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山詩選/02

短歌行

出東門，望野水，野水昔瀰瀰。霜落水乾，烏喙凍泥。我求心所歡，眾人滿路，將適宛雒，有我親故。方入門，步且疑。昔者自謂與君好，今日富貴，心不可知。高車在門，主人躧屣。我顧我軀，亦可自己。驅羸馬，循途歸。撫青松，下巖扉。牀頭有酒案有書，不富不貴安足悲。

孤女吟

受君紈素，報君醴酒。爾時雖未入君房，心知爲君婦。君行出賈，朝出暮歸。今者不返，十年空復啼。嚴風下，摧百草，世事反復何足道。孤女空居，恨不速老。

雞鳴曲

酒正暖，月暗風淒淒，牆頭膠角雞亂啼。拂車塵，郎欲去。室中人語，雞失早暮。不是應啼時，郎行莫教誤。

醉歌

斗橫參高，鳥雀居巢。風霜凍澤，旅雁悲號。晰晰鳴箏，殷殷擊鼓。啼泣而歌，樂行其苦。赤腳履冰，魚腸繡澁。車馬星流，榮華如昨。雲開綺石，草綠衡門。安期王喬，羨彼拙存。風雨淒淒，白日未晏。子若不來，負我左盻。

黃河決

黃河決，河水竭。蛟龍遠徙，車徒步涉。去海千里，黿鼉晝飛。生無處所，死不可知。魚遊松頂泰山卑，龍乎龍乎何時歸。

慰友

江湖含濁流，壯士忍蜂螫。所爲一小故，肯抵千金璧。常山躡監吏，淮陰伏少年。志氣有所憑，後世稱其賢。小兒持刀烏孟哭，孔雀正被牛觝觸。我今不說君應知，豈是我輩伸眉時。

匡廬吟問李饒州志清

汝從江右返，正當秋雁分。幾時離卻鄱陽水，衣裘尚帶匡山雲。我聞匡山天下絕，飛泉百丈吹瓊雪。香爐五老沒層雲，影入波濤峰勢折。聞有陸羽井，又有遠公臺。李白讀書心所好，至今魂魄應常來。我曽東入吳，揚帆下西浙。揚子太湖水滿眼，吳山北固皆邱垤。十載匡廬幽夢結，西江血滿鄱湖熱。兵戈遙隔子猷船，汝若曾登可細說。

邯鄲行

西風吹落葉，䬃䬃邯鄲道。邯鄲兵火後，人家生白草。我聞邯鄲全盛時，朱樓銀燭光琉璃。趙女臨窗調寶瑟，樓前走馬黃金羈。卽今富貴皆安在，惟有西山青不改。不見遊俠子，白日報讐飲都市。亦不見壚邊倡，華袿鳳髻明月璫。舊城寥落荊榛裏，樓臺粉黛皆茫茫。城邊過客飛黃土，城上憑臨日正午。照眉池畔落寒鴉，不信此地曾歌舞。探鷇沙邱去不迴，霸圖消歇更堪哀。邯鄲之人思舊德，至今猶上武靈臺。

不寐

憶昔童年無繫累，日髙偃臥常如醉。有時大撼高呼呼不起，暫起盤旋仍復睡。卽今方壯心無力，患難多憂苦病入。夜深卻抱百年慮，坐起無端聲喞喞。鄰樹葉乾多北風，牆陰不斷鳴秋蟲。強睡偏遭此物聒，況聞海雁凌高空。嗚呼！安得移樹捕蟲擲天外，長弓盡射南飛鴻。永夜無聞穩睡足，此生不怨白日速。

寄題賀懷菴函樓

樹裏孤城煙霧起，青莎白鷺連漳水。嗟我同人寤寐中，三年書札空爲爾。聞君書滿屋，身如蠹魚書在腹。我亦沙村手一編，有書恨不同君讀。聞君兩子才更奇，干將步影，所至披離。前日曽見應製作，風流傲岸大似乃翁之所爲。近日聞君起高閣，朱簷翠竹森交錯。終日焚香坐碧空，疎簾明月松風落。卽今毒熱難出遊，科頭濯足清溪流。待到秋深漳水涸，騎驢一日到函樓。攜君父子，擊木長吟。樓頭喫酒，樓下彈琴。醉後耳熱，憑欄而對野水，望落日之雲岑。我今萬事無所戀，黃帽青鞵遊汗漫。知子樓中事事幽，眼前突兀如常見。

插稻謡

六月無雨，迎神擊鼓。插稻時，水如縷。〈一解。〉高顙大髯誰家者，奴下肥馬坐溝塗。不聞流水潺潺聲，但聞鞭撲聲高呼。婦子狂走，伏身葦蒲。兄耶父耶，彼高顙者去耶。〈二解。〉累歲年，豐無餒。僮婢長大，難以驅使。稻畦乾，稻苗死。貧人哭，富人喜。〈三解。〉

學仙引

少年寡信好，萬事隨徵逐。常笑學仙人，服藥死窮谷。患難損精魂，心事恣潦倒。我年方及壯，自覺形容日衰老。側聞廣成子，能爲黃金丹。方瞳碧玉杖，逍遙生羽翰。我欲從人崑崙巔，掃花曬藥浮雲邊。縱使神仙不可得，也應高枕送殘年。

吁嗟行

吁嗟我生三十有四年，山楓野櫟空拳攣。倔強時遭豪吏罵，酒酣擊築何人憐。我見時人強笑語，傾心輸意相纒綿。險如太行深溟渤，鞠躬酒肉生戈鋋。吁嗟我生胡能然，我有詩書三萬卷，先人手澤留丹鉛。筋力未衰兩弟少，埋愁息照雲山邊。西巖茅屋近滏口，上栽松竹下平田。有時坐明月，半醉揮朱絃。橋頭望落日，蠟屐凌蒼煙。有時髙臥臨風渚，白鷺飛來枕席前。我生得此亦已足，胡爲終日隨喧闐。待我十年人事畢，負薪椓地終南巔，不爾浮家范蠡船。吁嗟我生胡能然！

水漲歌

城南之水黃泊天，漳河滏河同一川。橋頹岸坼行人絕，玄雲晝冥無炊煙。自從去年九月雪，草木焦枯井水竭。黃沙赤汗拜泥龍，甘霖目斷蒼生血。不虞平陸走洪濤，日日滂沱雨伯勞。吏人隔岸沈圭馬，婦子衝泥就野皋。我屋多年漏更急，門內要須擎篛笠。瓦盎銅盆滿復傾，連牀書畫交愁濕。吁嗟我生逢世艱，兵戈水旱摧心顏。薄俗況多招禍理，漳河近徙何時還。堤面水高翻地軸，年年霪雨愁顚覆。轉禍弭災屬郡人，不須斬盡淇園竹。

春雪歌

北風昨夜吹林莽，雪片朝飛大如掌。南園老梅凍不開，饑烏啄落靑苔上。破屋寒多午未餐，擁衾對雪空長歎。去歲雨頻禾爛死，冰消委巷生波瀾。吳楚井乾江底坼，北方翻作蛟龍宅。豪客椎牛晝殺人，彎弓笑入長安陌。長安畫閣壓氍瑜，獵罷高縣金僕姑。歌聲入夜華燈暖，不信人間有餓夫。

操舟謠

朝乘舟，暮弄水。水鳥狎居人，拍拍飛不起。〈一解。〉使君來，魚鳥懼。蓮葉礙行舟，刈蓮水有路。〈二解。〉唧唧復唧唧，推挽百夫力。舟中簫鼓喧，行人遙歎息。〈三解。〉水裏操舟，岸上走馬。居閉門，騎者下。〈四解。〉秋漸深，使君喜。中秋汎月色，眾船連夜起。〈五解。〉曲周昨夜大焚屋，太行之西新鬼哭。何不投戈伏山谷，使君欲向船中宿。〈六解。〉

哀流民和魏都諫

流民自北來，相將南去。問南去何處，言亦不知處。日暮荒祠，淚下如雨。〈一解。〉饑食草根，草根春不生。單衣曝背，雨雪少晴。〈二解。〉老稺尫羸，喘不及喙。壯男腹雖饑，尚堪負戴。早舂糧，夕牧馬。嫗幸哀憐，許宿茅簷下。〈三解。〉主人自外至，長鞭驅走。東家誤留旗下人，殺戮流亡，禍及雞狗。日悽悽，風破肘。流民掩泣，主人搖手。〈四解。〉

將訪猶龍於晉臬途中作歌

昔歲來尋燕市酒，醉向君堂十有九。有時雪暗泥深晝掩扉，僕子持書瓶在肘。今來君忽去彤庭，舊遊落落如晨星。豈乏綺席金張讌，無情絲竹難爲聽。病臥禪房十餘日，騎驢直過行山脊。草屩晴穿洞壑雲，朝餔細嚼山田石。兩旁積鐵峰廻互，傳是淮陰拔趙處。過眼雌雄今有無，亂鴉落日啼巖樹。甲申之春寇燄張，土門出入失羊腸。試看險扼今如此，一夫詎止千人當。人生落絮風前舞，勝敗茫茫自今古。野客傷心夜不眠，窺人月向柴門吐。

范烈女詞女滿城人未嫁夫死死之庭前海棠非時吐花色如冰玉

空谷有貞女，妝成下簾幙。十四操鳴機，流黃對秋月。竊聞敬姜義，餘輝照古哲。鄰人競鉛華，聲容隨煙滅。繡緞雙鴛鴦，吳紈色勝雪。白鏹繫紅絲，一絲千萬結。感郎珍重意，百年㑹有適。嚴風摧百草，霜落乾坤老。松柏無根株，女蘿焉用好。從容著嫁衣，魂魄今於歸。願化比翼鳥，隨爾東西南北飛。死義非死情，不用曽相識。雙棺草堂下，行人紛雨泣。日月吐晶光，冶容背面立。堂前兩樹花，爲君起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