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藤陰雜記
卷五 中城 南城
卷六

  楊梅竹斜街,梁文莊公第,清勤堂前藤花,汪文端公有詩。萬柘坡光泰館此修《三通》,嚴海珊刺史遂成貽詩云:「滿架藤陰史局中,讓君一手定《三通》。」又青乳軒以寓王中書谷原又曾,文莊告養歸里,又曾送詩:「藤陰假館年華晚,潞水抽帆別思頻。」文莊終養來京,於此宣麻,旋卒於位。今久改旅店,藤花尚茂,車過時猶及見之。

  文莊立朝謹密,允稱完人。乃掌銓數月,即被御史歐堪善劾其將房師高山矇混請復、保薦監生戶部員外金烈掌選、掌院則將輪班編檢抽換不公三事,雖未必一人作主,究爲言官所指。於此見無過之難。

  高安朱文端公第在梅市街,今爲旅店。安溪李文貞公第在西珠市口,有「夾輔高風」賜額,賃宅尚是後人。

  綠雨樓,陸文裕舊邸,在正陽、宣武二門之間,東曰素軒,北曰澹室,中爲書窟,今失其處。見《改蟲齋雜疏》。公裔孫耳山錫熊藏有嘉靖中經筵所賜宮扇,邀程魚門晉芳、汪厚石孟鋗、趙損之文哲、阮吾山葵生、曹習庵仁虎、吳白華省欽聯句,有「樓添槐雨涼,屏引梧颸颭。」綠雨、槐雨,未知孰是。姚礪圃賦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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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七年,京師正陽門挑浚御河,得玉印如升,篆文人不能識。少宰孫北海承澤家居,聞之曰「此元順帝祈雨時所刻龍神印也。各門俱有之,蓋雨後即埋地下耳。」

  王漁洋司寇《前門道院鶴》詩:「憐爾沖霄翮,胡爲近市喧?依然能警露,寧復慕乘軒!月出孤松頂,泉流白石根。故山如在眼,早晚謝籠樊。」今香火煩盛,院宇不寬,久無鳴皋棲止矣。

  天啟時宮中塑關聖像二尊,一大一小。有日者推算小者福壽綿長,香火百倍;大者不及。熹宗遂以小者棄置正陽門右側小廟,而供大像於後宮,增其祭品,以窮日者之言。未幾闖賊入宮,毀像,而前門香火極盛。

  漁洋《年譜》云:「正陽門關廟祈簽靈驗,余戊戌榜後,祈得:『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頭作釣翁。玉兔重生應發跡,萬人頭上逞英雄。』未喻其旨,後庚子司李揚州,甲辰升去。』江頭『蓋指揚州。繼由戶郎改侍讀,乙卯升祭酒。

  是年閏八月,余生閏八月,『寶兔重生』又驗。『萬人頭上』或官至一品之兆。」

  秦澗泉修撰大士,甲戌散館,求得簽句云:「靜來好把此心捫」,不解何謂。

  試題《松柏有心賦》,忘押「心」字,列之高等,上看出,曰:「狀元有無心之過,試官無有眼之人。」《隨園詩話》云然。

  壬申鄉試,有人求籤問題,得「陰里相看怪爾曹,舟中敵國笑中刀。藩籬剖破渾無事,一種天生惜羽毛」,茫然未喻。入闈,首題乃《「夫子莞爾而筆」二句》,次題《「故天之生物」二句》,三題《「交聞文王十尺」三句》,方驗。

  同年湯萼棠將選知府,求籤得「君是山中萬戶侯,那知騎馬勝騎牛。今朝馬上看山色,爭似騎牛得自由」。及選,得南安。同年飲餞,首演《杜寶勸農》,正吟此絕。杜乃南安太守也。湯後終南昌守。

  南海程周量可則喜吃檳榔。官兵部時,王漁洋戲贈云:「趨朝夜永未渠央,聽鼓應官有底忙?行到前門門未啟,轎中端坐吃檳榔。」昔正陽門專許輿入,車不准行。時京官無一乘車雲。

  陳澤州初寓宣武門東街,與李湘北少宰比鄰。《乙丑除夕移青藤館新居》詩:「五春三度移居日,桃梗椒花總閉關。」《新齋》詩:「莫道幽居小,樓頭十萬家。」又有《六友齋玩月》詩。又《青藤館晝睡》詩:「汗簡紛難就,青藤蔓許長。」又《簡西鄰給孤寺主》詩,則定在珠市口西,今莫考其舊第。

  澤州甲戌服滿入都,戊戌同年會於邸第,僅得七人。有《見潘岸谷比部訊屠芝岩給諫》詩:「細柳新蒲綠映空,曲江花有幾枝紅!天家一榜四百士,白首相知六七公。海上故人如夢裡,薊門落月滿樓中。逢君舊憶銅龍事,左掖清陰入院桐。」時距戊戌三十七年耳,零落至此!芝岩名粹忠,後官兵部尚書,鄞人。

  二忠祠在鮮魚口,吉水人祀文信國、李忠肅邦華。忠肅甲申徇節于吉安會館,即此。《舊聞考》稱在城內文信國祠,未確。柴市一祠,未聞作吉安會館。此祠又名懷忠會館、丞相祠堂。邊華泉聯句:「花外子規燕市月,柳邊精衛浙江潮。」

  趙甌北翼《謁祠四首》詩注亦云:「李公徇節公祠下。」詩如「半生聲伎勤王散,一代科名死事尊」、「血碧肯污新贈諡,汗青終照舊題詩」。末首吊忠肅云:「就諡神前手掩關,又傳文水繼文山。故知曠世心相感,恰好同鄉跡再攀。地本表忠真死所,志同徇節肯生還?傳芭曲里神弦緊,廟祀應增配食班。」昔同年歐陽晴岩新謁選,寓祠,頻經瞻拜。今兩遭回祿,未克修復,門榜徒存,廬陵節義之鄉,無人倡議重修,能無慨嘆!

  天壇道院昔爲訁燕集之地。胡南苕會恩有《道院看牡丹》詩:「青陽好序頓過三,選勝如游百頃潭。碧落清虛人罕到,香林詰屈馬偏諳。玉壺酒貯芳春思,石鼎詩聯永夜談。共說元都添絕艷,不須崇敬訪名藍。」又《道院祈雨》詩:「蕭蕭古院薜蘿青,鐘鼓頻催午夢醒。安得此間長避世,臥看羽客誦《黃庭》。」

  又《齋宿即事》:「瑤壇清絕地,借榻臥閒房。壓檻秋花細,鳴檐夕雨涼。新泉烹日鑄,古鼎爇都梁。入夜間天籟,塵心一切忘。」

  道院即神樂觀,今改神樂署。馮大木廷魁有《神樂觀送同年之官》詩云:「尺五天邊春晝晴,同游南陌麴塵生。客來彌勒龕中坐,詩向桃花潭上成。」乾隆七年,滿御史某攜伶看花,因遊人雜沓,遂奏禁栽化,拆毀酒肆,至今不植花卉。惟古松尚存,樛枝黛色,夏可納涼。鮑西岡《坐樹下》詩:「不識南郊路,恍從物外游。神霄穹宇麗,森木繚垣幽。壇草萋以茁,花春夏秋。風蟬吟不盡,返影下林丘。」

  查他山慎行《鳳城新年詞》:「才了歌場便買燈,三條五劇一層層。東華舊市名空在,靈佑宮前另結棚。」陳其年維崧有《同人集靈佑宮會飲》詩,今宮前並無燈市。陳澤州廷敬有《至日陪祀同王阮亭靈佑宮早起》詩,今天橋宮觀悉爲諸王齋宿之所。

  吳梅村祭酒《金魚池》詩:「金魚池上定新巢,楊柳青青已放梢。幾度平津高閣上,泰壇春望祀南郊。」注謂《天慶寺高閣,今圮。「胡南苕詩:」菰黍菖華滿帝畿,散朝仙侶叩岩扉。齊回玉勒連錢騎,並試香羅疊雪衣。日射朱魚吹浪泳,花隨彩燕撲簾飛。當筵水調歌聲緩,身似游雲忘夕歸。「曹秋岳侍郎溶詩:」旁城微雨踏花過,五色文魚戲綠波。不爲水亭堪系馬,香車珠箔動人多。「王漁洋《冬日過金魚池》詩:」記來劇飲暮春天,絡馬青絲白玉鞭。卻倚迴廊望珠箔,吳歌趙舞爲君妍。「王橫雲鴻緒《上巳》詩:「花底張雲幔,風光滿碧汀。

  一杯同洛禊,曲水即蘭亭。」繁艷可想!今蕭瑟已久,僅有金魚。鮑西岡詩:「地是金源舊,人還白合來。茶牌銷瓦礫,柱礎扌骨蒿萊。」則雍正初年,荒涼已甚。

  金魚池北金台書院,蓋仿首善遺意,董於京兆尹。昔陳句山京兆兆侖,延顧虞東鎮、姚礪圃汝金掌教,得人最盛。姚赴晉陽時,句山贈詩云:「廿載金台懶赴官,客中爲客感無端。東門帶草重重在,待系先生去轍難。」謂門下士有涕泣送行者。湯緯堂大奎有《過金台書院觀金魚池得魚字五十韻》詩,後半云:「憶昔瑤池,俄驚屋社虛。年深埋瓦礫,灰劫剩沮洳。載詠施愚山漁洋句,長懷韋杜居。風流猶昨耳,吟賞復誰歟?花鳥餘文藻,菰蘆愧櫟樗。陳詩聊紀興,清露滴蟾蜍。」

  朱竹檢討彝尊,康熙戊午入都,舍於三里河橋之南泉寺,與李武曾良年同寓,撰《惜字林記》,見《竹年譜》。今寺門尚存,橋側有鐵山寺,亦似古剎。

  《亞谷叢書》云:京師戲館惟太平園、四宜園最久,其次則查家樓、月明樓,此康熙末年酒園也。查樓木榜尚存,改名廣和。餘皆改名,大約在前門左右,慶樂、中和,似其故址。自乾隆庚子回祿後,舊園重整,又添茶園三處,而秦腔盛行,有魏長生、陳碧之流,悉載吳太初《燕蘭小譜》。近又見《瑞雲錄》以續《燕蘭小譜》,皆好事者爲之。

  京腔六大班,盛行已久,戊戌、己亥時,尤興王府新班。湖北江右公訁燕,魯侍御贊元在座,因生腳來遲,出言不遜,手批其頰。不數日,侍御即以有玷官箴罷官。於是紳相戒不用王府新班。而秦腔適至,六大班伶人失業,爭附入秦班覓食,以免凍餓而已。侍御居官頗直,曾奏官兵過境擾累,覆奏千言,視南漕錚錚有聲。歸江陵十餘年,因荊州水決,全家溺斃。畢制府沅吊以詩云:「最憐豸繡烏台客,披髮何由訴大荒。」

  《如是我聞》載倪少宗伯承寬《感舊爲方俊官作》詩云:「落拓江湖鬢欲絲,紅牙按曲記當時。莊生蝴蝶歸何處,惆悵殘花剩一枝。」詩末有註:「俊官名蘭如,吳人。爲莊本淳學士所狎,有狀元夫人之號。己卯入都,學士已歿,憔悴自傷,門前冷落。」宗伯詩語無泛設。嗣後南部李桂官方至。其詳見袁隨園、趙甌北長歌,稱史文靖於庚辰重赴瓊林宴上,亦呼狀元夫人,後依秦中幕府,較方爲優。

  祝豫堂中翰維誥作《燕台新樂府》,如《太平鼓》、《兔兒爺》、《響盞》、《縫窮婦》之類是也。蔣太史士銓亦有十四首,如《弄盆子》、《畫眉》、《楊象聲》、《兔兒爺》、《戲園》、《雞毛房》、《潑水卒》、《堆子兵》、《搖鈴卒》、《唱估衣》、《縫窮婦》、《唱南詞》,其《檔子》尤爲悚切,足以警世。《》云:「作使童男變童女,窄袖弓腰態容與。暗回青眼柳窺人,活現紅妝花解語。憨來低唱想夫憐,怨去微歌奈何許!童心未解夢爲雲,客恨無端淚成雨。

  尊前一曲一魂消,目成眉語師所教。燈紅酒綠聲聲慢,促柱移弦節節高。富兒估客逞豪俠,鑄銀作錢金鏤屑。一歌脫口一纏頭,買笑買嗔爭狎褻。夜闌卸妝收眼波,明朝酒客誰金多。孩提羞惡已無有,父兄貪忍終如何!君不見鶯喉一變蛾眉蹙,斜抱琵琶定場屋。不然去作執鞭人,車前自理當年曲。」花檔子散處前門左右,鮮衣美食,一無所能。色衰音變,則爲彈手教演幼童,若無資,即執鞭趕車,否則入雞毛房矣。

  說師元旦賀歲,奔忙可笑,然禮設已久,台垣雖門貼「概不賀節」公約,而不能止也。阮裴園學浩戲作云:「爭門投刺亂如煙,歷轆沖風亦可憐。觸眼但逢騎馬客,縱懷須待聽鶯天。久知扃戶饒清福,頗愛燒香作靜緣。硯席塵封爐火冷,誰教疲絕短檠邊。」

  新年例貼門神,查他山、唐實君作傳誦已久。近趙甌北冀作,更欲突過前人。

  詩云:「劍笏森森謹護呵,東西相向儼誰何?滿身錦繡形空好,一紙功名價幾多。

  辟鬼漫同鍾進士,序神還讓寇閻羅。欲稽故寶慚荒陋,或仿黃金四目儺。」「執戟垂紳將相權,曾傳褒鄂壯凌煙。描來花樣輝三徑,報滿瓜期例一年。人慾登龍先仰望,門雖羅雀肯他遷?誰家健婦夸持戶,勞績殊難企及肩。」「漫嗤兩腳踏空虛,身已離塵跡自疏。甘守倉琅監鎖鑰,肯隨朱履上堂除!無言似厭人投刺,含笑應羞客曳裾。暮夜金來君莫受,防他冷眼伺門閶。」

  金魚池西精忠廟,祀岳忠武,自靈佑宮燈市罷後,廟設煙火,人競往觀。又土塑秦檜,以煤炭燔之至盡,曰燒秦檜,蓋仿火判之形也。火判,城西有四五處,秦澗泉作賦,紀心齋作祠,先大夫同作四律,頗爲同人所賞。《》云:「誰於火樹現雄豪,腰腹皤然尚沃膏。腳色似曾夸進士,頭銜猶未換功曹。虛中大可營三窟,注焰無煩駕六鰲。一片熱腸人海坐,年年燈影照霜袍。」「荼毗了義本三乘,火里蓮花拔宅升。袍笏宰官雖說法,糾名書判最難憑。焦頭上客宜蒙賞,燒尾豪筵獨許登。一笑當場招鮑老,且來附熱看春燈。」「裝點鬚眉異素工,鼻頭出火耳生風。陰陽爲炭靈其下,蠟炬成灰夜未中。西岸豈愁淄水降,東方兼挾泰山雄。

  熏天炙手須臾事,薄盡心腸是老公。」「燭龍向夜吐星芒,踏遍宣南宣北坊。此老自來夸赫,世人多不愛清涼。赤暫借三更勢,焦土回看一炬荒。剩與帝京添景物,軟紅明日又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