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百回詳注/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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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牛魔王罷戰赴華筵 孫行者二調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回言復真陽而調假陰之功,此回言勾取真陰之妙。
篇首土地說「大力王」,即牛魔王。何為大力?牛為丑中己土,已土屬於《坤》,已土宜靜不宜動,靜則真陰返本,動則假陽生燥,為福之力最大,為禍之力亦不小,故曰大力。欲得真陰,莫若先返己土,己土一返,真陰斯現;真陰一現,亢陽可濟,大道易成也。
「大聖疑火焰山是牛魔放的。土地道:『不是!不是!這火原是大聖放的。』」夫火者,亢陽之氣所化,牛魔正屬陰,大聖屬陽,宜是大聖放,而非牛王放可知。原其故,大聖五百年前大鬧天宮,老君八卦爐煅煉,蹬倒丹爐,落下幾塊磚,余火所化。先天之氣,陽極生陰,落於後天,無質而變有質,失其本來陰陽混成之性,水火異處,彼此不相濟矣。「兜率宮守護道人失守,降下為火焰山土地。」道不可離,可離非道,由水火不濟,而遂天地不交為《否》矣。
「牛王撇了羅剎,在積雷山摩雲洞,招贅狐女。」是棄真就假,靜土變為動土,狐疑不完矣。積雷山比真陽而有陷,摩雲洞喻真陰之無存,陽陷陰假,火上炎而水下流,即《未濟》□卦爻圖略之義。「玉面公主」,《離》中一陰也。「有百萬家私無人掌管,訪着牛王把贅為夫」者,是貪財而好色。「牛王棄了羅剎,久不回顧」者,是圖外而失內。「若尋來牛王,方借的真扇者」,是運其《離》中一陰,而歸於《坤》宮三陰也。「一則扇息火焰,可保師父前進」者,取《坎》而填《離》也;「二來永滅火患,可保此地生靈」者,以《離》而歸《坎》也;「三則叫我歸天,回繳老君法旨」者,地天而交《泰》也。仙翁說到此處,可謂拔天根,而鑿理窟,彼一切師心自用,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之輩,可曉然矣。
「行者至積雷山,問玉面公主路徑,又問摩雲洞坐落。」即《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也。辨物居方,是於《未濟》之中,辨別其不濟之消息,居方以致其濟耳。「女子罵羅剎賤蟬無知,又罵牛王懼內庸夫。行者罵女子賠錢嫁漢」,皆示陰陽不和,《未濟》之義。
「牛王聞女子說雷公嘴和尚罵打之言,披掛整束了,拿一根渾鐵棍,出門高叫道:『是誰在我這裡無狀?』行者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前大不相同。」先天真土變為後天假土,渾黑如鐵,牢不可破,非複本來模樣,稍有觸犯,大肆猖狂,而莫可遏止。故欲制亢躁之火性,英若先返假土,假上一返,方能濟事。經云:「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苟不能先與而即取,則是無禮;無禮而土不歸真,真陰難見,強欲求濟,終不能濟。故牛王見行者,始而提火雲洞害子,正在這裡惱你,既而聞借扇之故,罵其欺妻滅妾,大戰之所由來也。然何以兩個斗經百十回合,正在難分難解之際,而欲往朋友家赴會乎?此即《未濟》之極,「有孚於飲酒」之義。飲酒之孚,《未濟》之極,亦有可濟之時,乘時而濟,亦未有不濟者也。
「牛王跨上辟水金睛魯,一直向西北而去。」辟水金睛獸者,《兌》卦□卦爻圖略(上一陰,下二陽)二陽一陰,《兌》屬金,又為澤也。《兌》為《坤》之少女,其性主悅,意有所動,而即欲遂之。故金睛獸為牛王之腳力。「向西北而去」者,西北為《乾》,《坤》土統《巽》、《離》、《兌》之三陰,以《坤》之三陰,去配《乾》之三陽,亦隱寓陰陽相濟之義。然雖有相濟之義,而入於亂石山碧波潭,不濟於內,而濟於外,是有孚失是,悅非所悅,未濟終不濟。「亂石」者,喻意亂而迷惑;「碧波」者,喻靜中而起波。意亂起波,是順其所欲,狐朋狗黨,無所不至矣。
「行者變一陣清風趕上,隨着同行。」妙哉此變!後之盜金睛獸,會羅剎女,得芭蕉扇,皆在此一變之中。「清風」者,形跡全無,人所難測;「隨着」者,順其所欲,人所不忌。仙翁恐人不知順欲隨人之妙用,故演一《隨》卦以示之。《隨》卦□卦爻圖略上《兌》下《震》。「上邊坐的是牛魔工」,上之一陰爻也;「左右有三四個蛟精」,三為《震》木,四為《兌》金也;「前面坐着一個老龍精」,初之一陽爻也;「兩邊乃龍子、龍孫、龍婆、龍女」,中二陽爻,二陰爻也。《隨》之為卦,我隨彼而彼隨我之義。惟其大聖能隨牛王,故又變螃蟹,縱橫來往於亂波之中。不但為群妖所不能傷,而且能盜彼之腳力,以為我之腳力;出乎波瀾之外,變彼之假象,以藏我之真相;入於清幽之境,借假誘真,以真化假矣。
「金睛魯」者,《兌》也;「芭蕉洞」者,《巽》也。以《兌》來《巽》,其為風澤《中孚》乎。《中孚》卦□卦爻圖略上《巽》下《兌》,外四陽而中二陰,外實內虛,其中有信。《彖》辭曰:「中孚,豚魚吉。」豚魚為無知之物,信能感豚魚,無物而不可感。「大聖下雕鞍,牽進金睛獸」,是借彼所信之物,為我之信,我以信感,而彼即以信應。故「羅剎認他不出,即攜手而入,一家子見是主公,無不敬謹」矣。
大聖敘離別之情,羅剎訴借扇之事,或喜或怒,或笑或罵,挨擦搭拈,呷酒哺果,相依相偎,皆是順其所欲,以假鈎真,我隨彼而彼隨我,外雖不信,內實有信。所以羅制不覺入於術中,笑嘻嘻口中吐出寶貝,遞與大聖之手矣。寶貝「只有杏葉兒大小」者,「杏」字,木下有口。仍取《巽》象。《巽》卦□卦爻圖略(上二陽,下一陰)上實下應,實為大,虛為小,雖大而究不離小,明示寶貝即《巽》也。但這真陰之寶,有體有用,須要口傳心授,方能知得運用方法。若不得傳授口訣,雖真寶在手,當面不識,勢必以假為真,將真作假,暗想沉思,疑惑不定,自家寶貝事情也都忘了也。
其口訣果何訣乎?「只將右手大指頭,捻着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念一聲『□(左「口」右「四」)、噓、呵、吸、嘻、吹、呼』,即長一丈二尺。這寶貝變化無窮,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左手大指頭」者,左者,作也;指者,旨也。言作手之大旨也。「捻着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者,七為火數,紅為火色,絲者思也。言捻住心火之邪思也。「念一聲『□(左「口」右「四」)、噓、呵、吸、嘻、吹、呼』者,七字一聲,言一氣運用,念頭無二也。「即長一丈二尺」者,六陰六陽,陰陽調和,以陰濟陽也。總言作手之大旨,捻住心火之邪思,一氣運用,念頭不二,陰陽調和,火焰即消,不待強制。其曰:「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者,豈虛語哉?
「大聖聞言,切記在心。」口傳心授,神知默會也。「把寶貝也噙在口中」,得了手,閉了口,不露形跡也。既知真寶,又得真傳,可以摸轉麵皮,抹去其假,現出其真,以前假夫妻之作為丑,勾當之運用,一概棄去,置於不用而已。彼一切不辨真假、認假為真、失去真寶之輩,聞此等法言,見此等行持,能不慌的推翻桌席、跌倒塵埃、羞愧無比,只叫「氣殺我也」乎?
噫!金丹之道,特患不得真傳耳,果得真傳,依法行持,一念之間,得心應手,躁性不起,清氣全現,濁氣混化,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縱橫逆順,表里內外,無不一以貫之。但這個真陰之寶有個長的方法,又有個小的口訣。着只討的個長的方法,未曾討他個小的口訣,只知順而放,不知逆而收,縱真寶在手,未為我有。「左右只是這等長短,沒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舊路而回。」能放不能收,與未得寶者相同,非回舊路而何?
噫!藥物易知,火候最難,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須要大悟大徹,既知的生人之消息,又要知的生仙之消息。生人之消息,順行也;生仙之消息,逆用也。知得順逆之消息,方能遂心變化,順中用逆,逆中行順,假中求真,真中用假。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眾精個個膽戰心驚,問道:『可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麼?』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處,切要躲避些兒。』」以見順中用逆,竊奪造化。能鬧天官者,正是道。一切在西天路上,只順不逆,着於聲色,成精作怪者,俱不是道。是與不是,只在用順能逆不能逆分之,倘不知此中消息,真假罔分,是非不辨,妄猜私議,任意作為,終是順行生活,着空事業,鮮有不認假失真,自取煩惱者。
牛王因失金睛獸,徑至芭蕉洞,叫夫人而問悟空;羅剎罵猴猻,偷金睛獸,變化牛魔王而賺寶貝。俱寫順其所欲,不識真假,認假失真之弊。認假失真,真者已去,獨存其假,當此之時,若欲重複其真,已落後着,「爺爺兵器不在這裡,不過拿奶奶兵器,奔火焰山」,空鬧一場而已,何濟於事?
篇中牛王騎金睛獸而赴華筵,行者偷金睛獸而賺寶扇,牛王失金睛獸而趕悟空,總是在順其所欲之一道,批假示真,叫人辨別其順之正不正耳。順之正,則順中有逆而為聖;順之不正,則有順無逆而為魔。為聖為魔,總在此一順之間。用順之道,豈易易哉?苟非深明造化,洞曉陰陽,其不為以假失真也,有幾人哉?
詩曰:未濟如何才得濟,依真作假用神功。中孚露出真靈寶,能放能收任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