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玄
作者:司馬光 北宋

余少之時,聞《》之名而不獲見,獨觀揚子之《自序》稱《玄》盛矣。及班固為《傳》,則曰:劉歆嘗觀《玄》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應。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僭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固存此言,則固之意雖愈於歆,亦未謂《玄》之善如揚子所云也。余亦私怪揚子不贊《易》而別為《玄》。《易》之道,其於天人之緼備矣。揚子豈有以加之,乃更為一書?且不知其焉所用之,故亦不謂揚子宜為《玄》也。及長學《易》,苦其幽奧難知,以為《玄》者賢人之書,校於《易》,其義必淺,其文必易。夫登喬山者,必踐於坱埤;適遼海者,必沿於江漢。故願先從事於《玄》,以漸而進於《易》,庶幾乎其可跂而望也。於是求之積年,乃得觀之。初則溟涬漫漶,略不可入。乃研精易慮,屏人事,而讀之數十過,參以首尾,稍得窺其梗概。然後喟然置書嘆曰:嗚呼!揚子直大儒者邪。孔子既沒,知聖人之道者,非揚子而誰?孟與荀殆不足擬,況其餘乎?觀《玄》之書,昭則極於人,幽則盡於神;大則包宇宙,細則入毛髮。合天地人之道以為一,刮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萬物而兼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陷也,若海挹之而不可竭也。天下之道,雖有善者,其蔑以易此矣。考之於渾元之初,而玄已生。察之於當今,而玄非不行。窮之於天地之末,而玄不可亡。叩之以萬物之情而不漏,測之以鬼神之狀而不違,概之以六經之言而不悖。藉使聖人復生,視《玄》必懌然而笑,以為得己之心矣。乃知《玄》者所以贊《易》也,非別為書以與《易》競也。何歆、固知之之淺而過之之深也?或曰:《易》之法與《玄》異,揚子不遵《易》而自為之制,安在其贊《易》乎?且如與《易》同道,則既有《易》矣,何以《玄》為?曰:夫畋者所以為禽也,網而得之與弋而得之,何以異哉?書者所以為道也,《易》,網也,《玄》,弋也,何害?不既網而使弋者為之助乎,子之求道亦膠矣。且揚子作《法言》,所以準《論語》;作《玄》,所以準《易》。子不廢《法言》而欲廢《玄》,不亦惑乎?夫《法言》與《論語》之道,庸有異乎?《玄》之於《易》,亦然。大廈將傾,一木扶之,不若眾木扶之之為固也。大道將晦,一書辨之,不若眾書辨之之為明也。學者能專精於《易》,誠足矣。然《易》,天也,《玄》者所以為之階也。子將升天,而廢其階乎?先儒為《玄》,解者多矣。然揚子為文既多訓詁,指趣幽邃,而《玄》又其難知者也。故余疑先儒之解未能盡契揚子之志,世必有能通之者,比老終且學焉。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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