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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長庚傳報魔頭狠 行者施為變化能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戰爐火,俱無關於聖道,急須猛醒回頭矣。然旁門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絕不關於聖道者易知,有似道而實非道者難認。故此回至七十七回,使學者早求明師口訣,識破一切旁門外道,去假修真,以歸妙覺也。

  篇首一詞,言一切情慾皆系妄念,沙門多少執空之徒,不知斷欲忘情即是真禪,而以口頭三昧為要,仍是有欲有情,禪何在乎?蓋真禪須要着意堅心,一塵不染,如明月當空,自有為而入無為,由勉強而抵自然,進步不錯,行滿功完,而成大覺金仙。如來教外別傳者,即此;道祖金丹大道者,即此。以是知仙即佛,佛即仙,仙佛同源,性命雙修也。

  「三藏師徒打開欲網,跳出情牢,放馬西行。」是已知斷欲忘情矣,何以忽見一座高山,有老者高呼:「西進的長老,且暫住!這山上有一夥妖魔,吃盡了閻浮世上人,不可前進」乎?蓋斷欲忘情,只是性理一己之事,而進步行功,乃是他家不死之方。若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冒然前進,則此間即有妖魔擋路,其不為妖魔所吃者幾希。於斯時也,急須問個實信,方能攸往攸利,行功不錯,而大道可進矣。古人云:「虛心受益」,又云:「禮下於人,必有所得。」此皆言屈已求人之效也。

  「三藏道:『你相貌醜陋,言語粗俗,怕衝撞了他,問不出個實信。』行者道:『我變俊些地的去。』」是未免在聲色相貌上打點,而不在真心實意處着腳,即非老實學道者。故行者變小和尚不老實去問,說出「貶解妖精起身,連夜搬去」等語,雖外恭而內不敬,外小而內自大。以致老者始而言妖精相與仙佛神聖,假話以答;既而見言語風狂,一句不應。噫!我不老實,誰肯老實?我不實信其道,誰肯說道之實信?不得實信,雖能斷欲忘情,終是有頭無尾,不通雷音大路,如何到得如來地位?學者急須以此為戒,去不老實而歸老實,則實情可得。所以八戒老實,毫無虛詐,而老者即以老實說實信矣。

  「獅」者,喻其師心自用;「駝」者,比其高傲無人。師心高傲,則雄心氣盛,故曰獅駝嶺;有己無人,則昏蔽如洞,故曰獅駝洞。此等妖魔不一而足,皆系毀謗聖道,紊亂仙經,為惡最大,為害最深,故有三個妖魔,統領四萬七八千小妖,專在此處吃人。這個妖為何妖?僅是師心高傲,不老實之妖;這個信為何信,即報師心高做不老實之信。知得此妖,知得此信,即是間出實信矣。既然知不老實,須當變而為老實,倘知而不變,仍是魔口之食,何濟於事?故金星道:「大聖只看你變化機謀,方可過去,如若怠慢些兒,其實難行。」蓋有機謀者為妖,能變化者為聖。用機謀而不知變化,是以妖為心,則能吃人;能變化而不用機謀,是以聖為心,則能成道。變化機謀,則一切機謀盡無,斯不為獅駝所阻,可以過去得。

  最妙處,是行者扯住金星,聲聲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長庚!李長庚!有話何不當面來講,怎麼裝這個模樣混我?」李為木,在東,《震》家事;庚為金,在西,《兌》家事。《震》為我家,《兌》為他家,以我求他,他來混我,《震》、《兌》合一,變化機謀,即在其中。此仙翁已叫起小名,當面來講,吾不知在獅駝洞獅駝國之老妖肯聽否?雖然,此事豈易知,亦豈易行?若非恩師訣破真鉛,萬般作用,枉自徒勞,安能變化機謀,而不為機謀變化?三豐所謂「煉己時須用真鉛」,正是此意。學者勿以傳報魔惡為實信,當知長庚傳報為實信。庚金即他家真鉛,若欲舍此真鉛實信,而妄冀去假歸真,便是三藏欲轉別路,而過獅駝嶺,殊不知過不得此處獅駝嶺,而別路之獅駝嶺更多於此,如何轉得過去?故行者道:「轉不得」,又云:「怎麼轉得?」以見獅駝嶺為西天必由之路,正向西天不可不過之境,是在人之着意留心,變化機謀耳。

  「行者到空中打聽觀看,山中靜悄無人。」斷欲忘情即是禪,無機謀也。「正自揣度,聽得山背後梆鈴之聲,原來是個小妖。」有情有欲豈安然?着於聲音之小機謀也。「行者變蒼蠅兒,飛在他帽子耳邊,小妖口裡作念道:『我等巡山的,各人要謹慎,提防孫行者,他會變蒼蠅。』」「帽」者,冒也。「蠅兒」者,嬰兒也。嬰兒即先天真乙之氣,先天之氣,居於恍惚杳冥之內,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因陰陽交感之後,激而有象,得之者立躋聖位,必有師學,非一切機謀小兒執一己而修者,聽得冒聽,所得冒傳。《悟真》云:「恍惚之中尋有象,杳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故仙翁云:「原來那小妖也不曾見他,只是那魔頭不知怎麼就吩咐他這話,卻是四句謠言,着他這等傳說。」可謂叫醒一切冒聽冒傳,不知先天大道之輩矣。「行者要打小妖,卻又停住,想道:不知三個老妖手段,等我問一問,動手未遲。』言冒聽冒傳,只是口耳梆聲,不知就裡機謀,豈容冒然下手?下手妙訣,須要口傳心授,真知確見也。

  何以行者變燒火小妖,巡山小妖以為面生認不得、會的少乎?火屬《離》,《離》為心,行者變之真心也。真心非色非空,不着有無,乃赤子之心,娘生本面。口耳之學認假失真,不知返觀內照,與道日遠,所以一家人,認不得一家人,會的少。惟大修行人,認得真心,識得本面,性以處內,情以御外,內外一氣,變化不拘,不在皮囊上作活計,全在法身上用功夫,豈等夫旁門外道,執一己而修乎?

  旁門外道,雖各執相各着空不同,然其有我無人,一個牌子號頭,繩穿線扯,暗中無不相投。背卻鎮魔之金公,認真一己之幻相,以是為非,以邪為正。自調聞風鑽研,是亦「小鑽風」而已,何濟大事?豈知金丹之道,得一畢萬,總鑽於一處,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以真化假,依假修真,其中又用假,假中又現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特能查勘其小之真假,而且能審知其大之本事。此行者變「總鑽風」,而「小鑽風」無不隨其運用矣。

  何以行者對小妖道;「你快說來我聽,合着我便是真的,差了一些便是假的,拿去見大王處治」?特以金丹者,陰陽之氣凝結而成,兩者異,真乙之氣潛;兩者合,真乙之氣變。是在有人有己,人已相合,大小無傷,處治得法耳。天機密秘,正在於此,非善通陰陽、深明造化者,孰能與於斯哉?

  「大魔會變化,能大能小,因王母蟠桃會不曾請,意欲爭天,曾吞十萬天兵」等語,此大小禪法,師心自用,妄猜私議之學。安猜私議之條,不一而足,其間最誤人者,莫如禪關機鋒二條,故曰:「若是講口頭語,老孫也曾幹過。」

  「二魔身高三丈,臥蠶眉,丹鳳眼,美人身,匾擔牙,蚊龍鼻。若與人爭,只消一鼻子捲去,就是銅背鐵身,也就魂亡晚喪。」此閉目靜坐,着意一處,執相守靜之學。執相守靜之條,不一而足,其間最足誤人者,莫如鼻頭閉息之一條,故曰:「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

  「三魔名號『雲程萬里鵬』,行動時轉風運海,振北圖南。隨身有一件寶貝,喚作『陰陽二氣瓶』,假若把人裝在瓶內,一時三刻化為血水。」此搬運後天精氣之學。搬運之條,不一而足,其中最誤人者,莫如心腎相交之一條。彼以心氣為陰,腎氣為陽,取心腎二氣.交媾於黃庭,謂之結聖胎。殊不知日久成盅,氣血凝滯.化為血水而死者,不計其數,故曰;「妖精到也不怕,只是仔細防他瓶兒。」

  大魔用心着空之妖,二魔用意執相之妖,三魔運氣、着空、執相兼有之妖。天下緇黃,用心意而着空執相者,十有二三,至於搬運後天之氣,而着空執相者,十中即有八九,故大魔二魔居於獅駝洞,為害固大;三魔居於獅駝國,為害尤大。三個魔頭同歸一處,邪說橫行,擾亂世道人心,大壞教門,不堪言矣。說到此處,修行人可以除去他人冒傳之梆聲,急須打探自己洞中之虛實,然要拿洞裡之妖王,必先除門前之眾怪。門前之怪為何怪?乃冒聽、冒說、冒傳之怪也。

  言者心之聲,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言不可不慎也。既雲慎言,又何說些大話嚇眾怪乎?殊不知修行人未嘗不言,特不妄言耳。說大話,說其善言也;嚇眾怪,去其不善之言也。用善言以去不善之言,言必有中,何礙於言?行者說大話,嚇散門前一萬小妖,是不容其冒聽、冒說、冒傳。真會說大話者,若能說此大話,是有大力量、大腳力、大本領,雖終日說,未嘗說。彼口耳之學,冒說大話,使小機謀傳人巡山者,烏足窺其端倪?千百年來,讀《西遊》解《西遊》者,竟將仙翁妙意埋沒,直以大話騙人目之,此孔子不得不哭麟,卞和不得不泣玉也。

  詩曰:着空執相道中魔,高傲欺心怎奈何?教外別傳藏秘訣,豈容聲色冒猜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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