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譜
作者:陳定國 
《昭代叢書》本。

荔譜

      長樂陳定國紫巖著

  荔枝世推閩中第一,古人譜之詳矣。惟是荔枝王百果,勝畫王荔枝。明王麟洲、顧道行諸先生雖嘗言之,未有專譜。余勝畫鄉人也,念其品最高,名最晚著。以立秋前後三日熟,處朱夏素秋之交,為火金生剋之會,大火煅煉,真金鎔化,故朱顏的皪,玉液流澌,味甘香,遠非諸荔所敢同,故特為之譜。譜曰:勝畫出長樂,六都家植園圃庭除間,土人仰資為田,三溪、古縣各處雖亦間植,必以六都為最,六都又以前唐李厝後為最。或移植郡城,恆變為山支,其有隱君子不出山之意與。樹高,凡荔有至四十丈者,蓋相傳為千餘年物雲。熟時火樹插天,綠雲蔭地,紅繒紫綃與赤日爭光,玉膚瓊漿共清霜比潔,皮薄肌豐,濶肩短身,圓徑三寸許,一可敵中冠三四。嘗間歲或四五歲一大熟,則一枝垂垂數百實,真如北方葡萄,連綴可愛,一樹或摘至四五千斤。余當炎暑輒作妄想,何時移一株於西園橋畔,影入橫塘,水底明霞朶朶可摘,又何假十斛明珠哉。明盛時,六都滿萬株,鄉村各千百株,會城河口余家諸名園往往爭植鬭鮮。遷海後諸鄉之山童矣,名園屯甲真薪桂矣,亦荔支一大厄運也。近六都、三溪亦僅有存者,今歲癸亥復大熟,當兵火摧殘之後,屬旱魃蒸鬱之時,筠籠照眼,冰雪沁心,邀朋共劈為條六辨,並係以詩,謂譜荔也可,謂史荔也亦可。

一、辨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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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譜載勝畫皮厚刺尖,此未睹其熟者耳,或山支之託名勝畫者也。又有以勝畫卽泉郡野種者,鄧道協已辨,不贅。余獨慨夫名之所在,甚則忌之惡之,次或假之誣之,而世之噉名客往往不得其真,而浮慕之,或肆詆之也,故首為之辨。

一、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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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誌載勝畫,亦名勝化,以其高出興化上也。余謂勝畫寫其貎,勝化定其品,均係紀實,堪竝存雲。至於雞引子,以實之大小相間;白蜜綠珠,以皮白綠,則皆勝畫之分名,而品俱最上。

一、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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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航山水蘊厚,發奇鍾為人,散為草木,六都尤地靈所萃,予猛虎出林祖墳,風水家豔稱,故勝畫寶員不特甲閩中且誇天下。

一、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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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閩荔支以小暑熟,勝畫以立秋,早數日皮厚汁酸,遲數日蒂落味淡。歲澇寧早,歲旱寧遲,其或過時而色香味之不改者。又其根器之厚,培養之力非可必得。

一、辨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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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以穛核為難,勝畫有無核者,劈旁生小實,恍如雀腦蛟珠,晶瑩透亮,宜焙乾蜜浸,世人尤罕見也。

一、辨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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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王花,以洛陽係天下盛衰。勝畫王果,損熟亦應關氣運。長邑遷移獨慘,界外徧遭砍伐,界內亦無氣色,近海界盡復,勝畫適亦大熟,余竊為桑梓喜焉。

附錄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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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道協通譜辨〈蜀都賦〉云:「旁挺龍目,側生荔支。側生對旁挺言,非荔支卽名側生。且荔子本正生,為果王,若一立賤字,榮辱所關。」余謂王辨真假耳,真王側生何妨。按荔花於五陽,熟於朱夏,生長炎方種,種以火德王。余欲陞龍目作後,香櫞、橄欖作臣妾,如芍藥之後牡丹,豈以旁挺嫌哉。余幼聞外祖父黃坤五太史公曰:「樹皆圓,獨荔支扁側多瓣。」亦側生一證也。

  舊譜載荔支為閩越王審知自蜀中移植,世疑閩品最上,不宜自蜀移,不知天地文明之氣後來居上。漢、唐、宋來,世家巨族之南遷者,衣冠文物未必不盛於曩處,荔支得南方正氣,何獨不然。

  荔名不一,亦如蘭、菊族類繁多。如十八娘、大將軍、狀元紅、陳紫、江綠等以人名,金鐘、牛心、蚶殼、龍牙等以形,火山、山丹、虎皮、玳瑁、硫黃等以色,法石白、延壽紅等以地,綠核、丁香等以核,水荔、蜜荔等以味,滿林香、百步香等以香,雙髻、釵頭以生質之異,中元紅、中秋紅以時,他尚不可勝紀。大抵如人支派疊分,子姓紛出,各擅其才,各逞其秀,惟勝畫之名為良驥,稱德如馬氏之季常,荀氏之慈明也。

  東坡詩云:「荔實周天兩歲星」,謂種經廿餘年方實。先宮保培所公以布政家居日年已六旬,猶手栽勝畫。鄉人亦有白香山「愁君得喫是何年」之誚。後以宮保歸田,優游林下,年八十六尚得手劈,亦一佳話。

  松柏長青,荔支亦經冬不彫,木性最壽,人多評品荔支,荔支實閱人多矣。今樹多千餘年,其閱世滄桑,閱人興廢,不知凡幾,以余耳目勝畫頻歲易主,為之愴然。

  從來名花碩果鬼神每呵護之,風雨又或妒忌之。按,諸荔花清明輒為梅雨漬落,不能實,勝畫熟早秋,常苦風災,得免風雨矣。又苦遭俗子村婦饕餮狼藉,唐突西子,罔知愛惜,其得薦爼豆享嘉賓也,良非容易。

譜不能詳載歌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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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日蒸紅曉露存,離離朱實照山村,天開圖畫垂名勝,不屑人間筆墨痕。

  欲摘繁星叩帝閽,香肌誰返玉環魂,山林還有真仙品,何用浮名說狀元。

  火珠萬樹夜生光,未許君謨便徧嘗,山鳥驚飛知己散,荔支亦自隱吳航。用陳烈事。

  割棄山川草木愁,荔支久已付東流,筠籠快睹爭相餉,半是王家血淚留。用黃巢兵過,王媼泣樹事。

附:瓊珠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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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瓊珠,字寶員,其先擾龍氏,聚族川蜀。漢時有從閩越王來閩者,支派繁衍,遂以龍為姓,望甲天下。其本支之處蜀與徒海南者,皆逡巡不敢齒。厥後遊吳航六都三溪間,樂其山水,遂居焉。母青陰氏,夢吞燕卵而生珠。珠生而眼碧肌香,纍纍若若。家鄰滄海扶桑,飽飫日月精華之氣,故長而膚潤比玉,容麗耀金。每當秋風晨至,白露霄泫,笑著杏黃衫子,裼以蜃戶冰綃,明眸善睞,光采射人,秋波含情,秀色可餐,遠近津津,稱為飛瓊下降。當是時,南離王聲名震寰宇,後宮難其選,方廣採淑女無可亞者,聞珠賢,備禮冊為後。珠與王生同年,差後一月,性堅,貞操鮮潔,又種宜子,果屬母儀。南離王氣岸稜稜,珠輒以圓通佐之,王英華太露,珠獨以澹泊濟之。王兄弟戚屬或有寒酸氣,珠每以甘美解之。入宮有見妒者,珠目不斜視,色無旁假,端莊嫻雅,機警如滾盤,無少室礙,令人不忍指摘。人至,輒飲以瓊漿,能益人智慧,故得王歡倡,隨不少離。斯男則百奕葉彌茂,真如鮫人泣淚,驪龍吐𦦨,顆顆夜光,佳兒佳婦皆珠啓之。獨怪張華博物採風聞,浪載為奴,蔡君謨為珠里人,不急為表章,殊失珠之品格也。龍眼,別名燕卵、亞荔、益智、鮫淚、驪珠。

  野史氏曰:珠與南離真伉儷哉,何風韻之相契也。余嘗憩吳航樹下,晨露初晞,親解黃襦,窺玉體,細骨豐肌,知出凡品上。因憶東坡贊賞當矣乃過奬廉州何哉,豈其未覿南離併未遇真珠也。古來凡品冒盛名,奇姿委沈淪,類如是也。

荔譜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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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集載陳定九荔譜,視前人蔡、徐、宋、鄧諸譜為較詳,茲則專譜勝畫一種,感慨今昔,俯仰流連,遙情逸致,彷彿遇之,洵足為佳果寫生也。庚午仲冬震澤楊復吉識。

          貞起允升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