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方輿紀要/南直方輿紀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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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直方輿紀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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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東南之形勢,而能與天下相權衡者,南直而已。春秋時,勾吳實雄長於東南,以兵威破楚、臣越、敗齊,又闕深溝於商、魯間,北屬之沂,西屬之濟,以會晉公午於黃池。當是時,微越之故,吳且霸天下。項羽率會稽子弟度江而西,一戰而斬李由,再戰而降章邯。夫山東豪傑,起而亡秦者,已半天下。乃鉅鹿之圍,諸侯救趙者,且十餘壁,卒莫敢縱兵。及羽渡河,戰士無不一當十,遂大破秦兵。當是時微楚兵,秦且復振。然則謂亡秦者非江東子弟之力不可也。或者曰明太祖以江南而奄有中原,爲千古創見之事。此實不然,從來建事功者,得失雖殊,成虧或異,而其能發憤以有爲則一也。楚南公之言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故西北與東南,恆有互爲屈伸之理,項羽、劉季,並起於東南,季成而羽敗,要皆力足以亡秦者也。桓溫用江、淮之甲,覆李勢於西川,震苻健於灞上,走姚襄於洛陽,逼慕容於枋頭,可雲赫然振拔矣。而驕蹇自用,功以不集。劉裕翦除桓玄,收復荊、楚,北平廣固,西定梁、益,乃經營河、洛,規取關中。以拓跋之強,濱河鎮戍,亦斂息而避其鋒,使不急成篡事,則保據河山未可知也。謂非能以東南有爲者乎?或者又謂吳、越之人大都剽輕而脆弱,然楚、漢用之而強。晉南渡以後,北府之兵常爲天下雄。祖逖自京口糾合驍健,擊楫渡江威行河、朔。劉牢之以北府兵摧洛澗,斬梁成,則苻秦奪氣。劉裕以烏合數百人奮起京口,直入金陵,而偽楚奔亡。則兵非不可用也。且夫曹操之用兵,武侯所謂仿佛孫吳者也。舳艫千里,南下荊、襄,目中固已無江東矣。赤壁之役,狼狽北還,而後知江東未可與爭。苻堅以百萬之衆,長驅而南,堅之心以爲我之力足以東滅燕,西並涼,北舉代,晉人殘敝之餘,不足以攖其鋒也。肥水一戰,風聲鶴唳皆爲晉兵,堅雖不亡於晉而已亡於伐晉之日矣。南北分疆,兩淮皆戰場也。往來角逐,見利則進,擇險而守,勝負之數,略相當矣。朱全忠之強橫,不能得志於楊行密。周世宗攻壽州,三年而後克之。宋於奔亡之餘,立國江沱,江中之戰、大儀之戰、順昌之戰、拓臯之戰,金人且惴惴焉。所憾者主昏於上,大奸在旁,視君父如仇讐,棄中原如脫屣耳。使能內任李綱,外任岳飛,而謂不能直抵燕、雲,吾不信也。然則謂東南不足以立國者,非也。晉之取吳也,用兵三十萬,而所出之道六;塗中、江西、武昌、夏口、江陵、巴蜀是也。隋之取陳也,用兵五十萬,而所出之道八;六合、襄陽、永安、江陵、蘄春、廬江、廣陵、東海是也。宋之取江南也,用兵十萬,而所出之道一;荊南。蒙古之取宋也,用兵十五萬,而所出之道二。淮南、襄陽。蓋吳與陳皆濱江設險,利在多其途以分其勢。南唐有吳越以撓其東南,而上流之勢復入於宋,一軍自荊南東下,而破竹之形成矣。元人用全力以取襄樊,宋之藩籬既已摧壞,但遣偏師挈淮南之援,而以重兵沿江直入,宋人已在掌握中矣。此時勢各殊之故也。或者曰江東之形勢係於楚、蜀,而兩淮猶次之。晉人先取蜀、漢,王璿巴東之軍十四日而抵三山矣。楊素出永安,陳沿江鎮戍盡爲所陷。唐初輔公祐之叛也,雖發四道兵擊之,江州、宣州、譙亳、淮泗也,而先登破敵,奪其險要,卒從江州而入。宋平江南,克其池州,徑向採石。伯顏入漢濟江,引軍而東,新郢以下,遂爾風靡。且六朝都建康,強藩巨鎮,往往自荊、襄、江、郢,構釁稱兵,爲建康禍。蓋上遊畸重之勢也。太祖初定金陵,陳友諒肆其凶狂,爭太平、犯龍江,禍且迫於肘腋。迨殪之於鄱陽,進規武昌,而東南之勢大定。夫然後措置兩淮,興師北伐,太祖誠明於緩急之勢哉!是何也?敵在淮南,而長江之險,吾與敵共;敵在上遊,而長江之險,乃制之於敵矣。雖然,淮南亦未可輕也。人亦有言:欲固東南者,必爭江、漢,欲規中原者,必得淮、泗。有江漢而無淮、泗國必弱;有淮、泗而無江、漢之上遊,國必危。孫氏東不得廣陵,西不得合肥,故終吳之世,不能與魏人相遇於中原。東晉以彭城、壽陽爲重鎮,故桓溫、劉裕得以再問中原,繼東晉而起者,其時之盛衰,大約以淮南北之存亡爲斷。楊行密起於淮南,兼有江南北數十州,於羣雄中最爲強盛。李氏失淮南而國以弱,未幾而國以亡矣。明初規畫畿輔,跨江逾淮,幅員最廣。夫亦保江者不在江南,保淮者不在淮南之意乎!蓋彭城、邳、泗,北連青、齊,西道梁、宋,與中原形援相及,呼吸相聞,自古及今,要會之處也。聖人舉動,一日而周百世之防,一方而通天下之勢,其以此矣。至於江、淮之間,五方之所聚也,百貨之所集也。田疇沃衍之利,山川藪澤之富,遠近不能及也。漢吳王濞以鑄山煮海,國用富饒,招致亡命,倡爲七國之禍。太史公曰:「夫吳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江東一都會也。」魏、晉之際,戍守淮南,用劉馥、鄧艾之策,興陂堰,事耕屯,則轉輸不勞,而軍用饒給。吳人於江南廢郡縣之吏,置典農督農之官,則穀粟充溢,雖疆場多事,恆無饑乏之慮。六朝時,往往修其故轍。自古未有不事民生而可以立國者。況揚州富庶常甲天下。自唐及五季稱爲「揚一益二」。今魚鹽穀粟布帛絲絮之饒,商賈百工技藝之衆,及陂塘堤堰畊屯種植之宜,於古未有改也。用以聚糗糧,厚資儲,則奔走天下,不患無具矣。豈褊淺瘠弱僅固一隅者可以同日語哉?或者曰淮北風氣雜揉,類多頑梗。朱溫以碭山羣盜而擅干唐祚。劉福通之徒皆以妖術惑衆騷動天下。今其餘風或未殄也。夫聲教一新,則觀感自易,其然豈其然乎?[1]

  1. 全文以中華書局、二零零五年三月版《讀史方輿紀要》爲本校。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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