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一書,乃《老子》之註疏。予嘗謂老子之有莊,如孔之有孟。若悟徹老子之道,後觀此書,全從彼中變化出來。以其人宏才博辯,其言洸洋自恣,故觀者如捕風捉影耳,直是見徹他立言主意,便不被他瞞矣。

一部全書,三十三篇,只內七篇,已盡其意,其外篇皆蔓衍之說耳。學者但精透內篇,得無窮快活,便非世上俗人矣。其學問源頭,《影響論》發明已透,請細參之。

逍遙遊第一

此為書之首篇。莊子自云:「言有宗,事有君。」即此便是立言之宗本也。

逍遙者,廣大自在之意,即如佛經無礙解脫。佛以斷盡煩惱為解脫,莊子以超脫形骸、泯絕知巧、不以生人一身功名為累為解脫,蓋指虛無自然為大道之鄉,為逍遙之境,如下雲「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等語是也。意謂唯有真人,能游於此廣大自在之場者,即下所謂「大宗師」,即其人也。

世人不得如此逍遙者,只被一個「我」字拘礙,故凡有所作,只為自己一身上求功求名。自古及今,舉世之人,無不被此三件事,苦了一生,何曾有一息之快活哉?獨有大聖人,忘了此三件事,故得無窮廣大自在、逍遙快活。可悲世人,迷執拘拘,只在「我」一身上做事。以所見者小,不但不知大道之妙,即言之而亦不信,如文中「小知不及大知」等語,皆其意也。

故此篇立意,以「至人無己、聖人無功、神人無名」為骨子,立定主意,只說到後,方才指出,此是他文章變化鼓舞處。學者若識得立言本意,則一書之旨瞭然矣。

 北冥北海,乃玄冥處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莊子立言,自雲「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一書之言,不出三種。若此鯤鵬,皆寓言也,以托物寓意以明道,如所云譬喻是也。此逍遙主意,只是形容「大而化之之謂聖」,惟聖人乃得逍遙,故撰出鯤鵬,以喻「大而化之」之意耳。

北冥,即北海,以曠遠非世人所見之地,以喻玄冥大道。海中之鯤,以喻大道體中,養成大聖之胚胎。喻如大鯤,非北海之大,不能養也。鯤化鵬,正喻「大而化之之謂聖」也。然鯤雖大,乃塊然一物耳,誰知其大?必若化而為鵬,乃見其大耳。鵬翼若垂天之雲,則比鯤在海中之大,可知矣。

怒而飛者,言鵬之大,不易舉也,必奮全體之力,乃可飛騰。以喻聖人,雖具全體,向沉於淵深靜密之中,難發其用,必須奮全體道力,乃可舍靜而趨動,故若鵬之必怒而後可飛也。聖人一出,則覆翼群生,故喻鳥翼若垂天之雲,此則非鯤可比也。海運,謂海氣運動,以喻聖人乘大氣運以出世間,非等閒也。將徙,徙者,遷也。南冥,猶南明,謂陽明之方,乃人君南面之喻。謂聖人應運出世,則為聖帝明王,即可南面以臨蒞天下也。

後之《大宗師》即此之聖人,《應帝王》即徙南冥之意也。所謂「言有宗,事有君」者,正此意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莊子意謂,鯤鵬變化之說,大似不經,恐人不信,故引此以作證據,謂我此說,非是漫談,乃我得之於《齊諧》中也。

問曰:《齊諧》是何等書?曰:乃志怪之書,所記怪異之事者也。故《諧》之有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言翼擊海水,振盪三千里,則其大可知。扶搖,大風也。以翼摶大風,以飛而上者,一舉而九萬里之遠,則其大益可知已。六月,周六月,即夏之四月,謂盛陽開發,風始大而有力,乃能鼓其翼。息,即風也,意謂天地之風,若人身中之氣息。此筆端鼓舞處,以此證之,則言可信也。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此言大而又大之意也。

野馬,澤中陽焰,不實之物。塵埃,日光射隙,以照空中之游塵。生物以息相吹,言世之禽鳥蟲物以息相吹,謂氣息之微也。

蒼蒼者,非天之正色,乃太虛寥遠,目力不及之地也。意謂鵬鳥之大,可謂大矣,然在太虛寥廓之上,而下視之,一似野馬、塵埃而已,眇乎小哉。即扶搖之大風以鼓之,亦若生物之以息相吹、相噓而已,何有於大哉?故曰「其視下也,亦若此已矣」,意謂聖人之大雖大,亦落有形,尚有體段;而虛無大道無形,不可以名狀,又何有於此哉?此即以聖人之所以逍遙者,以道不以形也。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凹處也。之上,則芥為之舟;謂芥子大舟也。置杯焉則膠,膠,粘着也。謂坳堂之上,不過杯水,止可以芥子大(為)舟則浮;若以杯為舟,則膠粘不動矣。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謂鵬能一飛九萬里者,則是風在下而鵬在上,鼓之負之,乃可遠舉;若風小,則無力,不能舉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大風在下,大鵬培在風上,使得背負青天,乃不墮落。而莫之夭閼者,夭,中道而折也。閼,壅滯而不行也。言得此大風培送大鵬,一舉九萬里遠,直至南冥,而不中路夭折、壅滯也。而後乃今將圖南。言必有此大風,然後方敢遠謀圖南之舉;風小,則不敢輕舉也。

此一節,總結上鯤鵬變化圖南之意,以暗喻大聖必深畜厚養,而可致用也。

意謂北海之水不厚,則不能養大鯤;及鯤化為鵬,雖欲遠舉,非大風培負鼓送,必不能遠至南冥。以喻非大道之淵深廣大,不能涵養大聖之胚胎;縱養成大體,若不變化,亦不能致大用;縱有大聖之作用,若不乘世道交興之大運,亦不能應運出興,以成廣大光明之事業。是必深畜厚養,待時而動,方盡大聖之體用。故就在水上風上,以形容其厚積。

然水積本意,說在鯤上,今不說養魚,則變其文曰「負舟」,乃是文之變化處,使人捉摸不住。若說在鯤上,則板拙不堪矣。意笑世人輕薄淺陋,口耳之學,又無積德深厚,何敢言其功名事業也。

 蜩小寒蟬也。與學鳩學飛之小鳩也。笑之曰:「我決起盡力而飛也。而飛,搶撞也。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投也。於地而已矣,奚何也。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往也。莽蒼一望之地也。者,三餐而反,腹猶果實也,謂尚飽也。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此喻小知不及大知。謂世俗小見之人,不知聖人之大,猶二蟲之飛,搶榆枋則已極矣,故笑大鵬,要九萬里何為哉?此喻世人小知,取足一身口體而已,又何用聖人之大道為哉?

莊子因言,世人小見,不知聖人者,以其志不遠大,故所畜不深厚,各隨其量而已。故如往一望之地,則不必畜糧,一飯而往返,尚飽。此喻小人以目前而自足也。適百里者,其志少遠,故隔宿舂糧;若往千里,則三月聚糧,以其志漸遠,所養漸厚。此二蟲者,生長榆枋,本無所知,亦無遠舉之志,宜乎其笑大鵬之飛也。舉世小知之人,蓋若此。

 小知不及大知,以上二蟲,以喻小知之人。小年不及大年,此以小年大年,又比小知大知也。奚以知其然耶?朝菌糞壤之菌,朝生夕枯。不知晦朔,一月也。蟪蛄夏蟲也。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神龜也。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有壽之人。乃今以久壽也。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因二蟲之不知大鵬,以喻小知之人不知聖人之廣大,以各盡其量,無怪其然也。如朝菌、蟪蛄,豈知有冥靈、大椿之壽哉?且世人只說彭祖八百歲,古今獨有一人,而眾人希比其壽。以彭祖較大椿,則又可悲矣。世人小知,如是而已。

 湯之問棘湯之賢相也。也是已:言小知不及大知,即湯之問棘,便是此事也。「窮髮不毛之地也。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要顯北冥、南冥,都是海,故此著「天池」字。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長也。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旋風也。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雲在半空,而鵬飛負天,故云「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斥,澤名。鴳,澤中小鳥也。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七尺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辨也。

前引《齊諧》,以證鯤鵬之事;此復引湯之問棘,以證小知大知之事。言上說「小知不及大知」之說,即湯之曾問於棘者,便是此事。然且即舉鯤鵬,不但證其魚鳥之大,抑且證明小大之辨,故一引而兩證之,其事同而意別也。故下文即明小大之不同。

 故夫故夫者,承上義而言也。知效一官,行比用也。一鄉,德才也。合一君,而征所信也。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亦若斥鴳之自足也。而宋榮子猶然笑之。宋榮子,宋之賢人也。笑,謂彼四等人,汲汲然以才智以祈一己之浮名者。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沮,喪氣失色也。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斯已矣。言宋榮子所以笑彼汲汲於浮名者,其自處以能忘名,故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此但定其內之實德在己,外之毀譽由人,故不以毀譽少動其心,以知榮辱與己無預,如此而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言宋榮子所以能忘毀譽者,但不汲汲以求世上之虛名耳。雖然,猶有未樹也。言未有樹立也,以但能忘名,未忘我。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輕舉貌。善也,旬有五日而後返。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列子雖能忘禍福,未能忘死生,以形骸未脫,故不能與造物游於無窮,故待風而舉,亦不過旬五日而即返,非長往也。若夫乘天地之正,正,天地之本也,如「各正性命」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乘天地,則宇宙在手。六氣者,陰、陽、風、雨、晦、明,乃造化之氣也。御六氣,則造化生乎身,是乘大道而游者也。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彼聖人乘大道而游,與造化混而為一,又何有待於外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至人、神人、聖人,只是一個聖人,不必作三樣看,此說能逍遙之聖人也。以聖人忘形絕待,超然生死,而出於萬化之上,廣大自在,以道自樂,不為物累,故獨得逍遙,非世之小知之人可知也。

莊子立言本意,謂古今世人無一得逍遙者,但被一個血肉之軀、為我所累,故汲汲求功求名,苦了一生,曾無一息之快活;且只執著形骸,此外更無別事,何曾知有大道哉?唯大而化之之聖人,忘我、忘功、忘名,超脫生死,而游大道之鄉,故得廣大逍遙自在,快樂無窮。此豈世之拘拘小知可能知哉?正若蜩鳩、斥鴳之笑鯤鵬也。主意只是說,聖人境界不同,非小知能知,故撰出鯤鵬變化之事,驚駭世人之耳目,其實皆寓言以驚俗耳。初起且說別事,直到此方拈出本意,以「故曰」一句結了。此乃文章機軸之妙,非大胸襟無此氣概,學者必有所養,方乃知其妙耳。

此上乃寓言,下乃指出忘己、忘功、忘名之聖人,以為證據。

 堯讓天下於許由,堯以治天下為己功,今讓與許由,乃見忘己、忘功之實。曰:「日月出矣,而爝火堯自喻爝火,以許由比日月。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爝火之光,難比日月。時雨降矣,以比許由。而猶浸灌,浸灌勞力而功小,以自比也。其於澤潤也。也,不亦勞乎!此自見其功不足居也。夫子立而天下治,言許由立地之間,天下自治。而我猶屍主也。之,吾自視缺然。言有許由如此之聖人,返隱而不出,而我自愧如此,猶居人君之位,今乃自知缺然也。請致天下。」然堯雖能讓天下,則能忘己、忘功,尚未忘讓之之名,如宋榮子之笑世也。許由曰:「子治天下,今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天下既治則已,又何求人哉?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言天下已治,乃堯之功也。今讓與我,是我無功而虛受人君之名也。我豈為名之人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名自實有,今我無實而有名,是我全無實德而專尚名而處賓。吾豈處賓不務實之人乎?鷦鷯小鳥也。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此許由雖能忘名,而未能忘己,如鷦鷯之一枝,偃鼠之滿腹,皆取足一己之意,正似列子御風而未能忘形。若姑射神人,則無不忘矣。歸,句。此斥堯速歸也。休乎,句。此止堯,再不必來也。君,句。此一字冷語,意謂你只見得人君尊大也。予無所用天下為!言我要天下作何用也!庖人雖不治庖,尸祝巫祝之人,不離樽俎。不越樽俎而代之矣。」此二句乃許由掉臂語,謂堯不治天下,如庖人不治庖,只該尋要天下的人,不可尋尸祝。我非其人,豈棄我之所守而往代之耶?

因前文以「宋榮子」一節,有三等人,以明忘己、忘功、忘名之人。此一節,即以堯讓天下,雖能忘功,而未忘讓之之名;許由不受天下,雖能忘名,而取自足於己,是未能忘己。必若向下,姑射之神人,乃大而化之之神人,兼忘之大聖,以發明逍遙之實證也。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言大無實。往而不返。言只任語去,而不反求果否也。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二字皆去聲,謂過當也。不近人情焉。」肩吾信不及處,信是小知小見也。連叔曰:「其言謂何哉?」問所說何事也。曰:「藐極遠也。姑射山名。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言肢體清瑩也。淖約美好也。若處子;謂顏色美好,如室中女也。不食五穀,吸風飲露;言以風露為食也。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言已超脫人世,乘雲御龍,而遨遊於六合之間也。其神凝,定也。使物不疵癘言所至則能福民也。而年穀熟。言所經則和氣風雨及時也。吾以是狂誑也。而不信也。」我謂絕無此等人,定是誑語,故不信也。連叔曰:「然,然其不信處。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不但也。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言肩吾之智,若聾瞽無所知見,故不信此說耳。是其言也,此聾瞽之言。猶時是也。女也。聾盲之言,即是女也。之人也,之德也,此神人之妙用。將磅礴萬物,與萬物混而為一也。以為一。世蘄乎亂,治也,言此等人與造物同游,無心於出世,則為一世之福,而求乎以治。孰弊弊汲汲勞悴心之貌。焉以天下為事!言此人豈肯汲汲勞心,以治天下為事哉?之人也,言此人。物莫之傷,言已脫形骸,無我與物對,故物莫能傷,即老子云「以其無死地」焉。大浸大水也。稽天稽,至也,言滔天之水。而不溺,大旱金石流、流金爍石,言熱之極也。土山焦而不熱。不溺、不熱,乃不能傷處。言此人。其塵垢猶土苴也。秕糠,乃谷之粗皮,非精實也。將猶陶鑄堯舜者也,言此人之德,即土苴、秕糠最粗者,尚能做出堯舜之事業,況其精神乎。孰肯以物為事!」言此神人之德如此,誰肯弊弊以物為事。

此一節,釋上乘天地、御六氣之至人、神人、聖人之德如此,即下所稱「大宗師」者。若此等人迫而應世,必為聖帝明王,無心御世,無為而化,其土苴緒餘以為天下國家。決不肯似堯舜,弊弊焉以治天下為事。極言其無為而化世者,必是此等人物也。

 宋人資貨賣也。章甫而適諸越,宋人以章甫為貴重,故往資之。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宋人自以章甫為貴,而不知越人為無用也。此喻堯以天下為貴,特讓許由,而不知由無用天下為,大似越人斷髮文身,以章甫為無用也。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即齧缺、披衣、王倪之類。藐姑射之山,汾水堯之都也。之陽,窅然茫然自失之貌。喪其天下焉。

此一節,釋上堯讓天下與許由,許由不受,意謂由雖不受堯之天下,卻不能使堯忘其天下,且不能忘讓之名,以由未忘一己故也。今一見神人,則使堯頓喪天下,此足見神人御世,無為之大用。一書立言之意,盡在此一語,不但為逍遙之結文而已也。

莊子文章,觀者似乎縱橫洸洋自恣,而其中屬意精密嚴整之不可當,即《逍遙》一篇,精意入神之如此。逍遙之意已結,所謂寓言、重言,而後文乃卮言也。大似詼諧戲劇之意,以發自己心事。謂人以莊子所言,大而無用,但人不善用,不知無用之用為大用,故假惠子以發之。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遺饋也。我大瓠之種,惠子魏人,故言魏王。我樹之成而實五石。瓠之子有五石之多,言其大如此。以盛水漿,其堅重也。不能自舉言一人舉不動。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言廓落之大,沒處安頓。無所容。非不呺然大貌。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言擊碎之也。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言惠子不能善用其大也。宋人有善為不龜音均,言寒凍,手背皮皸裂,如龜背之紋也。手之藥者,言能治使手不皸裂之藥者。世世以洴澼漂洗也。舊棉絮也。為事。言因有不裂手之藥,故世世以此為業。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客聞其方妙,故重價買之。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所獲之利薄。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言雖一旦而得厚利,且不損己。請與之。』不知客所用大也。客得之,以說去聲。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使得方之人以為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言吳有此藥,故士卒能兵;越無之,故敗也。裂地列土以封。而封之。言以此藥,致封侯也。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莊子以此喻惠子不善用其無用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思其可用處。以為大樽以瓠為度水之樽,如今之漁舟小兒背瓠,可知也。而浮於江湖,此以所用之大也。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蓬有心而不通,此嘲惠子一竅不通,正卮言也。也夫。」

此一節,莊子以自創逍遙神人之說,以明無用之大用,蓋亦有自寓己意,言世無所知也。惠子乃莊子生平相契之友,故托嘲調以見己意。蓋亦言其雖有聖人,必須舉世有見知者,而後乃得見用於當世也。言雖戲劇,而心良苦矣。此等文,要得其趣,則不可以正解,別是一種風味,所謂「詩有別趣」也。後諸篇中,似此寓意者多,學者不可不知也。前雖說不善用其大,尚未說無用之用,故下文以大樹發之。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樗散,無用之木。其大本樹大身也。擁腫而不中繩墨,言不材之甚。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言不可裁取也。立之塗,喻當要路。匠者喻當世執政之人。不顧。喻不為世所採錄也。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言雖大而無實用。眾所同去言為眾人所共棄也。也。」莊子曰:「獨不見狸狌乎?莊子因惠子說大而無用,遂將狐狸、野貓之小巧,以比惠子並世用小知者,皆不得其死。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以比小知之人,卑身諂求以取功利,俟其機會,如狸狌之伏身,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以喻世人無知,但知求利,恣肆妄行,不避利害。中於機辟,此機辟,以取狸狌者。死於罔罟。以罔罟羅取狸狌,因不避高下,故墮死於機罔之中,以喻世人之恃知求利名者,亦若此而已。今夫斄牛,南方山中,有此大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斄牛雖大,未必如此,乃卮言也。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言斄牛之大,縱若垂天之雲,能如此大,亦不能執鼠。言其至大,不能就其屑小也。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言既有此大樹,不必患其無用,任他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此莊子自喻也。然雖大而無用,但你世人亦不必用,但任放之於無用之地,有何不可。廣莫之野,此句與「無何有」,皆喻大道之鄉也。彷徨遊行自得也。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言至人無用而任與道游,則行住坐臥,樂有餘地,又何患焉。不夭斤斧,大樹本已不材,而又樹之無人之境,斧斤不傷,以喻聖人無求於世,故不為世所傷害也。物無害者,以無用且不置人前,何害之有哉?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此篇托惠子以嘲莊子之無用,莊子因嘲惠子以小知求名求利之為害,似狸狌之不免死於罔罟。若至人無求於世,固雖無用,足以道自樂,得以終其天年,豈不為全生養道之大用,是則無用又何困苦哉?此雖巵言,足見莊子心事自得之如此,豈世之小知之人能知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