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年紀/卷三
孝惠皇帝,諱盈,高祖太子也,母曰呂皇后。帝年五歲,高祖初爲漢王。二年,立爲太子。十二年四月,高祖崩。五月丙寅,太子即皇帝位。〈《漢書‧紀》。〉
是時,高祖八子︰長男肥,帝兄也,異母,肥爲齊王;餘皆帝弟,戚姬子如意爲趙王,薄夫人子恆爲代王,諸姬子子恢爲梁王,子友爲淮陽王,子長爲淮南王,子建爲燕王。高祖弟交爲楚王,兄子濞爲吳王。非劉氏功臣番君吳芮子臣爲長沙王。〈《史記‧紀》。〉尊皇后曰皇太后。〈《漢書‧紀》。〉
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適〈讀曰嫡。〉稱皇后,妾皆稱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至武帝制倢〈音接。〉伃、〈音予。〉娙〈五經反。〉娥、傛〈音容。〉華、充依,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儀之號,凡十四等雲。昭儀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倢伃視上卿,比列侯;娙娥視中二千石,比關內侯;傛華視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視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視千石,比中更;充依視千石,比左更;七子視八百石,比右庶長;良人視八百石,比左庶長;長使視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視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視三百石;順常視二百石;無涓、共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皆視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視有秩斗食雲。五官以下,葬司馬門外。〈《外戚傳序》。 案,此條蓋因「尊呂后爲皇太后」之文,而連類及漢一朝後宮之制,體例未免龐雜。今姑仍原本錄之,以存其舊。〉
賜民爵一級。中郎、郎中滿六歲爵三級,四歲二級。〈蘇林曰︰「中郎,省中郎也。」〉外郎滿六歲二級。〈蘇林曰︰「外郎,散郎也。」〉中郎不滿一歲一級。外郎不滿二歲賜錢萬。宦官尚食比郎中。〈應劭曰︰「舊有五尚,尚冠、尚帳、尚席、尚衣亦是。《漢儀註》省中有五尚,而內官婦人有諸尚。」〉謁者、執楯、執戟、武士、騶比外郎。太子御驂乘賜爵五大夫,舍人滿五歲二級。賜給喪事者,二千石錢二萬,六百石以上萬,五百石、二百石以下至佐史五千。視作斥土者,將軍四十金,二千石二十金,六百石以上六金,五百石以下至佐史二金。減田租,復十五稅一。〈鄧展曰︰「漢初十五稅一,中間廢,今復之也。」〉爵五大夫、吏六百石以上及宦皇帝而知名者有罪當盜械者,皆頌〈與容同。〉繫。上造以上及內外公孫耳孫有罪當刑及當爲城旦舂者,皆耐爲鬼薪、白粲。〈應劭曰︰「城旦者,旦起行治城;舂者,婦人不豫外徭,但舂作米︰皆四歲刑。鬼薪,取薪給宗廟;白粲,坐擇米使正白︰皆三歲刑。」〉民年七十以上若不滿十歲有罪當刑者,完之。〈《本紀》。〉
詔曰︰「吏所以治民也,能盡其治則民賴之,故重其祿,所以爲民也。今吏六百石以上父母妻子與同居,及故吏嘗佩將軍都尉印將兵及佩二千石官印者,家唯給軍賦,他無有所與。」〈讀曰豫。《本紀》。〉
帝謂叔孫通曰︰「先帝園陵寢廟,羣臣莫能習。」徙通爲奉常,定宗廟儀法。〈《通傳》。〉高祖廟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德舞》者,高祖時作,以象天下樂己行武以除亂也。《文始舞》者,本舜《招舞》也,高祖更名《文始舞》。《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更名《五行舞》。蓋樂己所自作,明有制也;樂先王之樂,明有法也。〈《禮樂志》。〉令郡國諸侯各立高祖廟,以歲時祀。〈《史記‧高紀》。〉
初,陳平、周勃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曰︰「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又呂后女弟嬃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未至軍,爲壇,以節召樊噲。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詣長安,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平聞高帝崩,平恐呂后及呂嬃怒,迺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平受詔,立復馳至宮,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因固請之,得宿衞中。太后乃以爲郎中令,日傅教帝。是後呂嬃讒不得行。樊噲至,即赦復爵邑。〈《平傳》。〉
高祖諸御幸姬戚夫人之屬,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宮。而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爲代王太后。太后弟薄昭從如代。〈《史記‧外戚世家》。〉
太后最怨戚夫人,迺令永巷囚戚夫人,〈《呂后紀》。〉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爲王,母爲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爲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女?」〈讀曰汝。〉太后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耶!」〈《呂后傳》。〉使使召趙王。趙相周昌令王稱疾不行。使者三反,昌曰:「高帝屬〈之欲反。〉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並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太后怒,迺使使召趙相。相至,謁太后。太后駡昌曰:「爾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趙王!」昌既被徵,太后復使使召趙王,王果來。〈《周昌傳》。〉未到,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入宮,自挾與趙王起居飲食,太后欲殺之,不得間。〈《呂后紀》。〉
太后德留侯張良,迺彊食〈讀曰飤。〉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彊聽食。〈《良傳》。〉太后德太僕夏侯嬰之脫帝及魯元於下邑間也,乃賜嬰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異之。〈《夏侯嬰傳》。〉
元年冬十二月,民有罪,得買爵三十級,以免死罪。〈應曰︰「一級直錢二千。」〉賜民爵,戶一級。〈《本紀》。〉
春正月,城長安。〈按,原本無「城長安」句,而五年九月獨書「長安城成」,首尾不具。今據《漢書》補入。〉除諸侯相國法,更以參爲丞相。〈《曹參世家》。 《考異》曰︰荀《紀》載於是年冬未殺趙王如意之前。按《史記‧大事記》載於城長安之後,今從《史記‧大事記》。〉
夏,詔賜酈侯呂台父周呂侯澤謚爲令武侯。〈《呂后紀》。〉
秋九月,封長沙王芮子淺爲便侯。〈《年表》。〉
- 太史公讀列封至便侯,曰︰「有以也夫!長沙王者,著令甲,稱其忠焉。昔高祖功臣王者八國,至孝惠時,唯獨長沙全,竟無過,爲藩守職,信矣。故其澤流枝庶,毋功而侯者數人。」〈《索隱》曰︰「按,《表》芮子淺封便侯,傳至玄孫,又封臣之子爲沅陵侯,亦至曾孫。」〉[1]
二年冬十月,楚王交、齊王肥來朝。帝與齊王燕飲太后前,帝以爲齊王兄,置上坐,如家人禮。太后怒,乃酌兩巵酖置前,令齊王起爲壽。齊王起,帝亦起,取巵欲俱爲壽。太后乃恐,〈按,原本無「乃酌兩巵」以下二十九字,文義未明,今據《史記》補入。〉自起泛〈《漢書》作「反」。〉帝巵。齊王怪之,因不敢飲,佯醉去。問知其酖,迺恐,自以爲不得脫長安,上車太息。齊內史士〈按,劉向《新序》無「士」字。〉參乘,怪問其故,王具以狀語內史。內史曰:「王寧亡十城邪?將之〈按,劉向《新序》之作「亡」,蓋此本誤。〉齊國也?」王曰:「得全身而已,何敢愛城哉?」內史曰:「太后獨有帝與魯元公主。今王有七十餘城,而公主乃食數城,誠以十城上太后,爲公主湯沐邑,內有親親之恩,外有順太后之意,太后必喜。是亡十城而得六十城也。」王曰︰「善。」至邸,上奏獻城陽郡,尊公主爲王太后。呂太后果大悅,迺置酒齊邸,樂飲,罷歸齊王。〈《史記》、《新序》。〉
春正月,天開東北,廣十餘丈,長二十餘丈。〈荀《紀》。〉
相國蕭何病,上親自臨視何疾,因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對曰:「知臣莫若主。」帝曰:「曹參何如?」何頓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秋七月辛未,何薨,謚曰文終侯。〈《本紀》、《何傳》。〉
- 太史公曰:「蕭相國何於秦時爲刀筆吏,錄錄未有奇節。及漢興,依日月之末光,何謹守管鑰,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之更始。淮陰、黥布等皆以誅滅,而何之勳爛焉。位冠羣臣,聲施後世,與閎夭、散宜生等爭烈矣。」
《房中祠樂》,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周有《房中樂》,至秦名曰《壽人》。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是歲,帝使樂府令夏侯寬〈按,樂府武帝時始立。「樂府令」疑當作「大樂令」。〉備其簫管,更名曰《安世樂》。〈《禮樂志》。〉
三年秋七月,南越王趙佗稱臣奉貢。〈《本紀》。〉
殞石於綿諸,一。〈荀《紀》。〉
初,秦置監御史,漢興省之。〈顏曰︰「秦時御史監郡,若今刺史。」如曰︰「秦並天下爲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至是,帝始遣御史監三輔郡,察詞訴。所察之事,凡九條。〈《漢儀》雲︰「惠帝三年,相國奏御史監三輔郡,察以九條。察有詞訟者、盜賊者、僞鑄錢者、恣爲姦詐者、論獄不直者、擅興徭賦不平者、吏不廉者、吏以苛刻故劾無罪者、敢爲踰侈及弩力十石以上者、作非所當服者,凡九條。」〉監者二歲更之,常以十月奏事,十二月還監。其後諸州復置監御史。〈《通典》。〉
長修侯杜恬爲廷尉。〈《百官表》。〉
四年冬十月,楚王交、齊王肥、淮南王長、趙王友來朝。〈《史記‧年表》。〉
壬寅,帝納皇后張氏,納采雁璧乘馬束帛,聘黃金二萬斤,馬十二疋。〈《通典》。 註曰︰「呂后爲帝納魯元女,故特優其禮。」〉
爲天下初定,復弛商賈之律,然市井子孫亦不得宦爲吏。〈《食貨志》、《平準書》。〉
帝爲東朝長樂宮,數蹕煩民,作復〈方目反。〉道,方築武庫南。叔孫通奏事,因請間曰︰「陛下何自築復道高帝寢,衣冠月出遊高廟?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上行哉!」帝懼曰︰「急壞之!」通曰︰「願陛下爲原廟渭北,衣冠月出遊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上乃詔有司立原廟。原廟起,以復道故。〈《通傳》。〉
- 太史公曰︰「叔孫通希世度務,與時變化,卒爲漢家儒宗。『大直若詘,道固委蛇』,蓋謂是乎?」
春三月,雨血於宜陽一頃。〈荀《紀》。 按,原本無「春三月」三字,今補入。〉
五年冬十月,吳王濞、燕王建來朝。〈《史記‧年表》。〉
三月,帝游離宮。叔孫通曰︰「古者有春嘗菓,方今櫻桃熟,可獻,願陛下因取櫻桃獻宗廟。」上許之。諸菓獻由此興。〈《通傳》。「三月」,據荀《紀》。〉
秋八月己丑,相國平陽懿侯曹參薨。〈《紀》、《表》。〉
- 太史公曰︰「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與淮陰侯俱。及信已滅,而列侯成功,唯獨參擅其名。參爲漢相國,清淨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之酷後,參與休息無爲,故天下俱稱其美矣。」
九月,長安城成。賜民爵,戶一級。〈《本紀》。〉
是歲,以高祖沛宮爲高祖原廟,皆令歌兒習《大風歌》,吹以相和,常以百二十人爲員。〈《禮樂志》、《史記‧大事記》。 《考異》曰︰此事見《漢書‧禮樂志》,不載年,唯《史記‧大事記》載於五年。今從之。〉
六年冬,諸侯以長安城就,來會。十月,朝賀。〈《史記‧呂后紀》。〉
齊悼惠王肥薨。遣張良立齊太子襄爲齊王,赦齊境內。〈《紀》及《齊王傳》、《大事記》。〉
匈奴單于冒頓爲書,使使遺高后,辭極䙝慢。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上將軍樊噲、中郎將季布等議,斬其使者,發兵而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中。」諸將皆阿呂太后,以噲言爲然。布曰︰「樊噲可斬也!夫以高帝兵三十餘萬,困於平城,噲時亦在其中,不能解圍。今噲奈何以十萬衆橫行匈奴中?面謾。〈音嫚,又莫連反。 《考異》曰︰《匈奴傳》雲︰「前陳豨反於代,漢兵三十二萬,噲爲上將軍。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噲不能解圍。」按,高祖困於平城乃是撃韓王信,非陳豨也,《匈奴傳》誤。今從《季布傳》,刪去此語。〉秦以事胡,陳勝等起。今創痍〈音夷。〉未瘳,〈丑留反。〉噲又面諛,欲搖動天下。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是時殿上皆恐。太后罷朝,遂不復議撃匈奴事。令大謁者張釋報書,〈按,史或作張釋,或作張澤,或作張卿,又作張釋卿。宋祁以爲卿是字,釋其名。〉深自謙遜以謝之,並遺以車二乘、馬二駟。冒頓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季布傳》、《匈奴傳》、《通鑑》。〉
令民得買爵。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本紀》。〉
夏六月,舞陽武侯樊噲薨,子伉嗣。〈《本紀》、《噲傳》。〉
起長安西市。脩敖倉。〈《本紀》。〉
留侯張良薨,謚曰文成侯。〈《世家》、《通鑑》。〉
置太尉官,以絳侯周勃爲太尉。勃爲人木強敦厚,高帝以爲可屬大事。〈《本傳》。 《考異》曰︰《史記》及《將相年表》皆書於呂后之四年,而《漢書‧周勃傳》雲︰「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爲太尉。」《百官表》載勃亦以六年爲太尉,與《史記‧紀》不同。按,是年曹參薨,拜王陵爲右丞相,陳平左丞相,因命周勃爲太尉,蓋推高帝遺言行之也。又《史記‧周勃世家》亦以爲孝惠六年,益信《漢書》所載爲是。今從之。〉
土軍侯宣義爲廷尉。〈《百官表》。〉
七年冬十月,楚王交、吳王濞、淮南王長、燕王建、趙王友、梁王恢皆來朝。〈《年表》。〉
夏五月,以辟陽侯審食其爲典客。〈《百官表》。〉初,食其以舍人侍呂后於楚,幸於太后。〈《王陵傳》。〉後人或毀辟陽侯,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后慚,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朱建迺求見帝幸臣閎孺,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爲辟陽侯言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懽,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於是閎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辟陽侯。〈《朱建傳》。〉閎孺以婉媚貴幸,與上臥起,公卿皆因關說。帝時郎侍中皆冠鵔〈音峻。〉鸃〈音儀。〉貝帶,傅脂粉,化閎孺之屬也。〈《佞幸傳序》。〉
秋八月戊寅,帝崩於未央宮。〈《本紀》。〉發喪,太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張辟彊爲侍中,[2]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太后獨有帝,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陳平曰:「何解?」辟彊曰:「帝毋壯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請拜呂台、呂產、呂祿爲將,監南北軍事,〈此事從荀《紀》。〉及諸呂皆入宮,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脫禍矣。」丞相如辟彊計,請之,太后說,其哭迺哀。呂氏權由此起,大赦天下。〈《史記‧呂后紀》。〉九月辛丑,塟安陵。〈《本紀》。〉上尊號曰孝惠皇帝。
- 班固贊曰︰「孝惠內修親親,外禮宰相,優寵齊悼、趙隱,恩敬篤矣。聞叔孫通之諫則懼然,納曹相國之對而心說,可謂寬仁之主。遇呂太后虧損至德,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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