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百九十一
資治通鑑 卷第二百九十一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九十一
臣司馬光奉
勑編集
後周紀二〈起𤣥黓困敦九月盡閼逢攝提格四月凡一年有竒〉
太祖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中
廣順二年九月甲寅朔呉越丞相裴堅卒以台州刺史
呉延福同參相府事 庚午敇北邊吏民毋得入契丹
境俘掠 契丹將髙謨翰以葦栰度胡盧河入宼至兾
州成徳節度使何福進遣龍㨗都指揮使劉誠誨等屯
貝州以拒之契丹聞之遽引兵北度所掠兾州丁壯數
百人望見官軍爭鼔譟欲攻契丹官軍不敢應契丹盡
殺之 蜀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奏周人聚兵闗中
請益兵爲備蜀主遣奉鑾肅衛都虞候趙進將兵趣利
州旣而聞周人聚兵以備壯漢乃引還 唐武安節度
使邊鎬昏懦無㫁在湖南政出多門不合衆心吉水人
歐陽廣上書言鎬非將帥才必喪湖南宜別擇良帥益
兵以救其敗不報唐主使鎬經略朗州有自朗州來者
多言劉言忠順鎬由是不爲備唐主召劉言入朝言不
行謂王逵曰唐必伐我柰何逵曰武陵負江湖之險帶
甲數萬安能拱手受制於人邊鎬撫馭無方士民不附
可一戰擒也言猶豫未決周行逢曰機事貴速緩則彼
爲之備不可圖也言乃以逵行逢及牙將何敬眞張倣
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瓊彭萬和潘叔嗣張文表十人皆
爲指揮使部分發兵叔嗣文表皆朗州人也行逢能謀
文表善戰叔嗣果敢三人多相須成功情𣢾甚昵諸將
欲召漵州酋長苻彥通爲援行逢曰蠻貪而無義前年
從馬希萼入潭州焚掠無遺吾兵以義舉往無不克烏
用此物使暴殄百姓哉乃止然亦畏彥通爲後患以蠻
酋土團都指揮使劉瑫爲羣蠻所憚補西境鎭遏使以
備之冬十月逵等將兵分道趣長沙以孫朗曹進爲先
鋒使邊鎬遣指揮使郭再誠等將兵屯益陽以拒之戊
子逵等克沅江執都監劉承遇禆將李師徳帥衆五百
降之壬辰逵等命軍士舉小舟自蔽直造益陽四面斧
寨而入遂克之殺戍兵二千人邊鎬告急於唐甲午逵
等克橋口及湘隂乙未至潭州邊鎬嬰城自守救兵未
至城中兵少丙申夜鎬棄城走吏民俱潰醴陵門橋折
死者萬餘人道州刺史廖偃爲亂兵所殺丁酉旦王逵
入城自稱武平節度副使權知軍府事以何敬眞爲行
軍司馬遣敬眞等追鎬不及斬首五百級蒲公益攻岳
州唐岳州刺史宋徳權走劉言以公益權知岳州唐將
守湖諸州者聞長沙陷相繼遁去劉言盡復馬氏嶺
北故地惟郴連入於南漢 契丹瀛莫幽州大水流民
入塞散居河北者數十萬口契丹州縣亦不之禁詔所
在賑給存處之中國民先爲所掠得歸者什五六 丁
未榖以病臂乆未愈三表辭位帝遣中使諭指曰卿所
掌至重朕難其人茍事功克集何必朝禮朕今於便殿
待卿可暫入相見榖入見千金祥殿面陳悃𣢾帝不許
榖不得已復視事榖未能執筆詔以三司務繁令刻名
印用之 辛亥敇民有訴訟必先歷縣州及觀察使處
決不直乃聽詣臺省或自不能書牒倩人書者必書所
倩姓名居處若無可倩聽執素紙所訴必須已事毋得
挾私客訴 慶州刺史郭彥欽性貪野雞族多羊馬彥
欽故擾之以求賂野雞族遂反剽掠綱商帝命寕環二
州合兵討之 劉言遣使奉表來告稱湖南丗事朝廷
不幸爲鄰宼所陷臣雖不奉詔輙紏合義兵削平舊國
唐主削邊鎬官爵流饒州初鎬以都虞候從查文徽克
建州凡所俘獲皆全之建人謂之邊佛子及克潭州市
不易肆潭人謂之邊菩薩旣而爲節度使政無綱紀惟
日設齋供盛修佛事潭人失望謂之邊和尚矣左僕射
同平章事馮延己右僕射同平章事孫晟上表請罪皆
釋之晟陳請不已乃與延己皆罷守本官唐主以比年
出師無功乃議休兵息民或曰願陛下數十年不用兵
可小康矣唐主曰將終身不用何數十年之有唐主思
歐陽廣之言拜本縣令 十一月辛未徙保義節度使
折從阮爲靜難節度使討野雞族 癸酉敇約每嵗民
間所輸牛皮三分減二計田十頃稅取一皮餘聽民自
用及賣買惟禁賣於敵國先是兵興以來禁民私賣買
牛皮悉令輸宮受直唐明宗之丗有司止償以鹽晉天
福中並鹽不給漢法犯私牛皮一寸抵死然民閒日用
實不可無帝素知其𡚁至是李榖建議均於田畒公私
便之 十二月丙戌河決鄭滑遣使行視修塞 甲午
前靜難節度使侯章獻買宴絹千匹銀五百兩帝不受
曰諸侯入覲天子宜有宴犒豈待買邪自今如此比者
皆勿受 王逵將兵及洞蠻五萬攻郴州南漢將潘崇
徹救之遇於蠔石崇徹登髙望湖南兵曰疲而不整可
破也縱擊大破之伏屍八十里 翰林學士徐台符請
誅誣告李崧者〈葛延〉遇及李澄馮道以爲屢更赦不許王
峻嘉台符之義白於帝癸卯収延遇澄誅之 劉言表
稱潭州殘破乞移使府治朗州且請貢獻賣茶悉如馬
氏故事許之 唐江西觀察使楚王馬希萼入朝唐主
留之後數年卒於金陵諡曰恭孝 初麟州土豪楊信
自爲刺史受命於周信卒子重訓嗣以州降北漢至是
爲羣羌所圍復歸款求救於夏府二州
三年春正月丙辰以武平留後劉言爲武平節度使制
置武安靜江等軍事同平章事以王逵爲武安節度使
何敬眞爲靜江節度使周行逢爲武安行軍司馬 詔
折從阮野雞族能改過者拜官賜金帛不則進兵討之
壬戍從阮奏酋長李萬全等受詔立誓外自餘猶不服
方討之 前丗屯田皆在邊地使戍兵佃之唐末中原
宿兵所在皆置營田以耕曠土其後又募髙貲戶使輸
課佃之戶部別置官司緫領不𨽻州縣或丁多無役或
容庇姧盜州縣不能詰梁太祖擊淮掠得牛以千萬
計給東諸州農民使嵗輸租自是歷數十年牛死而
租不除民甚苦之帝素知其𡚁㑹閤門使知青州張凝
上便宜請罷營田務李榖亦以爲言乙丑敕悉罷戶部
營田務以其民𨽻州縣其田廬牛農器並賜見佃者爲
永業悉除租牛課是嵗戶部増三萬餘戶民旣得爲永
業始敢葺屋植木獲地利數倍或言營田其肥饒者不
若鬻之可得錢數十萬緡以資國帝曰利在於民猶在
國也朕用此錢何爲萊州剌史葉仁魯帝之故吏也坐
贓絹萬五千匹錢千緡庚午賜死帝遣中使賜以酒食
曰汝自抵國法吾無如之何當存恤汝母仁魯感泣
帝以河決爲憂王峻請自往行視許之鎭寕節度使榮
屢求入朝峻忌其英烈每沮止之閏月榮復求入朝㑹
峻在河上帝乃許之 契丹宼定州圍義豐軍定和都
指揮使楊𢎞裕夜擊其營大獲契丹遁去又宼鎭州本
道兵擊走之 丙申鎭寕節度使榮入朝故李守貞𮪍
士馬全乂從榮入朝帝召見補殿前指揮使謂左右曰
全乂忠於所事昔在河中屢挫吾軍汝軰宜効之王峻
聞榮入朝遽自河上歸戊戍至大梁 雄武節度使髙
允權卒其子牙內指揮使紹基謀襲父位詐稱允權疾
病表已知軍府事觀察判官李彬切諌紹基怒斬之辛
丑以彬謀反聞 王峻固求領藩鎮帝不得已壬寅以
峻兼平盧節度使 髙紹基屢奏雜虜犯邊冀得承襲
帝遣六宅使張仁謙詣延州巡檢紹基不能匿始發父
喪 戊申折從阮奏降野雞二十一族 唐草澤邵棠
上言近游淮上聞周主恭儉増修徳政吾兵新破於潭
朗恐其有南征之志宜爲之備 初王逵旣克潭州以
指揮使何敬眞爲靜江節度副使朱全琇爲武安節度
副使張文表爲武平節度副使周行逢爲武安行軍司
馬敬眞全琇各置牙兵與逵分㕔視事吏民莫知所從
每宴集諸將使酒紛拏如市無復上下之分惟行逢文
表事逵盡禮逵親愛之敬眞與逵不恊辭歸朗州又不
能事劉言與全琇謀作亂言素忌逵之彊疑逵使敬眞
伺已將討之逵聞之甚懼行逢曰劉言素不與吾軰同
心何敬眞朱全琇恥在公下公宜早圖之逵喜曰與公
共除凶黨同治潭朗夫復何憂㑹南漢宼全道永州行
逢請身至朗州言遣敬眞全琇南討俟至長沙以計
取之如掌中物耳逵從之行逢至朗州言以敬眞爲南
面行營招討使全琇爲先鋒使將牙兵百餘人㑹潭州
兵以禦南漢二人至長沙逵出郊迎相見甚歡宴飲連
日多以美妓餌之敬眞因淹留不進朗州指揮使李仲
遷部兵三千人乆戍潭州敬眞使之先發趣嶺北都頭符
㑹等因士卒思歸劫仲遷擅還朗州逵乗敬眞醉使人
詐爲言使者責敬眞以南宼深侵不亟捍禦而専務荒
宴太師命械公歸西府因收繫獄全琇逃去遣兵追捕
之二月辛亥朔斬敬眞以徇未幾獲全琇及其黨十餘
人皆斬之 癸丑鎮寜節度使榮歸澶州 初契丹主
徳光北還以晉傳國寶自隨至是更以玉作二寶 王
逵遣使以斬何敬眞告劉言言不得己庚申斬符㑹等
數人 樞密使平盧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峻晚節益
狂躁奏請以端明殿學士顔衎樞密直學士陳觀代范
質李榖爲相帝曰進退宰輔不可倉猝俟朕更思之峻
力論列語浸不遜日向中帝尚未食峻爭之不已帝曰
今方寒食俟假開如卿所奏峻乃退癸亥帝亟召宰相
樞密使入幽峻於別所帝見馮道等泣曰王峻陵朕太
甚欲盡逐大臣翦朕羽翼朕惟一子專務間阻暫令詣
闕已懷怨望豈有身典樞機復兼宰相又求重鎭觀其
志趣殊未盈厭無君如此誰則堪之甲子貶峻商州司
馬制辭略曰視羣後孩撫朕躬帝慮鄴都留守王殷
不自安命殷子尚食使承誨詣殷諭以峻得罪之狀峻
至商州得腹疾帝猶愍之命其妻往視之未幾而卒
帝命折從阮分兵屯延州髙紹基始懼屢有貢獻又命
供奉官張懷貞將禁兵兩指揮屯鄜延紹基乃悉以軍
府事授副使張匡圖甲戍以客省使向訓權知延州
三月甲申以鎭寕節度使榮爲開封尹𣈆王丙戍以樞
密副使鄭仁誨爲鎭寜節度使 初殺牛族與野雞
族有隙聞官軍討野雞饋餉迎奉官軍利其財畜而掠
之殺牛族反與野雞合敗寜州刺史張建武於包山帝
以郭彥欽擾羣胡致其作亂黜廢於家初解州刺史浚
儀郭元昭與𣙜鹽使李溫玉有隙溫玉壻魏仁浦爲樞
密主事元昭疑仁浦庇之㑹李守貞反溫玉有子在河
中元昭收繫溫玉奏言其叛事連仁浦帝時爲樞密使
知其誣釋不問至是仁浦爲樞密承旨元昭代歸甚懼
過洛陽以告仁浦弟仁滌仁滌曰吾兄平生不與人爲
怨況肯以私害公乎旣至丁亥仁浦白帝以元昭爲慶
州刺史 己丑以棣州團練使太原王仁鎬爲宣徽北
院使兼樞密副使 唐主復以左僕射馮延己同平章
事 周行逢惡武平節度副使張倣言於王逵曰何敬
眞倣之親戚臨刑以後事屬倣公宜備之夏四月庚申
逵召倣飲醉而殺之 丙寅歸徳節度使兼侍中常思
入朝戊辰徙平盧節度使將行奏曰臣在宋州舉絲四
萬餘兩在民間謹以上進請徴之帝頷之五月丁亥敕
牓宋州凡常思所舉絲悉蠲之巳輸者復歸之思亦無
怍色 自唐末以來所在學校廢絶蜀母昭裔出私財
百萬營學館且請刻板印九經蜀主從之由是蜀中文學
復盛 六月壬子滄州奏契丹知盧臺軍事范陽張藏
英來降 初唐明宗之丗宰相馮道李愚請令判國子
監田敏校正九經刻板印賣朝廷從之丁巳板成獻之
由是雖亂丗九經傳布甚廣 王逵以周行逢知潭州
自將兵襲朗州克之殺指揮使鄭珓執武安節度使同
平章事劉言幽於別館 秋七月王殷三表請入朝帝
疑其不誠遣使止之 唐大旱井泉涸淮水可涉饑民
度淮而北者相繼濠夀發兵禦之民與兵鬬而北來帝
聞之曰彼我之民一也聽糴米過淮唐人遂築倉多糴
以供軍八月己未詔唐民以人畜負米者聽之以舟車
運載者勿予 王逵遣使上表誣劉言謀以朗州降唐
又欲攻潭州其衆不從廢而囚之臣已至朗州撫安軍
府訖且請復移使府洽潭州甲戌遣通事舎人翟光裔
詣湖南宣撫從其所請逵還長沙以周行逢知朗州事
又遣潘叔嗣殺劉言於朗州 九月己亥武成節度使
白重贊奏塞決河 契丹宼樂夀齊州戍兵右保寜都
頭劉彥章殺都監杜延熙謀應契丹不克並其黨伏誅
南漢主立其子繼興爲衛王璇興爲桂王慶興爲荊
王保興爲禎王崇興爲梅王 東自青徐南至安復西
至丹慈北至貝鎭皆大水 帝自入秋得風痺疾害於
食飲及步趨術者言宜散財以禳之帝欲祀南郊又以
自梁以來郊祀常在洛陽疑之執政曰天子所都則可
以祀百神何必洛陽於是始築圓丘社稷壇作太廟於
大梁癸亥遣馮道迎太廟社稷神主於洛陽 南漢大
赦 冬十一月己丑太常請凖洛陽築四郊諸壇從之
十二月丁未朔神主至大梁帝迎於西郊祔享於太廟
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同平
章事王殷恃功専橫凡河北鎭戍兵應用敇處分者殷
即以帖行之又多掊斂民財帝聞之不悅使人謂曰卿
與國同體鄴都帑庾甚豐卿欲用則取之何患無財成
徳節度使何福進素惡殷甲子福進入朝密以殷隂事
白帝帝由是疑之乙丑殷入朝詔留殷充京城內外巡
檢 戊辰府州防禦使折徳扆奏北漢將喬贇入宼擊
走之 王殷每出入從者常數百人殷請量給鎧仗以
備巡邏帝難之時帝體不平將行郊祀而殷挾震主之
勢在左右衆心忌之壬申帝力疾御滋徳殿殷入起居
遂執之下制誣殷謀以郊祀日作亂流登州出城殺之
命鎭寧節度使鄭仁誨詣鄴都安撫仁誨利殷家財擅
殺殷子遷其家屬於登州 唐祠部郎中知制誥徐鉉
言貢舉初設不宜遽罷乃復行之先是楚州刺史田敬
洙請修白水塘溉田以實邊馮延己以爲便李徳明因
請大闢曠土爲屯田修復所在渠塘堙廢者吏因縁侵
擾大興力役奪民田甚衆民愁怨無訴徐以白唐主
唐主命鉉按視之鉉籍民田悉歸其主或譛鉉擅作威
福唐主怒流鉉舒州然白水塘竟不成唐主又命少府
監馮延魯廵撫諸州右拾遺徐鍇表延魯無才多罪舉
措輕淺不宜奉使唐主怒貶鍇校書郎分司東都鍇
之弟也 道州盤容洞蠻酋盤崇聚衆自稱盤容州都
統屢宼郴道州 乙亥帝朝享太廟被袞冕左右掖以
登堦纔及一室酌獻俛首不能拜而退命晉王榮終禮
是夕宿南郊疾尤劇幾不救夜分小愈
顯徳元年春正月丙子朔帝祀圓丘僅能瞻仰致敬而
已進爵奠幣皆有司代之大赦攺元聽蜀境通商 戊
寅罷鄴都但爲天雄軍 庚辰加晉王榮兼侍中判內
外兵馬事時羣臣希得見帝中外恐懼聞晉王典兵人
心稍安 軍士有流言郊賞薄於唐明宗時者帝聞之
壬午召諸將至寢殿讓之曰朕自即位以來惡衣菲食
專以贍軍爲念府庫蓄積四方貢獻贍軍之外鮮有嬴
餘汝軰豈不知之今乃縱兇徒騰口不顧人主之勤儉
察國之貧乏又不思已有何功而受賞惟知怨望於汝
軰安乎皆惶恐謝罪退索不逞者戮之流言乃息 初
帝在鄴都竒愛小吏曹翰之才使之事晉王榮榮鎭澶
州以爲牙將榮入爲開封尹未別召翰翰自至榮怪之
翰請間言曰大王國之儲嗣今主上寢疾大王當入侍
醫藥柰何猶決事於外邪榮感悟即日入止禁中丙戍
帝疾篤停諸司細務皆勿奏有大事則晉王榮稟進止
宣行之 以鎭寧節度使鄭仁誨爲樞密使同平章事
戊子以義武留後孫行友保義留後韓通朔方留後
馮繼業皆爲節度使通太原人也 帝屢戒晉王曰昔
吾西征見唐十八陵無不發掘者此無它惟多藏金玉
故也我死當衣以紙衣歛以瓦棺速營葬勿乆留宮中
壙中無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雇勿以煩民葬
畢募近陵民三十戶蠲其雜徭使之守視勿修下宮勿
置守陵宮人勿作石羊虎人馬惟刻石置陵前雲周天
子平生好儉約遺令用𥿄衣瓦棺嗣天子不敢違也汝
或吾違吾不福汝又曰李洪義當與節龯魏仁浦勿使
離樞密院 庚寅詔前登州刺史周訓等塞決河先是
河決靈河魚池酸棗陽武常樂驛河隂六名鎭原武凡
八口至是分遣使者塞之 帝命趣草制以端明殿學
士戶部侍郎王溥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壬辰宣制畢
左右以聞帝曰吾無恨矣以樞密副使王仁鎬爲永興
節度使以殿前都指揮使李重進領武信節度使馬軍
都指揮使樊愛能領武定節度使歩軍都指揮使何徽
領昭武節度使重進年長於晉王榮帝召入禁中屬以
後事仍命拜榮以定君臣之分是日帝殂於滋徳殿袐
不發喪乙未宣遺制丙申晉王即皇帝位 初靜海節
度使吳權卒子昌岌立昌岌卒弟昌文立是月始請命
於南漢南漢以昌文爲靜海節度使兼安南都䕶 北
漢主聞太祖晏駕甚喜謀大舉入宼遣使請兵於契丹
二月契丹遣其武定節度使政事令楊袞將萬餘𮪍如
晉陽北漢主自將兵三萬以義成節度使白從暉爲行
軍都部署武寧節度使張元徽爲前鋒都指揮使與契
丹自團栢南趣潞州 蜀左匡聖馬步都指揮使保寧
節度使安思謙譖殺張業廢趙廷隠蜀人皆惡之蜀主
使將兵救王景崇思謙逗撓無功內慙懼不自安自張
業之誅宮門守衛加嚴思謙以爲疑已言多不遜思謙
典宿衛多殺士卒以立威蜀主閲衛士有年尚壯而爲
思謙所斥者復留𨽻籍思謙殺之蜀主不能平思謙三
子扆嗣裔𠋣父勢暴橫爲國人患翰林使王藻屢言思
謙怨望將反丁巳思謙入朝蜀主命壯士擊殺之及其
三子藻亦坐擅啓邊奏並誅之 北漢兵屯梁侯驛昭
義節度使李筠遣其將穆令均將歩𮪍二千逆戰筠自
將大軍壁於太平驛張元徽與令均戰陽不勝而北令
均逐之伏發殺令均俘斬士卒千餘人筠遁歸上黨嬰
城自守筠即李榮也避上名攺焉丗宗聞北漢主入宼
欲自將兵禦之羣臣皆曰劉崇自平陽遁走以來勢蹙
氣沮必不敢自來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人心易搖不
宜輕動宜命將禦之帝曰崇幸我大喪輕朕年少新立
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來朕不可不往馮道固爭之帝
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嘗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未
審陛下能爲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彊破劉崇如
山壓卵耳道曰未審陛下能爲山否帝不悅惟王溥勸
行帝從之 三月乙亥朔蜀主加捧聖控鶴都指揮使
兼中書令孫漢韶武信節度使賜爵樂安郡王罷軍職
蜀主懲安思謙之跋扈命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等
十人分典禁兵 北漢乗勝進逼潞州丁丑詔天雄節
度使符彥卿引兵自磁州固鎭出北漢軍後以鎭寧節
度使郭崇副之又詔河中節度使王彥超引兵自晉州
東出邀北漢軍以保義節度使韓通副之又命馬軍都
指揮使寧江節度使樊愛能歩軍都指揮使清淮節度
使何徽義成節度使白重賛鄭州防禦使史彥超前耀
州團練使符彥能將兵先趣澤州宣徽使向訓監之重
賛憲州人也 辛巳大赦 癸未帝命馮道奉梓宮赴
山陵以鄭仁誨爲東京留守乙酉帝發大梁庚寅至懐
州帝欲兼行速進控鶴都指揮使眞定趙晁私謂通事
舎人鄭好謙曰賊勢方盛冝持重以挫之好謙言於帝
帝怒曰汝安得此言必爲人所使言其人則生不然必
死好謙以實對帝命並晁械於州獄壬辰帝過澤州宿
於州東北北漢主不知帝至過潞州不攻引兵而南是
夕軍於髙平之南癸巳前鋒與北漢兵遇擊之北漢兵
卻帝慮其遁去趣諸軍亟進北漢主以中軍陳於巴公
原張元徽軍其東楊袞軍其西衆頗嚴整時河陽節度
使劉詞將後軍未至衆心危懼而帝志氣益銳命白重
賛與侍衛馬歩都虞候李重進將左軍居西樊愛能何
徽將右軍居東向訓史彥超將精𮪍居中央殿前都指
揮使張永德將禁兵衛帝帝介馬自臨陳督戰北漢主
見周軍少悔召契丹謂諸將曰吾自用漢軍可破也何
必契丹今日不惟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諸將皆以爲
然楊袞策馬前望周軍退謂北漢主曰勍敵也未可輕
進北漢主奮𩓿曰時不可失請公勿言試觀我戰袞黙
然不悅時東北風方盛俄而忽轉南風北漢副樞密使
王延嗣使司天監李義白北漢主雲時可戰矣北漢主
從之樞密直學士王得中扣馬諌曰義可斬也風勢如
此豈助我者邪北漢主曰吾計已決老書生勿妄言且
斬汝麾東軍先進張元徽將千𮪍擊周右軍合戰未幾
樊愛能何徽引𮪍兵先遁右軍潰歩兵千餘人解甲呼
萬歳降於北漢帝見軍勢危自引親兵犯矢石督戰
太祖皇帝時爲宿衛將謂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屬何得
不致死又謂張永徳曰賊氣驕力戰可破也公麾下多
能左射者請引兵乗髙西出爲左翼我引兵爲右翼以
擊之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永徳從之各將二千人進戰
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馳犯其鋒士卒死戰無不一當百
北漢兵披靡內殿直夏津馬仁瑀謂衆曰使乗輿受敵
安用我軰躍馬引弓大呼連斃數十人士氣益振殿前
右番行首馬全乂言於帝曰賊勢極矣將爲我擒願陛
下按轡勿動徐觀諸將破之即引數百騎進陷陳北漢
主知帝自臨陳褒賞張元徽趣使乗勝進兵元徽前略
陳馬倒爲周兵所殺元徽北漢之驍將也北軍由是奪
氣時南風益盛周兵爭奮北漢兵大敗北漢主自舉赤
幟以收兵不能止楊袞畏周兵之彊不敢救且恨北漢
主之語全軍而退樊愛能何徽引數千𮪍南走控露
刃剽掠輜重役徒驚走失亡甚多帝遣近臣及親軍校
追諭止之莫肯奉詔使者或爲軍士所殺揚言契丹大
至官軍敗績餘衆已降虜矣劉詞遇愛能等於塗愛能
等止之詞不從引兵而北時北漢主尚有餘衆萬餘人
阻澗而陳薄暮詞至復與諸軍擊之北漢兵又敗殺王
延嗣追至髙平殭屍滿山谷委棄御物及輜重器械雜
畜不可勝紀是夕帝宿於野次得步兵之降敵者皆殺
之樊愛能等聞周兵大㨗與士卒稍稍復還有逹曙不
至者甲午休兵於髙平選北漢降卒數千人爲効順指
揮命前武勝行軍司馬唐景思將之使戍淮上餘二千
餘人賜貲裝縱遣之李穀爲亂兵所迫潛竄山谷數日
乃出丁酉帝至潞州北漢主自髙平被褐戴笠乗契丹
所贈黃騮帥百餘𮪍由雕窠嶺遁歸宵迷俘村民爲導
誤之晉州行百餘里乃覺之殺導者晝夜北走所至得
食未舉筯或傳周兵至輒蒼黃而去北漢主衰老力憊
伏於馬上晝夜馳驟殆不能支僅得入晉陽帝欲誅樊
愛能等以肅軍政猶豫未決己亥晝臥行宮帳中張永
德侍側帝以其事訪之對曰愛能等素無大功忝冒節
龯望敵先逃死未塞責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茍軍法
不立雖有熊羆之士百萬之衆安得而用之帝擲枕於
地大呼稱善即收愛能徽及所部軍使以上七十餘人
責之曰汝軰皆累朝宿將非不能戰今望風奔遁者無
它正欲以朕爲竒貨賣與劉崇耳悉斬之帝以何徽先
守晉州有功欲免之旣而以法不可廢遂並誅之而給
槥車歸葬自是驕將惰卒始知所懼不行姑息之政矣
庚子賞髙平之功以李重進兼忠武節度使向訓兼義
成節度使張永徳兼武信節度使史彥超爲鎭國節度
使張永徳盛稱
太祖皇帝之智勇帝擢
太祖皇帝爲殿前都虞𠋫領嚴州刺史以馬仁瑀爲控
鶴弓箭直指揮使馬全乂爲散貟指揮使自餘將校遷
拜者凡數十人士卒有自行間擢主軍廂者釋趙晁之
囚北漢主收散卒繕甲兵完城塹以備周楊袞將其衆
北屯代州北漢主遣王得中送袞因求救於契丹契丹
主遣得中還報許發兵救晉陽壬寅以符彥卿爲河東
行營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副之向訓爲都
監李重進爲馬步都虞𠋫史彥超爲先鋒都指揮使將
歩𮪍二萬發潞州仍詔王彥超韓通自隂地闗入與彥
卿合軍而進又以劉詞爲隨駕部署保大節度使白重
賛副之 漢昭聖皇太后李氏殂於西宮 夏四月
北漢盂縣降符彥卿軍晉陽城下王彥超攻汾州北漢
防禦使董希顔降帝遣萊州防禦使康延沼攻遼州密
州防禦使田瓊攻沁州皆不下供備庫副使太原李謙
溥單𮪍遼州刺史張漢超漢超即降 乙卯葬聖神
恭肅文武孝皇帝於嵩陵廟號太祖 南漢主以髙王
𢎞邈爲雄武節度使鎭邕州𢎞邈以齊鎭二王相繼死
於邕州固辭求宿衛不許至鎭委政僚佐日飲酒禱鬼
神或上書誣𢎞邈謀作亂戊午南漢主遣甘泉宮使林
延遇賜酖殺之 初帝遣符彥卿等北征但欲耀兵於
晉陽城下未議攻取旣入北漢境其民爭以食物迎周
師泣訴劉氏賦役之重願供軍須助攻晉陽北漢州縣
繼有降者帝聞之始有兼併之意遣使往與諸將議之
諸將皆言芻糧不足請且班師以俟再舉帝不聽旣而
諸軍數十萬聚於太原城下軍士不免剽掠北漢民失
望稍稍保山谷自固帝聞之馳詔禁止剽掠安撫農民
止徵今嵗租稅及募民入粟拜官有差仍發澤潞晉絳
慈隰及山東近便諸州民運糧以饋軍己未遣李穀詣
太原計度芻糧 庚申太師中書令瀛文懿王馮道卒
道少以孝謹知名唐莊宗丗始貴顯自是累朝不離將
相三公三師之位爲人清儉寛𢎞人莫測其喜慍滑稽
多智浮沈取容嘗著長樂老敘自述累朝榮遇之狀時
人往往以德量推之
歐陽脩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況爲大臣而無廉
恥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讀馮道長樂
老敘見其自述以爲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國
家可從而知也予於五代得全節之士三死事之臣十
有五皆武夫戰卒豈於儒者果無其人哉得非髙節之
士惡時之亂薄其丗而不肯出歟抑君天下者不足顧
而莫能致之歟予嘗聞五代時有王凝者家青齊之間
爲虢州司戶參軍以疾卒於官凝家素貧一子尚㓜妻
李氏攜其子負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止於旅舍主人
不納李氏顧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李氏
仰天慟曰我爲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爲人所執邪即
引斧自斷其臂見者爲之嗟泣開封尹聞之白其事於
朝厚䘏李氏而笞其主人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
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冝少知愧哉
臣光曰天地設位聖人則之以制禮立法內有夫婦外
有君臣婦之從夫終身不攺臣之事君有死無貳此人
道之大倫也茍或廢之亂莫大焉范質稱馮道厚徳稽
古宏才偉量雖朝代遷貿人無間言屹若巨山不可轉
也臣愚以爲正女不從二夫忠臣不事二君爲女不正
雖復華色之美織絍之巧不足賢矣爲臣不忠雖復材
智之多治行之優不足貴矣何則大節已虧故也道之
爲相歷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視過客朝爲仇敵暮爲君
臣易靣變辭曽無愧怍大節如此雖有小善庸足稱乎
或以爲自唐室之亡羣雄力爭帝王興廢逺者十餘年
近者四三年雖有忠智將若之何當是之時失臣節者
非道一人豈得獨罪道哉臣愚以爲忠臣憂公如家見
危致命君有過則強諌力爭國敗亡則竭節致死智士
有道則見無道則隠或滅跡山林或優遊下僚今
道尊寵則冠三師權任則首諸相國存則依違拱嘿竊
位素餐國亡則圖全茍免迎謁勸進君則興亡接踵道
則富貴自如茲乃姧臣之尤安得與它人爲比哉或謂
道能全身逺害於亂丗斯亦賢已臣謂君子有殺身成
仁無求生害仁豈專以全身逺害爲賢哉然則盜跖病
終而子路果誰賢乎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時君亦有
責焉何則不正之女中士羞以爲家不忠之人中君羞
以爲臣彼相前朝語其忠則反君事讎語其智則社稷
爲墟後來之君不誅不棄乃復用以爲相彼又安肯忠
於我而能獲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時君之責也
辛酉符彥卿奏北漢憲州刺史太原韓光願嵐州刺
史郭言皆舉城降 初符彥卿有女適李守貞之子崇
訓相者言其貴當爲天下母守貞喜曰吾婦猶母天下
況我乎反意遂決及敗崇訓先自刃其弟妹次及符氏
符氏匿幃下崇訓倉猝求之不獲遂自剄亂兵旣入符
氏安坐堂上叱亂兵曰吾父與郭公爲昆弟汝曹勿無
禮太祖遣使歸之於彥卿及帝鎭澶州太祖爲帝娶之
壬戍立爲皇后後性和惠而明決帝甚重之 王彥超
韓通攻石州克之執刺史安彥進癸亥沁州刺史李廷
誨降庚午帝發潞州趣晉陽癸酉北漢忻州監軍李勍
殺刺史趙臯及契丹通事楊耨姑舉城降以勍爲忻州
刺史 王逵表請復徙使府治朗州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