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百回詳注/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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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滌垢洗心惟掃塔 縛魔歸正乃修身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坎》、《離》既濟,水火均平,真元合而大道成,是言命理上事,然知修命而不知修性,則大道而猶未能成。故此回言修性之道,使人知性命雙修也。
冠首《臨江仙》一詞,分明可見。江為水,性猶水也。臨江者,隱寓修命之後,還須修性之意。曰:「十二時中忘不得,行功百刻全收。三年十萬八千周,休叫神水涸,莫縱火光愁。」言一時八刻,一日十二時百刻,三年十萬八千刻,刻刻行功,不得神水涸乾,火性飛揚也。「水火調停無損處,五行聯絡如鈎。」言以水濟火,須調和而無損;五行攢簇,當聯絡而一家也。「陰陽和合上雲樓,乘騖登紫府,跨鶴赴瀛洲。」言烏兔二物,歸於黃道,金丹成就,諸緣消滅,而即人紫府瀛洲之仙境矣。故云「這一篇詞牌名《臨江仙》。」
「單道三藏師徒四眾,水火既濟,本性清涼,借得純陰寶扇,扇息燥火遙山。」是結上文了命之旨。「不一日,行過了八百之程。師徒們散誕消遙,向西而去,正值秋末冬初時序。」是起下文修性之久。秋者,肅殺之氣,萬物結實之時,殺以衛生,命根上事。曰「秋末」,是命已了也。冬者,寒冷之氣,萬物歸根之時,寒以藏陽,性宗上事。曰「秋末」,曰「冬初」,由結實而至歸根,先了命而後了性也。然修性之道,須要大公無私,死心忘意,不存人我之見,萬物皆空,潔塵不染,而後明心見性,全得一個原本,不生不滅,直達無上一乘之妙道矣。學者須要將提綱「滌垢洗心,縛魔歸正」語句認定,而此回之妙義自彰。
「正行處,忽見十數個披枷戴鎖和尚。三藏嘆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言人已無二性,物我有同源,人之披枷戴鎖,即我之披枷戴鎖,非可以二視之。眾僧道:「不知你們是那方來的,我等似有些面善。」人性我性,總是一性。有些面善,相不同而性則同也。曰:「列位相貌不一。」曰:「昨夜各人都得一夢。今日果見老爺這般異相,故認得也。」人性我性,雖相貌不同,而默相感通;境地各別,而同氣連枝;不認得而認得,性則無殊也。
「祭賽國,文也不賢,武也不良,國君也不是有道。」祭以表心,賽以爭勝,隨心所欲,顧其外而失其內,也不賢也不良,也不道,非復固有,失去人我之性矣。人我之性,乃本來之真心,真心空空洞洞,無一物可着,無一塵可染,是心非心。只因落於後天,生中帶殺,恣清縱慾,心迷性昧,全歸於假,不見其真,其於金光寺,黃金寶塔,孟秋夜半,下一場血雨,把塔污了者何異?「金光」者,喻英華發外。「寶塔」者,比心地玲瓏。英華發外,積習之氣,填滿胸中,穢污百端,心即昏昧,所作所為,是非莫辨,真假不分。一昏無不昏,千昏萬昏,而莫知底止矣。「國王更不察理,官吏將眾僧拿去,千般拷打,萬樣追求。」信有然者。
「三輩和尚,打死兩輩。」不惜性命,生機將息,原其故,皆由不能死心而欺心。曰:「我等怎敢欺心」,心可欺乎?故三藏聞言,點頭嘆道:「這樁事暗昧難明。」言這欺心之事,乃暗昧之事,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急須究個明白,不得迷悶到底也。
曰:「悟空,今日甚時分了?」行者道:「有申時前後。」不問別人,而問悟空,是明示悟得本心空空無物,便是分出真假之時,可以直下承當,申得冤屈之事。但申時前後,尤有妙義。其中有一而為申,不前不後而為中,一而在中,中而包一,真空不空,不空而空,執中精一之道在是。非若禪家強制人心,頑空事業可比,不遇明師,此事難知。
三藏道:「我當時離長安,立願見塔掃塔。今日至此,遇有受屈僧人,乃因寶塔之累。你與我辦一把新笤帚,待我沐浴了,上去掃掃,即看這事何如,方好而君,解救地們這苦難。」以見修道而至了命之地,若不將舊染之污,從新一掃,洗心滌慮,終是為心所累,如何解得苦難?「小和尚請洗澡」,洗心也;「三藏沐浴畢」,滌慮也。「穿了小袖褊衫,手拿一把新笤帚」,擇善而固執也。行者道:「塔上既被血污,日久無光,恐生惡物,老孫與你同上。』」讀者至此,可以悟矣。夫人自無始劫以來,於生萬死,孽深似海,惡積如山,已非一日。第修一己之性,空空無物,以為了事,惡激一生,將焉用力?故必人我同濟,彼此扶持,腳踏實地,方不入於中下二乘之途。此即老孫同上之妙旨,前雲申時之天機。
「開了塔門,自下層往上而掃,掃了一層,又上一層。」道必循序而進,下學上達,自卑登高,層層次次,諸凡所有,一概掃去,不得一處輕輕放過。然何以唐僧掃至七層,行者替掃乎?寶塔十三層,十者,陰陽生成之全數;三者,五行合而為三家。陰陽匹配,中土調和,則三家相會,而成玲瓏寶塔。一座七層者,七為火數,心為火髒。掃塔者,掃去人心之塵垢也。塵振掃淨,人已無累,由是而修大道,大道可修。此三藏掃至十層上,腰痛坐倒,而悟空替掃所不容已者。
「正掃十二層,只聽得塔頂上有人言語,行者道:『怪哉!怪哉!這早晚有三更時分,怎麼得有人在頂上言語?斷乎是邪物。』」寶塔為真心之別名,掃塔乃掃心之功力,旁門外道,不知聖賢心法妙旨,以假亂真,毀謗正道,妄貪天物,苟非有真履實踐之君子,安知此妖言惑人之邪物?「行者鑽出前門,踏着雲頭觀看,可謂高明遠見,勘破一切野狐禪矣。
「塔心裡坐着兩個妖精」,此兩個,一必繫着於空,一必繫着於相。着於空,執中也;着於相,執一也,「一盤嗄飯,一隻碗,一把壺。」曰「盤」、曰「碗」、曰「壺」。總是空中而不實;曰「一嗄」、曰「一隻」、曰「一把」,總是執一而不通。執中執一,無非在人心上,強猜私議,糊塗吃迷魂酒而已,其他何望?殊不知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賦道也。故行者掣出金箍棒喝道:「好怪物,偷塔上寶貝的,原來是你。」棒喝如此,天下迷徒可以猛醒矣。
兩妖供出「亂石山碧波潭萬聖龍王差來巡塔的奔波兒灞,灞波兒奔,一個是鯰魚怪,一個是黑魚精。」「亂石山」,旁門紛紛,如頑石之亂集;「碧波潭」,迷津塞滿,似死水之起波。「萬聖」者,處處神仙,而欺世欺人;「老龍」者,個個抱道,而爭奇好勝。「奔波兒灞」,枉用奔泔起波瀾;「灞波兒奔」,徒勞灞奔生妄想。此等治滯不通,糊塗昏黑,愚而又愚之輩,適以成鯰魚怪、黑魚精焉耳,尚欲成仙乎?又供出「萬聖公主,花容月貌,招了個九頭駙馬。老龍駙馬,先下一陣血雨,污了寶塔,偷了塔中舍利佛寶。萬聖公主,又偷九葉靈芝,養在潭底,不分晝夜光明。」噫!誤認美女為他家,竊舍利之名,取首經之梅子,以為外丹而行污事;背卻天真,借九還之說,守肉團之人心,以為內丹而入寂滅。取經之道,果取女子之經乎?真空之理,果是頑心之空乎?
夫真金者,真性也。真空者,主人翁也。着於女子,謂之招駙馬則可,謂之煉真金則不可;着於頑心,謂之有公主則可,謂之有主人公則不可。旁門萬萬,不可枚舉,總不出此有相無相之二途。縱是污了寶塔,竊取天機自欺欺人,以一盲而引眾盲,今於萬萬中供出一二條,以為證見,余可類推。所以行者冷笑道:「那業畜等,這等無禮。怪道前日,請牛魔王在那裡赴會,原來他結交這伙潑魔,專干不良之事。」言無知迷徒,始而心地不明,惑於邪言,既而主意不牢,意行邪事,結夥成群,傷天害理,種種不法。金丹大道遭此大難,尚忍言哉?仙翁慈悲,度世心切,不得不指出真陰真陽本來面目與假陰假陽者,「揚於王庭」,兩曹對案也。
「且留活的去見皇帝講話」者,是欲明辨其假也;「又好做眼去尋賊追寶」者,是叫細認其真也。八戒、行者,將小妖「一家一個,都抓下塔來」,「別有些地奇又奇,心腎原來非《坎》、《離》。」真能除假,假不能得真,真假各別,顯而易見。金光寺冤屈之和尚,於此可以得見青天矣。
「國王看了關文道『似你大唐王,選這等高僧,不避路途遙遠,拜佛取經。寡人這裡和尚,專心只是做賊。』」言任重道遠,腳踏實地,是拜佛取經之高僧;着空執相,懸虛不實,即是專心做賊之和尚。國王以塔寶失落,疑寺僧竊去,是未免在有相處認真;唐僧奏夜間掃塔,已獲住妖賊,特示其在真空處去假。「國王見大聖,大驚道:『聖僧如此丰姿,高徒怎麼這等相貌?』」是只知其假,而不知其真。「大聖叫道:『人不可貌相,若愛丰姿者,如何捉得妖賊?』」是先知其真,而後可以丟假。
「國王聞言,回驚作喜道:「朕這裡不選人才,只要獲賊得寶,歸塔為上。』再着當駕官看車蓋,叫錦衣衛,好生優侍聖僧,去取妖賊來。」是一經說破,辨的真假,而知人心非寶,只是作賊;道心是寶,能以成聖,不在人心上用心機矣。「好生優待聖僧」者,修道心也;「去取妖賊來」者,去人心也。修道心,去人心,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肢,發於事業,美之至也。此「備大轎一乘,黃傘一柄,校尉將行者八抬八綽,大四聲喝路,徑至金光寺」之所由來也。噫!只此一乘法,餘二皆非真,彼着空執相者,安足語此?
「八戒、沙僧將兩妖各揪一個,大聖坐轎,押赴當朝白玉陛前。國王唐僧,文武多官,同目視之。」真假兩在,非可並立,辨之不可不早也。「那怪一個是暴腮烏甲,尖嘴利牙;一個是滑皮大肚,巨口長鬚。雖然是有足能行,大抵是變成的人像。」以假亂真,以邪紊正,均謂之賊道可也。二妖所供一段,即《參同契》所云:「是非歷髒法.內觀有所思。陰道厭九一,濁亂弄元胞。食氣嗚腸胃,吐正吸外邪。晝夜不臥寐,晦朔未嘗休。諸術甚眾多,千條萬有餘。前卻違黃老,曲折戾九都。明者審厥旨,曠然知所由」者是也。
「國王道:『如何不供自家名字?』那怪方供出奔波兒灞鯰魚精,灞波兒奔黑魚精。」以見賊道之徒,邪行穢作,着空着色,不但不能永壽,而且有以傷生。無常到來,方悔為人所愚,兩事俱空,一無所有。是其故,皆由辨之不早辯也。噫!白玉階前,取了二妖供狀,叫錦衣衛好生收監,是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有罪者不得不罰;麒麟殿上,問了四眾名號,在建章宮又請吃席,是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有功者不得不賞。
「不用人馬,酒醉飯飽」,木金同去擒妖怪,飲仁義而膏梁不顧;「不用兵器,隨身自有,國王大觥與送行」,修天爵而人爵即從。「拿來兩妖去做眼」,糊塗蟲急舉高見;「挾着兩妖駕風頭」,痴迷漢速快尋真。「君臣一見騰雲霧,才識師徒是聖僧。」』正是「明者審厥旨,曠然知所由」矣。
詩曰:掃除一切淨心田,循序登高了性天。可笑旁門外道客,法空執相盡虛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