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本義 (四部叢刊本)/卷十五

卷十四 詩本義 卷十五
宋 歐陽脩 撰 吳潘氏滂憙齋藏宋刊本
一卷

詩本義卷第十五

      歐陽氏

    詩解統序

經之書世人號爲難通者易與春秋夫豈然乎經

皆聖人之言固無難易繫人之所得有深淺耳今考於

詩其難亦不讓二經然世人反不難而易之用是通

者亦罕使其存心一則人人皆能明而經無不通矣

大抵謂詩爲不足通者有三曰章句之書也曰滛

之辭也曰猥細之記也若然孔子爲泛儒矣非唯今

人易而不習之考於先儒亦無㡬人是果不足通歟

唐韓文公最爲知道之篤者然亦不過議其序之是

否豈足明聖人本意乎易書禮樂春秋道所存也詩

關此五者而明聖人之用焉跡其道不知其用之與

奪猶不辨其物之曲直而欲制其方圓是果於其成乎

故二南牽於聖賢國風惑於先後𡺳居變風之末惑

者溺於私見而謂之兼上下二雅混於小大而不明

三頌昧於商魯而無辨此一經大㮣之體皆所未正

者先儒既無所取捨後人因不得其詳由是難易之

說興焉毛鄭二學其說熾辭辨固已廣慱然不合於

經者亦不爲少或失於踈略或失於謬妄蓋詩載關

雎上兼商世下及武成平桓之間君臣得失風俗善

惡之事濶廣䆳邈有不失者鮮矣是亦可疑也予欲

志鄭學之妄益毛氏踈略而不至者合之於經故先

明其統要十篇庻不爲之蕪泥雲爾

    二南爲正風解

天子諸侯當大治之世不得有風風之生天下無王

矣故曰諸侯無正風然則周召可爲正乎曰可與不

可非聖人不能斷其疑當文王與紂之時可疑也二

南之詩正變之間可疑也可疑之際天下雖惡紂而

主文王然文王不得全有天下而亦曰服事於紂焉

則二南之詩作於事紂之時號令征伐不止於受命

之後爾豈所謂周室衰而關雎始作乎史氏之失也

推而別之二十五篇之詩在商不得爲正在周不得

爲變焉上無明天子號令由已出其可謂之正乎二

南起王業文王正天下其可謂之變乎此不得不疑

輕其與奪也學詩者多推於周而不辨於商故正

變不分焉以治亂本之二南之詩在商爲變而在周

爲正乎或曰未諭曰推治亂而跡之當不誣矣

    周召分聖賢解

聖人之治無異也一也統天下而言之有異焉者非

聖人之治然也由其民之所得有淺深焉文王之化

出乎其心施乎其民豈異乎然孔子以周召爲別者

蓋上下不得兼而民之所化有淺深爾文王之心則

一也無異也而說者以爲由周召聖賢之異而分之

何哉大抵周南之民得之者深故因周公之治而繋

之豈謂周公能行聖人之化乎召南之民得之者淺

故因召公之治而繋之豈謂召公能行聖人之化乎

殆不然矣或曰不繋於雅頌何也曰謂其本諸侯之

詩也又曰不統於變風何也曰謂其周跡之始也列

於雅頌則終始之道混矣雜於變風則文王之跡殆

矣惟頌焉不可混周跡之始其將畧而不具乎聖人

所以慮之也由是假周召而分焉非因周召聖賢之

異而別其稱號爾蓋民之得者深故其心厚心之

感者厚故其詩切感之薄者亦猶其深故其心淺心

之淺者故其詩略是以有異焉非聖人私於天下而

淺深厚薄殊矣二南之作當紂之中世而文王之初

是文王受命之前也世人多謂受命之前則大姒不

得有后妃之號夫后妃之號非詩人之言先儒序之

雲爾考於其詩惑於其序是以異同之論爭起而聖

人之意不明矣

    王國風解

經之法所以法不法正不正由不法與不正然後

聖人者出而六經之書作焉周之衰也始之以夷懿

終之以平桓平桓而後不復支矣故書止文侯之命

而不復錄春秋起周平之年而治其事詩自𮮐離之

什而降於風絶於文侯之命謂教令不足行也起於

周平之年謂正朔不足加也降於𮮐離之什謂雅頌

不足興也教令不行天下無王矣正朔不加禮樂徧

出矣雅頌不興王者之跡息矣詩書貶其失春秋憫

其微無異焉爾然則詩處於衞後而不次於二南惡

其近於正而不明也其體不加周姓而存王號嫌其

混於諸侯而無王也近正則貶之不著矣無王則絶

之太遽矣不著雲者周召二南至正之詩也次於至

正之詩是不得貶其微弱而無異二南之詩爾若然

豈降之乎太遽雲者春秋之法書王以加正月言王

人雖微必尊於上周室雖弱不絶其正苟絶而不興

其尊周乎故曰王號之存黜諸侯也次衞之下別正

變也桓王而後雖欲其正風不可得也詩不降於厲幽

之年亦猶春秋之作不在惠公之世爾春秋之作傷

典誥之絶也𮮐離之降憫雅頌之不復也幽平而後

有如宣王者出則禮樂征伐不在諸侯而雅頌未可

知矣柰何推波助瀾縱風止燎乎

    十五國次解

國風之號起周終𡺳皆有所次聖人豈徒雲哉而明

詩者多泥於䟽說而不通或者又以爲聖人之意

不在於先後之次是皆不足爲訓法者大抵國風之

次以兩而合之分其次以爲比則賢善者著而醜惡

者明矣或曰何如其謂之比乎曰周召以淺深比也

衞王以世爵比也鄭齊以族氏比也魏唐以土地比

也秦陳以祖裔比也檜曺以羙惡比也𡺳能終之以

正故居末焉淺深雲者周得之深故先於召得失雲

者衞爲紂都而紂不能有之周幽東遷無異是也加

衞於先明幽紂之惡同而不得近於正焉姓族雲者

周法尊其同姓而異姓者爲後鄭先於齊其理然也

土地雲者魏本舜地唐爲堯封以舜先堯明晉之亂

非魏𥚹儉之等也祖裔雲者陳不能興舜而襄公能

大於秦子孫之功陳不如矣穆姜卜而遇艮之隨乃

引文言之辭以爲卦說夫穆姜始筮時去孔子之生

尚四十年爾是文言先於孔子而有乎不然左氏不

爲誕妄也推此以跡其怪則季札觀樂之次明白可

驗而不足爲疑矣夫𮮐離已下皆平王東遷桓王失

位之詩是以列於國風言其不足正也借使周天子

至甚無道則周之樂工敢以周王之詩降同諸侯乎

是皆不近人情不可爲法者昔孔子大聖人其作春

秋也旣微其辭然猶不公傳於人第口授而巳況一

樂工而敢明白彰顯其君之惡哉此又可驗孔子分

定爲信也本其事而推之以著其妄庶不爲無據雲

    定風雅頌解

詩之息久矣天子諸侯莫得而自正也古詩之作有

天下焉有一國焉有神明焉觀天下而成者人不得

而私也體一國而成者衆不得而違也㑹神明而成

者物不得而欺也不私焉雅著矣不違焉風一矣不

欺焉頌明矣然則風生於文王而雅頌雜於武王之

間風之變自夷懿始雅之變自厲幽始覇者興變風

息焉王道廢詩不作焉秦漢而後何其㓕然也王通

謂諸侯不貢詩天子不採風樂官不逹雅國史不明

變非民之不作也詩出於民之情性情性其能無哉

職詩者之罪也通之言其㡬於聖人之心矣或問成

王周公之際風有變乎曰𡺳是矣幸而成王悟也不

然則變而不能復乎𡺳之去雅一息焉蓋周公之心

也故能終之以正

    十月之交解

小雅無厲王之詩著其惡之甚也而鄭氏自十月之

交已下分其篇以爲當刺厲王又妄指毛公爲詁訓

時移其篇第因引前後之詩以爲據其說有三一曰

節彼刺師尹不平此不當譏皇父擅恣予謂非大亂之

世者必不容二人之專不然李斯趙髙不同生於秦

也其二曰正月惡褒姒㓕周此不當疾𧰟妻之說

於鄭氏非史傳所聞況襃姒之惡天下萬世皆同疾

而共醜者二篇譏之殆豈過哉其三曰幽王時司徒

乃鄭桓公友此不當雲番維司徒予謂史記所載鄭

桓公在幽王八年方爲司徒爾豈止桓公哉是三說

皆不合於經不可按法爲鄭氏者獨不能自信而欲

指他人之非斯亦惑矣今考雨無正已下三篇之詩

又其亂說歸向皆無刺厲王之文不知鄭氏之說

從而爲據也孟子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

意非如是其能通詩乎

    魯頌解

或問諸侯無正風而魯有頌何也曰非頌也不得已

而名之也四篇之體不免變風之例爾何頌乎頌惟

一章而魯頌章句不等頌無頌字之號而今四篇皆

有其序曰季孫行父請命於周而史克作之亦未離

乎彊也頌之本一人是之未可作焉訪於衆人衆人

可之猶曰天下有非之者又訪於天下天下人亦曰

可然後作之無疑矣僖公之政國人猶未全其惠而

春秋之貶尚不能逃未知其頌何從而興乎頌之羙

者不過文武文武之頌非當其存而作者也皆追述

也僖公之德孰與文武而曰有頌乎先儒謂名生於

不足冝矣然聖人所以列爲頌者其說有二貶魯之

彊一也勸諸侯之不及二也請於天子其非彊乎特

取於魯其非勸乎或曰何謂勸曰僖公之善不過復

土宇脩宮室大牧養之法爾聖人猶不敢遺之使當

時諸侯有過於僖公之善者聖人忍絶去而不存之

乎故曰勸爾而鄭氏謂之備三頌何哉大抵不列於

風而與其爲頌者所謂憫周之失貶魯之彊是矣豈

鄭氏之云乎

    商頌解

古詩三百始終於周而仲尼兼以商頌豈多記而

廣錄者哉聖人之意存一頌而有三益大商祖之德

其益一也予紂之不憾其益二也明武王周公之心

其益三也SKchar謂大商祖之德曰頌具矣SKchar謂予紂之

不憾曰憫廢矣SKchar謂明武王周公之心曰存商矣按

周本紀稱武王伐紂下車而封武庚於宋以爲商後

及武庚叛周公又以微子繼之是聖人之意雖惡紂

之𭧂而不忘湯之德故始終不絶其爲後焉或曰商

頌之存豈異是乎曰其然也而人莫之知矣非仲尼

武王周公之心殆而成湯之德微毒紂之惡有不得

其著矣向所謂存一頌而有三益焉者豈妄雲哉





詩本義卷第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