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支譜 (鄧道協)

荔支譜
作者：鄧道協　明

《說郛續》卷四十一。

荔支一物種類實繁，君謨摛辭簡古，列品明備；興公採集羣書，爭奇扼勝。合此二譜，誠難贅言，不揣末學輒為蛇足者，亦有說焉，一、以君謨墨本與印本之頗異也，二、以各郡聲稱之不一也，三、以興公蒐採之未盡也，四、以詩家錫名之未安也，五、以嶺南品第之當定也，六、以古人比擬之實遠也，七、以畫手寫生之失真也。輒抒所聞，聊為博笑，其佐議未敢鍼徐砭蔡，若集錄或可步王踵張雲爾。峕崇禎改元夏日。

第一

忠惠以莆陽近產，作郡福、泉，各距其家未盡百里。督課稍嚴，民實向化，風流儒雅，迥異羣倫。元夕，則出教張燈；端陽，則與民競渡，成俗寓偕樂之意。予嘗再役泉州，每渡萬安，拜公遺像，考公舊蹟，思慕公之為人，而公之書法已妙，唐室宋朝諸公自當斂手，渡口兩碑，韻高鋒正，千秋不磨，百世可師。荔譜七章，竟分虞手，歐褚而下，難與鴈行。惟寂與家、主與生、家與冢，謬誤滋甚，使後世而下尊金石乎，信梨棗乎，余嘗數為訂正，參考異同，疑信相半。公之舊蹟獨見此二刻，記得友人林異卿見公手書劉氏墓碑，久臥榛莽，大為賞識，乃手自印搨傳之。海內獨荔譜傳摹漸失其真，今安得初本而品題印證之，庶幾不負忠惠作譜至意。

第二

荔支雖各土宜，尤在培塕。余嘗新正三日往凰岡，見土人俱肩沃土堆積樹根地木，以種植為事，故荔子獨甲諸處。陳紫、游紫本為同生，方紅、周紅未甚區別，將軍卽為天柱，野種實是椰鍾，七夕何異中元，黃玉原乎皺玉，鼈卵、鵲卵一物異名。火山、海山仍是早熟，因其速化，苐見微酸，若稍待時，不嫌早慧，余嘗食得熟者，未見作醋。

第三

荔子原無用核種者，皆用好枝，刮去外皮，以土包裹，待生白根如毛，再用土覆，一過以臘月，鋸下，至春遂生新葉。他木栽時，皆去枝葉，獨荔樹要留宿葉承露，若葉去露稿，則無生機。余嘗六七月鋸荔支蘆，新根方生，無不存活。最怕日曬，必求稍陰涼處，時時灌水，方易生葉。嘗在水西嶺東黃氏見池塘植山枝一顆，雲係核種。土人言，山枝皆用核種，無有鋸蘆者。蘆字義，果木非核種者稱蘆葢，福州方言也。余嘗以龍目作蘆，今已生植。又以梅樹裹蘆，次年花實。凡樹枝堅者，皆可作蘆；凡果核堅者，方可為種，惟李無仁獨否。古人以王戎賣李鑽核，千古負寃。李，一名夫人者，皮多帶粉，故云。今曰核中無仁，譌為夫人，李卽無仁，何用鑽核也。徐譜以荔支種不佳者，以好本接之，龍目有接法，荔支恐無接法，余前接數株，皆不活。

第四

蜀都賦云：旁挺龍目，側生荔支。側生者對旁挺而言，何嘗以荔支卽名側生也，果爾則龍目當稱旁挺矣。王敬美先生文章博識一代冠裳，其為陳玉叔作序稱側生吐氣。蔣中葆太史少年作賦名滿燕都，且產自溫陵亦稱側生聲價。則側生之名，乃文人錫予，在閩未嘗有此說也。荔子本正出，為果中之王，牡丹為花中之王，若一立賤字，榮辱所關，奈何以側生名之，久懷扼腕，未敢遽為聲說。秣陵僑寓，詳閱舊譜，考究蜀賦，而斷側生卽旁挺之類，殊非荔子之別名，後之作者，毋蹈襲其繆誤。

第五

五嶺、七閩鄰封比境，風土旣近，氣韻攸同，荔子高下未能甲乙，大抵此種為美，不特閩美而粵亦美；此種為下，不特粵下而閩亦下。從來宦遊二土者，皆未悉其真味，著本草圖經者謂此木以荔為名，而蒂牢甚不可摘取，乃以利斧劙砍其枝，故名為利枝，此說不經，不特不知物性，又且不知物情。余向客粵，食之甚甘，可比漳泉上品，大抵五嶺過煖，時多失候，物亦宜然，福州寒暖適中，物自純美，嶺南縱不得與延壽，勝畫爭雄，乃列蜀川之後，實為厚誣。嘗從先子宦遊滇南，見沐國餉丹荔數枚，盛以金縷雕盤，其酸不可入口。大抵摘之太早，正味未全，卽福州佳種亦以早摘作酸，豈皆生質之過耶。

第六

古人有以盧橘比荔子，又有以荔子比楊梅，又有以香櫞爭勝，又有以櫻桃並妍，又有尊之太過，以龍眼為之奴。古今人皆未真識荔支趣也，凡物各具一種之妙，安得倫比，惟時當盧橘則盧橘美，時當楊梅則楊梅美，各以其候，爭妍取憐，四時成功，何能殿最，而欲升之於上，夷之於下，其亦果中罪人。

第七

劉崇龜姻舊或干以財則不荅，惟圖荔支則受，古文載此一段，余不知崇龜何故獨重斯圖至此，豈未之見乎。但荔支實難寫也，余嘗見名手圖之，無一生氣。此實天然正色，不易名狀，畫家原有難易，桃花、荔支俱難描寫，祟龜所好因以不易見珍耳。每念中表陳仲儒寫生之妙，未嘗屈過圖寫於今已矣，言之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