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縣自明本志令

讓縣自明本志令
作者:曹操 東漢
三國志魏志武帝紀第一》注引《魏武故事》。建安十五年作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彊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去官之後,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於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後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

  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彊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後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僭號於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後孤討擒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河北,兵勢彊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於後。幸而破,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孤復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

  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彊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趙王欲與之圖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天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後已,不忍謀之徒隸,況後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於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

  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桓兄弟,過於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後,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吾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已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已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孤聞介推之避封、申胥之逃賞,未嘗不捨書而歎,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彊,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本東漢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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