臞軒集 (四庫全書本)/卷02

巻一 臞軒集 卷二 巻三

  欽定四庫全書
  臞軒集卷二       宋 王邁 撰奏䟽
  乙未六月上封事
  臣聞人主之職莫大於知人知人之道莫先於擇相善觀人之國者惟於所用之相觀之公孫相千秋侯而漢家之事日非九齡罷林甫用而開元天寳之治亂遂決吁可畏也我國家自韓侂冑用於慶元迄於開禧甫及十年天下之勢如人少壯而得疾故其療之也易為功自史彌逺相於嘉定迄於紹定凢二十有七年天下之勢如人垂老而得疾故其藥之也難為力幸而皇天佑宋弗替丕基柄國權姦不剪自斃皇帝陛下始得以收川潰矢決之威權奮雷厲風飛之神斷乃眷舊學進秉國鈞而相臣清之精白一心總領衆職蓋將朞年於此矣然以三十年大壊極𡚁之天下挐亂膠轕如甚棼之絲而觧之難破爛潰裂如甚漏之舟而補之難陛下於斯時也日與大臣圗維其可以協心輔政者謂天下人望之在真徳秀也禮闈之牓一造參預之命亟頒中使及門而其病不可為竟有孤注想元老之意適遭其時京城狂卒因揀汰而呌呼市井小夫興謡言而譏訕向所擯棄之小人遂沾沾自喜以為天下事非諸君子所能濟必其徒復用乃可辦之一日御筆中出起袁韶而畀之祠且將大用之在廷搢紳重足以立給舍於是不已於言陛下從諫如流成命隨寢然當國歩多艱之時決非一相之所可獨運也戊寅之旦揚命於廷爰立二相清之為左行簡為右先是大臣不得知羣臣不得聞不參朝野之論不稽龜筮之謀小人佞以為命相重事出於臣下之所不測非陛下斷之以獨曷克登茲君子忠以為天下之相當與天下共謀之若不酌於公言是必㝠㝠之間有為之地者況夫必用袁韶聖意已決繼此出命誰敢有言於是君子之憂日深臣雖官小位卑蓋不勝宗社之憂不得不出位為陛下言也彌逺柄國官職之除授不待過中而先行郡國之文書大率有申而無奏陛下一切容忍若㒺聞知故雖進退人才不由上出而未甞有君除吏盡吾亦欲除吏之譏雖作福作威聴其専擅而未甞有貴為天子不得自由之憾迨夫清之為相避權則有之而不敢以専權逺勢則有之而不至於怙勢然其心甚為國而其力不足以副心徳可服人而其才不足以稱徳而又政府鮮協恭之助宰掾乏素練之賢處煩治劇而才踈臨機應變而見鈍開邊一事雖出於帥臣之喜功而清之不能救其源換楮一䇿雖出於樞臣之寡謀而清之不能奪其議然而公清平實以主善類而無妒賢嫉能之偏眀白洞逹以受人言而無淺中自是之失通國之臣無愚不肖皆稱為君子之相而非彼相比也陛下責治太銳課功太速不擇忠賢以輔之乃用行簡以踈間之而又欲用袁韶以快其報復之志是何陛下惟知有招權納賄之彌逺而不知有避權逺勢之清之能容養彌逺於二十七年之乆而不能篤信清之於二年之暫此非獨愚臣疑之亦天下所共疑也臣思之而得其説彌逺為相之日以袁韶尹京以鄭損軰領餉受其不貲之餽遺亦不盡入於私門宮掖之內貂璫之流凡所供億極其腆厚自清之當國以來屏絶苞苴一介不取雄都巨鎮昔有餽於權門者今則獻羨餘於公朝姦朋邪黨昔有貢於光範者今乃致慇懃於㨗徑是以掖庭之供需閹寺之濡沫色色無之所以激仇士良等之怨而不能止即墨大夫之䜛迺者籍鄭損之家與之同惡如袁韶軰皆懼及已布置賓客絡繹京師樂禍幸災興訛造謗交結左右轉以上聞謂非行簡不足以為相非袁韶不足以輔之而訾抵清之為果不足用也陛下聴斷精眀初未之信而屢惑於鑠金之毀意不免投杼之疑此非獨愚臣知之亦天下所共知也且行簡之賢固不可與韶同日語而人之多言蓋亦有故行簡為人素號多智彌逺在時善事惟謹其性姿多苛其薦舉多私彌逺喜其順已毎事委曲從之及與清之共政所見毎有不同況當耄及之年易犯在得之戒其身雖未必肯為小人之事其門必多引小人之徒今塗人之論皆謂小人之䜛清之而舉行簡也意不在行簡而専在韶行簡既相韶必繼用清之踧踖不安有去而已小人謀中公論謂何近習閹官廢置宰相此漢唐衰世事曾謂陛下英眀之主而有此失豈不重可惜哉清之毎見百執必盛言陛下學問緝熈理義多閱聖徳日隆於一日而不知委任之一衰䜛間之易入是則清之格心之事業未至也清之直情任理以待君子之道而待小人廣大樂易無有他腸把握隄防未免多罅故蹈小人之穽而不自知是則清之謀身之計甚拙也清之起自書生位至台鼎奉身而退於清之何損惟是方今君子之澤未究生民之疾未瘳乃使政府有刻薄姦險如韶者得厠跡焉上而公卿稍知畏義必恥與之同列下而百執稍自愛重必不屑出於其門凡清之所引用之君子勢必至一網盡去彼將呼儔援類雜遝而來非桑孔之誅求即張杜之慘酷非楊興鄭朋之傾巧則杜欽谷永之柔邪一韶得用羣憸輻湊凶徳參㑹孰能禦之臣恐天子不獨無安靜之福且將有生靈塗炭之禍矣臣謂人主惟有一心有自眀而入昏有自邪而反正陛下前日將大用徳秀者此心也推此心以徃則所謂韓休入朝吾雖瘠而天下肥者可以㡬致太平今日之喜用韶者亦此心也推此心以徃則所謂人言盧杞奸邪朕不見其為奸邪至於危亡而不悔自徳秀既亡無以副陛下之委任遂使陛下急於為治有用韶之思如醫者急於治疾參苓不用烏堇是求自眀入昏間不容髪然反邪為正特在陛下轉移間耳徳秀雖亡天下獨無人乎南廣之崔與之西浙之劉宰皆其比也然此二人老而知止利祿恬然必不為蒲輪而出而與徳秀道義合年徳均膺天下之重望猶幸有西蜀之魏了翁在也了翁近被文昌之除侍讀之華班翰苑之清職悉以畀之天下皆覘陛下之必能大用了翁此誠反邪為正之機也宰職之任固貴有同寅和𠂻之美而亦不可無交相規正之誠人之才品豈不自知緩急剛柔頼以相濟元齡之薦如晦蓋以如晦之斷可以賛己之善謀姚崇之薦宋璟蓋以璟之正可以濟已之應變是所謂五味合而後鼎可調八音和而後樂可備古今無忠邪兩立之理若君子小人雜處於朝而求天下之治不可得也假使行簡相而韶亦用了翁參於其間其義當無所可否耶風行舟駛局變棋新人人自危街談巷議此為何時而風憲之地曾無數十章彈夏竦者豈畏䜛夫方張之燄而不敢犯其鋒耶抑幸時事一變之餘猶可固此位耶章惇為相林希受其同為執政之諾為之草制既而擲筆於地有名節壊了之嘆希雖不才而是非羞惡之常心猶未盡冺沒設在今日韶當柄用臣恐草制者安然為之不復有愧恥矣陛下收用羣賢殆為何事而士大夫受官職負朝廷一至此甚是又臣之所甚懼也臣自叨第十有九年未脫選調方綴冊府本無言責何苦攖鱗實以陛下用舍之際治忽所闗而官無崇卑皆不可上負天子下負所學此臣平日父師之教也伏惟陛下念社稷之重謹輔弼之任參國人之公勿左右䜛言是惑用君子之徳勿小人有才是喜不可衰蕭望之之眷顧使恭顯得以蝕其明不可迂魏徴之議論使權萬紀封倫得以投其欲如此則朝廷有九鼎之重天下有泰山之安矣臣言可採陛下不以人微而廢之固臣之幸亦天下之幸臣罪當誅諭之執法聲之丹書而斥逐之亦愚臣區區盡忠之職分也干冐天威惟陛下裁擇 貼黃 臣一介踈賤不知宮掖中婦寺姓名為誰但道路之人皆言有吳知古陳洵益纎巧反覆最能撓政大眀當天羣隂宜伏豈應有此臣愚欲望睿斷將知古洵益斥逐逺方以絶黃冠左道出入禁闥毀譽臣下得行其私之𡚁貴妃之兄雖得外祠徃來湖山交通闗節巧宦多趨其門易有履霜之戒詩有桃蟲之譏防微杜漸不可不謹仰乞睿照 又貼黃封事已就未及上進忽覩除目崔與之參知政事中
  外相慶不謀同辭但與之年已髙必不復出設若果來廣去天逺必至冬末方可入覲今京城事體甫定京口忽又吿變時事多難如此不可不擇用人望以鎮服之欲乞聖斷於從臣中選其負天下重望者以參政府此誠強本折衝之急務仰乞聖覽
  乙未閏七月輪對第一劄
  臣聞人主所尊者天欺天過之大者也人臣所尊者君欺君罪之尤者也貴為天子尊無與二獨有髙髙在上足以起其敬畏之心耳天可欺乎勑天之命惟時惟㡬舜之不欺天也一日不勑則欺矣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之不欺天也一息不在則欺矣上帝臨汝毋貳爾心武王之不欺天也一念少貳則欺矣委質為臣分圭析爵凡其身其家之所享者秋毫皆君賜也君則天也君可欺乎後不尭舜其心愧恥不以伊尹之待其君者事君是欺君也事君勿欺也而犯之不以孔子之犯其君者事君是欺君也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不以孟軻之恭敬其君者事君是欺君也臣竊惟韓侂胄用於慶元迄於開禧柄國十年而上下相率以為欺者亦十年史彌逺相於嘉定迄於紹定専權二十七年而上下相率以為欺者亦二十七年皇帝陛下天造神斷忍於容故相之欺而不之誅天為陛下誅之遂得以收攬大權躬親大政震霆聲於九蟄煥陽采於積隂天下欣欣然有得志之喜無如欺君之習耳濡目染之乆內外大小之臣猶習以為常而不知改臣請為陛下誦言二相並命責任惟均然禹臯協恭固足以成相遜之風周召不悅終亦底徃濟之效無他忠實不欺而已今也外為推遜中實相猜入堂則不同時正謝則不同日謀一事也甲可則乙否用一人也彼是則此非一旬而吿假者五六焉一月而求去者十數焉大臣百辟之倡也何忍為欺以倡之乎方今國匱民貧兵驕將懦怨讟交起姦宄相尋蓽門圭竇之人皆有陵上之忿心京卒呌呼難期一靜四郊多壘人心皇皇危機交急而不停敗證已露而難揜此獨何時而為左者曰眷顧衰臣宜去為右者曰譏謗至臣宜去昔日䜛趙普於太祖皇帝者上責之以鼎鐺有耳汝不聞普為社稷之臣乎今疑眷顧之衰者盍自反曰吾之不能堅上眷如普者何由當益思總領衆職仰稱上意而後為不欺也仁宗皇帝問廷臣誰可為相王素對曰惟宦官宮妾不知名者則用之上於是決用富弼天下以得人為賀今疑譏謗之作者盍自反曰吾之不能副人望如弼者何故當益思所以開誠心布公道逺䜛邪而主善類而後為不欺也不是之思方且互為比周交信䜛説明有明之黨所以攻其右者無不至婺有婺之黨所以毀其左者無不力而又有徃來二相之間獻䛕取媚有口如蜜嫉忠害正有舌如刀為鬼為蜮有靦面目者二相方傾耳以聴之於國事乎何恤臣思韓忠彥曾布不相下而小人京得以乗之趙鼎張浚不相得而小人檜得以繼之使羣憸鋪排布置之術得行善類私憂過計之言果中必至於棟朽榱傾而後已夫當國歩多艱陛下方以扶顛持危望二相而軍國之務日以壅遏道路之謗日以沸騰執政大臣曾無一言忠於獻替豈居狄仁傑李嶠之中則蘇味道法當模稜處李絳吉甫之際則權徳輿義當無所可否耶此宰執大臣之欺君者然也從橐經筵所以備顧問而資獻納也薫蕕共器鸞鴞同巢官美於人爵踰其徳設無二三君子猶係天下之望㡬何不汙文石之班橫經翠幄多號通儒突梯脂韋不敢以望清光今日曰誠如聖眀明日曰聖學非臣所及不過雷同一聲相為容悅耳烏臺諫省所以主風憲而紏官邪也眀目張膽見謂稱職比日以來罕聞朝陽之鳴漸有立仗之態問之則曰吾甞言之而不見行吾有奏牘而不付出是則拒諫之名歸之上矣然有言責者不得其言而不去如物論何間者公族之親挾外臺之隙由中進狀不經三省徑下之臺此殆出於一時乗快指揮偶不省察使有以不經鸞臺鳳閣何名曰勑為言者上意豈不幡然改之何至竊議於私家不敢昌言於諫紙長此不已斜封之漸實胚胎焉忠愛君父不忍置於有過之地者顧樂如是為欺乎陛下親政之始首重貪贓之罰今毋謂貪汙舊染可以洗而空之也前日之賄賂惟入權臣之一門今日之賄賂或入外戚或入閹臣或入近習旁蹊曲徑不止一途頃籍鄭損之家與之同惡如袁韶軰皆懼及已潛託賓客結局聚金一罅可投鑚刺而入遂使從臣與詞臣交爭陽為不根之詞隂為姦贓之庇而臺臣所劾徃徃不能以盡行其忠舉此一節其他可知外而州縣鷹攫狼吞在在而有秤提楮幣徒營嚢橐之實利而何補於公家苛歛有禁視為墻壁之虛文而何顧乎清議暴不恤下貪不畏人尺寸之援可以攀躋臺府之刻皆得茍免田裡怨咨憤氣滿腹天髙莫訴怨已在眀今而曰貪濁之風內外已革者皆欺陛下也權姦當國招納奸鄰交通強敵偷安豢養玩歳愒日養癰䕶疽及至裂潰徃歳邊帥輕而寡謀三邊方開一敗塗地甲兵輜重蕩無孑遺王檝之來實欲覘國將迎過厚示弱取輕狼子野心得以窺我多治戰艦盛集車徒近聞以百萬之精兵分三道而入冦而吾聞風膽寒為備茫然趙范猶有方畧軍民安之全子才軰跋扈飛揚喜功生事掊尅慘酷嬉笑殺人近於彭城之墟又有覆師之舉自初用兵為自安計乃招新集之北軍以填南軍之缺數設或變生肘腋不知何術以制之陳韡之在金陵庶㡬一賢可制千里之難而又與范不合兩不足恃三趙則有塤箎之相應於韡則有劍佩之相攻㢘藺之釋憾同心李郭之相勉以義韡可語此他何望焉徃者中興之初張浚岳飛劉光世韓世忠皆善將兵惟不相能遂誤大計若軰小才敢望昔之萬一而淺中狠愎未見其比徒快睚眥之私怨遑恤唇齒之相依今而曰邊鄙之事自有將帥可託者皆欺陛下也臣之所謂人臣相率為欺者亦既陳於前矣陛下自視宮廷壼奧之地言行起居之微能不欺天否乎荒腆自逸商徳腥聞一醉日富周命不又陛下於酒則有箴矣既箴之後果能使夜氣孔神不亂於杯勺乎聖謨經逺不荒於麴糵乎抑猶未也謂非欺天不可也燕尾謡作禍水浸淫霓裳曲終戰塵紛起陛下於色則有戒矣既戒之後果能知淫聲艷色毒於烏堇乎狐媚熒惑慘於戈矛乎抑猶未也謂非欺天不可也樊隂恭順與漢同休韋武橫恣蹙唐於亂此外戚之不可不戒也今設有㳺龍流水之奢朱輪華轂之侈陛下果能禁戢之乎富貴有極人當知足隂興此語天實聞之陛下以此儆戒外戚則不欺天矣恭顯用事炎正業衰仇魚得志甘露禍慘此宦寺之不可不戒也今設有舉動回山海之姦光燄動四方之惡陛下果能制柅之乎清忠奉公辭位懇惻呂疆此心天實臨之陛下以此訓厲宦寺則不欺天矣抑臣區區愚忠有所謂欺天之大者不敢不竟以為獻夫錫陛下以聰眀智勇之資者天也付陛下以崇髙富貴之位者天也人臣何力之有焉彌逺貪天之功以為已有陛下𠲒垢藏疾若罔聞知故雖進退人才不由上出而未甞有君除吏盡吾亦欲除吏之譏雖作福作威聴其専擅而未甞有貴為天子不得自由之憾及其自斃天下大勢至於大壊極弊而不可支持陛下猶未悟其罪當誅凡遇臣下有言其過則天顔為之不怡甚至親灑宸翰一則衛王二則衛王曾不指斥其名詔誥所屬保全其家且併與其淫妾悍僕而庇之竊窺聖意不以四海九州之奉為天所畀皆歸之彌逺之功是誰欺欺天乎晉悼公年十有四而得國猶能語諸大夫曰孤始願不及此孤之及此者天也其眀斷如此故能以其國霸曾謂陛下英眀聖武所見乃不出此彌逺在日盜竊陛下之威權絶滅陛下之友愛巨慝積釁上通於天陛下猶以功臣名之若欲宥之數世臣恐非所以當天心自寳慶至今南北生靈之命戕於干戈者不知㡬萬億民怨於下天怒於上連年災異史不絶書邇者太白經天占者以為流血千里之象陛下亦甞反思其獲戾於天之由乎天理人倫之變必有大不安於聖心者權奸尚在事有牽制人猶得以諒其非陛下之本心今反厚於奸臣之恩而恝然於同氣之念將何辭於天下乎此愚臣之所不忍言敢昧死妄議以此為欺天之大者也上好仁則莫不好仁上好義則莫不好義陛下茍有一念之欺天安能責臣下之不欺君乎臣願陛下常蚤夜以畏天之威毋逸豫以重天之怒於聖心所大不安者求以理義安之而又於禁戢戚屬檢柅宦官者既謹之又謹之眀詔大臣協心輔政宏濟艱難如苴漏舟如沃焦釜毋悠悠而視毋安安而居羣工百辟皆當洗濯磨勵竭忠盡瘁毋至相率以欺朝廷則天下事勢猶有可為之理不然內外之變交激宗社之危無日矣蟣虱小臣日懐嫠不恤緯之憂乍覩威顔未信而諫罪當萬坐惟陛下裁擇
  第二劄
  臣竊觀漢陸賈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臣甞反之曰安當注意將所以為有備無患之圗也危當注意相所以重扶顛持危之責也今天下大勢曰已安非愚則䛕而謂傾危之踵則實非過論也將相重寄皆當於此時而加心焉臣不得不復為陛下吿司馬光入相遼人有謹而生事之戒韓琦范仲淹董師西賊有寒心破膽之謡徳望之足以服人也如此十數年來係天下望者閩廣蜀大儒而已陛下前日大用閩之儒宗而天不憗遺海內悲之今所頼者猶有蜀廣二老在耳參預之命雖在嶺南而其年已髙其心知足未必為蒲輪而出今之晉陟文昌兼經幄禁林之清華者聖意嚮用天下人知之矣胡不於此時置之政府以副人望封疆之外有變容動色之警則出之以視師必能立琦淹之威名三邊無虞則可以端委廟堂負荷大事以尊中國以威四夷亦必優為光之事業此臣拳拳於陛下注意相者一也卻縠以禮樂詩書為晉之元帥裴度自進士中出成唐之雋功儒者之將古難其人以人望推之金陵之専制閫者近之矣其人甞為江閩之監司帥守毎遇盜賊竊發以談笑處之所至立功民頼安輯然臣不武書生竊議其好殺之過而又恐其臨敵制變之輕也今春入覲乃見其奏對之章開陳諷諫首以無輕用兵一事懇懇言之臣於是知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可以行三軍者其斯人之謂歟今四郊多壘之秋莫若以閫外之事一切付之使淮襄受其節制而又眀賜戒勑使之同以國事為念毋至互相猜忌申嚴儆勑如髙宗皇帝所以戒江上諸將責其協力以圗事功維揚㑹府北軍多於南軍若易其帥亦能召變莫若併與其軍徙之極邊別擇有威望者以帥維揚至漢東謬守無能為役宜併黜之使不至為主帥之誤萬一事勢孔棘如臣所言出政府之實徳重望者以鎮𡒦之精神折衝坐可制勝此臣拳拳陛下注意將者二也而臣私憂過計猶恐陛下信任將相之誠意左右近習得以間之臣請以唐為喻元宗之相宋璟隨致開元之治一日天旱有魃優人作魃戱於上前以傾陷之璟隨罷相蓋璟之為相持紀綱抑僥倖左右近習之不便倡優笑謔若出無心而必有使之者矣以其時攷之王仁皎以後父之貴璟則以築墳過制而爭之王仁琛以藩邸故吏之昵璟則以除官過制而斥之以至內侍貴幸如楊思勗者璟心嫉之未甞與之交談是數人者皆不便於璟者也優伶之戲此軰實使之是羣小能移相權於㝠㝠之中者不可不戒肅宗之用郭子儀以其有收復京師之功既授之以兵柄矣一旦為魚朝恩所䜛從而奪其兵及史思眀再陷河洛則又用之復為魚朝恩所沮從而止其詔及光弼敗於河陽則又用之代宗既立程元振忌功復從而罷其節度及回紇入冦涇邠雲擾則又用之有難則責子儀無事則程魚軰是信子儀孤忠自許但知國家有難則出身以當之何暇與憸壬軰較曲直然天下良將不多子儀也則羣小能奪帥權於反覆之頃者尢不可不戒大抵君子立人之朝其進以禮退以義如松柏之特立如鳳凰之孤鳴斷斷乎無所依凴附麗也小人枉道以求合茍有可以攀援者疾趨而湊之權臣用事則附權臣婦寺有寵則附婦寺近習得志則附近習邪正之分各以其黨觀人之法概見於斯臣觀近日閹宦近習之徒得以毀譽臣下熒惑主聴其名姓駸駸有聞矣穴墉之狐不可灌也伏社之䑕不可熏也獨不可於始入之塗而窒之耶易有堅氷之戒詩有桃蟲之喻陛下為賢人君子計為社稷生靈計不以臣位卑言髙而亮其忠則臣之幸不然苦語忤時自掇罪戾而去亦臣區區盡忠之職分也薦瀆天威惟陛下赦之 貼黃 臣按熈寧初富弼為首相甞獻言曰執政大臣喜怒係人情之舒慘邪正係朝廷之盛衰執政不和則有司不和有司不和則萬務不治或分爭於官府或辯別於君前咸蓄不平之心舉無至當之論此為執政不和言也今二相不合臣願申弼之言而勅戒之大臣協和則賢和朝而物和野天下之福也臣又按秦王廷美以罪貶房陵責咎憂悸得以令終太宗皇帝毎念天倫必悲泣不已未踰三月立其子徳恭予之供贍大臣宋琪謂此舉捨過恤孤足以感動天地比者奸臣以濟邸塟於西溪泥淖之中鬼如有知必能為厲天怒民怨職此之由欲乞聖慈惻然動心命有司以禮改塟以妥其神乃俟國本既定然後為之立嗣以釋天怒以弭民怨非細故也臣第一劄首尾所言信而有證俱在國史併乞睿照
  丙申九月封事
  臣伏覩詔書以季秋中辛眀堂蕆事之夕天大雨雷非時發聲明威震怒炳然甚著令小大之臣下至民庶推原致災之由敷陳消變之䇿凡朕躬過失朝政缺違悉意以言靡有所諱臣跪誦感泣昧死進言臣甞觀先儒程頥論郊祀眀堂之制以為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於冬至為氣之始祭天而以祖配之萬物成形於帝人成形於父故於季秋為物之成享帝而以父配之蓋古今制度不同然郊尊而眀堂親則未始不同也恭惟皇帝陛下季秋中辛有事眀堂聖祖神宗實與享之而寧考在天之靈則為猶親於列聖必其享祀之際儼然若見其洋洋之神愾然若聞其嘆息之聲也夫何袞冕方升駿奔在列犧牲未薦琖籩未陳而驟霔傾盆黒潦滿道雷轟其響電曄其光聖心惕然懼形玉色宰執而下跼蹐顛沛不得成禮而退皇天之怒陛下寧考之怒陛下也至矣臣猥以狂愚待罪丞郡引領雞赦至於南陬比之常年辠緩旬日臣誠愛君誠憂國朝夕危慄食不下咽肆赦既頒驚魂甫定越再信宿復覩眀綸則知以眀威震怒之故廣求臣庶之言臣愚不肖竊以為隂雨為沴雷發非時間亦有之而獨昭示於明禋之夕者此皇天寧考之積怒至是而後泄也臣請為陛下言其獲怒之端與夫解怒之道可乎陛下之身皇天寧考之所眷佑也陛下能敬其身乃所以敬天而敬寧考也麴糵致疾過於沉酣妖冶伐性深於陷溺中宮素以徳選有小星恵下之仁妃嬪多以色進有緑衣上僭之失初秋踰旬曠不視事道路傳播人心憂疑及蒞正朝宜逺聲色嬪御異數橫出滋多尢物為祟不惟不芟夷之又從而封殖之在禮有雲子者親之枝也不敬其身是傷其親陛下一身十三聖責望之所歸千萬世本支之所係不知持觴席之戒求所以養夀命之原此皇天寧考之所以怒也陛下之位皇天寧考之所畀付也陛下知天位之重必知有以厚天敘之典乃所以敬天而敬寧考也故王何負於陛下而使之魂魄之無依歳時之絶祀彌逺何功於陛下而保全其富可埓國家簡記其不學面墻之子竊窺聖意不過曰故王之在霅邸有瞹昧之過故仇之也深彌逺之擅國命有擁䕶之功故徳之也厚不思夫霅川吿變非出於故王之本心天知之寧考知之陛下獨不知之彌逺専權宜受貪天之酷罸天厭之寧考厭之陛下獨不厭之亂臣賊子何代無有雖在本朝亦所不免逺而京黼近而檜侂僅能竊弄威福以kao毒臣下未有敢行不義戕賊人主之同氣如彌逺之為者詩有角弓為骨肉相怨而作也乃以民之胥然胥傚為言故王之寃未伸彌逺之罪未正此皇天寧考之所以怒也陛下自更化而後立政用人當掃地以求更新執政大臣當同心而扞王室夫何廟堂造命之地反有劍佩相攻之風朋左者則議右之機械深黨右者則誚左之門庭雜民訟在有司而左之館客乃以賂章官職在朝廷而右之族黨乃以贓敗甚至濁夫黠子乆在台司招權納賄猶如曩日金免晝攫而夜或暗投雞恥日攘而月猶未已司道揆者若罔聞知但見榻前奏事謬為恭遜都堂當筆公肆異同盤石不任而棟傾鹽梅不和而鼎覆慶厯之車主於必行元祐之舟戒其偏重昔者君子協心為國義同一家今之大臣立黨相傾甚於仇敵天工之曠如此而陛下方以代天理物望之欲皇天寧考之不怒得乎陛下自踐阼以來民之死於水火死於旱荒何可勝數金人殄滅強敵方興機㑹雖來事力未至有妄男子抵掌談兵深入三京尅日恢復輕於一擲折翅遄歸棄甲曵兵隻輪不返糧食積貯顆粒不留邊鄙之民殘於鬬戰暴骨如山內地之民困於轉輸橫屍塞道國威由此損失國用由此空虛范葵子才之罪於是乎通天矣逆全送死天實誅之僥倖成功執以要上西蜀數州相繼淪沒而巨鎮如興元勦於戎馬之一屯京西八郡莾為邱墟而要害如襄陽空於北軍之一炬宣和拓地裔域亂華開禧稱兵權臣函首惟兵與民相依為生兵端一開民禍罔極自寳慶以至於今赤子之殱於干戈者不知其㡬萬億孝子仁人以伐一木殺一獸不以其時為非孝豈有天民之死如此其夥而陛下方垂衣拱手以視之欲皇天寧考之不怒得乎統有正傳尊無二上人之母一陛下之母三榮邸則所出也沂邸則所繼也夀眀太后功冠髙孟則天下之母也方東朝無恙時承顔順色凜如奉盈彼二邸者安敢顧之今宮室服御竭力奉承恩禮過隆毋敢議者濮園故實載之瑤編充類而言禮可義起何至權度不審彼重此輕以私滅公以恩奪義安知皇天寧考之怒不以外戚有用事之漸乎自古婦寺易生厲階陛下英明神武如日在天便嬖使令安敢預政問之朝野具識姓名何物臣璫輙進滛巧蕞爾近習乆怙私恩貴艷妃嬙輔車相依能梯羣小能穽忠良能間君臣能亂嫡媵思昔盛時元老一語立去守忠宮中內降深憚杜衍今朝無厚徳重望可壓服之弱者畏讒巧者買譽穿社之䑕莫之敢熏在墉之隼莫之敢射長此不已為釁叵量安知皇天寧考之怒不以宦官近習有撓政之萌乎臣之所言獲怒之端者六而觧怒之道莫切於陛下之身臣甞愛歐陽修之言曰自古帝王雖號至尊未甞獨處其出而居外不止百官奏事而已必有經生學士講論燕閒其入而居內不止宦官宮妾而已必有太子問安侍膳宗室子弟驩然相接計其一日之中未甞一時獨處也修為此言蓋以選立皇子為仁宗勸今愚臣之吿陛下亦如修之吿仁宗誠使元良一立國本一正天性之愛油然而生清眀在躬嗜慾日損間有御幸必精必専上帝降祥篤生聖嗣則選立者歸之舊邸有祥符故事在陛下何憚何疑而不蚤及此也眀禋之五日陛下用漢災異劾三公故事參之淳熈近比中出一紙罷免二相譬之人子受父母之譴而不能堪則遷怒於家相而逐之即日出闗之命毋乃太匆匆乎古先哲王之用大臣疑則勿用用則勿疑羣公先正立人之朝道合則留不合則去清之當去乆矣見㡬而作屢失於㡬色斯舉矣何止於色抽身不勇君子惜之行簡以經筵留果合於進退之義否乎㢘恥節禮以待君子故寧捐其身不受戮辱一介之士館於公卿之門辭色不順望望去之至於逐客之令已下而又留之士茍為留則亦可賤矣況大臣乎賈誼所謂握重權大臣而有奴𨽻無恥之心惜其黨無有以此吿之而嗜進讇夫兾其棄鹿而懐鼷未免見彈而思炙反從而慫慂之也彌逺柄國二十七年天下人望在數十公或屏棄不用或用而不盡其才荏苒至今彫零殆盡清之當軸收召諸賢聚之本朝最後而徳秀至參預命下疾病嬰之文宗識卿不早之嘆至形當饋詩人邦國殄瘁之惜中外所同咨夔繼亡了翁又去元夫鉅人稀若晨星陛下既去二相環顧在廷無可當枋用者乃以相印起與之於南海之濱與之天下大老也其如耄及且病未必肯來揆席乆虛事權不一性之鳴復畏首畏尾更相推遜中書之務壅遏不行陛下起視四海之內風濤如此今為何時而可無濟川作楫者乎臣之所深懼者天下之權不在中書必至潰裂四出或在外戚或在宦官或在近習女寵唐之世進退大臣聴命閹寺流弊之極遂有定䇿國老者出焉臣言及此不勝履霜堅氷之憂陛下聴之宜為曲突徙薪之計何況紹定小人之渠魁有表表在人耳目者朶頥羊鼎之日乆鑚頭䑕穴之巧深曩者予祠有命舉朝之士重足而立交口而爭衆怒難犯成命遄寢今者無故又予之祠豈冥冥之中有為之地者乎臣謂世道升降之機君子小人進退之㑹但卜之宰輔何如人耳為慶歴元祐今日也為崇觀宣政亦今日也然為慶歴元祐則難為崇觀宣政則易天其或者與之宿疴頓蘇筋力猶健蒲輪一出豈不副蒼生霖雨之思如其不然彼老姦者牽引而至則天下之事去矣臣去秋輪對妄生臆料惟恐曾布韓忠彥不相能而小人京得以求之趙鼎張浚不相下而小人檜得以繼之使此狂言不幸而中如宗廟社稷何臣願陛下審於擇相參以人望毋為左右毀譽所惑謹於用權要使常在中書毋為旁蹊曲徑所移一相得人庶眀勵翼求所以當天心而合人心者必以伸故王之寃正逺相之罪為第一義也前者二相雖所用有先後均為受逺相之知豈無是非之心而動有牽制不得以直遂其欲今已用如性之鳴復召而未至如與之與夫人望所屬之諸老皆非託身於冰山者必能陳大義以廣上心必能主綱常以扶世教遷西溪之陵而即之髙爍擇諸王之賢而主其奉甞若夫彌逺之家縱不忍籍之獨不可籍其僕妾乎彌逺之爵雖不忍追褫之獨不可詘其謚號乎彌逺之子縱未欲禁錮之獨不可勒之休致乎執政大臣以大公存心以中正許國出一號令行一賞罰於其命令始出之地其直如矢而又端之其清如水而又澄之則諸閫稟神算於帷幄必不至於䟦扈飛揚戚里婦寺近習之徒受威令於朝堂必不至於譸張為幻而又旁招俊乂列於庶位以備經幄之講論以充扈從之顧問君心正而朝廷正而百官萬民正於以迓續皇天之命於以簡在寧考在天之靈轉災為祥易禍為福臣所謂為慶歴元祐難者則易將至矣臣甞面覩清光冐進人君不可欺天人臣不可欺君之説陛下溫顔容納不斥不怒畀以祠廩甫及踰年又起家以半刺寵之隆天厚地恩徳難酬寸草報春寤寐在念竊見先朝名臣司馬光通判并州日當仁宗春秋方富而首⿰扌⿱𠂉幾 -- 抗建儲大議乃定其時在朝公卿所難言者而光言之仁宗不以位卑言髙罪之也臣才品庸陋於光無能為役然葵藿向陽心實同之敢因眀詔之下控竭胸臆冒進狂言亦惟恃陛下有仁宗之眀故臣得以效光之直也干犯天威罪當萬死惟陛下赦之按本傳載此文有隱刺覆絶攸嬉尊寵綱淪法斁上行下效京卒外兵狂悖迭起數語篇中不載應有脫誤又按本傳邁於淳祐中知邵武軍在郡奉詔以亢旱求言驛陳七事今永樂大典本闕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臞軒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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