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雪叢說 
作者:俞成 南宋

餘自四十以後,便不出應舉,人笑其無能為也,是則然矣,然而早能知退,又有人之所不能為焉。以己之無能為而能為人之所不能為,此非其所長矣乎?蓋四十而不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夫子嘗有是言也。幼誦夫子之言,力行夫子之訓,既而不惑,抑又無聞,宜乎退縮一頭地而莫之為也。自此功名灰念,加以拙於謀利,時複優遊黃卷,考究討論,付之書記;囊螢映雪,無所不為,塵積日久,遂成一編,目曰《螢雪叢說》,賓其實也。雖然,囊螢映雪,豈能照耀方冊也哉?於以見其學之篤而誌之銳也,此史臣所以美其勤:勤若是,姑欲激昂後進雲爾,則知今之叢是說者,其亦車胤、孫康之意歟。

慶元庚申八月望日東陽俞成元德漫錄

致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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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儒解致字,往往不盡如「致中和,天地位」焉。鄭康成雲:致,行之至也,致樂以治心。又雲:致深審也。《周易略例》,主心致一也。孔穎達雲:致猶歸也。《禮器》:禮也者,物之致也。鄭雲致之言至也,極也,其他諸經往往指為極盡之意。如喪致乎哀而止,見危致命,君子以致命遂誌與,病則致其憂之類是也。此皆意有未盡,蓋致有盡之意,有取與納之意,如喪致乎哀而上,見危致命,謂之極盡可也。如致中和致知之類,則又有取之意焉。吾聞致師者,亦有取之意也,用致夫人。凡《春秋》以某事致,七十而致事,致為臣而歸,則又有納之意與盡之意。凡此皆難以一字通解也。今人謂招致者,亦有取意也。《檀弓》齊穀王姬之喪,當為告古毒反,聲之誤也。告下告上之辭,故誤為穀父母之喪哭無時,使必知其反也,知當為如字之誤也。言父母之喪號哭,思慕如欲父母複反。

忍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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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之名一也而用不同,必有忍其乃有濟。小不忍則亂大謀,此皆聖賢之所謂忍。忍於不善也,所渭吉德也。而世俗之所謂忍,如猜忍剛忍之類,乃是忍於善而就不善也,所謂凶德也。王導不忍美人之勤酒,恐為見殺,則強為之飲,此則不忍也,正所謂忍於不善而就善也,非吉德而何?王敦之不顧美人之死而不為之飲,此世俗之所謂忍,忍於善而就不善也,非凶德而何?天之報施必以其類,觀王導王敦之後興衰禍福蓋可見矣。然則不忍者,正人之本心,孟子所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是也。而世俗之所謂忍者,殘義害善之本,殺身覆族之由也;項羽為人不忍,雖不能成事,要之良心猶在。伍子胥為人剛戾忍詬,雖能成事,然良心喪失盡矣。予家子曰:一慚之不忍而終身惡乎?王導能忍事,此皆忍於不善以就善之謂。嘗睹唐張公藝九用同居家無異議,人間其故,公藝即書忍字以對,亦鑒王敦之得失也。

記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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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事幾主,曆任幾官,有何建立,有何獻明,何長可錄,何短可戒,傳中有何佳對舊諸史賦如,《張良傳》用赤松子對黃石公,此賈挺才先生記吏法也。

解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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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之內不可減,減之則為鑿,鑿則失本意。辭之外不可增,增之則為贅,贅則壞本意。此王虛中先生解書訣也

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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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仝《茶歌》「至尊之餘令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上不忘君也。「安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巔崖受辛苦」,下不忘民也。此乃盡臣子敬上念下之意也。元結《中興頌》:前代帝王有盛德大業者,必見於歌頌,若今歌頌大業便不吉德。此乃得《春秋》一字褒貶之意也。夫以歌頌之作,不專為稱美修也,多寄意於譏諷,一則有愛君之誠,二則有貶上之意。二者雖若相反,而於措辭立言各有所主,不得不然。

祝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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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叔經先生代人上黃耕叟太夫人壽,乃三月十四日生也。其詞曰:「天邊將滿一輪月,世上還鍾百歲人。」有一識者議論「將滿一輪月」之句,若是十三日亦使得,不若前去「猶欠一分」,便見得直是十四日也。嘗見樂人聖節致語,關初便使老子「長上古而不老」,對董仲舒「曆萬世以亡弊」,固已雲好。然而「不老」二字乃是語忌,豈若詩人之婉其辭雲「永錫難老」,多少委曲和緩。如曰「天子萬年」,如曰「如南山之壽」,如曰「俾爾壽而臧」,皆曲盡祝壽之意也。對人祝堯能如許於?

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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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嘗說北狄《致祭宋皇后文》,楊大年捧讀空紙無一字。隨自撰曰:「惟靈巫山一朵雲,閬苑一團雪,桃源一枝花,秋空一輪月。豈期雲散、雪消、花殘、月缺,伏惟尚饗。」仁廟大喜其才敏給,有壯國體。洪忠宣公自嶺外徙宜春,沒於保昌,張子韶致祭,其文但雲:「維某年月日,具官某謹以清酌之奠,昭告於某官之靈。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景盧深美其情哀愴,乃過於詞。二者體製大概相類,要之詞意渾合,言語脫俗,此誠倉卒之所難也。

四凶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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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知渾敦、窮奇、檮杌、饕餮為四凶,而不知所以謂之四凶者果何意耶?蓋當舜之時,見其罪惡如此而例以凶,徒目之譬猶獸也,正如今之罵人畜生、禽獸。據《山海經》載,渾敦、窮奇、檮杌、饕餮皆獸名也。杜預解經不知出此,妄以義理釋之,無怪他人之不識也。

賦假人名體狀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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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俞文緯監試,預薦赴省相過,因話賦假人名,善體狀題意者,莫若武為救世砭劑公:「唐室中興,賴藥師而克濟;漢家外患,藉去病以皆除。」餘嘗賦《化下猶甄者》,欲以陶唐堯舜為一聯,使「於變時雍,猶埏珽植,風動四方,器不苦窳」事也。曾與舍弟碩夫過昆仲儕輩較量,莫不領略此說。

賦善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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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士人在場屋間,賦《帝王之道出萬全》,絕無故實,遂問一老先生。答雲:「隻有『一舉空朔庭,三箭定天山』好使,要在人幹旋爾。」或謂此事乃人臣,非帝王也,不可用,疑誑。之後於程文中見一舉人使得最妙。其說題目甚透,有曰:「一舉朔庭空,竇憲受成於漢室;三箭天山定,薛疾稟命於唐宗。」真所謂九轉丹砂,點鐵成金者也。

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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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泳聖涯詩》蓋出《唐史·文藝敘傳》也,三字皆仄,一字是平,不免以涯字為押。然涯之一字而見於三韻,五又魚奇反,十三佳宜佳反,九麻牛加反。謹按《韻略》及《廣韻》注皆雲:「水際水畔。」紬繹其義通庸,可押。嘗東萊先生,渠亦是經義人也,初未領略,容檢詳如可。後於錢塘見陳給事先生傅良,仍以涯字三韻通用,扣之即可而已。因謂省題詩如小經義,雖無多字亦是難事。至如誤出早鸎之目,錯認黃華之意,可勝哂哉。

詩隨景物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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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濤:「丹霞一縷輕。」《漁父,問》:「口縷一釣輕。」胡少汲詩:「隋堤煙雨一帆輕。」至若騷人,於漁父則曰「一蓑煙雨」,於農夫則曰「一犁春雨」,於舟子則曰「一篙春水」,皆曲盡形容之妙也。

詩人警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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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舍李循道舉他《秋景》一聯曰:「池藕影疏龜甲冷,井梧凋薄鳳毛寒。」又張一之舉黃元夫詩曰:「群村風下鵶千點,麥隴天垂月一梳。」皆警句也。

史臣不載人臣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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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漢·蕭何傳》不言律令。《新唐書·李邑傳》無一字及筆劄。《五代史·劉句傳》不書頒《唐史》

功臣特奏朝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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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功臣所加特進朝請,或者謂其官爵止乎如是而已。殊不知春見曰朝,秋見曰請,示欲疏也,蓋光武慮諸將功大權重,有以脅勢而或變生肘腋,乃所以遠之故也。

試畫工形容詩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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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政和中,建設畫學,用太學法補試,四方畫工以古人詩句命題,不知倫選幾許人也。嘗試「竹鎖橋邊賣酒家」,人皆可以形容,無不向酒家上著工夫;惟一善是,但於橋頭竹外,掛一酒簾,書酒字而已,便見得酒家在竹內也。又試「踏花歸去馬蹄香」,不可得而形容,何以見得親切。有一名畫克圖其妙,但掃數蝴蝶飛逐馬後而已,便表得馬蹄香出也。果皆中魁選。夫以畫學之取人,取其意思超拔者為上,亦猶科舉之取士,取其文才角出者為優。二者之試雖下筆有所不同,而於得失之際,隻較智與不智而已。

陳同甫議論作文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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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見陳同甫亮在太學議論作文之法,經句不全兩,史句不全三,不用古人句,隻用古人意。若用古人語,不用古人句,能造古人所不到處。至於使事而不為事使,或似使事而不使事,或似不使事而使事,皆是使他事,來影帶出題意,非直使本事也。若夫布置開闔,首尾該貫,曲折關鍵,意思常新。若方若圓,若長若短,斷自有成,摹不可隨他規矩尺寸走也。苟自得作文三昧,又非常法所能盡也。

文章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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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一技,要自有活法。若膠古人之陳跡而不能點化其句語,此乃謂之死法。死法專祖蹈襲,則不能生於吾言之外。活法奪胎換骨,則不能斃於吾言之內。蓋吾言者生吾言也,故為活法。伊川先生嘗說《中庸》鳶飛戾天,須知天上者更有天;魚躍於淵,須知淵中更有地。會得這個道理,便活潑潑地。吳處厚常作《剪刀賦》,第五隔對「去瓜為犧,敕湯王之旱歲;斷須燒藥,活唐帝之功臣。」當時屢竄易,唐帝上一字不妥帖,因看遊鱗頓悟活字,不覺手舞足蹈。呂居仁嘗序江西宗派詩,若言:靈均自得之忍然,有人然後惟意所出,萬變不窮,是名活法。楊萬里又從而序之,若曰:學者屬文當悟活法。所謂活法者,要當優遊厭飫。是皆有得於活法也。如此所有胸中之活法,蒙於伊川之說得之;有紙上之活法,蒙於處厚居仁、萬里之說得之。

注題目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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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書箋題本為晚學設也,不為無益。然而所試詩賦題目,或出經、史、傳記、註疏、文集、諸子百家,難以遍知,今乃揭示本文,其法亦善矣。唐時試題不具出處,如《孤竹管賦》,滿場不知出《周禮》,甚可笑也。彼有經義亦效箋題,果何為也?矧治經人所業專一,若不識出處,繆妄之甚,茲固所當略也,主文已當缺然。

文字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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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節書甚亡謂也,非惟增人註解,又且攙人他說,不勝其繁。初不較其簡要緊切,為如何使人易於檢閱;若用泛泛如此,何似睹正本也?前輩節書,並用首尾該貫,第一節此緊要,第二節其好句,第三節其故實,繁辭盡削,所以便於燈窗場屋之用爾。如舊本司馬溫公親節《通鑒》,可觀可法。

以《論語》、《法言章句》最有官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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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見有官君子皆以舉削為慮,晦庵先生嘗以《法言章句}}戲之曰:「勢援上也,文章次也,政事又其次也,戚無焉為選人。」其人大笑。又見浙中官員子弟謁趙守,問及晦翁學術、政事孰優?守乃以《魯論》篇意答之:「《學而》第一,《為政》第二。」可謂善品題矣。二者之言雖曰戲謔,亦可助一時之談笑。

夢見主盟道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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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文起主泮湘潭,嘗宿嶽麓書院,夢見朱晦翁與張南軒同任郡庠,作意主盟道學。忽伊川、橫渠先生從外來,雲:「政不須如此,這道理常使得,何恤乎人?」言須臾,聞東廊有人誦《中庸》、《大學》二篇,覺來鷄唱遙想,二公衛道如此之切。

不責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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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有一狂者爛醉,詈及屏山先生劉彥衝。次日,修書謝罪,先生不責其過,但於紙尾複之雲:「蛇本無影,弓誤搖之。影既無之,公又何疑?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真達者之詞也。

不怪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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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一身已自有輕重,足履穢惡則不甚介意。昔手一沾汙,浣濯無已,豈可怪世情之炎涼也哉?舊有題湯泉者最為該理,如雲:「比鄰三井在山崗,二井水寒一井湯。造化無私猶冷暖,爭教人世不炎涼。」

矢魚於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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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酉秋,因如鄱陽,閱三十六家《春秋》解。若注「矢魚於棠」,雖累數說不透,皆以矢為觀非也。使其以矢為觀,當時何不直書其事,而乃雲雲若是,蓋有深意存焉。餘嘗謂:矢者,射也,正《周禮》所謂「矢其魚鱉而食之」是也。推而正之,若《皋陶》「矢厥謨」亦射義也。釋著者類訓直,又非。「周道如砥,其直如矢」,乃詩人比喻之辭,故可以雲直;若書之「矢謨」,《春秋》之「矢魚」,皆出於任意而為之故可以雲射。自《皋陶》有 「矢謨」之說,而後董仲舒有射策之文。君子於此,可以意推,不可以例觀也。

溺於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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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季陸嘗挽劉韜仲諸公同往武夷,訪晦翁朱先生,偶張體仁與焉。會宴之次,朱張誌形交談風水,曰如是而為笏山,如是而為靴山,稱賞蔡季通無已。季陸遂難雲:「蔡丈不知世代攻於陰陽,方始學此。」晦翁又從而褒譽之,乃祖、乃父明於龍脈,季通尤精。季陸複辨之曰:「據其所見,嘗反此說若儒者世家,故能成效。若日者世家,便不足取信於人。何者?公卿宰相皆自其門而出,他人何望焉?」周居晦應苗曰:「他家也出官,出巡官陳嘗。譬如燒金煉銀之術,父可傳之於子,子可傳之於孫,孫何必教外人?古者人皇氏,世人有九頭,已無定形。未有百官,已有許多山了,不知何者為笏山,何者為靴山。」坐客皆笑。晦翁搖指向季陸道:「此說不可與蔡文知僕。」親聞是語,故紀之,以為溺於陰陽者之戒。

人之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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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子,妄自尊大,多取文武富貴四字為名。不以晞顏為名,則以望回為名,不以次韓為名,則以齊愈為名,甚可笑也。古者命名,多自貶損,或曰愚曰魯,或曰拙曰賤,皆取謙益之義也。如司馬氏幼字犬子,至有慕名野狗,何嘗擇稱呼之美哉?嘗觀進士同年錄,江南人習尚機巧,故其小名多是好字,足見自高之心。江北人大禮任真,故其小名多非佳字,足見自貶之意。若夫雁塔之題,當先正名垂於不朽。

事要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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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之事皆要有分,若是無分而欲極力強求,徒然而已。王虛中先生譬如筵席安排十分,已飲過數巡,忽有親朋訪及,雖欲挽之同坐,奈酒闌歌罷,不可得而相陪,此乃謂之無分。大凡功名、富貴、貧賤、休戚皆是五行帶來,無非分定,安可歎息怨恨於斯耶!不然,晦翁先生何為有隨緣安分四字也?

得失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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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得失各自有時,初不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有朋友於試罷之後聞望不著,遂欲舍書學劍,無所不至。龍舒王先生皋似一絕曰:「得則欣欣失則悲,桃紅李白各隨時。雖然屬在東君手,問著東君也不知。」

忠恕違道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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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中庸》曰:「忠恕違道不遠,學者疑為不同。」伊川雲:「《中庸》恐人不喻,乃指而示之近。」又雲:「忠恕固可以貫道,子思恐人難曉,故降一等言之。」又雲:「《中庸》以曾子之言,雖是如此,又恐人尚疑忠恕未可便為道,故曰違道不遠。」遊定夫雲:「道一而已,豈參彼此所能豫哉?此忠恕所以違道,為其未能一以貫之也。雖然,欲求入道者,莫近於此。此所以違道不遠也。」楊中亢雲:「忠恕固末足以盡道,然而違道不遠矣。」侯師聖雲:「子思之忠恕,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已是違道。若聖人,則不待施諸己而不願,然後勿施諸人也。」諸公之說大抵不同。予切以為道不可名言,既麗於忠恕之名則為有跡,故曰違道。然非忠恕二字,亦無可以明道者,故曰不遠,非謂其未足以盡道也。違者違夫之謂,非違畔之謂。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蘇子由解雲:「道無所不在,無所不利,而本亦然。然而既而麗於形,則於道有間矣,故曰幾於道。然而可名之告未有若此者,故曰上善。」其說與此略同。

克己複禮天下歸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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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問安定先生胡侍郎,何謂克己複禮天下歸仁?胡舉邵堯夫詩以答之雲:「門前路徑無令窄,路徑空時無過客。過客無時路徑荒,人間滿地生荊棘。」其人默悟。

聖人之於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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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範問艾軒先生林祭酒,聖人之於天道如何?答雲:「給是恁地未悟。」間複問:「魏聘君國錄」,答雲:「正如京師人賣床貼恰用得著。」觀此二說,其意則一。

學易無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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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之處事,與常人不同。常人之處事多有不及,惟聖人之處事不患不及,祗恐太過。夫子稱「加我數年,五十而學《易》,可以無大過」者,蓋欲勉進中年,而學冼心退藏之書,則處事得中,斷無不及之患。今不曰無不及,而特曰可以無大過者,此聖人謙抑之許也。《中庸》曰:「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寧非君子之中庸乎?嘗觀夫子於三百篇之詩,而斷以思無邪之一言,此見夫子得詩之中也。於《易》則曰無過,於《詩》則曰無邪,是皆一意。

解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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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內翰景盧主泮三山,以林少穎為《書》學論,講「帝鶩下土」數語曰:「知之為知之,《堯典》之所以可言也。不知為不知,九共稿飫略之可也惜乎。」林書不載此說,予故表而出之。嘗見王虛中談及林少穎、呂伯恭講究《書》學,皆有所得,各有所見。學者當詳複其為訓,若前人解《書》言「宥過無大,刑故無小」,乃謂赦宥其過誤者,雖大亦宥之,刑責及特,故過雖小亦刑之。如此則於辭上脫無字,添雖字矣,是其辭已不明也。若失火而延及宮庫,此過誤也,此大者也,其可宥乎?若馳馬而蹂死小兄,此過誤也,此大者也,其可宥乎?是其理已不安矣。若命人守果實,拈以小果食之,此故也,此小者也,亦將刑乎?若命人守舍而窗穴之小竅以窠其外,此故也,此小者也,亦將刑乎?是其理已不安矣。則若商鞅之法棄灰於道者有誅,豈聖人之法哉?若曰宥過誤則無大者,謂小者則宥,大者則不宥,所以使人警畏,非敢懈怠也。若曰刑特故者則無小者,謂稍大則刑,小者則不刑,所以示吾寬德非為苛細也。宥過無大是以見聖人之義,刑故無小是以見聖人之仁。是說蓋得於伯氏俞君從,俞夢達平時有得於耆學者如此。

解《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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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季陸常推賈挺才好,先生非惟筆力過人,又且講授不雷同,且如說《孟子》,引得杜詩為證,極是明白。若解文王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正是「文人屋上烏,人好烏亦好。」桀紂瑤台瑗台,正是「君看牆頭桃樹花,盡是行人眼中血。」夫以烏鳥本是可惡之物而反喜之,桃花本是可喜之物而反惡,是何也?蓋由人情所感而然,爾靈台瑤台亦莫不然。

東萊教學者作文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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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萊先生呂伯恭嘗教學者作文之法,先看精騎,次看《春秋》權衡,自然筆力雄撲,格致老成,每每出人一頭地

徐積悟作文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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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孝先生徐積因讀《史記·貨殖傳》,見「人棄我取,人取我與」,遂悟作文之法

辨滕王閣序落霞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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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作《滕王閣序》,中間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句,世率以為警聯。然而落霞者,乃飛蛾也,即非雲霞之霞,土人呼為霞蛾。至若騖者,乃野鴨也。野鴨飛,逐蛾蟲而欲食之故也,所以齊—廷;若雲霞,則不能飛也。見《吳解事始》。

評論詞賦破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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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見俞馮老叔叔舉似外公,暨《中大陶天之曆數在舜躬賦》,破題雲:「神聖相授,天人會同,何謳歌不之堯子,蓋曆數在於舜躬。」又見陳季陸先生淡及陳元裕嘗主文衡,出《大椿八千歲為春秋賦》,滿場破題皆閣筆焉,遂自作雲:「物數有極,椿齡獨長,以歲曆八千之久,成《春秋》二序之常。」又見蔡曼卿稱賞上舍熊元用節十四歲作《君人成天地之化賦》,破雲:「物產於地,形鍾白天,賴君人之有作,成化功之未全。」三賦四柱皆出人意表,真所謂作賦手也。嘗聞張從道鳳先生論文,有及向之省試,賦題出《天子聽朔於南門之外》,滿場皆曰:「詣南門而聽焉。」惟魁者以詣為出,便見得在外意也。當時父子同試,尚留隱情,及至揭榜,方知父魁子亞,而問之何不見誨,父雲不解有兩魁也。東坡以詩賦一序見工拙,即此可知。

賦以一字見工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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曩者吳叔經郛在湖南漕試,以本經詩義取解魁,次名陳尹,賦《文帝前席賈生》,破題雲:「文帝好問,賈生力陳,忘其勢之前席,重所言之過人。」叔經先生改勢字作分,陳大欽服。內有打花格雲:「金蓮燭煥,煌煌漢天子之儀;玉漏聲沉,纏纏洛陽人之語。」試官已喜此——聯。又陳季陸在福州考較,出《皇極統三德五事賦》,魁者破題雲:「極有所會,聖無或遺,統三德與五事,貫一中於百為。」季陸先生極喜開初兩句,隻嫌第四句不是「貫百為於一中」,似乎倒置。改貫字作寓,較有意思。尤喜陳舜申三策,第三道策題問屯田,乃先生撰也,最是答得工夫。此皆二公之警誨也。

假用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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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上庠湯黃中試《秋燕已如客詩》破題:「近人方賀廈,如客已警秋。」以廈對秋,權借用字也。陳傅良作《仲秋教治兵賦》破題:「雖諸夏之偃武,必仲秋而治兵。」張永《防秋詩》雲:「逆胡方猾夏,中國重防秋。」以夏對秋,正借用字也;原其所作皆有自來,豈非得張喬月中桂之遺意耶?所謂「根非生下土,葉不墜秋風」是也。六吟入韻,能於偕對上得一二警聯,便自高人一著,作者不可不知。

詩貴熟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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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揆叔子解試,《雕鶚離風塵詩》,當時無不擊節,天人徑說。 「雕鶚衝天品,凡禽未易倫,三秋乘誌氣,一舉離風塵。」或者喜其自喻見誌,果超詣上上第。幼嘗詘此一篇,已自迅口轉過,初不覺其所以妙處。及至暮年,始悟 「高騰霄鳳渚,下睨塞鴻賓」,借渚字對賓,無如此之巧,始歎伏不能自己。大凡玩古人糟粕,須是字字究競,句句勘破,方是讀書。又要熟讀,古人雲:「讀書百遍其父自見。」又雲:「舊書不厭百遍讀,熟讀應須子自知。」

廷對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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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見閩中一士人方領鄉舉,叨冒過省廷對,有「蒙被教育」之說。又見浙中一先生,四舉子當廷對,有「僻在一隅」之說。皆不欲言其名也,都是套籠說話,怕落第五甲也,欲媒試官把做《大學》,川中人看得數較優,果是使得驗其狡猾如此。後進之士當自奮勵,取高第而竄巍科,夾在萬人頭上立,不可效此曹為碌碌計也,千萬勉旃。

祝賀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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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川生日致齋恭肅,不事飲燕歌樂,蓋念劬勞之力。今人誕辰極意歡娛祝壽之湧,多用律呂體狀其月,又用蓂莢形容其日,固已親切,然而蓂莢一事,據某所見,半好半不好也。若在月半以前,一日生長一葉,乃是增數,誠為美事,盡好使也。若在月半以後,一日凋零一葉,乃是減數,實為語忌,烏可使也?用事當嚴所擇,為文又要脫俗,方是作家目。如八月十六生人,或者為之歌曰:「昨夜萬家齊笑語,祝君千歲共團圓。」又如詩僧上秦師垣壽曰:「不祝公方椿與鬆,椿鬆老大空無用。不祝公方雀與龜,雀龜汨沒徒泥中。祝公願作天上月,歲歲年年常皎潔。錦城初動五更鍾,引領眾星朝北闕。」秦公大悅。

嚴子陵本姓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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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子陵本姓莊,避顯宗諱,遂稱嚴氏。若釣台,若七里灘,亦皆以嚴命名,無非循習之訛,而莫知其非也。本朝宣和問,方臘寇江浙,改睦州為嚴州,蓋本於此。至如范曄操東漢之史筆,初不究其姓氏之由,遽曰嚴光而傳之,無乃以田千秋為車千秋乎。餘是以寄意絕句於釣台之上,有曰:「千古英風想子陵,約台緣此幾人登。誰知避諱更嚴氏,灘與州名總誤稱。」

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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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水出上洛,湍水出伊陽,南流至浙川,又南流入漢。天下之水,罔不殊源而合流者,有一源而鹿為二者,漓桂是也。唯淅湍同川而異流,本末不相犯,故謂之淅焉。

用夏變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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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胡床、畜番犬、舞拓拔拓拔氏胡人設呼為拓拔、動蠻樂,皆士大夫之所不當為而為之,無乃循習日久,而恬不知怪乎?有能奮拔於流俗之中,而毅然以中國禮義為己任,亦風化之所由倡也。殆見用夏變夷,不聞用夷變夏。

自悟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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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因以類彰,羊祜自省前身為李氏之子,邊鎬為謝靈運後身。韋皋既生一身,有一胡僧造其家曰:兒若有喜色。韋氏問之,僧曰:此子乃諸葛武侯後身。因以武侯字之。見《宣室誌》。及觀王十朋絕句:「石橋未到神先到,日裏還同夢裏時。僧教我名劉道者,前身曾為石橋碑。」石橋乃天台五百尊羅漢洞口也。今世所以聰明,所以福德,所以不昧,本來面目皆前世有以胎之。不是大修行僧道,便是大有德官員,功成行滿道洽政治,故有如是滅,亦複有如是生。彼有靈物托化星辰降誕,神道出世為我等相者,應見自性如來,豈他人之所能知哉。

天堂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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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天堂高而在上,地獄幽而在下,疑其勢之相遼絕也。據某所見,大有不同。蓋與人說好事,一切依本分,眼前便是天堂,不必更求之於天上。欺美人物色,教唆人公事,眼前便是地獄,不必更求之於地下。為善即天堂,為惡即地獄。天堂、地獄不在乎他,而在乎一念之間,不可有毫髮差。

修外功德內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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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於利濟通達者力為之,患難困苦著力救之,皆如己身之事,修此為外功德也。修之勿責人報,勿希天佑,人若有知,天若有靈,此理當如何哉?人能清心釋累,懲忿窒慾,修此為內功德也。修之勿期道勝,勿希瑞應,經若不誣,教若不虛,此理當如何哉?

善惡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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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此古語也。「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速與來遲」,此古詩也。或者執其「為善未必福,為惡未必禍」之說,遂以謂善惡莫執無應,妄啟輕福遠禍之心,果能無應也耶?夫善有善報,善人為善,而天或不以善報,非無報也,蓋未報也。惡有惡報,惡人為惡,而天或不以惡報,非無報也,蓋未報也。所謂未報者,乃其未熟故耳,逮夫熟時,則其報之也其效如捷。胡不觀《大藏經》雲:「善若無報,其善未熟;其善熟時,必受其福。惡若無報,其惡未熟;其惡熟時,必受其苦。」

偷割牛舌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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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少穎在長沙萍鄉作館,親見胡屠愛小便宜,多見眾人未知之際,攙開牛口,偷割其舌。一日,主家出大牯牛,複又行盜,削一竹剗穿其舌炙。其牛奔,主亟呼胡屠襲逐,胡恐拋下為他人所竊,急將竹剗咬定,拔出其肉以酒咽下,不覺自斷半舌,更強以粥飲,一月作牛吼而死,其果報如此。

心目相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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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麵貪看鳥,回頭錯應人」,是心為眼所亂也。「忽然舉首見新月,錯認蛾眉憶故人」,是眼為心所亂也。噫!眼中有心,心中有眼,二者無意於相亂,而不能不相亂也。

責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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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己不責人,君子也;責人不責己,小人也。小人惟知責人而不知責己,所以多招外謗,蓋嘗自恕也。人之子弟或好賭博、聲色、籠養、遊獵,一切玩弄皆自有以誘之,故外得以投之,費用末千百,而生事已二三。為父兄者,當痛責其子弟之不肖而箠楚之,又懲戒之可也。不此之為而妄訴他人於官府,冀其悛惡改過,不可也。大凡鄰舍孩提或有爭兢,不問其是非如何,隻是撻其子也,遂免他議。人有書「世情」二字,並「蘇秦隻是舊蘇秦,昔日何疏今日親」之句於座右,責其不情於我,而不知未有可情之勢,此所以疏之者何望焉?秦穆公善悔過,責己不責人。荀子曰:「君子責己重以周。」此之謂也。

斷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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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琯以片言取宰相,楊炎以單語悟天子,一言之感人如此。頃年陳公大鄉平生好飲酒。一日,席上有一同寮,舉以知命者不立於岩牆之下,而問之陳曰: 「酒亦岩牆也?」陳因是有聞,遂終不飲。何其一言之感人如此。今人或有所溺,而乃諄諄之誨,縷縷之詞,勉之不從,何也?蓋勸其以所欲,而禁其所不欲,豈遽然惟我是聽而忘其所愛?斷然不能投合,不若以節之之說告之,漸令改過可也。大凡諫諍之道,無出於此。

茹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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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為人之所能為,而不能為人之所不能為,庸人也。斷葷戒酒,食菜茹蔬,是人之所能為也。割愛妻子,絕念色慾,是人之不能為也。吃菜事魔,正生此患。至於貪財戀色,男女混置,修二會子,說金剛禪,皆幻術也。若夫大可誅者,不饗祀家,先言送諸天堂上也。且人之有身則有父,有父則有祖。四時饗獻,示不忘其本也,豈有俗崇而能上天堂也耶?原其趨向,非不慕善,要之邪道繆用其心,所以有禁止之令也。

聲律對偶假借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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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居丹扆,廷臣獻六箴」,此省題詩也。「白髮不愁身外事,六麼且聽醉中詞」,此律詩也。二公之所以對者見之於詩,無非借數而已。《周以宗強賦》:「故蒼籙之興起,始諸姬而阜康。」《東門種瓜》詩:「青門無外事,尺地足生涯。」二公之所以對者見於賦詩,無非借數與器而已。詩吏以「皇眷」對「紫宸」,曲詞以「清風」對「紅雨」,或以「青州從事」對「烏有先生」,或以「披綿黃雀」對「通印子魚」。「因朱邪之板蕩,致赤子之流離」,「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是皆老於文學而見於駢四儷六之間者,自然假借使得好,不知膾炙幾千萬口也。嘗記陳季陸應行先生舉似作賦之法,用「高皇」對「小白」。

詩題用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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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題詩,考官以古二韻上不拆破。「度日清夷詩」,許琮以「聖圖天廣大」為對,並是老杜全句,最為難得,曠古以來無此作。又如上庠孫應時作「奏賦入明光」,出杜甫《莊遊》,對韓文公《齪齪詩》「排支叫閶闔」,亦自難得,惜乎非一家詩也。若無渾然天成之句。不免拆破四柱中使,隻要穩貼下得好,不拘倒置先後,更於點化上著工夫,亦自可以冠場。餘嘗欲以杜詩「扈登黃閣」奉贈嚴入閣老對「享衢照紫泥」奉贈太常卿,以「泥融飛燕子」對「地僻舞鶤雞」 並絕句,蓋效許公詩體也。又欲以「獻納紆皇眷」奉贈鮮於京北二十韻,聯「衣冠拜紫宸」之句太歲日詩,蓋效前輩對詩格也,當有流水高山之遇。

戒食菰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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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月雜菰蕈皆是惡蟲蛇氣結成,前後壞人甚多,斷不可吃。爾農民何不勤力種菜,四時無缺,何用將性命試此毒物。特此勸諭,莫招後悔。見王狀元夔府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