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某刺史書
寄示詩四卷,俱衰絰中哭中丞公之作,具見純孝發於心聲。然區區之見,有不敢不白之左右者。
《禮》:「大功廢業。」又曰:「嬰兒哭其母,何常聲之有?」足下斬衰之喪,非止大功;有韻之詩,非止常聲。以禮律之,似足下在服中,不得為詩。縱為詩,不得哭父。古惟傅咸、孫綽有服中哭母詩。是時東晉清談,禮教陵遲,不可為訓。自唐以來,詩人林立,孝子亦林立,未聞有以哭二親為題者。
蓋至親無文,詩固言之文者也。不文,不可以為詩;文,則不可以為子。兩者相背而馳。故從來畫家無畫天者,挽詩無挽父者。劉晝作《六合賦》,昔人以為大愚。若以岡極之恩,而鋪陳之於聲調之末,是即畫天、賦《六合》之類也。
子夏免喪,彈琴而不成聲。足下未免喪,握筆而已成韻。異乎僕所聞。僕方慮足下性耽吟詠,或三年中不能忘此結習,偶有所作,亦必假其年月於服前服後,以免於君子之譏。而不意足下之即以禮所禁者,而自暴章之也。韓昌黎於十二郎從子也,其祭文獨不用韻。蓋雖期功之喪,亦有不忍文之之意焉。足下孺慕不已,故長言之;長言不已,故詠歎之。原非以此為名也。然果合乎禮以得名,尚非孝子之心所願,乃背乎禮以累名,又豈孝子之心所安?《公羊》曰:「仁不勝道。」《記》曰:「詩之失愚。」此之謂矣。
足下盍取服中所作,哭而焚之?中丞公有知,必以愚言為是。諛足下者豈不曰《三百篇》中亦有《陟岵》、《蓼莪》諸作。不知《陟岵》者,孝子行役之詩,其親存也。《蓼莪》者,刺幽王之詩,《毛傳》可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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