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一百九十二

卷第一百九十一 資治通鑑 卷第一百九十二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卷第一百九十三

資治通鑑巻第一百九十二


       臣司馬光奉 勑編集

   唐紀八起柔兆閹茂九月盡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髙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下

武徳九年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上不受

但詔歸所掠中國戶口徴溫彥博還朝丁未上引諸衞

將卒習射於顯徳殿庭諭之曰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

在邊境少安則人主逸遊忘戰是以寇來莫之能禦今

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專習弓矢居閑無事則爲汝師

突厥入寇則爲汝將庶㡬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於是

日引數百人教射於殿庭上親臨試中多者賞以弓刀

帛其將帥亦加上考羣臣多諫曰於律以兵刃至御在

所者絞今使卑碎之人張弓挾矢於軒陛之側陛下親

在其間萬一有狂夫竊發出於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韓州刺史封同人詐乗驛馬入朝切諫上皆不聴曰王

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

其腹中柰何宿衞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人思自勵數

年之間悉爲精鋭上嘗言吾自少經畧四方頗知用兵

之要每觀敵陳則知其彊弱常以吾弱當其彊彊當其

弱彼乗吾弱逐奔不過數十百步吾乗其弱必出其陳後

反擊之無不潰敗所以取勝多在此也 己酉上面定

勲臣長孫無忌等爵邑命陳叔達於殿下唱名示之且

曰朕敘卿等勲賞或未當宜各自言於是諸將爭功紛

紜不已淮安王神通曰臣舉兵闗西首應義旗今房玄

齡杜如晦等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竊不服上曰義旗

初起叔父雖首唱舉兵蓋亦自營脫禍及竇建徳吞噬

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𠕅合餘燼叔父望風奔北

玄齡等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論功行賞固宜居叔父之

先叔父國之至親朕誠無所愛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勲

臣同賞耳諸將乃相謂曰陛下至公雖淮安王尚無所

私吾儕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悅服房玄齡嘗言秦府舊

人未遷官者皆嗟怨曰吾屬奉事左右㡬何年矣今除

官返出前宮齊府人之後上曰王者至公無私故能服

天下之心朕與卿軰日所衣食皆取諸民者也故設官

分職以爲民也當擇賢才而用之豈以新舊爲先後哉

必也新而賢舊而不肖安可捨新而取舊乎今不論其

賢不肖而直言嗟怨豈爲政之體乎 詔民間不得妄立

妖祠自非卜筮正術其餘雜占悉從禁絶 上於𢎞文殿

聚四部書二十餘萬巻置𢎞文館於殿側精選天下文

學之士虞丗南禇亮姚思亷歐陽詢蔡允恭蕭徳言等

以本官兼學士令更日宿直聴朝之隙引入內殿講論

前言往行商𣙜政事或至夜分乃罷又取三品已上子

孫充𢎞文舘學生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詔追封故太子建成爲息王諡曰隠齊王元吉爲海

陵王謚曰剌以禮改葬葬日上哭之於宜秋門甚哀魏

徴王珪表請陪送至墓所上許之命宮府舊僚皆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爲太子生八年矣 庚辰

初定功臣實封有差 初蕭瑀薦封徳彞於上皇上皇

以爲中書令及上即位瑀爲左僕射徳彞爲右僕射議

事已定徳彞數反之於上前由是有隙時房𤣥齡杜如

晦新用事皆疎瑀而親徳彞瑀不能平遂上封事論之

辭指寥落由是忤㫖㑹瑀與陳叔達忿爭於上前庚辰

瑀叔達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書裴矩奏民遭

突厥暴踐者請戶給絹一匹上曰朕以誠信御下不欲

虛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戶有大小豈得雷同給賜乎

於是計口爲率初上皇欲彊宗室以鎮天下故皇再從

三從弟及兄弟之子雖童孺皆爲王王者數十人上從

容問羣臣徧封宗子於天下利乎封徳彞對曰前丗唯

皇子及兄弟乃爲王自餘非有大功無爲王者上皇敦

睦九族大封宗室自兩漢以來未有如今之多者爵命

旣崇多給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上曰然朕爲天

子所以養百姓也豈可勞百姓以養己之宗族乎十一

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爲縣公惟有功者數人不降

丙午上與羣臣論止盜或請重灋以禁之上哂之曰民

之所以爲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

暇顧亷恥耳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亷吏使民

衣食有餘則自不爲盜安用重灋邪自是數年之後海

內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商旅野宿焉上又嘗謂侍

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

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

身出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

國危國危則君喪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縱欲也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竇軌奏稱獠反請發兵討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時岀䑕竊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撫以

恩信自然帥服安可輕動干戈漁獵其民比之禽獸豈

爲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許 上謂裴寂曰比多上書言

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覽每思治道或深夜方

寢公輩亦當恪勤職業副朕此意上厲精求治數引魏

徴入臥內訪以得失徴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上遣

使㸃兵封徳𢑴奏中男雖未十八其軀幹壯大者亦可

並㸃上從之敕出魏徴固執以爲不可不肯署敕至於

數四上怒召而讓之曰中男壯大者乃姦民詐妄以避

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執至此對曰夫兵在御之得其

道不在衆多陛下取其壯健以道御之足以無敵於天

下何必多取細弱以増虛數乎且陛下每雲吾以誠信

御天下欲使臣民皆無欺詐今即位未㡬失信者數矣

上愕然曰朕何爲失信對曰陛下初即位下詔雲逋貟

官物悉令蠲免有司以爲負秦府國司者非官物徴督

如故陛下以秦王升爲天子國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

曰闗中免二年租調闗外給復一年旣而繼有敕雲已

役已輸者以來年爲始散還之後方復更徴百姓固已

不能無恠今旣徴得物復㸃爲兵何謂來年爲始乎又

陛下所與共治天下者在於守宰居常簡閲咸以委之

至於㸃兵獨疑其詐豈所謂以誠信爲治乎上悅曰曏

者朕以卿固執疑卿不達政事今卿論國家大體誠盡

其精要夫號令不信則民不知所從天下何由而治乎

朕過深矣乃不㸃中男賜徴金甕一上聞景州錄事叅

軍張玄素名召見問以政道對曰隋主好自專庶務不

任羣臣羣臣恐懼唯知稟受奉行而已莫之敢違以一

人之智決天下之務借使得失相半乖謬已多下諛上

蔽不亡何待陛下誠能謹擇羣臣而分任以事髙拱穆

清而考其成敗以施刑賞何憂不治又臣觀隋末亂離

其欲爭天下者不過十餘人而已其餘皆保鄉黨全妻

子以待有道而歸之耳乃知百姓好亂者亦鮮但人主

不能安之耳上善其言擢爲侍御史前幽州記室直中

書省張藴古上大寶箴其略曰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故

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曰壯九重於內所

居不過容膝彼昬不知瑤其臺而瓊其室羅八珍於前

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又曰勿沒

沒而闇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雖黈纊

塞耳而聴於無聲上嘉之賜以束帛除大理丞上召傅

奕賜之食謂曰汝前所奏㡬爲吾禍然凡有天變卿宜

盡言皆如此勿以前事爲懲也上嘗謂奕曰佛之爲教

𤣥妙可師卿何獨不悟其理對曰佛乃胡中桀黠誑耀

彼土中國邪僻之人取老莊𤣥談飾以妖幻之語用欺

愚俗無益於民有害於國臣非不悟鄙不學也上頗然

之上患吏多受賕宻使左右試賂之有司門令史受絹

一匹上欲殺之民部尚書裴矩諫曰爲吏受賂罪誠當

死但陛下使人遺之而受乃陷人於灋也恐非所謂道

之以徳齊之以禮上悅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

能當官力爭不爲面從儻每事皆然何憂不治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非

其性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爲佞君樂聞直言

則佞化爲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

 是嵗進皇子長沙郡王恪爲漢王宜陽郡王祐爲楚

王 新羅百濟髙麗三國有宿仇迭相攻擊上遣國子

助教朱子奢往諭指三國皆上表謝罪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上

貞觀元年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羣臣奏秦王

破陳樂上曰朕昔受委專征民閒遂有此曲雖非文徳

之雍容然功業由茲而成不敢忘本封徳彞曰陛下以

神武平海內豈文徳之足比上曰戡亂以武守成以文

文武之用各隨其時卿謂文不及武斯言過矣徳𢑴頓

首謝 己亥制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閤議事

皆命諫官隨之有失輒諫 上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

等與學士灋官更議定律令寛絞刑五十條爲斷右趾

上猶嫌其慘曰肉刑廢已久宜有以易之蜀王灋曹叅

軍裴𢎞獻請改爲加役流徙三千里居作三年詔從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爲大理少卿上以

選人多詐冒資䕃敕令自首不首者死未㡬有詐冒事

覺者上欲殺之胄奏據灋應流上怒曰卿欲守灋而使

朕失信乎對曰敕者出於一時之喜怒灋者國家所以

布大信於天下也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故欲殺之而旣

知其不可復斷之以灋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曰

卿能執灋朕復何憂胄前後犯顔執灋言如湧泉上皆

從之天下無寃獄 上令封徳彞舉賢久無所舉上詰

之對曰非不盡心但於今未有竒才耳上曰君子用人

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代乎正患己

不能知安可誣一丗之人徳𢑴慙而退御史大夫杜淹

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請令御史就司檢校上以問封

徳𢑴對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果有愆違御史自應紏

舉若徧厯諸司搜摘疵纇太爲煩碎淹黙然上問淹何

故不復論執對曰天下之務當盡至公善則從之德彞

所言眞得大體臣誠心服不敢遂非上悅曰公等各能

如是朕復何憂右驍衞大將軍長孫順徳受人餽絹事

覺上曰順徳果能有益國家朕與之共有府庫耳何至

貪冒如是乎猶惜其有功不之罪但於殿庭賜絹數十

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順徳枉灋受財罪不可赦柰何復

賜之絹上曰彼有人性得絹之辱甚於受刑如不知愧

一禽獸耳殺之何益 辛丑天節將軍燕郡主李藝據

涇州反藝之初入朝也恃功驕倨秦王左右至其營藝

無故敺之上皇怒收藝繫獄旣而釋之上即位藝內不

自安曹州妖巫李五戒謂藝曰王貴色已發勸之反藝

乃詐稱奉宻敕勒兵入朝遂引兵至豳州豳州治中趙

慈皓馳出謁之藝入據豳州詔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

爲行軍揔管以討之趙慈皓聞官軍將至宻與統軍楊

岌圖之事洩藝囚慈皓岌在城外覺變勒兵攻之藝衆

潰棄妻子將奔突厥至烏氏左右斬之傳首長安弟夀

爲利州都督亦坐誅 初隋末喪亂豪傑並起擁衆據

地自相雄長唐興相帥來歸上皇爲之割置州縣以寵

祿之由是州縣之數倍於開皇大業之間上以民少吏

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併省因山川形便分爲十道

一曰闗內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

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劒南十曰嶺南 三

月癸巳皇后帥內外命婦親蠶 閏月癸丑朔日有食

之 壬申上謂太子少師蕭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

十數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問其

故工曰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朕

始寤曏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

盡況天下之務其能徧知乎乃令京官五品以上更宿

中書內省數延見問以民閒疾苦及政事得失 涼州

都督長樂王幼良性麤暴左右百餘人皆無賴子弟侵

暴百姓又與羗胡互市或告幼良有異志上遣中書令

宇文士及馳驛代之並按其事左右懼謀劫幼良入北

虜又欲殺士及據有河西復有告其謀者夏四月癸巳

賜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帥衆來降初君璋引突厥陷

馬邑殺髙滿政退保恆安其衆皆中國人多棄君璋來

降君璋懼亦降請捍北邊以贖罪上皇許之君璋請約

契上皇使鴈門人元普賜之金券頡利可汗復遣人招

之君璋猶豫未決恆安人郭子威説君璋以恆安地險

城堅突厥方彊且當倚之以觀變未可束手於人君璋

乃執元普送突厥復與之合數與突厥入寇至是見頡

利政亂知其不足恃遂帥衆來降上以君璋爲隰州都

督芮國公 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爲誰對曰

臣居草澤不能的知其人願陛下與羣臣言或陽怒以

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㫖者佞臣也上曰

君源也臣流也濁其源而求其㳘之清不可得矣吾自

爲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丗

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者常竊恥之卿策雖善

朕不取也 六月辛巳右僕射宻明公封徳𢑴薨 壬

辰復以太子少師蕭瑀爲左僕射 戊申上與侍臣論

周秦修短蕭瑀對曰紂爲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國無

罪始皇滅之得天下雖同人心則異上曰公知其一未

知其二周得天下増修仁義秦得天下益尚詐力此修

短之所以殊也蓋取之或可以逆得而守之不可以不

順故也瑀謝不及 山東大旱詔所在賑䘏無出今年

租賦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爲右僕射

無忌與上爲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

其禮遇羣臣莫及欲用爲宰相者數矣文徳皇后固請

曰妾備位椒房家之貴寵極矣誠不願兄弟復執國政

呂霍上官可爲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聴卒用之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質略頡利可汗得華人趙徳言

委用之徳言專其威福多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國人始

不悅頡利又好信任諸胡而踈突厥胡人貪冒多反覆

兵革嵗動㑹大雪深數尺雜畜多死連年饑饉民皆凍

餒頡利用度不給重斂諸部由是內外離怨諸部多叛

兵浸弱言事者多請擊之上以問蕭瑀長孫無忌曰頡

利君臣昬虐危亡可必今擊之則新與之盟不擊恐失

機㑹如何而可瑀請擊之無忌對曰虜不犯塞而棄信

勞民非王者之師也上乃止 上問公卿以享國久長

之策蕭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長秦孤立而速亡上以爲

然於是始有封建之議 黃門侍郎王珪有宻奏附侍

中髙士亷寢而不言上聞之八月戊戌出士亷爲安州

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書令宇文

士及罷爲殿中監御史大夫杜淹參䂊朝政它官參豫

政事自此始淹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上問其行能對

曰煬帝將幸江都召百官問行留之計懷道爲吏部主

事獨言不可臣親見之上曰卿稱懷道爲是何爲自不

正諫對曰臣爾日不居重任又知諫不從徒死無益上

曰卿知煬帝不可諫何爲立其朝旣立其朝何得不諫

卿仕隋容可雲位卑後仕王丗充尊顯矣何得亦不諫

對曰臣於丗充非不諫但不從耳上曰丗充若賢而納

諫不應亡國若暴而拒諫卿何得免禍淹不能對上曰

今日可謂尊任矣可以諫未對曰願盡死上笑 辛未

幽州都督王君廓謀叛道死君廓在州驕縱多不灋徴

入朝長史李𤣥道房𤣥齡從甥也憑君廓附書君廓私

發之不識草書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殺驛吏而逃將

奔突厥爲野人所殺嶺南酋長馮盎談殿等迭相攻擊

久未入朝諸州奏稱盎反前後以十數上命將軍藺謩

等發江嶺數十州兵討之魏徵諫曰中國初定嶺南瘴

癘險遠不可以宿大兵且盎反狀未成未宜動衆上曰

告者道路不絶何雲反狀未成對曰盎若反必分兵據

險攻掠州縣今告者已數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諸州旣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鎮撫彼畏死故不敢入

朝若遣信臣示以至誠彼喜於免禍可不煩兵而服上

乃罷兵 冬十月乙酉遣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掩持節

慰諭之盎遣其子智戴隨使者入朝上曰魏徴令我發

一介之使而嶺表遂安勝十萬之師不可不賞賜徴絹

五百匹 十二月壬午左僕射蕭瑀坐事免 戊申利

州都督義安王李孝常等謀反伏誅孝常因入朝留京

師與右武衞將軍劉徳裕及其甥統軍元𢎞善監門將

軍長孫安業互説符命謀以宿衞兵作亂安業皇后之

異母兄也嗜酒無賴父晟卒弟無忌及後並幼安業斥

還舅氏及上即位後不以舊怨爲意恩禮甚厚及反事

覺後涕泣爲之固請曰安業罪誠當萬死然不慈於妾

天下知之今寘以極刑人必謂妾所爲恐亦爲聖朝之

累由是得減死流巂州 或告右丞魏徴私其親戚上

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按之無狀彥博言於上曰徴不存

形跡逺避嫌疑心雖無私亦有可責上令彥博讓徴且

曰自今宜存形跡它日徴入見言於上曰臣聞君臣同

體宜相與盡誠若上下俱存形跡則國之興喪尚未可

知臣不敢奉詔上瞿然曰吾已悔之徴再拜曰臣幸得

奉事陛下願使臣爲良臣勿爲忠臣上曰忠良有以異

乎對曰稷契臯陶君臣恊心俱享尊榮所謂良臣龍逢

比乾麵折廷爭身誅國亡所謂忠臣上悅賜絹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羣臣進見者皆失舉措上知之每見人奏

事必假以辭色兾聞規諫嘗謂公卿曰人慾自見其形

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茍其君愎諫自賢

其臣阿諛順㫖君旣失國臣豈能獨全如虞丗基等謟

煬帝以保富貴煬帝旣弒丗基等亦誅公輩宜用此

爲戒事有得失無惜盡言或上言秦府舊兵宜盡除武

職追入宿衞上謂之曰朕以天下爲家惟賢是與豈舊

兵之外皆無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廣朕徳於天

下也上謂公卿曰昔禹鑿山治水而民無謗讟者與人

同利故也秦始皇營宮室而人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

也夫靡麗珍竒固人之所欲若縱之不已則危亡立至

朕欲營一殿材用己具鑒秦而止王公已下宜體朕此

意由是二十年間風俗素樸衣無錦繡公私富給上謂

黃門侍郎王珪曰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

詔敕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駮正人心所見互有不同

茍論難往來務求至當捨己從人亦復何傷比來或獲

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茍避私怨知非不正順一人之顔

情爲兆民之深怨此乃亡國之政也煬帝之丗內外庶

官務相順從當是之時皆自謂有智禍不及身及天下

大亂家國兩亡雖其間萬一有得免者亦爲時論所貶

終古不磨卿曹各當徇公忘私勿雷同也上謂侍臣曰

吾聞西域賈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諸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𥬇彼之愛珠而不愛其身也吏受賕抵灋

與帝王徇奢欲而亡國者何以異於彼胡之可笑邪魏

徴曰昔魯哀公謂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紂乃忘其身亦猶是也上曰然朕

與公輩宜戮力相輔庶免爲人所笑也 青州有謀反

者州縣逮捕支黨收繫滿獄詔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

師覆按之仁師至悉脫去杻械與飲食湯沐寛慰之止

坐其魁首十餘人餘皆釋之還報敕使將往決之大理

少卿孫伏伽謂仁師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誰不貪生

恐見徒侶得免未肯甘心深爲足下憂之仁師曰凡治

獄當以平恕爲本豈可自規免罪知其寃而不爲伸邪

萬一闇短誤有所縱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願也伏

伽慙而退及敕使至更訊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無枉

濫請速就死無一人異辭者 上好騎射孫伏伽諫以

爲天子居則九門行則警蹕非欲茍自尊嚴乃爲社稷

生民之計也陛下好自走馬射的以娛悅近臣此乃少

年爲諸王時所爲非今日天子事業也旣非所以安養

聖躬又非所以儀刑後丗臣竊爲陛下不取上悅未㡬

以伏伽爲諫議大夫 隋丗選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罷

人患其期促至是吏部侍郎觀城劉林甫奏四時聽選

隨闕注擬人以爲便唐初士大夫以亂離之後不樂仕

進官員不充省符下諸州差人赴選州府及詔使多以

赤牒補官至是盡省之勒赴省選集者七千餘人林甫

隨才銓敘各得其所時人稱之詔以闗中米貴始分人

於洛州選上謂房玄齡曰官在得人不在員多命玄齡

併省留文武揔六百四十三員 隋祕書監晉陵劉子

翼有學行性剛直朋友有過常面責之李百藥常稱劉

四雖復罵人人終不恨是嵗有詔徵之辭以母老不至

 鄃令裴仁軌私役門夫上怒欲斬之殿中侍御史長

安李乾祐諫曰灋者陛下所與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獨有

也今仁軌坐輕罪而抵極刑臣恐人無所措手足上悅

免仁軌死以乾祐爲侍御史上嘗語及闗中山東人意

有同異殿中侍御史義豐張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

爲家不當有東西之異恐示人以隘上善其言厚賜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預議 初突厥旣彊敕勒諸部分

散有薛延陀迴紇都播骨科幹多濫葛同羅僕固拔野

古思結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部皆居磧北

風俗大抵與突厥同薛延陀於諸部爲最彊西突厥曷

薩那可汗方彊敕勒諸部皆臣之曷薩那徴稅無度諸

部皆怨曷薩那誅其渠帥百餘人敕勒相帥叛之共推

契苾哥楞爲易勿真莫賀可汗居貪於山北又以薛延

陀乙失鉢爲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及射匱可汗兵

復振薛延陀契苾二部並去可汗之號以臣之回紇等

六部在鬱督軍山者東屬始畢可汗統葉䕶可汗勢衰

乙失鉢之孫夷男帥其部落七萬餘家附於頡利可汗

頡利政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相帥叛之頡利遣

其兄子欲谷設將十萬騎討之回紇酋長菩薩將五千

騎與戰於馬鬛山大破之欲谷設走菩薩追至天山部

衆多爲所虜回紇由是大振薛延陀又破其四設頡利

不能制頡利益衰國人離散㑹大雪平地數尺羊馬多

死民大饑頡利恐唐乗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揚言㑹

獵實設備焉鴻臚卿鄭元璹使突厥還言於上曰戎狄

興衰專以羊馬爲𠉀今突厥民饑畜瘦此將亡之兆也

不過三年上然之羣臣多勸上乗閒擊突厥上曰新與

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災不仁乗人之危以取勝不

武縱使其種落盡叛六畜無餘朕終不擊必待有罪然

後討之西突厥統葉䕶可汗遣真珠統俟斤與髙平王

道立來獻萬釘寶鈿金帶馬五千匹以迎公主頡利不

欲中國與之和親數遣兵入寇又遣人謂統葉䕶曰汝

迎唐公主要須經我國中過統葉䕶患之未成昏

二年春正月辛亥右僕射長孫無忌罷時有宻表稱無

忌權寵過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於卿洞然無疑若各

懷所聞而不言則君臣之意有不通又召百官謂之曰

朕諸子皆幼視無忌如子非它人所能間也無忌自懼

滿盈固求遜位皇后又力爲之請上乃許之以爲開府

儀同三司 置六司侍郎副六尚書並置左右司郎中

各一人 癸丑吐谷渾寇岷州都督李道彥擊走之

丁巳徙漢王恪爲蜀王衞王泰爲越王楚王祐爲燕王

 上問魏徴曰人主何爲而明何爲而暗對曰兼聴則

明偏信則暗昔堯清問下民故有苗之惡得以上聞舜

明四目達四聰故共鯀驩兜不能蔽也秦二丗偏信趙

髙以成望夷之禍梁武帝偏信朱異以取臺城之辱隋

煬帝偏信虞丗基以致彭城閣之變是故人君兼聴廣

納則貴臣不得擁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上曰善上謂

黃門侍郎王珪曰開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許賑給

而令百姓就食山東比至末年天下儲積可供五十年

煬帝恃其富饒侈心無厭卒亡天下但使倉廩之積足

以備凶年其餘何用哉二月上謂侍臣曰人言天子至

尊無所畏憚朕則不然上畏皇天之監臨下憚羣臣之

瞻仰兢兢業業猶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魏徴曰此誠

致治之要願陛下慎終如始則善矣上謂房𤣥齡等曰

爲政莫若至公昔諸葛亮竄廖立李嚴於南夷亮卒而

立嚴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又髙熲爲隋相

公平識治體隋之興亡繫熲之存沒朕旣慕前丗之明

君卿等不可不灋前丗之賢相也 三月戊寅朔日有

食之 壬子大理少卿胡演進每月囚帳上命自今大

辟皆令中書門下四品已上及尚書議之庶無寃濫旣

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鄭善果上謂胡演曰善果雖復有

罪官品不卑豈可使與諸囚爲伍自今三品已上犯罪

不須引過聴於朝堂俟進止 闗內旱饑民多賣子以

接衣食己巳詔出御府金帛爲贖之歸其父母庚午詔

以去嵗霖雨今茲旱蝗赦天下詔書畧曰若使年穀豐

稔天下乂安移災朕身以存萬國是所願也甘心無吝

㑹所在有雨民大悅 夏四月己卯詔以隋末亂離因

之饑饉暴骸滿野傷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瘞 初

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東偏奚霫等數十

部多叛突厥來降頡利可汗以其失衆責之及薛延陀

回紇等敗欲谷設頡利遣突利討之突利兵又敗輕騎

奔還頡利怒拘之十餘日而撻之突利由是怨隂欲叛

頡利頡利數徴兵於突利突利不與表請入朝上謂侍

臣曰曏者突厥之彊控弦百萬憑陵中夏用是驕恣以

失其民今自請入朝非困窮肯如是乎朕聞之且喜且

懼何則突厥衰則邊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它日亦

將如突厥能無懼乎卿曹宜不惜苦諫以輔朕之不逮

也頡利發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來求救上謀於大

臣曰朕與突利爲兄弟有急不可不救然頡利亦與之

有盟奈何兵部尚書杜如晦曰戎狄無信終當負約今

不因其亂而取之後悔無及夫取亂侮亡古之道也丙

申契丹酋長帥其部落來降頡利遣使請以梁師都易

契丹上謂使者曰契丹與突厥異類今來歸附何故索

之師都中國之人盜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

我興兵致討輒來救之彼如魚游釜中何患不爲我有

借使不得亦終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先是上知突厥

政亂不能庇梁師都以書諭之師都不從上遣夏州都

督長史劉旻司馬劉蘭成圖之旻等數遣輕騎踐其禾

稼多縱反間離其君臣其國漸虛降者相屬其名將李

正寶等謀執師都事洩來奔由是上下益相疑旻等知

可取上表請兵上遣右衞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

均擊之又遣旻等據朔方東城以逼之師都引突厥兵

至城下劉蘭成偃旗臥鼓不出師都宵遁蘭成追擊破

之突厥大發兵救師都柴紹等未至朔方數十里與突

厥遇奮擊大破之遂圍朔方突厥不能救城中食盡壬

寅師都從父弟洛仁殺師都以城降以其地爲夏州

太常少卿祖孝孫以爲梁陳之音多吳楚周齊之音多

胡夷於是斟酌南北考以古聲作唐雅樂凡八十四調

三十一曲十二和詔協律郎張文收與孝孫同修定六

月乙酉孝孫等奏新樂上曰禮樂者蓋聖人縁情以設

教耳治之隆替豈由於此御史大夫杜淹曰齊之將亡

作伴侶曲陳之將亡作玉樹後庭花其聲哀思行路聞

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樂也上曰不然夫樂

能感人故樂者聞之則喜憂者聞之則悲悲喜在人心

非由樂也將亡之政民必愁苦故聞樂而悲耳今二曲

具存朕爲公奏之公豈悲乎右丞魏徴曰古人稱禮雲

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鍾鼓云乎哉樂誠在人和

不在聲音也  臣光曰臣聞垂能目制方圓心度曲

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規矩而已矣聖人

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

禮樂而已矣禮者聖人之所履也樂者聖人之所樂也

聖人履中正而樂和平又思與四海共之百丗傳之於

是乎作禮樂焉故工人執垂之規矩而施之器是亦垂

之功巳王者執五帝三王之禮樂而施之丗是亦五帝

三王之治已五帝三王其違丗已久後之人見其禮知

其所履聞其樂知其所樂炳然若猶存於丗焉此非禮

樂之功邪夫禮樂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容聲者末也

二者不可偏廢先王守禮樂之本未嘗須臾去於心行

禮樂之文未嘗須臾逺於身興於閨門著於朝廷被於

鄉遂比隣達於諸侯流於四海自祭祀軍旅至於飲食

起居未嘗不在禮樂之中如此數十百年然後治化周

浹鳳凰來儀也茍無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

日捨之求以移風易俗誠亦難矣是以漢武帝置協律

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詔王莽建羲和考律

呂非不精也不能救漸臺之禍晉武帝制笛尺調金石

非不詳也不能弭平陽之災梁武帝立四器調八音非

不察也不能免臺城之辱然則雖韶夏濩武之音具存

於丗茍其餘不足以稱之曽不能化一夫況四海乎是

猶執垂之規矩而無工與材坐而待器之成終不可得

也況齊陳滛昬之主亡國之音蹔奏於庭烏能變一丗

之哀樂乎而太宗遽雲治之隆替不由於樂何發言之

易而果於非聖人也如此夫禮非威儀之謂也然無威

儀則禮不可得而行矣樂非聲音之謂也然無聲音則

樂不可得而見矣譬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謂之山則

不可然土石皆去山於何在哉故曰無本不立無文不

行奈何以齊陳之音不驗於今丗而謂樂無益於治亂

何異暏拳石而輕泰山乎必若所言則是五帝三王之

作樂皆妄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惜哉 戊子

上謂侍臣曰朕觀隋煬帝集文辭奧博亦知是堯舜而

非桀紂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徴對曰人君雖聖哲猶當

虛已以受人故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煬帝恃其俊

才驕矜自用故口誦堯舜之言而身爲桀紂之行曽不

自知以至覆亡也上曰前事不逺吾屬之師也畿內有

蝗辛卯上入苑中見蝗掇數枚祝之曰民以穀爲命而

汝食之寧食吾之肺腸舉手欲吞之左右諫曰惡物或

成疾上曰朕爲民受災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嵗蝗不爲

災上曰朕每臨朝欲發一言未嘗不三思恐爲民害是

以不多言給事中知起居事杜正倫曰臣職在記言陛

下之言失臣必書之豈徒有害於今亦恐貽譏於後上

悅賜絹二百叚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矦景之亂

百官不能乗馬元帝爲周師所圍猶講老子百官戎服

以聴此深足爲戒朕所好者唯堯舜周孔之道以爲如

鳥有翼如魚有水失之則死不可暫無耳以辰州刺史

裴䖍通煬帝故人特䝉寵任而身爲弒逆雖時移事變

屢更赦令倖免族夷不可猶使牧民乃下詔除名流驩

州䖍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啟大唐自以爲功頗有觖望

之色及得罪怨憤而死 秋七月詔宇文化及之黨萊

州刺史牛方裕絳州刺史薛丗良廣州都督長史唐奉

義隋武牙郎將元禮並除名徙邊 上謂侍臣曰古語

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嵗再赦善人喑啞

夫養稂莠者害嘉穀赦有罪者賊良民故朕即位以來

不欲數赦恐小人恃之輕犯憲章故也




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