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學案 (四庫全書本)/卷04

卷三 論語學案 卷四 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論語學案卷四
  明 劉宗周 撰
  上論
  述而第七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好去聲
  夫子生羲皇堯舜禹湯文武之後固可以無作而其心實退然以愚賤自居寜師古而不敢師心且以吾心證古人之心而不敢傳其所疑以集羣聖之大成此仲尼之所以為大也聖人於古人實是信得及非徒好之而已者能信則古人在吾心矣述古人之事易述古人之心難述古人之心而事有不待言者幸斯文之在茲竊自附於後之君子以垂憲萬世而已曰竊比老彭志幸也心彌下而自道彌直矣 斯文之鼻祖莫大於羲易持世之功業莫尊於春秋古今作者二人而已
  子曰黙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識音志又如字
  此道身有之則不言而信以歸於慥慥之地所謂躬行君子也故云黙識識如字謂信諸心也黙識之學精神毫不滲漏徹首徹尾以此學即以此教何厭倦之有此聖人之全學也而曰何有於我者身試之而後知不足愈進而愈不足也亦終歸之無窮而已矣然則何有於我一語正黙識學誨之證也 自黙字訛解而學者遂以語言道斷當之謂聖學入手只在妙悟學誨都從悟中來不知聖學是下學只是反躬鞭辟不墮於杳冥𤣥黙之見葢聖人之致意於三緘者屢矣故曰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又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敢以是斷黙識之㫖
  子曰徳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此即承上章之意而反言之其憂勤惕厲之意益深切矣夫子既不有是三者之學則念徳有不修矣而又不求所以修之方是學之不講也於是遷善改過之功胥失之矣人生墮落一至此乎故曰是吾憂也聖人切己反觀歴數病痛字字有標本其所以教天下萬世深哉 聖人是講學不是講道講學是講身分上事講道是講人分上事講已分上事故只説最下乘講人分上事便説得天花亂墜只説最下乘故不犯口業説得天花亂墜是呵佛罵祖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子之燕居正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之時曰申申如無愧容也曰夭夭如無愧色也學者莫只作氣象摹擬
  子曰甚矣吾衰也乆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復扶又反
  昔者夫子好古以學夜則親見文王周公旦而問焉蓋用志如此其勤也及其老而氣則衰矣氣衰而志不足以動之故夢寐之間無復感通㑹晤之兆亦年運之常也夫子不覺有感於斯而歎曰甚矣吾衰也矍然有老大之傷焉若曰吾學其荒矣乎其志不足以帥氣乎今而後將再鼓生平以一當盛年之志而已乎語曰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末路之難也聖垂老一加鞭方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歩 問不夢周公還是道不行之兆否曰只看夢見時光景若何夢時多隻見無逸待旦的周公不必見相武攝成的周公然則何以不夢見堯舜禹湯文曰道統自周而及孔則周公其禰也故親而易感然則今何以不夢曰此聖人歸根復命消息也不曰吾衰之甚乎意者興歌梁木其不逺乎或曰張子韶詠此章雲向也於公隔一重尋思嘗在夢魂中如今已是心相識爾是西行我是東何如曰非也孔子終身醒亦終身夢 象山語門人曰晝觀諸妻子夜卜諸夢寐兩無所愧然後可以言學愚謂此兩言非孔子不足以盡之觀此章及上章可見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四者之學只是一時事學要於求仁而其功必始於辨志纔志便以道為的則進學有其基矣志之者欲其得之也故繼曰據德以身據之又不可不以心安之故繼曰依仁德之體即仁非二物也然非偏內而遺外者也志道之後其所得力於六藝之途者深乎故終以游藝合焉蓋藝非道也而其理即道之所寄返而證之德在是仁亦在是實履其事者據徳之功也虛泳其趣者依仁之功也此內外合一之學也學者由此庶不迷於入道之方而日就月將以進自不容己矣 藝謂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按內則生六嵗教之數與方名七嵗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嵗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後長者始教之讓九嵗教之數目十嵗出就外傅居宿於外學書計十有三嵗學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射御二十而冠始學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學不教內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然則游藝之學古人生而習之耳 游之則曰藝溺之則曰能曰鄙事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束脩還主執贄言有作修淑之意解者非也聖人不責人以苛禮而禮聞來學不聞往教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耳曰未嘗無誨何等藹然懇至
  子曰不憤不啓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憤房粉反悱芳匪反復扶又反
  憤悱只就一人見心求通而未得故口欲言而未能啓而發之迎機之教也且啓發之際又姑引其端而不竟其說以俟其自悟而反也而後再告之教學相引於無窮而學者憤悱之機劃然解矣此所謂循循善誘也如攜小兒歩然一歩一引一引一放指日成行蓋夫子自言教法如此非謂人有不憤者則必不啓雲也 聖人精神透入在學者身上一一轉動他消息令人生意勃然方是一體命脈若不㑹憤時還使他憤在
  子食於有䘮者之側未嘗飽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聖人處凶禮而率性之則自然如此所謂盛德之至也 曲禮哭日不歌
  子謂顔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舍上聲夫音扶馮皮冰反好去聲
  夫子遐志三代之英嘗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然明王不作世莫子宗終於藏矣而不忘大行之心也故發用行舍藏之論若曰用之則行矣舍之斯不難藏耳而乘化無心之意自見於言外顔子可與語此者心不違仁有天徳便可語王道也用行之道文事武備以時措之即三軍之任不廢器使而要非徒勇者可與幾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本之以敬慎之心而審時觀變動有成績也此天下之真才也有真才者必辦真學問以之行師固得稱元老而於天下事亦可隨試而輙效矣孔顔學稱龍德終不落事局中取辦功名但就事論才只此是孔顔學問後世如充國之老成亞夫之持重而反不敢望子路暴虎馮河之勇者則王霸之辨也 用之則為天下開太平故曰行舍之則為萬世倡絶學故曰藏此性分之蘊也孔門惟顔子亞聖足以語此其他冉閔之徒雖可仕可止卓然聖賢成法而發揮性分之藴畢竟有欠闕處況子路以下乎 古者寓兵於農擇將於公卿大夫士大國三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為軍軍將皆命卿二千五百人為師師帥皆中大夫五百人為旅旅帥皆下大夫百人為卒卒長皆上士二十五人為兩兩司馬皆中士五人為伍伍各有長 暴虎馮河死而無悔到死時終須悔也世以易簀結纓並言余嘗曰曽子易簀其道心之終乎子路結纓其悔心之初乎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好去聲
  富不可求盡人而知之正患此貪求心割不下所以明知明犯終身擾擾夫子為人指出所好來是顯他自家無盡藏與之割貪心也問所好是恁物曰只在吾而不在人者是
  子之所慎齊戰疾齊側皆反
  聖人之慎是天理凝注處非鰓鰓畏忌也子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矣又曰丘之禱乆矣一慎之外無他道也 三者臨事而慎易先事而慎難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圗為樂之至於斯也聞韶而三月忘味非徒習其聲容器數也聞韶樂而見舜焉學虞廷之學也假遺響以通好古之精神而舜之為舜在夫子矣故歎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曰至於斯直是不容言說處夫子通體是舜天覆地載規摹只適得吾心者是不必如季札作模擬見也蘓氏軾曰孔子之於樂習其音知其數得其數知
  其人其於文王也見其黯然而黒頎然而長其於舜也可知是以三月不知肉味 按史記三月上有學之二字愚謂三月不知肉味正是學不必更贅學字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為去聲
  按春秋傳衛靈公夫人南子淫亂太子蒯聵羞之與家臣戲陽速謀殺南子南子覺愬諸公蒯聵奔宋既而靈公游於郊子南僕子南公子郢字蒯聵弟也公曰余無子將立女不對他日又謂之對曰郢不足以辱社稷君其改圖君夫人在堂三揖在下三揖卿大夫士君命祗辱夏靈公薨夫人曰立公子郢為太子君命也對曰郢也異他子且君沒於郢之手若有之郢必聞之且亡人之子輙在乃立輙晉趙鞅納衛太子於戚居之衛石曼姑與齊國夏帥師圍戚其後蒯瞶自戚歸於衛衛侯輙來奔衛輙之稱兵也春秋書曰齊國夏衛石曼姑帥師圍戚主兵者衛也而首序齊人首罪黨惡也黨惡者蒙首誅而況身為逆者乎則春秋之誅衛輙而定其叛父之罪若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如以事論則衛國不可一日無君夫人猶得援先君之命而為之矣然則輙之惡其在不仁乎故曰夫子不為也蓋春秋討罪之法無非表天理而植人心以垂戒萬世非區區成敗利鈍之為見也或曰衛輙何得與夷齊較是非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不為夷齊則為衛輙 或曰公子郢之固辭而不立有夷齊之仁焉愚謂古今讓國惟夷齊尚矣郢也承先君之命而自立可以無憾於兄弟者即亡人之子可以得國而父子之間終於難處寜以身定國耳知不出此而讓國以釀亂廢先君之統紀矣焉得仁春秋之於季札也亦然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飯扶晚反食音嗣枕去聲樂音洛
  聖人日用動靜莫非天理以天為體而不繫於物則常樂矣聖心之天不可見就樂地而見故曰樂天此樂不必在疏水曲肱中只就疏水曲肱中拈起亦在㸔聖人此等氣象分明浩浩無邊浮雲富貴正是樂中滋味覷破時作此眼界曰不義雲若只在䟽水曲肱中看富貴即屬不義也待揀擇得義中富貴來早被浮雲罣住矣富貴是浮雲則知聖心果有天在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謂有時而不在非天也請以是尋在中之樂 䟽水曲肱一段風光自是眼前事如曽㸃乘暮春之意然若只作貧字看早是貧中尋樂矣何樂之有明道先生曰百官萬務金革百萬之衆疏水曲肱樂在其中萬變皆在人其實無一事問顔子之樂何如曰顔子之樂從憂上勘出正是工
  夫得       時以夫子之樂觀之猶帶許多辛酸味在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許師述曰前孔子自序曰五十而知天命而此言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分明是五十之前方學易而未竟而期畢志於將來汲汲皇皇之心形於言表矣蓋儒林傳稱孔子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絶而為之傳乾鑿度謂孔子筮易得旅請益於商瞿氏知天命之終窮而後息志停軌五十究易作十翼夫易道廣大精深矣孔子一見伏羲之卦畫文王之彖象知其理不可容易了竟故欲假嵗月䆒心焉其曰學易可以無大過者微婉之辭也學未至於窮天人之奧盡性命之理與天地相似而不違與羲文千古而一轍則聖人之心猶一息不能以自安夫聖人雖無大過可言而其知天命以後必益純粹精融漸入於耳順從心之境謂非學易之功不可也嗟嗟自孔子賛易而易道大明於天下後世矣數千載之下其有真知學易之志窺尼聖之一斑者幾人哉 愚按易道難言吾夫子學易之心精尤不易言聊舉師說以明之亦已窺其大概矣而間嘗為之申補其意曰吾夫子之於益而思過半矣夫子繫益之象曰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大易之道天道也天之命於穆不已而其妙萬物而為神者莫疾乎風雷風雷交迅其益無方此後天之用合於先天者也聖人之學易也全體太極之蘊而二氣五行莫窺其朕渾然一天道矣其不能不麗於二五者推行變化之間雖聖人有所不盡乘而神龍之德趨於亢者有之於焉先時而戒懼黙察此心之幾而合之貌言視聽之則苟有其一不動乎天而聖人之心不容自恕也皇皇焉乗化於日新者憤忘食樂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也雖風雷之迅不疾乎此矣故曰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夫惟見善則遷有過則改而後天之在我者舉之以時而不悖則天人合矣聖人於是悟易道矣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無非遷善改過之書立象以示之變通以趨之繫辭以告之定之以占以斷之皆此物此志也故曰懼以終始其要無咎此之謂易之道也而至此遂自述其學易之志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嗚呼夫子一生觀象玩辭觀變玩占之精神盡在是矣聖人生而學易矣必雲五十者真見遷善改過之學無窮姑寛之嵗月庶幾老而後得之猶不敢以無過自期也無大過而已則學亦何時而已乎故曰徳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甚矣聖人之善學易也吉凶與民同患而神以知來知以藏往者乎是故與天地合徳而不以為大與日月合明而不以為昭與四時合序而不以為順與鬼神合吉凶而不以為柄先天弗違後天奉天而不以為聖此聖人所以為至也自易道不明學者多言先天之學而遺卻後天以無思無為為宗並無名教通乎老氏之𤣥故後世易老並稱浸淫而為佛為禪本虛無而更空之大要在善惡雙冺而直達本來面目遷善改過之學為世大禁而易道為天下裂矣善乎周元公推明太極之說曰君子乾乾不息於誠然必懲忿窒慾遷善改過而後至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夫子述六經以憲萬世當時及門之教概可知矣六籍中詩書執禮猶切於下學故夫子雅言之以此學亦以此教凡以端學者之志行而推之經濟事業卓然有體有用之道也按禮大學之教樂正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則雅言之教先王已先之矣 執禮禮之可執者疑當時禮經之篇名即曲禮內則之類是也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葉舒渉反夫子為人非惟沈諸梁不知即子路亦無以舉似諸梁又不惟子路也亞聖如顔子髙堅前後之見猶然自墮於望洋其他若疑之為天為日月為賢於堯舜益遐逺矣曽有為夫子掲真面目者乎非聖人果難知也擬其外廓而不得其心精亦不善學聖人之過也聖人亦何加於人哉竭一生之力萃之人道之中充充然如有窮也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也何憤如之又不敢以欲速乘也優焉游焉徐而聽其自至焉則樂矣憤則但知有憤故忘食樂亦仍歸於憤故忘憂且樂於斯道之中更無止法終其身而已矣故不知老之將至雲爾者謂只此足以盡夫子為人更無事於逺求也噫殆如天之運乎日之升乎度超堯舜而不自以為聖者乎得夫子之自道而通以諸子之見未為不足以知天子也 發憤是聖人困勉學問得力在發字即天道怒生之機 問憤是心求通而未得否曰憤不同小憤是疑處索解大憤是解處轉疑愈解愈疑時時轉換費盡苦心不覺通身汗下如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知他費盡苦心在 憤樂相禪須知心體如此 忘處是天地流行處 不知老至如聖人方耐老夕死可矣如聖人方𢬵死狂馳者何以老何以死焉省之省之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好去聲觀聖人好古敏求則其發憤處正是羮墻堯舜夢寐文周精神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孔子何獨不然 生而知之者知其性也聖人純乎天道所性渾然亦必待學而後滿其分量之實則古人其印證矣雖謂聖人非生知可矣雖謂堯舜禹湯文武非生知可矣 好古不廢誦詩讀書但借詩書以尚友古人耳
  子不語怪力亂神
  聖人之道中庸而已矣舍中庸而求之竒詭者怪也求之功利者力也求之邪慝者亂也求之𤣥虛者神也皆惑世誣民之道也故聖人不語記者列此四目概盡萬世異端之學孔門之衛道嚴矣哉 後世如鄒衍公孫龍之説怪之屬也管商申韓之説力之屬也楊墨之説亂之屬也佛老之説神之屬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此亦言遷善改過之學當隨在而自勵也學苟自勵即三人同行儼然師保之詔矣從善改不善孰啓而孰翼之乎君子曰亦必在諸我而已矣 人善就看作我之善人不善就看作我之不善何等真切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魋徒雷反
  按史記孔子過宋與弟子習禮於大樹之下魋伐其樹孔子去之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遂之鄭孟子又曰微服而過宋見聖人於患難之際處之不異平日樂天知命而卒免於難其所以自信者至矣愚謂言天則知微知彰自在其中即不言微服事可也 天之生人德一也但聖人有以全之耳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隠乎吾無隠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三子以言語求聖人而終無以見道也則疑聖道有隠不知道無容隠也道在日用動靜語黙之間森然不隔宇宙聖人直身體其撰而輸之二三子之身有餘裕矣學者認取何如耳 無行不與正是一㸃生意聖人分明有一㸃生意通與人在皮肉之外這㸃生意逢着有生處方透入然豈能透入枯木死灰裏 若覷見丘時方知丘亦只是吾一般陽明先生曰個個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去聲
  聖人之教博約二者而析之則有四博一而已約之途精矣哉自文而約之行自行而約之心曰忠曰信以忠合信而善約者復妙於善推乃所以為約禮也若僅守其一膜之心而無以及物形骸之障而已非禮也故約之途精矣哉四者合而入道之方備矣此之謂善教 教有四而學之則一如事親而窮孝之理是文因而身踐之晨昏食息之間是行反而得吾親愛之心是忠此親愛之心實致之親而不隔是信則學成矣 四者立教令人一毫走作不得似只成得一拘儒然聖人只合如此學後人妄開方便誤矣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亡讀為無
  非聖人無以傳聖人之道故夫子首思聖人逓及於君子善人有恆者聖人之學有本而以漸達也原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是也有恆其本也有恆者常心也常守其作聖之心而不貳則漸進於善人漸進於君子漸進於聖人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一路浮誇欲立登善人君子聖人之地以為學主頓法而不知適以賊其本心之德故曰難乎有恆然則頓學偽學也亡虛約三句分明畫出偽學情狀本無善也欲襲為善亡而為有者是本非君子也欲襲為君子虛而為盈者是本非聖人也欲襲為聖人約而為泰者是正是不能守其常心處譬之溝澮之盈倐而盈倐而涸立待之勢也 聖人君子善人以學言有恆以心言或曰善人以學言何也曰志於仁而無惡非學乎 難乎有恆凡做作語言鋪張舉止收襲譽望非神化不談非性命不學非一日千里不悟是也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射食亦反
  門人偶得於睹記而集此二事之小以窺聖人萬物一體之仁如此使聖人之道行而鳥獸草木昆蟲魚鼈咸若其性矣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識音志
  世謂聞見之知與德性之知有二子謂聰明睿知非性乎睿知之體不能不竅於聰明而聞見啓焉亦性聞見也效性而動者學也今必以聞見為外而欲隳體黜聰求睿知並其睿知而槁矣是隳性於空而禪學之談柄也張子曰非天聰明不成其為人聖而天聰明其盡者耳天聰天明耳辨聞目辨見是也天聰明之盡則夫子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是也曰知之次者得之於學姑遜於天以見天非人不盡也此聖人盡性之實功卒免於不知而作之病也 聞屬聲前言以外皆是見屬行往行以外皆是子厚驢鳴茂叔窻前草正是正是禪門聞喝吃棒見佛回頭何嘗不是第彼所見聞者異耳 多聞則善惡並投故須擇多見則不賢亦在內省之資故心識之而已識音志 不知而作㝠行也孔門重躬行而先致知者知到然後行也陽明子言良知而曰行到然後知見知行合一之學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已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見賢遍反童子可見只就見在拈道理看渾然天心無我 夫子以身為天下萬世之身即以其學為天下萬世之學互鄉之見正欲以天下同歸於善轉汚為潔之機深致意焉又何忍以已甚阻人之進乎不與其退言不以不善終錮此童子也聖人直不保既往耳若既退之後殷殷望之矣以本文為順 仲尼不為己甚本諸此乃知不為己甚即聖人之仁也 問周元公何以不見王介甫曰介甫非童子也不聞夫子誅少正卯乎且不聞程子見介甫而終得之於介甫也
  子曰仁逺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欲仁仁至一陽來復之幾也只旦晝心一轉便是仁覺得不仁便是仁至時纔覺得是仁己不是仁矣然則何以能自復而乾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則進於乾矣曰何事曰開除積習 如手欲恭便恭足欲重便重事親欲孝便孝事長欲弟便弟此欲仁仁至之實也 人終日欲仁仁至卻只坐在暗中故聖人醒之 且莫求仁囘頭識我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昭公知禮之對臣子之誼委合如此自問者觀之則黨矣司敗之讓恰是正論夫子即引為己過此是平實道理若下一辯語露出諱君之意便是我軰人心事聖人初意實無為君諱過心忠愛所發自然如此及司敗一言觸着平日遷善改過學問不覺忻然領受不是含糊認過藉以明禮亦不專指知禮一對為過蓋指平日説來而舉今以證故幸之深自是切己痛癢並無囘䕶之情看聖人只至誠心隨處圓滿無纎毫夾帶便處處是道理若以我軰心事窺聖人司敗旁觀之口不得聖人之道後人旁觀之眼尤不得聖人之心 常人之過人知得九分已知得一分聖人之過人知得一分已知得九分説聖人有過己是騃人說聖人猶有不知之過至為人所知益竒此意最宜理㑹學者便當長一格 問夫子視周公之過何如曰孔子之過不亦宜乎周公盡宗社之幾而以兄弟敗猶然伯鯀之試耳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和去聲
  許師述曰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記曰夫歌者直已而陳德也動已而天地應焉四時和焉星辰理焉萬物育焉故歌者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鈎纍纍乎端如貫珠歌之義大矣深矣古之君子琴瑟在御歌詠恆有之子於是日哭則不歌曽子曳履而歌興於詩者其必習於歌可知 聖人一體萬物要在天下各盡其情而無沴鬰之病則聖人之元氣有以𭊌之也觀夫子與歌一事可見老安少懐如斯而已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博文為入道之門然必反身力致而要於成德斯稱躬行君子躬行雲者心得之而措諸躬即身是道也行得盡渣滓便渾化上下與天地同流雖聖人猶以為歉況學者乎夫博約雖一事然聖人猶易言博而惓惓於反躬之難如此則世之徒博而不約者蓋亦多矣 文者道之華也聖人於文無不學故曰文莫猶人非言語文辭之謂也歛華而歸實則躬行君子之道矣曰未之有得則不敢不勉可知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雲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夫子方自謂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而至此又身任之而不辭何也曰夫子未嘗任也夫子一生學問實從事此兩言而恆覺分量之難盡又終不敢自諉其難也黽勉從之或庶幾萬一雲爾故曰抑抑之者疑之也猶以今日期明日也若自以為不厭則厭矣自以為不倦則倦矣何有於我正其深於無厭倦之實而其心終未敢以為是也一生苦心至此幾欲嘔矣公西華知足以知夫子有賛歎而無疑問真知夫子實踐此二語而仁聖之學正不外是雖欲辭其名而不得也夫學固以求仁也而極於聖也 雲爾猶雲極口道盡不過如此猶是口舌承當 孔子以仁合聖孟子以智之事合聖之事惟其智盡所以仁至此孔孟之學相印證處 只學而不厭通於誨人不倦正是仁之真面非必學此仁聖之理而更以此誨人也 先師謂不厭不倦一副精神卻從何處得來其言引而不發愚竊窺夫子之學只是發心真自歇手不住 問諸子問為仁聖人一一有條答聖人為仁如何曰聖人於諸子法都用得著更有吃𦂳工夫視諸子反下曰遷善改過未達曰時乘六龍以御天也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祗子曰丘之禱乆矣
  夫子從事於遷善改過之學乆矣遷善之學求無念不可對天知而凜凜乎隕越之懼也可不為誠乎丘之禱乆自是實理實事非姑漫言以解子路之惑也若謂素行已合於神明無罪可悔只此一言便煩子路請禱矣蓋子路起念於禍福夫子折之以立命之學如此 禮曰疾者齋養者皆齋當子路請禱時正是夫子躬禱時 趙清獻晝有所為夜必焚香以告於天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寜固孫去聲
  先王制禮宮室衣服噐皿飲食之類皆有等威所以防民之僭也故貴可同賤賤不可擬貴如禮天子七廟諸候五大夫三士一天子之豆二十六諸公十有六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三重大夫再重天子崩七月而葬五重八翣諸侯五月而葬三重六翣大夫三月而葬再重四翣天子之堂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天子龍袞諸侯黼大夫黻士𤣥衣纁裳天子之冕朱緑藻十有二旒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之類等威秩然稍溢於分即是犯上或以大夫僣諸侯或以諸侯僣天子不可訓矣若儉於分之內則固陋而已固可飾也是故管仲三歸反坫賢大夫也而難為上寜晏子豚肩不掩豆一狐裘三十年者之難為下也春秋僣亂相仍其禍盡從奢上來蓋先王文勝之後人情日導於濫觴而一切典章文物皆為亂臣賊子僣擬之階故夫子訓之賈誼流涕漢事有慨於屋壁帝服娼優後飾故恭儉之朝且然況於後世乎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天地是這様萬物是這様人心也是這様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聖人全副氣象得之切磋琢磨之後渾然圭璧不露些子端倪雖文章也即性道也故弟子記之三者一時並現溫與威隂陽之互藏其宅而恭安又隂陽之各止其所也愚謂學者當自恭而安入 橫渠十五年學恭而安不成程子曰可知學不成有多少病在愚按伯淳十二年尚除個喜獵心不去只此是一病除百病除
  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徳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聖人於商周之際扶萬古君臣之防既表有二事商之德矣又追論其始遡周家世及之自則泰伯之徳實與文王並隆以泰伯之徳當商周盛衰之際固已浸浸有得天下之勢不於其身必於其子孫自荊蠻一逃而商之天下直以身讓之矣聖人見端知末逆知必至之勢而早決其無待之機真能讓天下者也故曰三讓今人事到臨局處無可柰何只得聽時勢所轉時當湯武不合做征誅事時當堯舜不合做揖讓事若先一著做直可由得自己雖造化任其斡旋故曰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泰伯之讓直天地人鬼之所避者也如舜避堯之子於河南禹避舜之子於陽城而天下之民歸之武王觀兵諸侯不期而㑹者八百欲讓天下其可得乎如泰伯者真能讓天下者也或曰逆知數世之後必有天下托之荊蠻以志讓其事不幾於誕乎曰泰伯善繼太王之志與伯夷同義所以全人倫也然則太王廢嫡立少非乎曰泰伯知季歴父子有聖徳可以光后稷之烈故讓賢而去非太王所廢也若夫太王之屬意於季歴亦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之心也天與賢則與賢也然則太王志翦商乎曰後人見周家王業定於太王季歴授受之間故謂翦商始於太王而詩人歌之非謂太王志於翦商也然則泰伯讓天下於周乎曰若然則泰伯挈商之天下假手於弟姪悖亂甚矣烏乎稱至德然則民無得而稱者何也商周興衰決在四世之後與文王三分有二之勢不同後人亦見得季歴之後至文武而有天下與泰伯全不相及是天命未嘗歸泰伯安得讓故無由稱之然則泰伯與文王孰賢曰文王何可當也讓天下一節做得恰好到至處文王終有天下之勢而堅讓天下之節其事難泰伯始有取天下之兆而堅讓天下之心其情深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葸絲里反絞古卯反
  禮者理也所行當乎理而後無𡚁非徒調劑乎節文之間朱子曰禮者天理之節文是也凡人勞擾周章用妄用訐處都是私意 凡淺似直訐亦似直戅似勇不遜亦似勇怯似慎巧亦似慎愚似恭諂亦似恭大勇若怯大直若詘大慎若發機恭而安
  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君子化天下只有是仁仁道莫先於親親推其餘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況故舊乎天下化之自釀成春溫長養氣象無殘刻澆漓之意此盛世之化也 凡人於故舊易遺不遺者厚之至也
  曽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夫音扶曽子一生精神息息反躬循頂至踵徹體承當都無放過處稍放過便有不及貫處如人元氣一毫不貫便有痿痺之病故醫書以手足痿痺為不仁此言最狀仁體曽子之學所以為仁也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逺乎人以為𢎞毅也不知實得之小心從小心中流出方能塞天地貫古今然則戰兢惕厲乃是為仁非漫然無事者也仁者人也啟予足啟予手皆是也 曽子學問最樸實到底無跌磕破綻他行一寸得一寸 程子病革門人或曰先生之學正要此處用程子曰道著用便不是予曰道著不用亦不是
  曽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曽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逺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逺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逺近並去聲
  曽子自善其將死之言恐以病革顛錯誠意不能動人故先言之以啟人之聽其與人為善之意何如哉道者聖賢大學之道本之為格致誠正出之為修
  齊治平是也事只是𤨏碎細務制度品節之詳皆是籩豆其類也君子之治舉其本而末自該遺本而逐末者陋也君子篤恭而天下平不大聲色只是此意曾子言動容貌三者是究竟語又是下手語 蔡
  虛齋曰若是真道德性命必有見於威儀之際與動容之間若是真學問文章必有見於當官之法與治家之政㫖哉言乎 曽子學問都就軀殻上討論最有持循一則一二則二
  曽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
  舜好問好察詢於芻蕘禹不矜不伐文王望道未見孔子我無能焉顔淵若無若虛自古聖賢同一血脈聖人之所以為聖者只是進進不已百尺竿頭無窮盡知不足故也若纔自以為有得便住了如顔子之學不到聖人地歩不止故曰惜也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後人一得而妄自尊大者陋矣 聖人與途人言自有一種發明處恁地有益只是抹煞能不能多寡之相便覺精意灌輸以能問不能以多問寡真不知能與多之在己不能與寡之在人惟欲以人之多益我之寡以人之能益我之不能故曰若無若虛此等氣象如天地之大何所不容受何所不㢲入雖犯而不校者就而想之居然深潛純粹體段天下歸仁工夫非顔子孰能與於斯 犯而不校正是學問得力處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君子必自反也曰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我必不忠故常人聖人之師也不善人善人之師也 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所存者神犯而不校所過者化 謝上蔡別伊川先生乆先生曰賢向做得恁工夫上蔡曰近來也只去得一矜字先生曰可謂切問近思矣
  曽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與平聲
  託孤寄命不是等閒事如伊尹周公之任是也當此等事任生死利害動輙踏着是吾人大節闗係處才勝者多行險僥倖之計此心未必對天地質鬼神到𦂳闗一着便差直是賣國家叛君父而不恤德勝者又未必濟天下事徒以身狥而已如文信公方遜志是也必也才誠兩合非君子其人不能矣託孤寄命必是臨大節而不可奪者但可託可寄處亦有許多斡旋方克有濟而大節不奪者乃濟天下之本也古人濟大事全靠腳根定只不從身家名位上起念便是凡可奪處皆是此等作祟也誠極則精精極則變一切作用皆從此出誠中之識見是大識見誠中之擔當是大擔當是為大學術大經綸故君子非有才之難而誠之難古人辦此亦鮮其人伊周而後諸葛武侯其庶幾乎其次霍子孟韓魏公郭汾陽差足當萬一 臨大節而不可奪是就上抽出言之其氣一直貫下託孤寄命是大節不奪之事大節不奪是託孤寄命的心腸 霍光出入殿庭有常度不失尺寸金日磾不忤視漢武即屬以少主知人哉 君子計是非不計成敗如陸秀夫抱趙氏幼主投厓山何嘗不是託孤寄命到此雖聖人無下手安論才不濟
  曽子曰士不可以不𢎞毅任重而道逺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逺乎
  仁也難説重聖賢卻重視之如執玉捧盈舉之如不勝而後能勝也此任仁之真力量也任仁者真須用全副精神肢體髪膚合下承當無絲毫闕漏處便是𢎞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便是毅真能𢎞者取道必逺不逺則前功盡廢無所任矣𢎞毅者為仁之功也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逺乎乃為𢎞毅也任重道逺不是為仁者獨如此仁者人也有是人則有是仁推諉不得歇住不得故不可以不𢎞毅𢎞毅所以任仁者然則𢎞毅與仁二乎一乎曰仁是性𢎞毅是性之良知良能恢張幹濟處仁體自是𢎞毅二而一也即本體為工夫也 仁不越幾席之微而天地萬物囿焉學者不得小小承當如清任和纔舉得一邊遺卻一邊仁者見之為仁智者見之為智亦然如發育峻極三千三百大莫載小莫破都是此中孕出君子尊徳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髙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此全副精神也然君子不從大處求則從微處求故約而易操求而即至重而輕逺而近 死而後已死亦未己堯舜其心至今在 程子曰學者須先識仁義禮知皆仁也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天地之化生於春長於夏歛於秋成於冬而化功畢矣興也者始而亨者也立且成者性情也 六經之教皆以闡人心之蘊而示人以為學之方也詩以勸善懲惡教主興故人得之以興興以人心所自興也禮以範情約性教主立故人得之以立立以人心所自立也樂以窮神達化教主成故人得之以成成以人心所自成也詩禮樂之教君子無日不從事焉而所得有淺深故所資於六經者若有先後之不同如此君子亦循序以造之而已矣 詩只是思無邪禮只是敬樂只是和興於詩興於善也立於禮立於敬也成於樂成於和也 善樂如農之有畔動無越思六經亦學者之畔也孔子曰信而好古又曰好古敏求此之謂也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百姓日用而不知固也然君子之化民懸之以大道之的而民率由焉耕田鑿井順帝之則何知之有此王道也若殺之而怨利之而庸遷善而知其自則陋矣 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天德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王道也
  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好去聲好勇疾貧小人之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君子所以致亂也好勇者天賦以狠戾之性而疾貧者又不安於貧賤之常此等奸人必為亂首如韓侂胄望節鉞而不得終殺趙汝愚以亂宋人而不仁力可除則除之力不能除則優容而化導之可也若疾之已甚則小人至於無可容且得有辭於我必反受其斃矣即趙汝愚惡侂胄而靳節鉞之賞終以至亂是也不特此也宋人攻安石卒遺紹聖之禍唐人攻宦官卒有甘露之變自古以來禍敗之幾往往然矣戒之哉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己才者性之作用也或仁之為惻隠或義之為羞惡或禮之為辭讓或知之為是非皆是也才未嘗不美而驕吝之私賊焉豈才之故也哉亦失其美而已矣知有才便驕自有其才而不能舍己從人便吝二者同體而互發總是噐小情狀所為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者到此便須學問人不學未聞道則有才鮮不至於驕且吝者 凡人矜誇鄙吝之氣無日不生況挾美才乎適足以濟其驕吝而已驕吝反作主張才卻是驕吝中餘剩物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易去聲
  利祿之溺人乆矣於是有干祿之學當其學而無非穀也況三年乎三年學而心不至於榖則其學純矣豈易得哉充斯志也雖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乎 學以至於聖人之道非榖之謂也至道則終身嚮往而不足至榖則一念馳騖而有餘此學中開不得絲毫竇漏纔漏便是偽學
  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隠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好去聲
  君子之於道也真知而信之難知水火之不可蹈而信之知饑渇之亟於飲食而信之信之篤也人生開頭露面要做天地間第一等人第一件事不是皮面摸索一塲須直下發個皈依心思天之所以與我我之所以靈於萬物者是何體段思士所以希賢賢所以希聖是何工夫於此信得及更不作含糊牽制想方是篤信可謂志於道矣此作聖第一義也聖人劈頭說個篤信是信恁物不假借資不落方所直是自心自信一日千里者由是而好學不倦所為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是也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此之謂好學由是而學在我矣可守之而弗失矣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守之至也雖守之也非化之也君子之於道必至於善而後要其成義之精仁之熟從容中道聖人也此之謂善道學至此成矣夫如是則道之在我者妙於時措而不窮可以獨善可以兼善可以燭危亂之先幾可以準出處之常法動無死地道必因時其所得於善道之力者深乎夫君子之學無時不在而必於隠見之際獨觀其大者非漫為渉世之緣而無闗於學術者也有道而不見必其道不足以見者也可恥也無道而不隠必其道不足以隠者也可恥也所學之謂何而碌碌如是士君子居恆談學術說道理亦易只格此兩關令人躱遁不去有道不廢無道則免千載而下幾人哉子雲仕莾龜山應蔡子陵披裘君子議之只為合下信不篤又無學問之功執德不𢎞見道不的胸中有許多私意廓除不去未免臨境擾擾到此愈著忙了龜山之出也朱子譏其做人苟且隨衆鶻突切中病根龜山平日學問雜禪只作寛大體面無吃緊得力處故有此出處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八字是我軰四大項工夫一歩蹉跌不得學者朂之 有道則見無道則隠到守死處已不㑹錯若孔顔用行舍藏時又有佳境在非君子善道不能也生熟安勉之別也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位凡局於上下皆是君子居官盡心於職內不侵越於職外所以明守分也 陳恆弒其君孔子沐浴而請討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猶然明個分守況其他乎
  子曰師摯之始闗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摯音至雎七餘反夫子自衛反魯之後適師摯在官之始官守得而古樂明凡作之郊廟朝廷者自闗雎之亂以徃洋洋乎其盈耳也其大道晦明之㑹乎惜乎不及睹師摯之終也 樂之以闗雎亂也其以風化終乎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洋洋乎盈耳哉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願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侗音通悾音空
  人之氣質不失之髙明則失之卑暗而氣質之性終不錮其義理之性狂者必直侗者必願悾悾者必信自習染勝而三者並漓此聖人所不解人心之變可勝窮乎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學如不及猶恐失之真是一念萬年一日千里 聖賢直忙了一生優㳺何濟 學如不及猶恐失之與勿忘勿助同一歩驟 既向前去仍作退後見何所不至 此道在我得之難失之易君子學以至道不得玩愒承當須用全副精神打並一路時時淬厲進一級復距一級將此道比作前一重公案望望而趨如不及然而猶恐其失之也如不及則恐失矣此非意之也此道無窮念念奮猶漫無及處一念輟則墮落千仭終不及矣雖得之必失之此君子所以自強不息也與 學如不及有先登之勢猶恐失之有殿後之勢總是一條精力 不及便是失不進便是退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與去聲
  聖人之心洞乎無物視天下之大何足攖其胸中故心普而天下冒心運而天下轉將天下入在二聖人心中湛然不堪些子何與之有此心體也即性分也巍巍乎言其道之至極而無以加也聖人之道不
  可見但投之以勢分之得失而人心之盈欿見矣一有所動便是內不足附之以韓魏之家如其自視欿然則過人逺矣況有天下而不與乎此真是性分圓滿光潔無絲毫牽累處視天下之大總無礙吾胸次故不必與不必不與適得吾心體而已此聖人之道所以超天下而獨存亘萬古而立極也 聖人之心只是凝然不動將天下置在胸中了不闗渉如一㸃浮雲過太虛如說我大而天下小便有區別相 天下一物也聖人視外物無小大都作等閒看打過得簞食豆羮闗便打過得天下闗 當是時有是事當是事有是理聖人之心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此不與真面目也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古今立君道之極者莫如堯君道一天道也堯道則天故其為君也大矣哉聖人立道之極㝠然色臭之表繫萬民之元命所為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惟天於穆而萬物之命託焉故生生化化而不窮欲名天之所以生所以化不可得也惟聖不顯而萬物之命托焉故生生化化而不窮欲名聖之所以生所以化不可得也若是者何也天普萬物而無心聖人同天而無為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何名之有此天道也無能名不是𤣥逺莫測只是普物無私因物付物而我不屍其功萬物莫知所自故無名易曰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惟聖亦然惟無名故大故曰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而不知其所以成煥乎其有文章而不知其所以見卒歸之無能名而已此分明上天氣象故曰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嗚乎大哉 天道主生物君道亦主生物就生物上見其大只是無不生卒莫知其所以生故曰大成功成生物之功在天曰嵗功文章成功之象也在天為日月星辰風雨露雷之變化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正所為民無能名也 堯際中天之㑹宇宙一新光被四表格於上下但見其巍然煥然而已二句俱是想像賛揚之詞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子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徳也已矣治去聲
  唐虞之際揖讓而有天下五臣佐命焉商周之際征誅而有天下十亂之臣或為疏附或為後先焉上下古今人才之盛盡於此矣夫子於此而有感焉曰才難不其然乎以唐虞之際而僅以五人著以有周之興而僅以十亂稱且復借才於婦人也況夏殷以降乎才難信已雖然我周之才觀唐虞之際遜矣必也遡周之徳乎夫徳莫大乎君臣之義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天下之勢浸歸於周矣而文王彌靖其事殷之節萬古臣極立矣周之德其可為至矣以徳若此豈不繼揖讓之徳而再見也哉 亘開闢以來君極唯堯子極唯舜臣極唯文王師極唯孔子 問文王之時還是天命未絶於紂否曰聖人之心只是天命文王事殷之心即商紂未亡之命所謂先天而天弗違者武王何如曰後天而奉天時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地平天成萬世而下追禹之烈矣然而德衰之譏起焉故夫子特表而出之無間者全體流行渾然至善無可間隙也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聖人絶不從形骸起念絶不以天下之大加乎一身方見恬淡以澄神撙節以先天下而敢以驕侈滅厥徳乎至其所以治天下則無所不用其力鬼神之孝黻冕之美溝洫之盡力惓惓乎天地神人之寄無一念之不兢焉此處血脈卻從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中流出來絶無痕跡絶無轉換此天理周流渾然至善處故曰無間尋常之心於此圓滿於彼即欠闕即把捉到圓滿
  仍有合縫在觀大禹之心直是渾成無跡三而字可玩 堯其天乎舜其恊帝乎禹其人巧之極可奪天工其天人之間乎





  論語學案卷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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