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臺集 (四庫全書本)/卷05

巻四 西臺集 巻五 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西臺集巻五
  宋 畢仲游 撰
  
  學校議
  天下之事有至近且狹偶得其道而行之則雖累百世而不倦有甚大極重不得其道而行之則終無補於天下今所謂律令臯陶之刑也増損隆殺近所以為治之道遂成不刋之書學校之設欲以進賢養士為太平之具不得其道至今設為虛器而已葢甚可嘆也古者家有塾黨有序國有學而養老習射讀書合樂行禮於其中者葢欲使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長幼之節明是非一好惡積道藝以為天下之用顔子不遷怒不貳過孔子謂之好學而後世始治賦廩督課業嚴禁令以從事豈古人所以為學之道耶其君臣之義父子之親長幼之序所以明是非一好惡積道藝者猶未備也而又欲麗師堂廣生舍衆徒弟以為盛其去道愈遠葢聞熙寧之初變詩賦為經義以取士増太學郡國學官設三舍改定式令以布行之四方之人至京師者幾數千而是非不明好惡不一道藝進取未有異也今復欲變經義為詩賦退學官更定式令以從事則學士大夫之所以自得者果安在耶試略言之三代鄉舉里選之法雖難卒行宜亦倣其大者使學士大夫有以自得而後詔先生博士卒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長幼之序與夫是非好惡道藝之正而詩賦經義則如古以射取士之法行同能偶然後序之別為貢舉以待科舉之士存之而勿論要使優游和昜而不廹化其心而勿強復其跡則庶乎先王所以為學之道而乆以嵗月則遂將適於實用不為虛器而徒設天下幸甚
  經術詩賦取士議
  事有求厚而得薄欲與益期而損至者熙寕之初患詩賦聲病偶儷為學而破碎乎道也故以經術取士使人治一經而立其説庶幾有補於道而十餘年間道之破碎益甚治經者不問經㫖之何如而先為附㑹之巧一章之中有十意一意之中有十説至掇昔人之語言以經相配取其諧而不問其理義反甚於聲病偶儷之文有足嘆者楊墨之亂儒也其人則亂其書不亂楊自為楊墨自為墨儒自為儒強相異而不相使也萬世之下猶得聖人之全經今熙寧之舉子經旨不足以為竒反破五經之正論而強納以佛老之説聖人之經旨幾蕪沒而不見是徒為經術以取士而不如詩賦之時聖人之全經未破碎也則求厚而得薄欲與益期而損至者可驗於此為今之策莫若復詩賦以取士而不累於科舉以進治經之人復詩賦以取士則髙才識達功名道藝或可以兼至不累於科舉以進治經之人則聖人之經旨庶不為科舉之所亂復之必得其術進之必得其道析詩賦經義為兩科學詩賦者舉進士治經者舉明經取明經常少取進士常多十數年間將自化而為詩賦不以法制而漸復其舊術之善者也夫以經義取士實雖不至而名近於古以詩賦取士實其至矣而名不及於經義今區區者徒見朝廷罷經義復詩賦則以為可復而已矣而不知經義之不可以累科舉也旣罷之後當詔天下求窮經謀道不累科舉之人如仁宗之朝孫復石介者置以為博士使傳道於諸生則今日之所尚纔得經術之正而無破碎之患道之美者也葢舊政已廢而復之者戒於暴其名近古而昜之則民疑然則設為兩科以取士使漸復於詩賦又詔天下求窮經謀道不累科舉之人任之為師儒亦以為不暴而釋民疑也
  文議
  世之謂文者不繫於徳謂徳者不繫於文夫文章之士雖不繫於有徳無徳而無徳者不能為有徳之文有文之人不皆有徳有徳之人不皆有文而有文者無徳則不盡其善奚以知其然耶今人之言文者其任葢小矣希名幸世取合當時而古之人言文者其任不小善惡欲明是非欲辨乆遠欲傳勸戒欲信非獨名位而已也故雖有精金良帛沈器重物非車輿則無以輸遠雖有竒功偉徳元兇大惡非文章則無以取信車輿不壯則雖載而必敗文章不著則雖傳而必惑故文章葢美惡之車輿也自六國以前孔子所定不敢輕議嘗竊觀六國以後西漢之前號綴文之士者類皆過人而過人之遠者賈誼董仲舒司馬遷相如劉向揚雄此數子之文也葢善惡能明是非能辨乆遠可傳勸戒足信雖有議論間未合於聖人然詞采條貫如親聼其談説而精神意氣可以想見其為人使後世識者心知其所異而口不能亟喻其何如此數子之文也然此數子者豈特文而已事君必忠修身必正趨嚮必厚議論必公其所存之徳旣已過人則其發見於文章者豈不過人哉在唐三百年韓愈號為文師而忠厚公正之徳亦著於天下自韓愈以來文章之徳散科場之弊生使夫英雄俊才老死不顯而寡聞淺識之徒乃始支離攘臂自奮於其間私取近世之陳説而公為儌倖之論善惡不能明是非不能辨乆遠不可傳勸戒無足信言今則近陋議古則近愚而其甚者鑿是為非飾惡成善借平常之昜事為紜紛之轉詞以熒惑天下天下之人莫知其非故公則見信於有司退則受知於朋友而彼也遂直以為能此有志之士所以扼腕而太息也
  青苖議
  青苖之法本為民間不足而貸之則所謂下戶者理合先貸而下戶憔悴茍活昜於結請難於輸納州縣之吏阨以詔條與曩日監司之威既不敢不散又慮㪚而難納故少俵下戶多與上等利其昜於催取州縣之吏人人惰於散斂茍以塞責葢散錢之理散而不斂則不問等第高下散而斂之則必別其等差度其可以還官然後敢與乃天下之人情稱貸之理不足怪者也故立法則欲濟下戶散錢則多與上等下戶貧窮義當周恤而勢不敢遍上戶自足無假官錢而強與之使出息若以法禁之使不與上等而貸下戶則官錢十齣九將不歸又非散斂之理名欲厚民事乃剝下名為惠政實有利心此青苖不便之大略也葢古者四民不相昜業而農為甚管子曰農羣萃而州處盡其四肢之力以從事于田野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故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後世之治民者雖不盡如管子之説至於耕田力作而禁追擾徭役之外稀使至於城郭則近日之政尚或有之自散青苖以來非請即納非納即請農民憧憧來徃於州縣捨攻苦食淡之志而漸起甘美之願辭耕田力作之業而習為游惰之態亡淳樸寡慾之性而増長嗜好之事田野之民棄南畝而就城市者舉皆有焉而縣令丞尉不復以條教法令詞訟刑獄為意惟知散青苖而已坐而簽書者青苖之行遣也起而議者青苖之本息也日中而授者青苖之契劵也日暮而入者青苖之筦庫也夜半而銷算者青苖之簿籍也錢穀縱橫文書紛亂者青苖出納之所也雖今日罷其官司廢其賞罰去其年額而抑取民之情願然旣存青苖之名與本息散斂之法則異日縁青苖之名而復建官司縁本息而復為賞罰縁散斂而復為年額縁年額而復不取民之情願其勢甚昜孔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要之聖人在上賢者當位如放於利之事非所以示子孫遺後世則不當行爾故為天下國家當論其體而後計利害之何如茍不論其體而單計其利害則雖名為利必有害焉故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夫察雞豚畜牛羊未害也而非畜馬伐冰之體則古人羞之而不為故為天子則有天子之體為卿大夫則有卿大夫之體為士庶人則有士庶人之體今有一郎官未甚貴也而食祿之外貸人錢而取息則臣僚必言朝廷必逐之夫為郎官貸人錢而取息未必害人也而臣僚必言朝廷必逐之者謂旣已食祿為郎官矣又貸人錢而取其息則傷體故也為一郎官尚有體況兼天下之廣有天下之富民旣已輸稅賦供徭役皆數十倍於古而又貸人錢而取息無乃失為天下之體乎如不問失體不失體而惟息錢之是務則人戶流亡盜賊興起乃馴致之事所謂必有害焉者此也
  役局議
  役書之所未定者非無定法也無定心也熙寧之初改差為募天下之人言不便者幾千萬數至元豐之初欲復耆長戶長之役士大夫之聞者喜見於顔色及其卒不能復也莫不咨嗟慨嘆如有求而不得則願差法之復者豈一日也今朝廷鑒成敗攬是非為萬世之慮修復差法而士大夫反有議差法之未善者豈未復之時則為善而旣復之後則不善耶葢嘉祐之間固嘗謂其法有可更者矣輸將繁重而勞費不均貨賂公行而貧富無別熙寧之初得其可更之論而並其不可更者更之顧令人出緡錢以私其贏餘是以言不便者千萬數今差法雖復而所謂可更者猶在則亦主嘉祐之書増損之則差法定矣而十人十議百人百議以旬浹之功爭至於期年之外既不知主嘉祐之舊書又不敢論熙寧之新法泛泛然如人游於江湖未有歸宿不知其後將如何耶故曰役書之未定者非無定法也無定心也
  役錢議
  古之為政雖隨時適變間有損益至於推強扶弱抑富恤貧而惡兼併則不可昜之理也自商鞅變田即有兼併之家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自古及今痛心疾首同以為患者也限田之法旣不行於天下而富家大姓終無亷恥厭足之心惟有祖宗差役能裁製兼併雖其立法本不為兼併設而推數循理觀之乃有可以裁製兼併之道葢舊法雖分等差而實以田産富貧定為上下有千金之産者支千金可任之徭役有五百金之産者支五百金可任之徭役今有千金之産與五百金者訟其役之先後輕重則千金者居其先五百金者居其後或千金者任其重五百金者任其輕既有千金産而又欲兼五百金則憚徭役之加重欲取而中已者多矣其心非不欲兼併懼加重而不敢進也甚至有隠寓田産於他人以避徭役而朝廷亦有隠寓田産之禁則是祖宗差法雖不為兼併設而裁製兼併之道寄在其間自改差為募富家大姓不知徭役而但輸緡錢則兼併其下貧以為利何者募役之法下貧不利而大姓不以為患今有一邑上者輸緡錢十萬中者輸七萬下者輸五萬旣以等級輸緡錢蠲其徭役則斥廣田産兼併下貧惟恐力之不逮自中戶斥廣田産兼併下貧數十家至升而在上不過加緡錢三二萬爾而富家大姓其等旣已在上則雖増半邑之田猶不加緡錢也故治平以前大姓有破家之患而天下之人不至窮困熙寧以來大姓無破家之患而天下之人往往窮困不能自立葢治平以前大姓破家者雖為不幸而破一大姓則變為十中民或百下戶於損上益下之道未有害也熙寧以來雖無破家不幸之人而大姓輸緡錢之外無復徭役斥廣田産兼併下貧曽無忌憚故大姓兼中民中民兼下戶流離散亡轉徙於四方所以然者斥廣田産恣其兼併大姓之家所必至而嵗損一萬二萬或三五萬緡錢則大姓之家所昜為也
  熙河蘭㑹議
  天之生民初無中外之別以其不可以禮義治也然後屏而遠之自漢以來爭取其不可治之地而治之是以府庫空虛人民死亡僅能得之而還為外裔之地者多矣昔太王之治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玉帛皮弊而皆不免乃曰狄人之所欲者土地也君子不以養人者害人因去之岐山之下夫以中國之地至於不可有者則猶不欲強治之況欲強取外域之地而治之乎雖常為中國之郡縣而本屬外地者則亦無所用之雖欲用之而多不能有故武帝不能有輪臺元帝不能有朱厓光武不能有西域而本朝亦棄靈武則今日熙河蘭㑹之計議足以斷矣然事有旣得之復棄之而與未得同者有旣得之復棄之而與未得不同者武帝棄輪臺則不耕而已矣元帝棄朱厓則勿擊而已矣光武棄西域則謝其質子而已矣本朝棄靈武則置之度外而已矣所謂與未得同者至今日棄熙河蘭㑹則與未得不同徹舊障而為新障棄之則新障已沒而舊障未完一不同也伐其山林平其道路棄之則無險阻而敵人將牧馬於階城之境外二不同也立城郭置倉廩實以榖粟錢幣而棄之則瘠中國而肥寇讎三不同也然此猶小小者爾葢熙河蘭㑹雖羈屬夏人猶非夏人之所有故尚足以分中國之宼今舉熙河蘭㑹而棄之則將為夏人之所有是以中國之力而為西夏驅除此大不同者也而不棄之則嵗運府庫之財以填黃河之磧又非中國長乆安寧之䇿昔西羌反叛如趙充國者可謂知兵矣而曰難於遙度願馳至金城圖上方略其後烏孫圍都護而陳湯於數千里之外逆知利害期以五日而四日至非充國之拙而陳湯之巧也葢烏合之兵昜為料而長乆之計難為功今熙河蘭㑹制之於未取之前則固無事今已取之而復棄之棄之之利如彼其害如此守之之利如此其害如彼則殆非遙度之所能盡必有馳至河隴圖上方略者然後可決
  禦契丹議
  好文者論和親尚武者議攻伐處於文武之間者則為羈縻之計自兩漢以來千二百餘年雖或盛或衰或得或失禦戎之䇿不出此三者而皆非今日禦契丹之政也葢中國之待外域也必有可以禦之之道今有好辨者將與人為辨則必陰自省曰我於義無傷乎我於法無不直乎我之家室安我之子孫無累乎我之智力過之乎凡我之所以與辨者皆有備乎力能加之也智能過之也子孫無累也家室安也於法無不直也於義無傷也然後與人辨則勝矣今中國之與契丹戰亦無異於與人辨則不識中國陰自省者何事乎其名正乎其於義理合乎其國富乎其民安乎其將可任乎其廟算定乎凡我之所以待之者亦皆有備乎廟算定也其將可任也其民安也其國富也其於義理合也其名正也然後出而與之戰則勝矣以本朝之事言之太宗皇帝乘太原之勝一舉而下易順薊三州范陽之民爭以牛酒犒師而不遂取者餉道不繼也至雍涿之間選十八將三道並入一出雍州飛狐一出鴈門兵渉其地而寰朔應雲涿五州開門爭下而不遂取者諸將知勝而不知敗也以祖宗取天下之兵用諸將定天下之智欲復區區燕薊一事不應則未足以成功況今日之兵非祖宗之兵今日之將非祖宗之將而所以待之者非直一事之不應故欲為羈縻之計則嵗絹五十萬雖厚於漢之錦袍繡袷赤綈緑繒而比漢猶未敢有尚宗室之請則羈縻之計亦未為全失如欲遠舉大功復周宣漢武之事則願敕在位之臣先正其名使合於義理國富民安而將可任五者備矣而後廟算定廟算定而後可以進征討之計
  兩漢可用之言議
  事莫貴於適宜而言莫重於必用以必用之言為適宜之事則天下之利無不興天下之害無不去也然以當世之人言當世之事患在不信其言而以其事為不足用以前世之言救當世之事患在信其言而以其事為不可用不足用者不賢其人而謂無所補也不可用者聖其人而以其言不適宜也故善為言者取於時則使之信已取於古則明其適宜𫝊曰信而後諌又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是取於時取於古之道也今若䇿舉兩漢能言之徒而問以適宜之説則仲舒鼂錯公孫宏皆嘗䇿於天子之朝而梅福稚圭谷永亦數進其言至於仲長統朱穆崔寔王符則雖立其言而不敢進然皆有可取有不可取也故謂以郡守二千石宜嵗貢吏民之賢受祿之家不得與民爭業者是仲舒之言可用者也謂政本於人情而天子宜躬親於上是錯之言可用者也謂因能任官去無用之言不作無用之器廣推治民之本有八者是公孫之言可用者也若曰聼言不求其能舉功不攷其素天子之都宜先正因民之意減宮室省靡麗謂酷暴之吏廢錮勿用者是梅福稚圭之言可用者至於仲長統欲明版籍審什伍限夫田定五刑之罪崔寔欲重賞深罰以存霸政王符欲省費役使之愛日謂數赦贖則傷善人者亦皆適宜可用之一端也然若賈山推人主求諫之意而大臣不得預遊宴則非當今之有也朱穆稱世之厚簿而小人守正君子為邪之驗則非便時之術也方朔欲燔甲乙之帳郤走馬而不復用則非朝廷之弊也故鼂董公孫梅谷稚圭仲長崔王之説善於古而合於今者也賈山朱穆方朔之説善於古而未合於今者也合於今者可用也未合於今者未可用也故以今言古者能取於為用可否之間而不繫於言之輕重則可謂善言古者也
  西䑓集巻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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