韋氏姊妹與梅鳳英二位娘娘,各駕鑾車也都到了。御妹府前,早有宮娥前來迎接。妹妹四人下了寶輦,彼此招呼,各自扶著雛婢,輕移蓮步,同進大廳。轉入屏風背後,又是一個大大的庭心,方從儀門進內。將到中堂,只見花如玉迎著道:「三位姊姊與梅家賢妹,可是約了同來的麼?」坤蕙芳道:「愚姊的輦兒剛才到得轅前,見大姊姊、三姊姊的前導執事人役也到轅門。末後六妹妹也就到了。真是湊巧。」當下姊妹五人挽手同行,轉入後堂。早有宮娥稟知葉氏太夫人,太夫人聞報,款步金蓮,即忙下樓,來到堂前。見眾姊妹俱到,都與伯母請安,深深萬福。葉氏殷勤回禮道:「阿呀呀!諸位娘娘少禮。請坐,請坐!」眾姊妹方才告

坐。宮娥送上芽茶,各位娘娘飲過香茗。花如玉道:「大姊姊,今日詩社的題目可曾請大姊夫出得?」麗貞道:「吾家相公說,若出了一個題目,恐有弊竇,故而出了園中即景的幾個題目。拆開時,拈了鬮子,放入瓶中,把他抖亂了。然後每人各拈一枚,方算公道。」如玉道:「如此極妙。」鳳英道:「妹子最不會做詩。倘拈著了難題目,豈不要難倒妹子麼?」蕙芳道:「愚姊也久不做詩了,今日只得搜索枯腸了。」寶英道:「咱們何不就到園中去玩玩?」麗貞道:「愚姊也不是真會做詩,實是愛那園中的佳景,藉此暢游一日。」如玉道:「大姊姊既喜游園,咱們就在園中午膳罷。」當下便命廚房備酒:「把酒筵送至園中便了。」於是姊妹五人辭了太夫人,帶了幾名侍婢、宮娥,徑到薈芳園散步一回。只見滿園春色,豁目賞心,拂柳分花,穿廊繞院,玩不盡許多的景色。麗貞道:「今日既然開了詩社,眾位賢妹一同去做完了詩,再來游賞何如?」花如玉道:「大姊姊說的不錯。」遂偕眾姊妹進了吟碧軒。麗貞取出詩題,命宮娥啟封,捲成五個紙鬮,放在瓶中搖了幾下,眾姊妹各自拈取一枚。鳳英拈了個《高樓聽雨》,如玉拈了個《杏苑尋芳》,蕙芳拈了個《畫橋垂釣》,麗貞拈的是《華堂春宴》,寶英拈的是《柳堤泛棹》。眾姊妹看了題目,各自歸坐構思。侍婢、宮娥都往軒外,呼姊喚妹,各處遊玩去了。先是寶英低垂粉頸,沉吟了一會,舉筆寫了《柳堤泛棹》四字,復又咿哦半晌,遂寫道:

萬綠叢中泛畫橈,三眠三起態偏嬌。

琵琶一曲直堪聽,先奏《霓裳》後《六么》。

寶英的詩方才寫完,麗貞的《華堂春宴》也做成了,遂拂箋握管,寫道:

嘉賓敘飲滿華堂,春釀盈卮琥珀光。

為有主人能醉客,高情直欲傲羲皇。

花如玉見韋氏姊妹都已吟成,便道:「二位姊姊真是高才。妹子做了兩刻鐘頭,只想得兩句。如何兩位姊姊已經做好了?且待妹子來讀過了佳作,再行搜索枯腸罷。」說著,便立身來,走到寶英桌邊道:「先請教三姊姊的佳作。」遂玉手尖尖取過花箋,讀了一遍。又向麗貞道:「大姊姊的佳作,也讓妹子先讀。」說著,又將麗貞的詩朗誦一過道:「二位姊姊的詩才,真令妹子佩服。」蕙芳、鳳英也走到這邊來,吟了一回。鳳英道:「讀二位姊姊的佳作,真是風流蘊藉。想天朝的學士文人,也未必過此。」蕙芳道:「六妹妹還沒有知道麼?兩位姊姊本是天朝的學士文人,只因嫁到這裡女兒國來,改了裝束,做了婦人。」如玉道:「妹子自幼生長閨中,穿耳裹足,兩截衣裙,是天然慣的。不信兩位姊姊生長天朝,到了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方才穿起耳來、纏起足來,竟會習成婦人的行動舉止,一些也看不出是中原的男子。而且囫囫圇圇一雙七八寸長的大足,裹了腳帶、墊了三四寸厚的高底,裝做小足,非但裊袌婷婷,還能出兵打仗。妹子更是佩服。」鳳英道:「妹子不但佩服,並且還喜這裡女兒國的婦女不生髭鬚。都是二位姊姊與國后娘娘的功勞。若無天朝的西施散,咱們姊妹隔不了十年.也都要生鬍子了,豈不討人憎厭麼?」蕙芳道:「咱們不要閒話了,還是快些做詩罷。」說著,走往自己案前坐下,提起筆來,寫出《畫橋垂釣》的題目,將詩也寫了下去道:

曲沼波清草色肥,畫橋西去釣魚磯。

垂綸識得閒中趣,悟徹漁翁物外機。

梅鳳英見郡主抽毫揮翰,也就去寫那《高樓聽雨》的詩句出來道:

雨聲淅瀝已黃昏,入夜傾聽靜閉門。

曉起倚樓頻眺望,花枝沾潤沐天恩。

姊妹二人剛才做完,只見宮娥進軒,向花如玉道:「娘娘,酒席完備,設在何處?」如玉道:「就在那邊醉月亭中罷。」宮娥答應,傳諭去了。如玉又道:「三位姊姊與賢妹都已完卷,妹子也只得勉強塗鴉了。」遂提起筆來,寫那《杏苑尋芳》的詩句道:

春光二月好晴天,文杏枝頭滴露鮮。

一色花開紅滿苑,狀元歸去著先鞭。

韋家姊妹見蕙芳、鳳英、如玉三人的詩都做完了,互相觀看。麗貞道:「據愚妹評時,要推如玉妹妹做第一。真是雍容華貴。大約廷試得中狀元的,方好做得如玉妹妹的妹夫。前日蕙芳妹妹說他的丈夫閱看文會課卷,內中一卷取作冠軍,十分贊美,大有狀頭之望。及見卷後記一個『梅』字,方知是六妹妹的令弟。若然今科中了狀元,愚姊有個計較在此,便與如玉妹妹做媒。鳳英妹妹你道好麼?」蕙芳道:「大姊姊,你還沒有知道麼?鳳英妹妹自己也沒有攀親,如何好與他令弟做主定弟婦呢?」寶英道:「蕙芳賢妹,愚姊也有個計較在此。如玉妹妹的令弟,也沒有定親,不如把鳳英妹妹配了蕩寇伯,豈不是兩得其宜麼?只是照了鳳英妹妹,要稱如玉妹妹做弟婦。如玉妹妹要稱鳳英妹妹做姊姊了。倘如玉妹妹的令弟娶了鳳英妹妹做弟婦,如玉妹妹仍做姊姊。據愚姊看來,調換攀親,不改稱呼,照常姊姊妹妹的親熱。五妹妹你道好麼?」韋氏姊妹說得如玉、鳳英滿面緋紅,羞慚無地。蕙芳道:「大姊姊、三姊姊不許說了。且待廷試考過,定了狀元,然後相機而行。妹子也有此心。如今不可將他姊妹兩入調笑了。大姊姊、三姊姊沒有出嫁的時節,難道不怕羞的麼?」說著,便一手攜了如玉,一手挽了鳳英,輕移蓮步,出了吟碧軒道:「大姊姊、三姊姊來,咱們且到醉月亭,把酒潤了潤詩腸,也好用飯了。」麗貞、寶英都道:「來了。」於是姊妹五人穿過了假山洞,行到芍藥圃,又至碧梧院,兜出了九曲迴廊,從小橋過去,方到醉月亭中。宮娥早已調開桌椅,把酒餚鋪設整齊。如玉連忙讓坐。麗貞道:「如玉妹妹,今日愚姊原意本欲攬勝而來,何用如此盛筵?反使愚姊不安。」如玉道:「大姊姊又要客氣了。無甚可口的東西,不過略略添些萊蔬罷了。」說著,便來讓萊。命宮娥在旁斟酒。傳杯遞盞,飲夠多時,如玉還要眾姊妹行個酒令。姊妹幾人都不答應。寶英道:「愚姊的酒量淺狹,已經飲得多了。如何還能行令?行了令時,又要多飲,豈不耽誤了游園的正事?況時候已不早,也好用飯了。」報時鐘剛鳴兩記,鳳英道:「三姊姊說的不錯。妹子也吃不得酒了。」麗貞、蕙芳都道:「五妹妹快些賜飯罷。」如玉只得命宮娥取飯。

眾姊妹用過了飯,飲畢香茗,洗臉淨手。宮娥送過鏡奩,重勻粉面,再染朱唇。姊妹五人打扮已畢,徐徐舉步,出了醉月亭,轉到釣魚磯,釣了一回魚,又望荼蘼架行去。麗貞兜住了鬢邊的金鳳釵,寶英卻抓住了當頭的真珠鳳。如玉、鳳英回身忙將花枝分開,蕙芳道:「二位姊姊高底墊得太厚了些,故而身子長了許多。不知鬢髮可摘痛否。」麗貞、寶英都道:「沒有摘痛。」於是行過了荼蘼架。見那邊有座高樓,名為眺遠樓,共有五層。眾姊妹遂拾級而登。到了第五層,開窗眺望,心曠神怡,雲水蒼茫,峰巒層疊。蕙芳道:「大姊姊你看,東去天朝不知有幾千萬里。」麗貞道:「記得咱家相公說,主上與妹夫幾人由天朝回來,乘了飛車,雖遇逆風也不過十餘日。比不得愚姊與二妹、三妹在嶺南,林家寄父送咱們姊妹三人由水路到這裡女兒國來,足有八九個月哩。」如玉道:「原來此去天朝竟如此窵遠麼?」寶英道:「天已不早了,咱們玩也玩夠了。妹子與大姊姊先要失陪了。」如玉道:「且到下邊去用些點心未遲。」眾姊妹都道:「咱們吃不下了。」於是姊妹五人下了眺遠樓,攜手同行,來到丹桂廳前。早有宮娥稟道:「啟上娘娘,黎府、枝府、盧府、梅府的輿馬伺候已久。」姊妹四人都道:「咱們去謝過了伯母,好回去了。」如玉款留不住,只得一同出了園門,仍到後堂。眾姊妹與太夫人道了打擾,葉氏太君也款留不住。母女二人送至大廳,麗貞諸姊妹扶了侍婢,謝別登輿,紛紛回府不題。

且說那女兒國中開科取士的大典,凡有女兒國所屬地方先行郡試。鄰邦願來赴考者照女兒國的國俗,凡是雌的男子亦准與試。梅占魁先是考取郡元回家祭祖。阿母、阿姊甚是欣慰。過了月餘,占魁公子別了母姊,帶了家童,回籍省試。三場考畢得意而歸,仍是日夜勤功,揣摩會試、廷試的功夫。一日,正在書房用功,只見家童走進書房稟道:「啟上相公,外面有客來候。」占魁問道:「你可認識否?」家童道:「就是姬瑞芝相公。」占魁道:「既是姬相公,快去請來相會。說我迎接。」家童答應去請。公子步至滴水簷前,只見姬瑞芝已進大門,彼此殷勤,並道契闊,一同進了書房分賓主坐定,家童獻茶。瑞芝道:「占魁兄幾時回府的?」占魁道:「小弟返舍已有五六天了。」瑞芝道:「場中定然得意。」占魁道:「小弟是不過潦草塞責而已。還是吾兄得意。」瑞芝道:「今日特誠前來恭候,井求賜讀大作。」占魁再三推遜。瑞芝務要請教。占魁便於書篋中檢出道:「小弟的拙作,是不堪污目的。」瑞芝道:「吾兄真個是謙謙君子了。」說著,雙手接過,見題為《師克在和論》,其文曰:

今使有將才而無儒術,講文德而忘武功,皆不足興人家國者也。時勢值萬難之會,欲用民力,必先能得民心。蓋民力易聚亦易散,民心易合亦易離。至於一聚而不復散,既合而不復離,則非濟以和衷,其肯為我效用者鮮矣。則如鬥廉所云:「師克在和」,良足法焉。何言之?方莫敖之遇鄖師也,彼奮鯨吞,此圖蠶食。當敵焰方張之日,有不嘆我軍之皆墨者幾希。在鄖剛兵聯與國,直欲斬將而搴旗;在楚則帥鮮奇謀,無望追奔而逐北。惟其同胞之意切,而後挾纊之恩孚。稱爾干而比爾戈,我戰之所以必克也;退以金而進以鼓,如樂之由是而和也。嗚呼噫嘻!南風不競,涉魚齒以無功;東道遙通,緬鴻圖以宛在。試問如林百萬倒北之戈,何以不免乎?同德三千東征之績,何以告成乎?從可知制敵者有先聲,好謀者無後悔耳。片語括孫吳之要,韜略不足奇矣;此行定貳軫之盟,犧牲於以潔矣。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其即此意也夫。


瑞芝反復數過道:「吾兄大著,矯然不群,使弟莫贅一辭。如此佳作,定然獨出冠時。一俟泥金報捷,弟來叨擾喜酒,追陪末席何如?」占魁道:「小弟拙作已污尊目。吾兄的佳作能與小弟拜讀,一擴眼界否?」瑞芝道:「弟之拙作遠不如兄。他日得附驥尾,已出非望。稍停幾日,攜來就正何如?」二人談談說說,暢敘多時,方才別去。

光陰如箭,日月如梭,一轉瞬間已將放榜矣。這日,占魁公子早上起身,穿好衣服,開了書房門。家童送進臉水,公子即便洗臉。洗過了臉,尚未梳頭,忽聞外面人聲喧雜,鬧熱非常。不知為著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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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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