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香溪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十二
| 范香溪先生文集 卷十二 宋 范浚 撰 宋 姪範端臣撰蒙齋先年遺文 宋 姪範端杲 撰楊溪先生遺文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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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二
廟謨上
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
算少也人主議戰於廟堂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
扵將是謂廟謨夫形兵之極至扵無形無形則深間
不能窺智者不能謀故爲魚鼈者可以網𦊙取爲鴻
鵠者可以矰繳加惟無形者無可奈何廟謨成算所
以先計取勝出萬全而必無敗葢無形之大者也豈
獨使敵人不能窺雖吾士卒雖吾國人不可使知之
非吾腹心之臣非吾指授之將不可使知之易曰君
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君臣
相與議戰於廟堂之上安危係焉成敗係焉固所以
躡足附耳而謀者也愼密不至幾何而不害於成葢
聞用兵者常不愛爵祿百金以求知敵之情間人諜
士我固有之而彼亦烏能不用凡彼使之覘我事情
伺我動靜察我虛實固有近在門庭而不及知者我
非故爲誑事於外令吾民知之以欺於敵間則竒謀
至計情實之所在殆未有不密而不害於成者也今
有千金之玉巵通而無當可以盛水乎曰不可有瓦
器而無漏可以盛酒乎曰可也夫瓦器雖甚賤惟無
漏故可以盛酒玉巵雖甚貴惟有漏故不可以盛水
此春秋所以戒寺人貂漏師於多魚者也昔之人固
有欲發天下大事未嘗不獨寢恐夢言而使人知其
謀者固有居髙堂悉去屏障相向坐謀而不言以鐵
筯畫灰爲字隨滅去之故其所謀人無得而知者漢
髙祖以陳平爲腹心或計祕世莫得聞荀攸從魏武
攻討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古之君
臣於機事愼密如此其至是以決䇿舉事鮮不有成
今廟堂之上沈機祕畫必如漢髙之與陳平魏武之
與荀攸則何攻之不克何戰之不勝何敵之不摧何
宼之不滅哉儻尚若異時謀未定而計已傳兵未動
而敵已知成算未授於將帥而市人行路已宣言吾
情實之所生則非臣之所敢知也或曰得萬人兵不
如聞一言獨不可以收羣策廣廟謨也曰是不然兼
聽而獨斷者大謀之術也收羣策所以兼聽故白屋
之士皆得以𨵿其說定廟謨所以獨斷故非腹心之
臣非指授之將不可使知魏劉廙言智周扵獨斷者
不恥扵下問故博採衆智於下而愼密勝算於上聖
王所以出萬全也凡臣所陳或妄議兵形則皆發其
端而不敢盡惟畏夫機事之不密而已然猶有不得
已而及之者昔唐元萬塡草檄責髙麗譏其不知守
鴨淥之險莫支離報曰謹聞命徙兵固守鴨淥唐軍
不得入此又機事之所宜密也
廟謨下
所謂廟謨者計勝於未戰尚謀之道也夫天下無乆
治亦無乆亂不患亂之不治而患所用以治亂者非
其人苟得其人不患功之不速而患所以圖功者無
其謀昔晉元帝啓基江左出師露次躬擐甲冑移檄
四方刻日北征至以漕餉稽期誅督運令史志非不
速也然終不能成尅復功者惟無圖功之謀而已當
是時祖逖鎭雍𠀌數破石勒之鎭戍歸附逖者甚衆
黃河以南盡爲晉土又營繕虎牢將長驅越河掃淸
冀朔元帝旣得逖宣威於外儻遂能推誠任之俾專
分閫且以王導爲腹心引紀瞻戴若思等爲策士𠋣
陶侃以爲屏蔽誅王敦以絶內患因溫嶠忠亮之節
復讎之私俾率銳師佐逖進討則剪羣胡如拉枯復
輿地如反手元帝謀不及此故元戎屢動不出江畿
是雖得人而無圖功之謀猶無功也今王師討伐固
將收中原清大憝以悉復祖宗故地然根本所恃實
在江左彼東晉得一祖逖猶能使黃河以南盡爲晉
土況陛下有腹心爪牙之衆乎臣所未知者廟堂所
以圖功之謀爲如何耳陛下雖有腹心之臣籌扵帷
幄然引之爲策士者誰乎𠋣以爲屏蔽者誰乎俾專
分閫可以破虜如祖逖之當石勒者誰乎可使之率
銳師佐進討者誰乎陛下當與腹心之臣議扵廟堂
之上審我狥地闢國者才爲如何訓兵總衆者才爲
如何彼所出者何策我所出者何策彼所固守者何
地我所固守者何地吾將所以破彼者何人彼所以
當吾將者何人孰賢孰否孰智孰愚孰強孰弱孰勇
孰怯彼已洞見則勝負之𫝑未戰而已分矣兵法曰
如彼知已百戰不殆漢髙祖深明知彼已之術故伐
魏而知柏直不能當韓信馮欽不能當灌嬰項它不
能當曹參因曰吾無患矣果定魏地是審彼已之將
而知必勝也黥布之反髙祖召薛公問以布計所從
出薛公對以布出上計則山東非漢有出中計則勝
負未可知出下計則可以髙枕而臥漢無事矣布果
出下計髙祖遂破之是審彼已之計而知必勝也陳
豨之反髙祖自往討之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邯鄲
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爲矣遂破豨是審彼已之地
而知必勝也故夫決勝之策在乎察將之才能審敵
之強弱斷地之形𫝑觀時之宜利今廟堂之謀能先
審彼已知必勝之道則何患功之不速乎議者或謂
唐肅宗以匹馬起靈武合弱旅鉏強寇師及渭西曽
不踰時而摧堅銳復兩京悉收河南州縣今中興之
功胡爲乎不可以日月冀也臣竊以爲不計事𫝑之
言夫淸內盜者易爲力攘外患者難爲功安祿山雖
劇寇然內盜也當時回紇請和土蕃結附不惟順服
又藉其用以復土疆則不踰時而淸中原尚爲𪧐留
且香積之戰新店之戰唐兵爲賊掩幾不能軍使非
回紇相與夾攻則雖郭汾陽李嗣業且將再不勝賊
驚曰回紇至矣因大敗遂收東都是肅宗中興用夷
狄國家中興攘夷狄也不計事勢而欲以至德之功
望今日則過矣然而功不可以速成者事之𫝑時不
可不趍者人之力苟惟玩日棄時而曰功不可以速
成則亦何功之有禹之治水非一日而有功也然履
遺弗取冠掛弗顧其扵趍時未嘗不急則圖天下之
功可忘所以趨時哉
用竒
臣言功難以速成謂中興大功也至扵兵家之策則
又有貴速而不貴乆者臣且將言之夫戰久則兵鈍
攻乆則力屈暴師乆則國用不足此兵所以貴速也
敵有可乘之𨻶我有決勝之機行之有疑反爲彼利
此兵所以貴速也欲無鈍兵屈力殫財動敵機㑹則
莫若用竒以求速勝之功而用竒者又莫神扵得竒
正之變也使夫用兵者以衆敵衆以強敵強戰勝則
殺傷猶至扵相當不勝則一敗塗地以爲用兵如是
而止耳則雖庸人悍夫皆可以將百萬之師以臨大
敵惟夫用寡以當衆用弱以當強轉危而安轉敗而
勝勝則彼必摧潰而我獨全不勝則不至扵甚亂而
敵無以乘我是豈庸人悍夫所能知哉葢有竒正之
變行乎其間因形制勝神張
翕變化莫測雖吾士
卒猶不能窺吾所以勝況敵人乎兵法曰戰𫝑不過
竒正竒正之變不可勝窮竒正相生如循環無端必
有獨得於心不可以智識不可以情求者爲能盡之
昔唐兵之破霍邑也建成𨼢馬右軍少卻而宋老生
乘之太宗自南原馳下斷其軍引兵奮擊遂敗老生
夫建成陣扵城北是謂正及其卻而致老生則向之
正變而爲竒太宗自南原馳下是謂竒及其斷老生
軍引兵奮擊則向之竒變而爲正太宗得竒正之變
故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議者以謂非學而能惟其以
正爲竒以竒爲正吾之正使敵視以爲竒吾之竒使
敵視以爲正是豈可學而能哉必有獨得扵心不可
以智識不可以情求者也歷觀自古善用兵者未嘗
不以竒勝或示羸而用其銳或示怯而用其勇或示
緩而用其急或示近而用其逺或示之敗而致其怠
或示之退而致其追或示以擊東而實攻其西或示
以擊左而實攻其右皆因機應變示敵以可見之形
而不示以不可知之計唐李泌請肅宗詔李光弼守
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馮翊入河東則史思明張忠
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安守忠田乾眞不敢離長安是
以三地禁其四將也然後命建寧王北並塞與光弼
相犄角以取范陽賊失巢窟當死河南諸將手肅宗
不能用使慶緒思明挻亂不已其後代宗討史朝義
長孫全緒請休士張𫝑以綴賊使光弼取陳留李抱
玉擣河北先斷其手足然後縱間賊中彼脅從者相
疑則賊滅可待代宗用其言遂滅朝義平河北臣嘗
謂禁四將而取巢窟張𫝑綴賊而斷其手足是皆用
竒正之微機不可失者惟有用有不用故或有功或
無功夫先人有奪人之心𭠘機之㑹間不容髮方今
討賊之𫝑得無與李泌全緒所言有近似者乎惟能
出竒正之變示以可見之形不示以不可知之計以
成速勝則善矣
揆策上
兵有不可攻有不可不攻不可攻者敵之鋭也不可
不攻者敵之恃也我以兵進彼以兵逆則猛士精卒
悉銳來拒此不可攻也當用竒以擣其虛彼有所恃
持重自守則餘軍𠋣以爲強士氣自倍此不可不攻
也當用竒以致其敗日者王師之討賊也數道並進
賊悉以鋭兵分拒諸將諸將攻之勝負未有此攻所
不可攻也法當以大衆謹持其銳選梟勇士少出而
更進時擣壘以撓之備東則擣西備西則擣東使彼
奔走不給雖有猛士精卒且將氣竭而力弊我乗其
弊而攻之可以必克且彼備我扵前者旣衆而強則
其自備扵後者必寡而弱我旣弊其強衆扵前則可
以襲其寡弱扵後彼強而衆者旣弊則寡而弱者自
我因以輕兵捷𮪍𭠘其間而擊其虛倍道疾馳不
三日而叩汴城出其不意則叛衆可以笑俘渠首可
以坐
彼強衆之在前者還救則戎師夾攻不還救
則腹心已奪此彼之銳不可攻當用竒以擣其虛之
策也且賊之所恃者胡虜也彼宜推以抗我爲兵寇
鋒而方蜂屯蟻結固守不動者葢彼以爲恃則其動
不敢輕輕動而小衂則凶威挫而賊衆疑恐我得以
測其虛實不若固守不動使其衆賴強胡之虛聲挾
以自壯且示所恃以疑我此賊人之情也法當以計
動之使彼雖不欲與我戰而不得不戰夫胡虜之性
貪惏無厭可以利誘我宜未戰而設伏使一裨將率
數千衆鼓行徑進衝其中堅示敗而速去之無愛輜
重寶物且走且棄虜輕我軍之易北又嗜遺利必驕
怠而競爲抄掠則吾伏可起掩其不備虜必反走因
而乘之向之蜂屯蟻結者必亂則吾示敗之師可還
奮擊破彼所恃則餘賊失氣然後諸將席勝四面攻
之大克必矣此彼所恃不可不攻當用竒以致其敗
之策也昔唐兵討蔡吳元濟悉銳卒屯洄曲以抗李
光顔故李愬知元濟之𨻶可乗潛師夜起出文城柵
馳入垂瓠城駐元濟外宅而蔡人無知者遂以平蔡
時董重質猶守洄曲愬折簡召之重質即棄軍降是
擣其虛而銳自摧也李靖討輔公祏公祏以一軍頓
當塗一軍據當塗南路皆百戰強兵造柵自固蓄力
飬銳以抗唐軍葢公祏所恃也靖苦戰破之二軍悉
潰公祏餘衆雖多不復敢戰遂禽公祏是敗其恃而
衆自破也擣其虛而銳自摧敗其恃而衆自破固有
古事之効矣豈空言哉
揆策下
甚哉兵乆之難也千里饋糧內外騷動老師費財從
古患之昔曹操孫權時江淮間不居者數百里或以
爲坼堠之郊非耕牧之地此未得曹孫之情也且操
與權才均智敵將佐亦相甲乙使其對壘抗兵各用
所長以角逐扵江淮之間雖積時累歲徒爲自弊勝
負猶未有分也故各虛數百之地堅壁淸野以相候
望來則應去則守全力繕兵以伺敵釁此則曹孫之
情也然兵固有不得已而相持者以順討逆以義討
不義師出有名士氣自鋭彼不敗走我難自卻卻則
我𫝑沮彼𫝑張進不成攻退不成守古人扵此雖以
弱敵強以寡敵衆猶相持也故以弱而持強者漢髙
之持項籍是也以寡而持衆者曹操之持𡊮紹是也
漢髙與項籍相距榮陽數歲漢義而籍不義故漢雖
數困而不爲弱然卒所以勝籍者竒也髙祖出軍宛
葉綴籍兵而不戰令榮陽成臯間得休息使韓信等
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因復走榮陽使籍備多而力
分此髙祖之用竒也曹操與𡊮紹相持官度有餘日
操順而紹逆故操軍雖不敵而不爲寡然卒所以勝
紹者竒也紹遣淳于瓊等將兵萬餘人北迎糧運操
自將夜往攻破瓊等悉斬之此曹操之用竒也今王
師出征以順討逆以義討不義兵衆將強不寡不弱
固有萬全之𫝑然賊未敗走理必相持不出竒謀未
見其利臣所謂擣其虛敗其銳誠爲至計然苟未可
圖則宜以諸軍綴賊使不得動別遣竒兵萬人由間
道襲取負海諸郡以駭京東賊徹縁淮之備以自救
則震擾可擊使其終不敢動則我遂盡取京東此亦
漢髙之竒也國家得東南漕運故可以都汴京今賊
雖僣據而江淮財用皆爲我有策其暴兵旣乆必至
飢虛儲糧大乏當遣間人用火攻燒其積聚或伺其
積聚所在以輕兵夜出假賊旗幟設詭道襲而燔之
此亦曹操之竒也或謂我以萬人由間道襲取負海
諸郡餉道聲援兩皆阻絶奈何曰是又有竒正之變
焉竒正之變莫妙扵變主爲客變客爲主因糧扵敵
是變客而爲主也𭠘萬人扵死地使自爲戰而後生
是變客而爲主也因京東思國家之心復其租而寛
其徭使還爲我用是變主而爲客也已得負海諸郡
俟彼救至乗其恍駭設伏扵險而迎破之是變主而
爲客也何餉道聲援之虞哉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