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卷三十九
呂氏春秋
編輯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平,和。〉嘗觀於上志,〈上志古記。〉有得天下者衆矣。其得之必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偏私不正。〉凡主之立也生於公。故洪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蕩蕩,平易。〉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桓公行公去私惡,用管子而為五伯長,行私阿所愛,用竪刁,而蟲出於戶,〈五子爭立無主,喪六十日乃殯,至使蟲流出戶也。〉人之少也愚,其長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用私以敗,用公則齊。〉
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為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遂,成。〉庖人調和而不敢食,故可以為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伯王〈原書伯王作王伯,下同〉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伯王,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以為王伯矣。〈誅暴有所私枉,則不可以為王伯。〉
水泉深則魚鱉歸之,樹木盛則飛鳥歸之,庶草茂則禽獸歸之,人主賢則豪傑歸之,故聖王不務歸之者而務其所歸,〈務人使歸之末也。務其所行可歸本也。〉強令之笑不樂,強令之哭不悲,〈皆無其中心也。〉強令之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大寒既至,民暖是利,大熱在上,民清是走,故民無常處,見利之聚,無利之去,欲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
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通,達,貴則觀其所進,富則觀其所養,聽則觀其所行,〈養則養賢也。行則行仁也。〉近則觀其所好,習則觀其所言,〈好則好義也。言則言道也。〉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守,情守也。〉樂之以驗其僻,〈僻,邪。〉怒之以驗其節,〈節,性。〉懼之以驗其特,〈特,獨也。雖獨不恐也。〉哀之以驗其仁,〈仁人見可哀者則不忍之也。〉苦之以驗其志,八觀六驗,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論人必以六戚四隱,〈六戚,六親也。四隱相匿揚長蔽短也。〉何謂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謂四隱,交友故舊邑里門廊,內則用六戚四隱,外則以八觀六驗,人之情僞,貪鄙羨美〈羨美作美惡〉,無所失矣。〈言盡知之。〉此先聖王之所以知人也。
先王之教,莫榮於孝,莫顯於忠,忠孝,人君人親之所甚欲也。顯榮,人臣人子之所甚願也。然而人君人親不得所欲,人臣人子不得所願,此生於不知理義,〈不知理義,在君父則不仁不慈,在臣子則不忠不孝。〉不知理義生於不學,〈生猶出也。〉是故古之聖王,未有不尊師也。尊師則不論貴賤貧富矣。神農師悉諸,黃帝師大橈,〈悉姓,諸名也。大橈,作甲子者也。〉帝顓頊師伯夷父,帝嚳師伯招,帝堯師子州支父,帝舜師許由,禹師大成摯,湯師小臣,〈小臣謂伊尹。〉文王,武王師呂望,周公旦,齊桓公師管夷吾,晉文公師咎犯,隨會,秦穆公師百里奚,公孫枝,楚莊王師孫叔敖,沈尹筮,〈沈縣大夫。〉吳王闔閭師伍子胥,文之儀,〈文氏儀名。〉越王勾踐師范蠡,大夫種,此十聖六賢者,未有不尊師者也。今尊不至於帝,智不至於聖,而欲無尊師,奚由至哉。〈至於道也。〉此五帝之所以絕,三代之所以滅。〈言五帝三代之後,不復重道尊師,故以絕滅也。〉
音樂之所由來遠矣。天下太平,萬民安寧,皆化其上,〈化猶隨也。〉樂乃可成,故唯得道之人其可與言樂乎。〈言,說。〉亡國戮民,非無樂也。其樂不樂,〈不和於雅,故不樂也。〉溺者,非不笑也。〈溺人必笑,雖笑不歡。〉罪人非不歌也。〈當死者雖歌不樂也。〉狂者非不舞也。〈雖舞不能中節。〉亂世之樂,有似於此,君臣失位,父子失處,夫婦失宜,民人呻吟,其以為樂,若之何哉。〈以民人呻吟嘆戚不可為樂也。故曰若之何也。〉
亂世之樂,為木革之聲則若雷,為金石之聲則若霆,為絲竹歌舞之聲則若譟,〈譟,叫。〉以此駭心氣,動耳目,搖蕩生則可矣。〈生,性。〉以此為樂則不樂,〈不樂,不和。〉故樂愈侈而民愈鬱,〈侈,淫也。鬱,怨也。〉國愈亂,主愈卑,則亦失樂之情矣。凡古聖王之所為貴樂者,為其樂也。夏桀,殷紂作為侈樂大鼓,鐘磬管簫之音,以巨為美,〈巨,大。〉俶詭殊瑰,耳所未嘗聞,目所未嘗見,〈俶,始也。始作詭異瑰奇之樂,故耳未嘗聞,目未嘗見。〉務以相過,不用度量,〈不用樂之法制。〉侈則侈矣。失樂之情,失樂之情,其樂不樂,〈非正樂也。故曰不樂。〉樂不樂者,其民必怨,其主必傷,〈怨,悲也。傷,病也。〉此主〈主當作生〉乎不知樂之情而以侈為務故也。
耳之情慾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目之情慾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鼻之情慾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臭,口之情慾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味,欲之者耳目鼻口也。樂之者,不樂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後樂,心樂然後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樂之務在於和心,和心在於行適,〈適,中適也。〉夫樂有適,心亦有適,人之情慾壽而惡夭,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欲逸而惡勞,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四欲之得也。在於勝理,勝理以治身,則生全矣。生全則壽長矣。勝理以治國,則法立矣。法立,則天下服,〈服於理也。〉故適心之務在勝理,凡音樂通乎政而風乎俗者也。〈風猶化也。〉俗定而樂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觀其俗而知其政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於音樂以論其教,〈論,明。〉故先王之制樂也。非特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慾也。〈特,止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平,正也。行猶通。〉
黃鐘之月,土事毋作,慎毋發蓋,以固天閉地,十一月也。大呂之月,數將幾終,〈十二月也。幾,近也。終,盡也。〉歲且更起,而農民毋有所使,〈使,役。〉大蔟之月,陽氣始至,〈正月。〉草木繁動,〈動,生。〉令農發土,毋或失時,〈發土而耕。〉夾鐘之月,寬裕和平,行德去刑,〈夾鐘,二月。〉毋或作事,以害羣生,〈事兵戍事。〉姑洗之月,達通道路,溝瀆修利,〈三月也。時雨將降,故修利溝瀆。〉中呂之月,毋聚大衆,巡勸農事,〈四月也。大衆,謂軍旅,興功築宜。〉〈築宜恐有誤字〉,草木方長,毋攜民心,〈民當務農長育穀木,徭役聚則心攜離,逆上命也。〉蕤賓之月,陽氣在上,安壯養孩,〈五月也。壯,盛也。孩,少。〉本朝不靜,草木早槁,〈靜,安也。朝政不寧,故草木變動墮落,早枯槁也。〉林鐘之月,草木盛滿,陰氣將刑,〈六月也。立秋則行戮,故曰陰氣將始殺也。〉毋發大事,以將陽氣,〈發,起也。將猶養。〉夷則之月,修法飾刑,選士厲兵,〈七月也。飾,正也。〉詰誅不義,以懷遠方,〈懷,柔。〉南呂之月,〈八月。〉趣農收聚,毋敢懈怠,無射之月,疾斷有罪,當法勿赦,〈九月也。有罪當斷殺勿赦。〉應鐘之月,陰陽不通,閉而為冬,〈十月也。陽伏在下,陰閉於上,故不通。〉修辨喪紀,審民所終。〈審,慎也。終,卒也。修別喪服,親疏輕重服制之紀也。〉
周文王立國八年,寢疾五日,而地動東西南北,不出周郊。百吏皆請曰:臣聞地之動也。為人主也。今王寢疾,請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對曰:興事動衆,以增國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天之見妖,以罰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罰我也。今興事動衆以增國城,是重吾罪也。不可,〈重猶益也。移咎徵於他人,是益吾咎。〉昌也請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於是謹其禮秩,皮革,以交諸侯,飾其辭令,幣帛,以禮豪士,無幾何,疾乃止,〈止,除。〉立國五十一年而終。
宋景公之時,熒惑在心,公懼。召子韋而問之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宋之太史。〉子韋曰:熒惑者,天罰也。心者,宋分野也。禍當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與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將誰為君乎。曰:可移於歲。公曰:歲飢,民必餓死,為人君而殺其民,以自活,其誰以我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盡已〈已下舊有乎字,刪之〉,子無復言矣。子韋再拜曰: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賞君命,今昔熒惑必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歲,是昔也熒惑果徙三舍。
兵之所自來者上矣。〈自,從也。上,久也。〉家無怒笞,則竪子嬰兒之有過也立見,國無刑罰,則百姓之相侵也立見,天下無誅伐,則諸侯之相暴也立見,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罰不可偃於國,誅伐不可偃於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巧者以治,拙者以亂。〉故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偃兵,夫有以食〈食作饐〉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矣。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矣。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偃天下之兵,悖矣。兵之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水以療渴,火以熟食,不可乏也。兵以除亂,亦不可偃。〉善用之則為福,不能用之則為禍,〈能者養之取福,不能者敗以取禍也。〉善用藥者亦然,得良藥則活人,得惡藥則殺人,義兵之為天下良藥也亦大矣。〈義兵除天下之凶殘,解百姓之倒懸,故方之於良藥。〉故兵誠義以誅暴君而振苦民,民之悅之也。若孝子之見慈親也。若飢者之見美食也。民之號呼而走之,〈走,歸。〉若強弩之射於深谿也。義兵至,鄰國之民,歸之若流水,誅國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遠,得民滋衆,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若,順。〉
義也者,萬事之紀也。君臣上下親疏之所由起也。治亂安危之所在也。勿求於他,必反人情〈人情作於己〉,人情慾生而惡死,欲榮而惡辱,死生榮辱之道壹,則三軍之士,可使一心矣。
衣人以其寒,食人以其飢,飢寒,人之大害也。救之,大義也。人之困窮,多如飢寒,故賢主必憐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窮也。如此,則名號顯矣。國土得矣。〈得國土也。〉人主其胡可以無務行德愛人乎。行德愛人,則民親其上,民親其上,則皆樂為其君死矣。趙簡子有兩白驘而甚愛之,陽城胥渠,〈陽城,姓,胥渠,名也。〉廣門之宦。夜款門而謁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廣門,邑名也。宦,小臣也。款,叩也。〉醫教之曰:得白驘之肝,病則止,不得則死,謁者通。簡子曰:夫殺畜以活人,不亦仁乎。於是召庖人殺白驘取肝以與之,無幾何,趙興兵而攻翟,廣門之宦,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獲甲首,〈獲衣甲者之首也。〉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也。
孝子之重其親,慈親之愛其子也。痛於肌骨,性也。所重所愛,死而棄之溝壑,人之情不忍為,故有葬死〈舊無死字,補之〉之義,葬者藏也。慈親孝子之所慎也。〈慎,重。〉慎之者,以生人之心慮也。〈慮,計。〉以生人之心為死者慮,莫如無動,莫如無發,無發無動,莫如無有可利,無有可利,此之謂重閉,〈人不發掘,不見動搖,謂之重閉。〉葬不可不藏也。葬淺則狐狸掘之,深則及於水泉,故凡葬必於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濕,此則善矣。而忘奸邪盜賊寇亂之難,豈不惑哉。〈厚葬人利之,必有此難,故謂之惑也。〉慈親孝子備之者,得葬之情矣。今世俗大亂,人主愈侈,非葬之心也。非為死者慮也。生者以相矜也。侈靡者以為榮,儉節者以為辱,不以便死為故,〈故,事。〉而徒以生者之誹譽為務,此非慈親孝子之心也。父雖死,孝子之重之不怠,〈重,尊也。怠,懈也。〉子雖死,慈親之愛之不懈,夫葬所愛重,而以生者之所甚欲,其以安之,若之何哉。〈厚葬必發掘,故曰其以安之也。若之何,言不安。〉
世之為丘壠也。其高大若山,其樹之若林,其設闕庭為宮室若都邑,以此觀世,示富,則可矣。以此為死者則不可,夫死者,其視萬歲猶一瞚也。人之壽久不過百,中壽不過六十,以百與六十為無窮者慮,其情必不相當矣。以無窮為死者慮,則得之矣。今有人於此,為石銘。置之壠上曰:此其中珠玉玩好,財物寶器甚多,不可不掘,掘之必大富,人必相與笑之,以為大惑,〈惑,悖。〉世之厚葬也。有似於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無不亡之國者,是無不掘之墓也。以耳目所聞見,齊,荊,燕嘗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趙,魏,韓皆失其故國矣。自此以上者,亡國不可勝數,〈上猶前也。〉是故古大墓無不掘者也。而皆爭為之,豈不悲哉。堯葬於穀林,通樹之,〈通林以為樹也。〉舜葬於紀,市不變其肆,〈市肆如故,言不煩民。〉禹葬於會稽,不變人徒,〈變,動也。言無所興造,不擾民也。〉是故先王以儉節葬死也。非愛其費,非惡其勞,以為死者慮也。〈為猶便也。〉先王之所惡,唯死者之辱也。發則必辱,儉則不發,故先王之葬必儉也。謂愛人者衆,知愛人者寡,〈謂凡愛死人者衆,多厚葬之也。知所以愛之者寡,能儉葬者少也。〉故宋未亡而東冢掘,〈文公冢也。〉齊未亡而莊公冢掘,〈以葬厚,冢見發。〉國安寧而猶若此,又況百世之後,而國已亡乎。故孝子忠臣,親父佼友,不可不察也。夫愛之而反害之,安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謂乎。
至忠逆於〈舊無於字,補之〉耳,倒於心,〈倒,亦逆也。〉非賢主其孰能聽之,〈聽,受。〉故賢主之所說,不肖主之所誅也。〈賢主悅忠言,不肖主反之。〉今有樹於此,而欲其美也。人時灌之,則惡之,〈惡其灌之者也。〉而日伐其根,則必無活樹矣。夫惡聞忠言,自伐之精者也。〈精,猶甚,甚於自伐其根也。〉
賢主必自知士,故士盡力竭智,直言交爭,而不辭其患,〈士為知己者死,故盡力竭智,何患之辭也。〉豫讓,公孫弘是已,當是時也。〈智伯,孟嘗君知之矣。智伯知豫讓,故為之報仇,孟嘗君知公孫弘,故為之不受折於秦也。〉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則喜,四境皆賀,得士則不喜,不知相賀,不通乎輕重也。湯,武,千乘也。而士皆歸之,桀,紂天子也。而士皆去之,孔,墨,布衣之士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與之爭士也。〈士不歸之而歸孔墨,故曰不能與之爭士。〉自此觀之,尊貴富大,不足以來士矣。〈來,猶致也。〉必自知之然後可,〈可者,可至。〉豫讓之友謂豫讓曰:子嘗事范氏,中行氏,諸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至於智氏,而子必為之報,何故。豫讓曰:范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我飢而不我食,而時使我與千人共其養,是衆人畜我也。夫衆人畜我者,我亦衆人事之,至於智氏則不然,出則乘我以車,入則足我以養,衆人廣朝而必加禮於吾,所是〈所是作所謂〉國士畜我也。夫國士畜我者,我亦國士事之,豫讓,國士也。而猶以人於己也。〈於猶厚也。〉又況於中人乎。孟嘗君為從,〈關東曰從。〉公孫弘謂孟嘗君曰:不若使人西觀秦,意者秦王帝王之主也。君恐不得為臣,何暇從以難之,〈言不能成從以難秦。〉意者秦王不肖主也。君從以難之未晚也。孟嘗君曰:善,願因請公往矣。公孫弘見昭王。昭王曰:薛之地小大幾何。公孫弘對曰:百里。昭王笑而曰:寡人之國,地數千里,猶未敢以有難也。今孟嘗君之地方百里,而欲以難寡人,猶可乎。公孫弘對曰:孟嘗君好士,大王不好士也。昭王曰:孟嘗君之好人〈人作士〉何如。對曰: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得意暫〈暫作慚〉為人君,不得意不肯為人臣,如此者三人,能治可為管商之師,〈管,管仲,商,商鞅。〉能致其主霸王,如此者五人,萬乘之嚴主辱其使者,退而自刎,必以其血污其衣,與〈與作有〉如臣者七人,昭王笑而謝焉。
世之聽者,多有所尤,多有所尤,即聽必悖矣。〈尤,過。〉人有亡鈇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色言語,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竊,盜。〉掘其谷得其鈇,〈谷,坑。〉他日復見其鄰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者,其鄰之子非變也。己則變之,變之者無他,有所尤也。邾之故法,為甲裳以帛,〈以帛綴甲。〉公息忌謂邾君曰:不若以組。邾君曰:將何所得組。公息忌對曰:上用之,則民為之矣。邾君曰:善,下令令官為甲必以組,公息忌因令其家皆為組。人有傷之者曰:公息忌之所以欲用組者,其家多為組也。〈傷,敗。〉邾君不悅,於是乎止無以組,〈以,用。〉邾君有所尤也。為甲以組而便,公息忌雖多為組何傷,以組不便,公息忌雖無為組亦何益,為組與不為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說,〈累猶辱也。〉凡聽言不可不察,〈察者詳也。〉不察則善不善不分,善不善不分,亂莫大焉。
昔禹一沐而三捉髮,一食而三起,以禮有道之士,通乎己之不足,〈欲以聞所不聞,知所不知故也。〉通乎己之不足,則不與物爭矣。〈情慾之物不爭。〉愉易平靜以待之,使夫自以之,〈以,用。〉因然而然之,使夫自言之,亡國之主反此,自賢而少人,少人,則說者持容而不極,〈極,至。〉聽者自多而不得,〈自多,自賢。〉三王之佐,皆能以公及其私矣。俗主之佐,其欲名實也。與三王之佐同,其名無不辱者,其實無不危者,無功故也。皆患其身之不貴於國也。而不患其主之不貴於天下也。皆患其家之不富也。而不患其國之不大也。此所以欲榮而愈辱,欲安而愈危,故榮富非自至,緣功伐也。今功伐甚薄,而所望厚,誣也。〈以薄獲厚為誣。〉無功伐而求榮富,詐也。〈以虛取之為詐。〉詐誣之道,君子不由。〈由,用。〉
凡為天下治國家,必務其本也。務本莫貴於孝,人主孝則名章榮,天下譽,〈譽,樂。〉人臣孝則事君忠,處官廉,臨難死,士民孝,則耕芸疾,守戰固,不疲北,夫執一術而百喜至,百邪去,天下從者其唯孝乎。故論人必以所親,而後及所疏,必以所重,而後及所輕。曾子曰: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貴貴,貴德,貴老,敬長,慈幼,此五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定,安。〉所為貴貴,為其近於君也。所為貴德,為其近於聖也。所為貴老,為其近於親也。所為敬長,為其近於兄也。所為慈幼,為其近於弟也。
昔晉文公,將與楚人戰於城濮。召咎犯而問曰:楚衆我寡,奈何而可。咎犯對曰:臣聞繁禮之君,不足於文,繁戰之君,不足於詐,〈足猶厭也。〉君亦詐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言盡其類。〉詐僞之為道,雖今偷可,後將無復,〈不可復行。〉非長術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敗楚人於城濮,反而為賞,雍季在上。左右諫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謀也。君用其言,而後其身,或者不可乎。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時之務也。〈務猶事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世之利者乎。孔子聞之曰:臨難用詐,足以卻敵,返而尊賢,足以報德,文公雖不終始焉。足以霸矣。
賢主愈大愈懼,愈強愈恐,愈,益,凡大者,小鄰國也。強者,勝其敵也。〈大者,侵削鄰國使小。〉勝其敵則多怨,小鄰國則多患,多怨,國雖大,惡得不懼,惡得不恐,〈惡,安。〉故賢主於安思危,〈安不忘危。〉於達思窮,〈顯不忘約。〉於得思喪。〈喪,亡也。有得必有失,故思之也。〉
惠盎見宋康王。康王曰:寡人之所悅者,勇有力也。不悅為仁義者,客將何以教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有道於此,勇有力也。〉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非無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志,〈本無有擊刺之志也。〉夫無其志,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言以仁義之德,使民皆欲愛利之,故賢於勇有力也。〉大王獨無意耶。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曰:孔,墨是也。〈言當為孔丘,墨翟之德,則得所欲也。〉孔丘,墨翟無地為君,〈以德見尊也。〉無官為長,〈以道見敬。〉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願其尊高而利己也。〉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志,〈孔,墨之志。〉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其賢於孔,墨也遠矣。〈得賢名過於孔,墨。〉
武王使人候殷。反報曰:殷亂矣。武王曰:其亂焉至。對曰:讒匿勝忠良。武王曰:尚未也。又往。反報曰:賢者出走矣。武王曰:尚未也。又往。反報曰:其亂甚矣。百姓不敢誹怨矣。武王遽告太公。太公曰:其亂至矣。不可以駕矣。〈駕,加也。〉
凡國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君子見機而作,不待終日,故必先去。〉天下雖有有道之士,固猶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乎。雖幸而有,未必知也。不知,則與無同,〈不知其賢而用之,故不治,不治則與無賢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亂世之所以長也。〈短,少也。長,多也。〉故亡國相望,〈言不絕也。〉賢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終其世,譬之若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魏魏焉。山在其上矣。聖者之所與處,有似於此,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於己也。故周公曰: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齊,等也。等則不能勝己,故曰無益我者也。〉以為賢者必與賢於己者處,賢〈賢原作聖〉者之得可與處也禮之,諸衆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令亦使也。〉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也。〈可盡得而用也。〉
凡人主必審分,然後治可以至,〈分,謂仁義,禮律,殺生與奪之分,至,至於治也。〉凡為善難,任善易,奚以知之,今與驥俱走,則人不勝驥矣。居於車上而任驥,則驥不勝人矣。人主好人官,〈好為臣之官事。〉則是與驥俱走也。必多所不及矣。〈言力不贍也。〉夫人主亦有車,無去其車,則衆善皆盡力竭能矣。人主之車,所以乘物也。不知乘物,而自怙恃,奮其智能,多其教詔,而好自以,〈詔亦教也。以,用。〉則百官恫擾,〈恫,動,擾,亂。〉少長相越,萬邪並起,權威分移,〈政在家門。〉此亡國之風,風,化,王良之所以使馬者約,審握其轡,而四馬莫敢不盡力,有道之主,其所以使羣臣者亦有轡,正名審分,是治之轡也。故案其實,審其名,以求其情,聽其言,察其類,毋使放悖,〈放,紛也。悖,亂也。〉堯,舜之民不獨義,禹,湯之臣不獨忠,得其數也。〈御之得其術也。〉桀、紂之民不獨鄙,幽、厲之臣不獨僻,失其理也。今有人於此,求牛則名馬,求馬則名牛,所求必不得矣。〈失其名,故不得。〉而因用威怒,有司必誹怨矣。牛馬必擾亂矣。百官,衆有司也。萬物,羣牛馬也。不正其名,不分其職,而數用刑罰,亂莫大焉。
昊天無形而萬物以成,〈天無所製作物形,而物自成也。〉大聖無事,而千官盡能,〈官得其人,其人任其職,故盡能也。〉此之謂不教之教,無言之詔,故有以知君之狂,以其言之當,〈君狂言,臣下不敢諫止,而喜輕言,自以其言為當,是以知其言之當。〉有以知君之惑,以其言之得,〈狂言而得,所以知其惑也。〉君也者,以無當為當,以無得為得者也。當得不在於君而在臣,〈待臣匡之。〉今之為車者,數官然後成,〈輪輿轅軸,各自有材,故曰數官然後成也。〉夫國豈特為車哉。衆智衆能之所持也。不可以一物一方安也。〈方,道也。〉思慮自傷也。〈思慮勞精神也。〉智差自亡也。〈用智過差,極其情慾以自消亡。〉奮能自殃也。〈奮,強。〉凡奸邪險詖之人也必有因,何因,因主之為,〈因猶隨也。〉人主好以己為,〈己所好,情慾則為也。〉則守職者舍職而阿主之為,有過則主無以責之,則人主日侵而人臣日得,〈得其阿主之心。〉是宜動者靜,宜靜者動,尊之為卑,卑之為尊,從此生矣。此國之所以衰,而敵之所以攻也。
凡官者以治為任,以亂為罪,今亂而無責,則亂愈長矣。人主以好為示能,〈以能示衆。〉以好唱自奮,〈奮,強。〉人臣以不爭持位,以聽從取容,是君代有司為有司也。〈大臣匡君,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此以德從取容,無有正君者〉〈舊無君字,補之〉〈君當自正耳,是為代有司為有司。〉是臣得後隨以進其業也。〈後隨,隨後也。其業,不爭取容之業也。〉君臣不定。〈君不君,臣不臣,故不定也。〉
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則愚拙者請矣。〈君自謂智而巧,故愚拙者從之請也。〉巧智者詔矣。詔多則請者愈多矣。請者愈多,且無不請也。主雖巧智,未無不知也。〈未能盡無所不知也。〉以未無不知,應無不請,其道固窮,〈固,必。〉窮而不知其窮,其患又將反以自多,是之謂重重塞塞〈重重塞塞作重塞〉之主,無存國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為,〈因循舊法,不改為也。〉責而不詔,〈責臣成功,不妄有所教詔。〉不伐之言,不奪之事,督名審實,官使自司,〈以不知為道,以奈何為實,以不知為道,道尚因循長養,不違戾自然之性,故以不可奈何為實也。〉絕江者托於船,致遠者托於驥,霸王者托於賢,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之船驥也。釋父兄與子弟,非疏之也。任庖人釣者,與仇人僕虜,非阿之也。用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庖人則伊尹,釣者即呂尚,仇人則管夷吾,僕虜即百里奚也。非阿私近之也。用其以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也。故曰不得不然。〉
三代之道無二,以信為管,〈管,准法也。〉宋人有取道者,其馬不進,剄而投之溪水,〈剄,殺也。投,棄。〉又後取道,其馬不進,又剄而投之溪水,如此者三,雖造父之所以威馬,不過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無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民不為之用也。〉亡國之主,多以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無有,而不足專恃,譬之若鹽之於味,凡鹽之用,有所託也。不適則敗所託而不可食,威亦然矣。惡乎托,托於愛利,〈愛則利民。〉愛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
古之君民者,仁義以治之,愛利以安之,忠信以導之,務除其災,致其福,故民之於上也。若璽之於塗,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東野稷以御見莊公,莊公以為造父不過也。顔闔曰:其馬將敗,少頃,東野稷之馬放〈放作敗〉而至。莊公召顔闔而問之曰:子何以知其放〈放作敗〉也。對曰:夫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造父之御,無以過焉。猶求其馬,臣是以知其放〈放作敗〉也。故亂國之使其民,不論人之性,不反人之情,煩為教而過不識,〈過,責也。識,知也。〉重為任而罪不勝,〈不能勝其所任者而罰。〉民進則欲其賞,退則畏其罪,知其能力之不足也。則以僞繼矣。知則上又從而罪之,〈罪其僞也。〉是以罪召罪也。〈召,致。〉故禮煩則不莊,業衆則無功,令苛則不聽,禁多則不行,桀紂之禁,不可勝數,故民不用而身為戮。
凡使賢不肖異,使不肖以賞罰,〈不肖者喜生惡死,則可使也矣。〉使賢以義,〈唯義所在,死生一也。〉故賢主之使其下也。必以義,必審賞罰,然後賢不肖盡為用也。
凡人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氣欲其行也。若此,則病無所居而惡無由生矣。病之留,惡之生,精氣鬱也。〈鬱滯不通。〉故水鬱則為污,〈水淺不流曰污。〉樹鬱則為蠹,〈蠹,蠍。〉草鬱則為菑,〈菑,穢。〉國亦有鬱,主德不通,民欲不達,此國之鬱也。國之鬱處久,則百惡並起而萬災叢生矣。〈叢,聚。〉故聖人貴豪士與忠臣也。為其敢直言而決鬱塞也。趙簡子曰:厥也愛我,鐸也不我愛也。〈厥,簡子家臣也。鐸,尹鐸,亦家臣。〉厥之諫我也〈我也下舊無必字,補之〉,必於無人之所,鐸之諫我也。喜質我於人中,〈質,正。〉必使我醜。尹鐸對曰:厥也愛君之醜,〈愛,惜。〉而不愛君之過也。鐸也愛君之過,而不愛君之醜也。不質君於人中,恐君之不變也。〈變,改。〉此簡子之賢也。人主賢,則人臣之言刻,〈刻,盡。〉人主執民之命,執名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
亡國之主必驕,必自智,必輕物,〈自謂有過人智,故輕物,物,人也。〉驕則簡士,〈簡,賤。〉自智則專獨,〈不諮忠良。〉輕物則無備。〈傳曰:無備而官辯,猶拾瀋。〉無備召禍,專獨位危,簡士雍塞,〈士不盡規,故雍塞無聞知。〉欲無雍塞必禮士,欲位無危必得衆,欲無召禍必完備,三者君人之大經也。〈經,道。〉
趙簡子沉欒徼於河曰:吾嘗好聲色矣。而欒徼致之,吾嘗好宮室臺榭矣。而欒徼為之,吾嘗好良馬善御矣。而欒徼來之,今吾好士六年矣。而欒徼未嘗進一人,是長吾過而絀吾善也。〈所得者皆過也。所不進乃善,故曰長吾過而絀吾善也。〉故若簡子能以理督責於其臣矣。以理督責於其臣,則人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非,可與為直,而不可與為枉,此三代之盛教也。
吳起行。魏武侯自送之曰:先生將何以治西河。對曰:以忠以信,以勇以敢。武侯曰:安忠。曰:忠君,〈盡忠於君。〉安信。曰:信民,〈施信於民。〉安勇。曰:勇去不肖,〈勇於去不肖也。〉安敢。曰:敢用賢,〈用賢無疑。〉武侯曰:四者足矣。
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者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賢主之所患,患人博聞辯言而似通者,〈通,達。〉亡國之主似智,亡國之臣似忠,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聖人之所加慮也。〈思則知之。〉
賢主所貴莫如士,所以貴士,直言也。言直則枉者見矣。人主之患,欲聞枉而惡直言,是障其原而欲其水也。水奚自至,〈自,從。〉是賤其所欲,而貴其所惡也。所欲奚自來,〈所欲,欲聞己枉,所惡,惡聞直言也。直言何從來至。〉能意見齊宣王。宣王曰:寡人聞子好直,有之乎。〈能,姓也。意,名也。〉對曰:意惡能直,意聞好直之士,家不處亂國,身不見污君,今身得見王而家宅乎齊,意惡能直,〈宅,居也。惡,安也。〉若能意者,使謹乎論主之側,亦必不阿主,〈阿,曲。〉不阿主,主之所得豈少哉。此賢主之所求,而不肖主之所惡也。
荊文王得茹黃之狗,宛路之矰,〈矰,弋射短矢也。〉以田於雲夢,〈田,獵也。雲夢,楚澤也。〉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朞年不聽朝,〈淫,惑。〉保申曰:先王卜以臣為保吉,〈保,大保,官,申,名。〉今王之罪當笞。王曰:願請變更,而無笞。保申曰: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廢也。王不受笞,是廢先王之令也。臣寧抵罪於王,毋抵罪於先王。王曰:諾,引席王伏,保申束細荊五十,跪而加之於背,如此者再,謂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遂痛致之。〉保申曰:臣聞君子恥之,小人痛之,恥之不變,痛之何益,保申起出請死。文王曰:此不穀之過也。保申何罪,王乃變,更召保申,殺茹黃之狗,折宛路之矰,放丹之姬,務治荊國,兼國三十九,令荊國廣大,至於此者,保申之力也。極言之功也。
齊宣王好射,悅人之謂己能用強弓,〈示有力也。〉其嘗所用不過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試引之,中開而止,〈開,開弓弦至半而止。〉皆曰:此不下九石,非王其孰能用是,宣王終身自以為用九石,豈不悲哉。〈傷其自誣而不知實。〉非直士其孰不阿主,故亂國之主,患在乎用三石為九石。〈力不足而自以為有餘也。其功德,其治理皆亦如之。〉
欲知平直,則必準繩,欲知方圓,則必規矩,人主欲自知,則必直士,〈唯直士能正言。〉故天子立輔弼,設師保,所以舉過也。〈舉猶正也。〉務在自知,堯有欲諫之鼓,舜有誹謗之木,湯有司過之士,武有戒慎之鞀,〈欲戒者,搖其鞀鼓也。〉猶恐不能自知,今賢非堯,舜,湯,武也。而有揜蔽之道,奚由自知哉。荊成,齊莊,不自知而殺,吳王,智伯,不自知而亡,故敗莫大於不自知,范氏之亡也。〈范氏,晉卿。〉百姓有得其鐘者,欲負而走,則鐘大不可負,以椎毀之,鐘況然有音,恐人之聞之而奪己也。遽揜其耳,惡人之聞之,可也。惡己自聞之,悖矣。為人主而惡聞其過,亦由此。〈此自揜其耳之類也。〉
荊有善相人者,所言無遺策,遺,失,莊王見而問焉。對曰:臣非能相人也。能視〈視作觀〉人之友也。布衣也。其友皆孝悌,純謹畏令,如此者,家必日益,身必日安,此所謂吉人也。事君也。其友皆誠信,有行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官職日進,此所謂吉臣也。人主也。朝臣多賢,左右多忠,主有失,敢交爭正諫,〈交,俱。〉如此者,國日安,主日尊,天下日服,此所謂吉主也。臣非能相人也。能觀人之友也。莊王善之,於是疾收士,日夜不懈,遂霸天下。
先王用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者也。為宮室必任巧匠,奚故,〈奚,何。〉曰:匠不巧則宮室不善也。夫國,重物也。其不善也。豈特宮室哉。〈特,猶直也。〉巧匠為宮室,為圓必以規,為方必以矩,為平直必以準繩,功已就,〈就,成。〉不知規矩準繩,而賞巧匠,宮室已成,不知巧匠。而皆曰:此某君某王之宮室也。人主之不通乎主道者則不然,自為之,則不能,任賢者惡之,與不肖者議之,此功名之所以傷,〈傷,敗。〉國家之所以危,〈危,亡。〉湯武一日而盡有夏,商之民,盡有夏,商之地,盡有夏,商之財,以其民安而天下莫敢危之,以其地封,而天下莫不悅,以其財賞,而天下皆競勸,〈勸,進。〉通乎用非其有也。
衞靈公天寒鑿池。宛春諫曰:天寒起役,恐傷民,〈傷,病。〉公曰:天寒乎哉。宛春曰:公衣狐裘坐熊席,是以不寒,今民衣弊不補,履決不組,君則不寒,民則寒矣。公曰:善,令罷役。左右以諫曰:公鑿池,不知天之寒也。而春也知之,以春之知也。而令罷之,福將歸於春也。而怨將歸於君。公曰:不然,夫春也。魯國之匹夫也。而我舉之,〈舉,用。〉夫民未有見焉。〈未見其德。〉今將令人以此見之,且春也有善,如寡人有春之善,非寡人之善歟,靈公之論宛春也。可謂知君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