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萍洲可談
卷三
佚文 

先公在講筵,聞神考言,熊本表章,用印端謹,朱色鮮明,前後無小異。由此受知,遂擢用至兩制。近世長吏生日,寮佐畫壽星為獻,例只受文字,其畫卻回,但為禮數而已。王安禮自執政出知舒州,生日屬吏為壽,或無壽星畫者,但用他畫軸,紅繡囊緘之,必謂退回。王忽令盡啟封,掛畫於廳事,標所獻人名銜於其下。良久,引客爇香,共相瞻禮。其間無壽星者,或用佛像,或用神鬼,唯一兵官所獻,乃崔白畫二貓,既至前,慚懼失措。或雲時有囊緘墓銘者,吏不敢展,此尤失獻芹之意,小節不可不戒,古人不欺幽隱,正謂此類。

滕宗閔知楚州,有監司過境,本州送酒食,書有臣名,即上聞。既鞫獄,乃書吏誤用賀月旦表,無他意,滕坐送吏部監當。蓋知州細銜字多,書欲謹,吏每患難寫,乘暇用紙寫前後銜,謂之空頭表牋,用之固已不虔。向宗傳為興國軍判官,託士人作與漕使小簡,用「金口」、「清光」、「俞允」等字,漕使舉行取勘,宛轉自解僅免。士人於書尺多不識體要,往往誤人,宜謹用,自不能識者,不若不發書。

熙寧中,有常州太守召赴闕,其人頗熟時事,將有陳述,所主亦大臣中有力者,或雲介甫。當無不稱上意。既陛見,上首問錫山去郡幾遠。既非素備,了不能對。蓋常州無錫縣錫山,俗呼惠山,守不閱圖經,故不知也。上因顧近臣曰:「作守臣而不知境內山川,其為政可料。」即罷去,竟不曾開陳一言。

楊傑次公,留心釋教,嘗上殿,神考頗問佛法大概,楊並不詳答,雲佛法實亦助吾教。既歸,人咸咎之。或責以聖主難遇,次公平生所學如此,乃唯唯何耶?楊曰:「朝廷端慎明辯,吾懼度作導師,不敢妄對。」

青州王大夫嘗守舒、丹二州,為詩極鄙俚,每投獻當路,得之者留以為笑具。季父為青掾,王亦與一軸詩,他日季父見其子,乃謝之。其子曰:「大人九伯亂道,玷瀆高明。」蓋俗謂神氣不足者為九伯,豈以一千則足數耶?余中表任朝議大夫,以八袠赦恩,轉中奉大夫。其子對賀客則曰:「大人轉此一官,方始濟事,將來有遺表恩澤。」余記此二事,非以為謔,蓋所以開悟為人子者。

司馬溫公閒居西京,一日令老兵賣所乘馬,囑云:「此馬夏月有肺病,若售者,先語之。」老兵竊笑其拙,不知其用心也。

富鄭公致政歸西都,嘗著布直裰,跨驢出郊,逢水南巡檢,蓋中官也。威儀呵引甚盛,前卒呵「騎者下」,公舉鞭促驢,卒聲愈厲,又唱言:「不肯下驢,則請官位。」公舉鞭稱名曰:「弼。」卒不曉所謂,白其將曰:「前有一人,騎驢衝節,請官位不得,口稱『弼』。」將方悟曰:「乃相公也!」下馬執銳,伏謁道左,其候贊曰:「水南巡檢唱喏!」公舉鞭去。

世傳杜祁公罷相歸鄉里,不事冠帶。一日在河南府客次,道帽深衣坐席末。會府尹出,衙皂不識其故相,有本路運勾至,年少貴遊子弟,怪祁公不起揖,厲聲問:「足下前任甚處?」祁公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客次與坐席間固不能遍識,常宜自處卑下,最不可妄談事及呼人姓名,恐對人子弟道其父兄名及所短者,或其親知,必貽怒招禍,俗謂口快,乃是大病。

王荊公退居金陵,結茅鍾山下,策杖入村落。有老氓張姓,最稔熟。公每步至其門,即呼「張公」,張應聲呼「相公」。一日公忽大咍曰:「我作宰相許時,止與汝一字不同耳!」

駙馬都尉李端願,居戚里最號恭慎,既失明,猶戒勵子弟,故終身無過。時京師競傳州西二郎廟出聖水,治病輒愈。李素不事鬼神,一日,其子舍有病稚,家人竊往請水,李聞大怒,即杖其子,且云:「使爾子果死,二郎豈肯受枉法贓故活之耶?若不能活,又何求?」

張昇杲卿自樞府乞骸,除侍中、河陽三城節度使致仕。幅巾還第,出居陽翟,時時來洛中,遊嵩少,頗接方外人,絕口不掛時事。有道人者,善談虛無,杲卿雅愛之。一日,偕遊少室山中,左右從者十餘人。至大松樹下,杲卿坐石上,道人探懷出小囊茗屑,汲澗泉、折枯松煮之。杲卿一盃,道人即以餘瀝分飲從者,既渴,人競啜少許,已而皆僵仆。蓋茗中寘毒藥,故以困人,唯道人與杲卿飲者無害爾。道人乃前白曰:「欲告侍中,求隨行金銀器,往鄉市藥。」即斂入布囊中,杲卿四顧,左右皆被毒,莫能興,因大笑遣之攜去。至困者醒,藥力漸消,始能行,僅至山下,投宿民家。翌日歸,乃戒子弟慎交遊。

先公在紹聖初識孟在,蓋皇后父也。時泰陵未有嗣,常因景陵宮行香,諸人聚首,孟在忽太息。或詢其故,孟曰:「中宮蓐月,滿望一皇嗣,乃誕公主!」先公歸語所親曰:「孟在非長守富貴者也!」果如言,後竟廢。

沈起待制諸子,有見荊公者,頗喜之,許以薦擢。一日,沈盛飾出遊,過相府,公聞其在門,呼入與共匕箸。先令褫帶,沈辭,不得已,公以手褰沈所衣真珠繡直繫,連稱「好,好」。自後不得復見,坐此沈廢。政和中,臺章言一朝士,有「溼活居士」之目,謂飲不擇酒,內不擇人。此數事平時人所易犯,一被指斥,則莫脫,故舉以為少俊之戒。

張昇杲卿微時,與程戡俱下第。槖盡,步出南薰門,至朱仙鎮。是日立春,就肆買食,共探懷得數十錢,僅能買湯餅,無錢致肉也,相與摘槐茁薦食而去。後俱在政府,遇立春日,程邀杲卿開宴,水陸畢陳,艷妾環侍,程有驕色。杲卿從容話舊,及朱仙槐角事,程愧其左右,面頳舌咋,終無歡而罷。杲卿歸語其內曰:「程三其黜乎?器盈於此矣!」未幾,果罷執政。

先公以慶曆戊子八月十日生,十八歲,請解於廣文館。嘗至汴河上,聞瞽者張聽聲知禍福,公叩焉。纔謦欬,張即曰:「吾故人也!二十年不相遇。」公竊笑其誕。再詢,知鄉里,便曰:「豈朱秘丞郎君乎?」公愕然,張曰:「慶曆八年重陽日,蒙秘丞置酒,次日詣謝,聞公誕彌月,又得預慶宴。秘丞令視公,彼時愛此聲,每不忘,屈指已十七年矣。」因道:「公此舉未及第,後六年當魁天下。」皆如其言。至今汴河岸常有「張聽聲」,蓋襲其名也。

余幼時隨母氏在常州,時見錢秀才開圖書,知人三世姓,男子知婦姓,女子知夫姓,無不驗。吾家之姊,長適吳氏,次適沈氏,錢閱書皆言夫姓吳,當時怪其差繆。後數年,沈姊離婚歸宗,嫁吳寬夫,不知圖書何為而億中乃爾。生齒浩繁,豈此數帙文字所能該括?

熙寧間,蜀中日者費老筮易,以丹青寓吉凶。在十二辰,則畫鼠為子,畫馬為午,各從其屬。畫牛作二尾則為失,畫犬作二口為哭,畫十有一口則為吉,其類不一,謂之卦影,亦有繇詞,以相發明。其書曰《軌革》,費老筮之無不驗。其後轉相祖述,不知消息盈虛者,往往冒行此術,蓋中否未可知也,求筮者得幅紙畫人物,莫測吉凶,待其相符,然後以為妙。卜以決疑,而轉生疑,非先王命卜之意也。其畫人物不常,鳥或四足,獸或兩翼,人或儒冠而僧衣,故為怪以見象。朝士米芾好怪,常戴俗帽,衣深衣而躡朝靴、紺緣纈,朋從目為「活卦影」。又開封李昂作卦影,自雲能識倚伏,每筮得象,則說諭人,亦有理趣。余目擊一事,曾有一卒持百錢來筮,昂探蓍布卦,即畫人裹巾,半衣白,半衣綠,以杖荷二婦人頭。昂曰:「卜者士人,半衣白似無官,半衣綠似有官;半綠似無出身,半白又似有出身;荷二婦人頭,兩頭陰,以為貴人之首雲。」後詢知卜者何大正也。何以布衣上書言元祐皇后稱旨得官,後又言元符皇后忤旨失官,卜時方被罪。昂術精妙,余每求筮,或中或否,不能盡如此。或言日者占筮,繫其窮通,所謂術果如何哉!

文潞公在貝州時,有黃琠者,為公筮。用一幅大綾,寫「九十二歲善終」六字,藏於家。考公自二十八歲作兩制,知成都;四十二歲平貝州賊,作宰相凡五十餘年。平日未嘗降官,雖贖銅罰俸亦無。元祐初,平章軍國重事,久之以太師、河東節度使、侍中居西京。紹聖元年,公九十二歲,坐異意降太子少保,河南府差通判來取節鉞。月餘終。

何執中第五,微時從人筮窮達,其人云:「公不第五否?」何曰:「然。」其人拊掌大笑,連稱奇絕,因云:「公凡遇五,即有喜慶。」何以熙寧五年鄉薦余中榜第五人及第,五十五歲隨龍,崇寧五年作宰相,每遷官或生子,非五年即五月或五日,其驗如此。

湖州戚山,嘉祐末夢人書玉旁頁字示之,云:「御名,此汝及第時。」戚多與親舊道之。治平登極,而御名不如所夢,戚謂無驗。不數年,神考龍飛,正協其字。鄉人素聞其詳,尤以為神。是舉不預薦,方歎惋,忽有旨展年免解,湖州惟戚山一名預免,來年遂過省登第。

常州李充,元豐間在太學,夢裸身見舒直。時舒主學,李意裸身有脫白之兆,甚喜。後太學賄獄起,事連諸生,李亦繫御史臺。舒為中丞,夜閱囚,李正裸身對之,因悟前夢。

蔡元度子仍悟前身是潤州丹陽王家兒,訪之果然,妻子尚在,來見之,相語如昔。至八九歲,漸熟世境,旋忘前事。雍丘李三禮,生女小師,數歲則曰:「我是黃州黃陂典吏刊本作史。雷澤男享甫,年十七歲,病瘡卒。」雍丘牛商多在黃陂,尋問如合符契。他日雷澤往視小師,一見便呼為父。政和八年,小師來黃陂,抱其舊母號泣,又數與邑人說其平昔,皆驗。

王震子發,平時人相之云:「五十歲水厄。」紹聖二年,責知袁州,五十歲矣。畏水厄,乃陸行至蘄水,疽發頂上,不可救,遂卒。豈所謂水厄者,厄於蘄水耶?

湖州安吉朱齋郎,昔遊池州,齊山張道人與之一幅白紙,令尋「青眉子」,云:「刺墨為眉,多作丐者。」朱他日在鄉閭,見羣丐中有刺青眉者,因叩之。青眉初詬罵,洎朱轉與張所寄紙,即笑曰:「張老無恙乎?」先是,涎唾被面,一窮殍耳;既笑,天真粲然,塵不可掩,宛若貴人。良久,謂朱曰:「汝無仙骨,又家富,黃白術不足以相累,有小技可以安樂終天年。」即授之而去。朱自爾大能飲噉,凡四十年無老態。崇寧乙酉,朱病,拏舟入吳興,將見劉燾。會劉往西安,不能俟,亟呼季父翼中,傳其術,語竟引舟歸。季父素病,由是康健。不知所謂術者何如也。

撫州饒珙未第時,遇浮屠子語之曰:「公他日名位,全如今潤州崔判官。」饒未之信。後四十年,以朝請郎通判潤州,正先公作守時也。到官歲餘,因治廳事,得通判題名石刻,見崔判官姓名,注云:「司封員外郎,某年月日到、罷。」饒欣然記前言,乃求得老吏,詢崔罷去後事,乃云:「得替至揚州,不諱。」饒心動,即上致仕狀,先公聞之,力勸止,然卒不免。

熙寧初,凌運勾權知桂陽監,坐失入死罪廢黜。初,桂陽一僧攜二徒遊廬山,數歲,獨其徒歸,頗有金帛,日從博飲。僧之姊訟於官,執其徒鞫問,具得僧度牒、衣鉢,其徒云:「未至桂陽三十里,江岸大石,同憩其旁。石忽開,有老人召僧入,石復合,至暮候之不出,遂歸。」獄中大笑其誕,峻治,竟伏辜,二徒皆坐斬。數月,僧至桂陽,徒家訴冤,官吏由是抵罪。問僧,果入石壁中,見老人,語良久,從地戶出,乃在鼎州桃源,僧乞食緩行還鄉。事有如此者,至今桂陽監現有案牘。

古傳劍俠甚著,近世寂不聞,先令人嘗言常州張大卿一事,疑其劍俠也。雲張買得婢,年三十餘,雖不艷麗,風骨語論,非凡物也。自挈一柳箱緘固,每戒人勿發。尋常十數日則失之,夜半後復從天窗中來,張心異之,不敢詰。歲餘生一女子,張意綢繆,俟其去,乃發箱視之,中藏一短劍及皂半臂,無他物,纔歸已覺,大怒曰:「奈何不聽吾言!」取半臂披之,揮劍斷其女頭,倏然飛去,張急挽,已失所在。至今張氏祀於家祠,柳箱存焉。

古傳紫姑神,近世尤甚,宣和初禁之,乃絕。嘗觀其下神,用兩手扶一筲箕,頭插一箸,畫灰盤作字,加筆於箸上,則能寫紙,與人應答,自稱「蓬萊大仙」,多女子也,有名字伯仲,作文可觀,著棋則人無能敵者。余寓南海,有一假儒衣冠者,能迎致其神,在書室中和余詩云:「古書讀盡到今書,不獨才餘力有餘。自是丹山真鳳子,太平呈瑞只須臾。」其人自不能文,疑有神助。然不識字人致之,則不能書,但以箸宛轉畫灰盤爾。此何理也?

江南俗事神,疾病官事專求神,其巫不一,有號「香神」者,祠星辰,不用葷;有號「司徒神」者、「仙帝神」者,用牲,皆以酒為酌,名稱甚多。嘗於神堂中見仙帝神名位,有柴帝、郭帝、石帝、劉帝之號,蓋五代周、晉、漢也,不知何故祀之,祀詞並無義理。又以傀儡戲樂神,用禳官事,呼為弄戲。遇有繫者,則許戲幾棚。至賽時,張樂弄傀儡,初用楮錢,爇香啟禱,猶如祠神。至弄戲,則穢談羣笑,無所不至。鄉人聚觀,飲酒醉,又毆擊,往往因此又致訟繫,許賽無已時。

張昇侍中初監榷務,相傳廳事有鬼物,官吏不敢宿直舍。張至,獨寢廳上。夜半後,有物捫其足,如冰冷;須臾自足而上,循至頂復下,如此再四。張閉目引手持之,乃一毛臂甚巨,不敢視其狀,但堅持之。聞雞唱,忽作人語,初甚厲,已而漸遜,且言:「公官至侍中,語泄天機,自有陰禍,幸舍我。」張皆不恤,漸覺手中消鑠,至曉都盡,怪遂絕。張每戒人云:「夜中但不開目,便不怖畏。」仲姊之夫先為張壻,親為余言不妄。

熙寧癸丑,先公登第,天子擢居第一,為權臣所軋,故居第二,大父頗不平。湖州道場山有老僧,為大父言:「此非人事。道場山在州南離方,文筆山也,低於他州,故未有魁天下者。」僧乃丐緣,即山背建浮屠,望之如卓一筆。既成,語州人曰:「後三十年出狀元。」大觀賈安宅,政和莫儔,相繼為廷試魁。此吾家事,非誕也。

瓊管四郡在海島上,士人未嘗有登第者。東坡責儋耳,與瓊人姜唐佐遊,喜其好學,與一聯詩云:「滄海何嘗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東坡語姜云:「俟他日有驗,當續成篇。」崇寧興學,丕冒海隅,四郡士人亦向進,雖墾闢已久,恐鹵瘠終無嘉穀爾。

常州諸胡,餘外氏,自武平使樞密,宗愈繼執政,宗回、宗師、宗炎、奕修皆兩制,宗質四子同時作監司,家貲又高,東南號「富貴胡家」。相傳祖塋三女山尤美,甚利子壻,余母氏乃尊行,如渭陽諸壻,錢昂、黃輔國、李詩、柳廷俊、張巨、陳舉、蔣存誠,皆為顯官,餘無不出常調。呂吉甫太尉,自言其家不利女壻,不唯碌碌無用,如長倩余中,成婚二十餘年,元祐初觀望朝廷,上疏乞誅呂吉甫謝天下,後竟離婚。亦云祖塋三女山風水相刑也。余表姪李熙嘏,狂生登第,吉甫以孫女妻之,自延安帥遣人納吉,禮貌甚盛。熙嘏在京師,忽詣開封府投牒,願離婚。蔡元長尹京,驚問所以,並無違律及不爭財物,熙嘏但言平生不喜與「福建子」交涉,元長怒叱出,卒成婚。時人謂呂家風水已應。中州人每為閩人所窘,目為「福建子」,畏而憎之之辭。吉甫、元長皆閩人,故熙嘏戲之耳。

大父居湖州城西,繞宅為園,植果,有一李樹實佳。家有姑,自幼時愛食,因佔護,每李熟,他人莫敢採,家人號為「大姑李」,傳其種於外。後數十年,諸父貧不能有祖構,而姑所嫁丁維為中大夫,典郡且富,遂售其地建宅,大姑尚無恙,竟得舊李。

王荊公妻越國吳夫人,性好潔成疾,公任真率,每不相合。自江寧乞骸歸私第,有官藤牀,吳假用未還,吏來索,左右莫敢言。公一旦跣而登牀,偃仰良久,吳望見,即命送還。

荊公吳夫人有潔疾,其意不獨恐污己,亦恐污人。長女之出,省之於江寧,夫人欣然裂綺縠製衣,將贈其甥,皆珍異也。忽有貓臥衣笥中,夫人即叱婢揭衣置浴室下,終不肯與人,竟腐敗無敢取者。余大父至貧,掛冠月俸折支得壓酒囊,諸子幼時,用為脛衣。先公痛念玆事,既顯,盡以月俸頒昆弟宗族,終身不自吝一錢。諸父仰祿以活,不治生事。晚年遷謫,族人失俸,大有狼狽者,五叔父遂不聊生。余竊謂使荊公與大父易地,吳夫人安得有此疾!

世傳婦人有產鬼形者,不能執而殺之,則飛去,夜復歸就乳,多瘁其母,俗呼為「旱魃」。亦分男女,女魃竊其家物以出,兒魃竊外物以歸。初虞世和甫,名士善醫,公卿爭邀致,而性不可馴狎,往往尤急於權貴。每貴人求治病,則重誅求之,至於不可堪,所得賂旋以施貧者。最愛山谷黃庭堅,嘗言:「山谷孝於親,吾愛重之。」每得佳墨精楮奇玩,必歸山谷。山谷嘗語朝士:「初和甫於余,正是一兒旱魃。」時坐中有素厭苦和甫者,率爾對曰:「到吾家便是女旱魃。」

崇寧鑄九鼎,帝鼐居中,八鼎各鎮一隅。是時行當十錢,蘇州無賴子弟,冒法盜鑄。會浙中大水,伶人對御作俳:「今歲東南大水,乞遣彤鼎往鎮蘇州。」或作鼎神附奏云:「不願前去,恐一例鑄作當十錢。」朝廷因治章綖之獄。

伶人丁先現者,在教坊數十年,每對御作俳,頗議正時事。嘗在朝門與士大夫語曰:「先現衰老,無補朝廷也。」聞者哂之。

王德用為使相,黑色,俗號「黑相」。嘗與北使伴射,使已中的,黑相取箭銲頭一發破前矢,俗號「劈筈箭」。姚麟亦善射,為殿帥十年,伴射常蒙獎賜。崇寧初,王恩以遭遇處位殿帥,不習弓矢,歲歲以伴射為窘。伶人對御作俳,先一人持一矢入,曰:「黑相劈筈箭,售錢三百萬。」又一人持大矢入,曰:「老姚射不輸箭,售錢三百萬。」後二人挽箭一車入,曰:「車箭都賣一錢。」或問:「是何人家箭,價賤如此?」答曰:「王恩不及垛箭。」

楊鼎臣大夫嘗為余言,紹聖間在成都,見提舉茶馬官,以課羨賜五品衣魚。府中開宴,俳優口號有「茶牙人賜緋」之句,當時頗怒其妄發,亦笞之。小人中有冷眼,最不可欺。元符末,廣帥柯述除直龍圖閣,移知福州,訓詞有云:「延閣以待該博之士,儻踐歷中外,厥有成績者,亦以命之。」柯無文釆,頗不堪此「亦」字。

熙寧間,王介甫行新法,欲用人材,或以選人為監司。趙濟、劉誼皆雄州防禦推官,提舉常平等事,薦所部官改官,而舉將自未改官。蓋用才不限資格,又不欲便授品秩,且惜名器也。其時多引人上殿,伶人對上作俳,跨驢直登軒陛,左右止之,其人曰:「將謂有腳者盡上得。」薦者少沮。

文及甫,潞公子也,二十八歲,以直龍圖閣知陝州,士論少之。郡僚戲云:「本州公筵,客將司奉台旨喫炒剝。」當時傳以為笑。

錢遹田家子,高科膴仕,性甚魯。每遇失汗,則負重走齋中,汗出乃蘇。既為禁從,猶如此,或取十餘千錢,就帳內荷之以作力。諸方不載此法,但人生惡安逸、喜勞動,惜乎非中庸也。輕薄子以為此出汗方,編入御藥院,可一笑,故記之。

元祐間有大臣,不欲書名氏。父嘗貶死朱崖,寓柩不歸。既貴,自過海迎取。已更數十年,無識其父柩者,於僧房中有數棺,枯骨無款記,不獲已乃挈一棺歸,與其母合葬。後競傳誤取僧骨來。紹聖初,言者欲萋斐,以無驗不敢舉。

杭州繁華,部使者多在州置司,各有公帑。州倅二員,都廳公事分委諸曹,倅號無事,日陪使府外臺宴飲。東坡倅杭,不勝杯酌,諸公欽其才望,朝夕聚首,疲於應接,乃號杭倅為「酒食地獄」。後袁轂倅杭,適與郡將不協,諸司緣此亦相疎,袁語所親曰:「酒食地獄,正值獄空。」傳以為笑。

蘇州李章,以口舌為生計,介甫集有《李章下第》詩,亦才子也。嘗游湖州,人皆厭其乞索。曾詣富人曹監簿家,曹方剖嘉魚,聞其來,遽匿魚出對之,章已入耳目。既坐,曹與論文,不及他事,冀其速去,談及介甫《字說》,章因言:「世俗訛謬用字,如本鄉蘇州,篆文魚在禾左,隸書魚在禾右,不知何等小子,移過此魚。」曹拊掌,共匕箸。

昔有郭巨公進建第,落成日,設諸匠列坐於子弟右。或以為不可,巨公指諸匠曰:「此造屋者。」又指其子弟曰:「此賣屋者,固自有序。」識者以為名言,可為破家子戒。

常州蘇掖,仕至監司,家富甚嗇。每置產,吝不與直,爭一錢至失色。尤喜乘人窘急,時以微資取奇貨。嘗買別墅,與售者反覆甚苦,其子在旁曰:「大人可少增金,我輩他日賣之,亦得善價也。」父愕然,自是少悟。士大夫競傳其語。

錢塘郎忠厚,遊當塗諸公間,頗稔熟,好敘親舊,見勢位無不納拜者。至人失勢,則相疎。時人目之為「富貴親情」。

潤州一監征,與務胥盜官錢,皆藏之胥家,約曰:「官滿分以裝我。」胥偽諾之。既代去,卒不與一錢,監征不敢索,悒悒渡揚子江,竟卒於維揚。胥得全賄,遂富,告歸治田宅。是年妻孕,如見監征褰幃而入,即誕子,甚慧。長喜書,胥使之就學。二十歲登第,胥大喜,盡鬻其產,挈家至京師,為桂玉費。其子調官南下,已匱乏,至維揚病亡。胥無所歸,貧索無聊,悔悟而卒。

趙廷臣故渝州洞蠻,與諸酋約降朝廷。至洞,趙乃率諸酋殺之,揚言眾叛,掩以為己功,又盡得其財物。故廷臣世貲高,筮仕被擢用。生子諗,少年及第,幾為殿魁;未三十歲,陞朝為國子博士,忽以狂逆伏法。廷臣自河東提刑配瓊州,母、妻、妹分配嶺外,家貲沒官。識者謂諗等乃諸洞酋後身。

沈括存中,入翰苑,出塞垣,為聞人。晚娶張氏,悍虐,存中不能制,時被箠罵,捽鬚墮地,兒女號泣而拾之,鬚上有血肉者,又相與號慟,張終不恕。余仲姊嫁其子清直,張出也。存中長子博毅,前妻兒,張逐出之。存中時往賙給,張知輒怒,因誣長子凶逆暗昧事,存中責安置秀州。張時時步入府中,訴其夫子,家人輩徒跣從勸於道。先公聞之,頗憐仲姊,乃奪之歸宗。存中投閑十餘年,紹聖初復官,領宮祠。張忽病死,人皆為存中賀,而存中恍惚不安。船過揚子江,遂欲投水,左右挽持之,得無患,未幾不祿。或疑平日為張所苦,又在患難,方幸相脫,乃爾何耶?余以為此婦妬暴,非碌碌者,雖死魂魄猶有憑藉。

胡宗甫妻張氏,極妬。元豐中官京局,母氏常過其家。有小婢雲英行酒,與主人相顧而笑,張見而嫌之。婢亦覺,是夕,自縊於廁。家人驚告,張飲嚼自如。母氏不遑處,乃歸。明年,張之愛女病,作婢語責張曰:「我由爾死,尚未足道;既聞之,飲食笑樂安忍耶?必令主死,爾諸子繼之,使爾孑然無聊,以償我昔痛!」未幾,宗甫捐館,張遽出京還常州,三子盡亡,姑婦四人孀居。張晚年病發,宛轉哀鳴,求諸婢餔飼扶掖,或責以前事,則流涕無語,如是十餘年乃卒。

王韶在熙河,多殺伐。晚年知洪州,學佛,一日問長老祖心曰:「昔未聞道,罪障固多,今聞道矣,罪障滅乎?」心曰:「今有人,貧負債,及富貴而債主至,還否?」韶曰:「必還。」曰:「然則聞道矣,奈債主不相放何耶!」未幾,疽發於腦卒。

倡婦,州郡隸獄官以伴女囚。近世擇姿容,習歌舞,迎送使客,侍宴好,謂之弟子,其魁謂之行首。

書傳載彌子瑕、閎、籍孺以色媚世,至今京師與郡邑無賴男子,用以圖衣食。舊未嘗正名禁止,政和間始立法告捕,男子為娼,杖一百,告者賞錢五十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