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疑錄
作者:張介賓 
公元1644-1911年

醫無一定之法,而有一定之理。理無可疑,則雖庸工一得,斷不以人廢言;理有可疑,則雖前代宗匠,奕祀之所奉為典型者,亦不護其所短,必為之摘發其萬一,以質諸天下後世。蓋醫以寄生死,故不得不闡發其精微,深探其義蘊。此會稽張景岳先生《質疑錄》一書之所由作也。粵稽軒、岐二聖,化天地身,發菩提願,着《靈樞》、《素問》諸經,創立醫道,而斯民已登諸仁壽之域,厥德溥已;春秋時秦越人復有《難經》之作,漢文帝與淳于意問答若干條;臟腑之表里陰陽,病證之寒溫虛實,言中機宜,瞭如指掌。此即後代質疑之權輿乎!厥後張仲景、劉河間、李東垣、朱丹溪四先生,後先踵起,着述最富,或精於傷寒,或工於雜證,各立一家言,發前人之未發,大暢宗風,遂令醫之一道,如日月經天,江湖麗地,昭垂宇宙,亙古如新。後之工於醫者,又何疑之可質乎?雖然,愚者千慮,豈無一得?智者千慮,豈無一失?況醫如用兵然,奇正變化,運用從心,不離乎法,而亦不泥乎法,豈得為前賢章句所埋,遂寄人籬下,而不思所以變通之也哉!先生天姿卓絕,復殫人工,其於岐黃之術,不啻三折肱矣,浙東西何止活萬人!取先聖之經,以辨前賢之誤。如傷寒一證,必辨虛實,攻補兼施,而不泥「傷寒無補法」之一言;中風則必辨十二經之見證,而不以治傷寒之法治之;血證必先清外感,次理內傷,而不泥潔古「見血無寒」之語。可疑者諸如此類,先生一一搜剔之,真可謂善讀古人之書矣。楷生也晚,不獲親炙先生之門,然至今讀其遺書,雖不能至心,竊嚮往之,篝燈披閱,以是質諸軒岐也可,質諸四大家也可,即以是質諸天地鬼神,亦無不可。於是知先生之為功,於天下萬世也大,而工於醫者,庶可以無疑矣。因先光梨棗,以公諸海內,若先生全集中,更有《雜證謨》、《傷寒典》、《婦人規》、《傳忠錄》、《本草類考》等書,嗣當謀諸同志君子,次第梓行,以共欣賞焉!

時康熙歲在丁卯蒲月東海石楷謹識

張景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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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來,醫家之書盛行於世者,張景岳《類經》,趙養葵《醫貫》。然《醫貫》一知半解耳!

《類經》明岐黃之學,有王冰之所未盡者,即學士大夫,亦必累月而後能通之。昔在戊寅,曾於張平子座上識景岳,蓋交臂而失之。己酉寓證人書院,有蔣一玖者,年八十矣,欲為其舅作傳,則景岳也。景岳名介賓,別號通一子,越之山陰人也。其父為定西侯客。介賓年十四,即從游於京師,天下承平,奇才異士集於侯門。介賓幼而 齊,遂遍交其長者。是時金夢石工醫術,介賓從之學,盡得其傳。以為凡人陰陽,但以血氣、臟腑、寒熱為言,此特後天之有形者,非先天之無形者也。病者多以後天戕及先天,治病者但知有形邪氣,罔顧無形元氣。自劉河間以暑火立論,專用寒涼,其害已甚,賴東垣論脾胃之火,必務溫養,救正實多。丹溪出,立陰虛火動之論,寒涼之弊又復盛行,故其注本草,獨詳參、附之用。又慨世之醫者,茫無定見,勉為雜應之術,假兼備以幸中,借和平以藏拙。虛而補之,又恐補之為害,複製之以消;實而消之,又恐消之為害,複製之以補。若此者,以藥治藥尚未遑,又安望其及於病耶?幸而偶愈,亦不知其補之之力,攻之之力耶?及其不愈,亦不知其補之為害,消之為害耶?是以為人治病,沉思病原,單方重劑,莫不應手霍然。一時謁病者,輻輳其門,沿邊大帥,皆遣金幣致之。其所着《類經》,綜核百家,剖析微義,凡數十萬言,歷四十年而後成。西安葉秉敬謂之「海內奇書」。班孟堅贊孝宣之治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於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介賓此書,若非遭遇神宗之盛,亦莫能有也。又以應病如應敵,作《新方八陣》,為《八略》以破之。惜其書晚出,尚藏於家。介賓博學,於醫之外,象數、星緯、堪輿、律呂,皆能究其底蘊。在遼陽道中,聞御馬者歌聲聒耳,介賓曰∶此惡聲也,不出五年,遼其亡矣。已而言驗。所親問以近事,介賓曰∶我夜觀干象,宮車殆將晏駕,天下從此亦亂矣。未幾,神宗崩。介賓遂返越,其年五十八,又二十年始卒。卒之日自題其像,召三子而誨之。其門人曰∶先生乃死耶!吾先生故有不死者。介賓莞爾而逝。自太史公傳倉公,件系其事,後之儒者,每仿是體,以作名醫之傳。戴九靈、宋景濂其着也,而名醫亦復自列其事,存為醫案,以待後人遇有病之相同者,則仿而治之,亦盛心也。世風不古,以醫負販其術,無異於里閭俗師也,而不肯以里閭俗師自居,雖復殺人如草,亦點綴醫案以欺人。介賓醫案,散在《景岳全書》,予不敘於篇,惡夫蹈襲者之眾也。趙養葵名獻可,寧波人,與介賓同時,未嘗相見,而議論往往有合者。

姚江黃宗羲太沖父撰

綜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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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道肇於軒岐,而着書立言以發明之者,莫如張、劉、李、朱為最,以至陶、王、陳、薛,各有闡述,然亦有不能無弊者。如一言之謬戾,每遺禍於後人,是不得不取而辨論之,以正其失,非敢妄訾乎前賢也。將以為質疑之一助云爾!

論傷寒無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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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寒千態萬狀,只虛實二字盡之。一實一虛,則邪正相為勝負,正勝則愈,邪勝則死。若正氣實者,即感大邪,其病亦輕;正氣虛者,即感微邪,其病亦甚。故凡氣實而病者,但去其邪,攻之無難,所可慮者,惟傷寒挾虛為難耳!最可恨者,有曰「傷寒無補法」,惑亂人心,莫此為甚。獨不觀仲景立三百九十七法,脈症之虛寒者一百有餘;定一百十三方,用參者三十,用桂、附者五十餘。孰謂傷寒無補法耶?矧今人患挾虛傷寒者,十嘗六七,傳誦「傷寒無補法」者,十之八九,虛而不補,且復攻之,不可勝紀。故力辨之,欲以救時弊,非好補也。即如表邪不解,屢散之而汗不出者,中虛無力,陰氣不能達也。不知汗生於陰,補陰最能發汗。又如身熱不退,屢清之而熱猶熾者,陰不足也。人知惟寒可以去熱,不知滋陰方能降火也。又如正氣不足,邪氣有餘,正不勝邪,病必不解,但實中氣,使正氣內強,逼邪外出,榮衛漸平。此不散表而表自解,不攻邪而邪自退。今人不識虛實,見發熱胸悶不退,動手便攻,邪氣未去,而正氣因攻先敗。此皆守「傷寒無補法」一言誤之也。

論真中風外有六經之形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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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風證宜從潔古、東垣之論,以中髒、中腑、中血脈為辨證之的。潔古雲∶中腑多着四肢,中髒多滯九竅。東垣亦云∶中腑則肢節廢,中髒則性命危,中血脈則口眼 斜。而方書所載,混言外有六經之形症,以大小續命湯為主。夫人身臟腑有十二經,手有三陽三陰,足有三陽三陰。中風之有六經形症也,手之六經乎?抑足之六經乎?六經之症,惟傷寒有之。或謂中風六經形症,即是傷寒六經形症,至有引傷寒六經之症,以解中風六經之症。其言為大可嗤也。夫傷寒六經症,只傷足而不傷手,故一日巨陽,則有發熱、惡寒、頭項痛、腰脊強之症,而中風無有也;二日陽明,則有身熱、目痛、鼻干、不得眠之症,而中風無有也;三日少陽,則脅痛、耳聾、口苦、寒熱往來而嘔之症,而中風無有也。此足三陽之見症也。至傳入足三陰,四日有腹滿、咽干、自利、不渴、腹痛之症,是足太陰之見症,而中風有之乎?五日有引衣蜷臥、舌干、口燥之症,是足少陰之見症也,而中風有之乎?六日有煩滿、囊縮之症,是足厥陰之見症也,而中風有之乎?傷寒六經次第傳變,故仲景有麻黃、桂枝、大小承氣之法,若中風為猝暴病,一時猝倒昏迷,難分經絡,而有臟腑、血脈之別,或中於足之六經,或中於手之六經,非若傷寒之有次第傳焉者也。若謂中風六經形症,即是傷寒六經形症,是欲以治傷寒之法治中風,其不至於殺人也幾希矣!若論中風,則十二經皆有見症,而不止於六經也。如四肢不收、手足拘攣者,風中足太陰脾也;口眼 斜、口噤不開,風中足陽明胃也;痰涎壅塞,聲如曳鋸,風中手太陰肺也;大便閉結,風中手陽明大腸也;舌喑不語,風中足少陰腎也;目瞀昏迷、不省人事,風中手少陰心與手厥陰包絡也;螈 強直、角弓反張,風中足厥陰肝與足太陽膀胱也;耳聾、脅痛,風中足少陽膽也。此皆中風之形症,豈可以六經拘之乎?其不同於傷寒之六經也明矣!

論中風半身不遂在左屬血在右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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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經》但言左右者,陰陽之道路,未嘗以人身之氣血分左右也。人之氣血,周流於一身,氣如橐 ,血如波瀾,氣為血行,血為氣配,陰陽相維,循環無端,何嘗有左右之分?自丹溪論中風症,半身不遂分左右,謂在左者屬血虛,以四物為主,加竹瀝、薑汁;在右者屬氣虛,以四君為主,加竹瀝、薑汁。夫以脾肺在右,而右半身不遂者,主乎脾肺之為病;腎肝在左,而左半身不遂者,主乎腎肝之為病則可。若必主乎在右屬氣,在左屬血,豈血僅行於左,而右半身無血;氣僅行於右,而左半身無氣?是氣血在人身,已分離而不相屬矣。夫氣主 之,血主濡之;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滯。血與氣原相維,而何有左右之分?世醫執此,以分左右氣血治中風半身不遂之症,未有能愈人者也。果屬血虛,亦當補氣,以氣有生血之功;果屬氣虛,亦當養血,以血有和氣之力。若血自血,氣自氣,則陰陽乖格,豈雲治病之權衡乎?

論肝無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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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一切 癖、 瘕、痞氣、奔豚,腹中如杯如盤者,皆肝虛、金衰、木橫之病,當滋腎水以救之,切不可用疏利伐肝之劑。)

足厥陰肝為風木之髒,喜條達而惡抑鬱,故經雲木郁則達之是也。然肝藏血,人夜臥則血歸於肝,是肝之所賴以養者,血也。肝血虛,則肝火旺;肝火旺者,肝氣逆也。肝氣逆,則氣實,為有餘;有餘則瀉,舉世盡曰伐肝,故謂「肝無補法」。不知肝氣有餘不可補,補則氣滯而不舒,非雲血之不可補也。肝血不足,則為筋攣,為角弓,為抽搐,為爪枯,為目眩,為頭痛,為脅肋痛,為少腹痛,為疝痛諸症。凡此皆肝血不榮也,而可以不補乎?然補肝血,又莫如滋腎水。水者,木之母也,母旺則子強,是以當滋化源。

若謂「肝無補法」,見肝之病者,盡以伐肝為事,愈疏而愈虛,病有不可勝言矣。故謂「肝無補法」者,以肝氣之不可補,而非謂肝血之不可補也。

論見血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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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患吐衄者多,而潔古則曰∶見血無寒。東垣亦云∶諸見血皆責於熱。丹溪亦曰∶血無火不升。三家之論出,而世之治吐衄者,皆以滋陰降火為法矣。豈知《內經》論血溢、血泄,六淫皆有,故《綱目》序失血症,獨載運氣六淫之邪。王海藏雲∶六氣能使人失血,不獨一火。此語大發千古聾聵。夫六氣使人失血,此為外感之邪言也。

然外邪之來,未有不由於內傷者。如憂愁思慮則傷心,飲食勞倦則傷脾,持重遠行則傷肝,形寒飲冷則傷肺,入房過度則傷腎。五臟有傷,而後外邪乘虛襲入。故凡治失血,必先審其為風、為寒、為暑、為濕、為燥、為火,先清外感,次理內傷,則邪易伏而易療。若不先治標,而即救本,凡一切失血專主一火,日事芩、連、知、柏、山梔、生地、丹皮為治,未見其能愈人也。血得熱則行,得寒則凝。寒涼之劑日進,而血之屢止屢發者,往往而劇。此吐血之病之死,不死於病而死於醫也。悲哉!

論無痰不作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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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者,頭暈也,眼有黑花,如立舟車之上,而旋轉者是也。劉河間專主於火,謂肝木自病。經雲∶諸風掉眩,皆屬於肝。肝風動而火上炎也。故丹溪嘗言無火不生痰,痰隨火上,故曰無痰不作眩。夫眩,病也。痰,非病也。痰非人身素有之物。痰者,身之津液也。氣滯、血凝,則津液化而為痰,是痰因病而生者也。若雲無痰不作眩,似以痰為眩病之本矣。豈知眩暈之來也,有氣虛而眩,有血虛而眩,有腎虛而眩。氣虛者,陽氣衰乏,則清陽不上升。經雲∶上氣不足,頭為之苦傾是也。血虛者,吐衄、崩漏、產後血脫,則虛火上炎,眼生黑花。

經雲∶肝虛則目 無所見是也。腎虛者,房欲過度,則腎氣不歸元而逆奔於上。經雲∶ 蒙招尤目瞑,上實下虛,過在足少陰、巨陽。又雲∶髓海不足,目為之眩是也。風火之眩暈屬外感,三虛之眩暈本內傷。其雲痰而作眩者,必內外合邪而後痰聚而為害,非竟主乎痰而可以為眩也。若一純攻痰,而不大補氣血、壯水滋陰,以救其本,病未有不斃者也。

論無痰不作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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瘧者,風、寒、暑、濕之邪,為外感三陽經病。故經雲∶夏傷於暑,秋成風瘧。或先傷於寒,而後傷於風,則先寒後熱;或先傷於風,而後傷於寒,則先熱後寒。病屬三陽,而寒熱往來,則以少陽一經為主。

初非有痰,以為瘧邪之根也。瘧邪隨人身之衛氣為出入,故有遲早、一日間日之發,而非痰之可以為瘧也。何也?人身無痰,痰者,人身之津液也。隨其邪之所在,而血凝、氣滯、停飲、宿食,則津液即化為痰,是痰從邪氣而成病者也。乃嚴用和論瘧,謂「無痰不作瘧」,若指痰為瘧邪之主,反以瘧邪為痰病之客矣。豈有人身津液變痰,而為寒為熱以成瘧者乎?痰本因瘧邪以生,而非因痰以有瘧邪者。如痰生於脾,脾惡濕則痰動;痰本於腎,腎陰虛則水泛。瘧病之痰,痰因風寒之邪而生者也。豈有無痰而便不作瘧者乎?至楊仁齋、許叔微,更有以瘀血、停涎、黃水主為瘧病之根,而後之治瘧者,均以常山、草果、檳榔、砒信,為吐痰、消瘀、截瘧之法,徒戕人元氣,而敗脾傷胃,以致夭枉也。

論諸痛不宜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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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樞》雲∶病痛者,陰也。又雲∶無形而痛者,陰之類也。其陽完而陰傷之也,急治其陽,無攻其陰。夫陽者,氣也,是痛病當先治氣。顧氣有虛有實。實者,邪氣實。虛者,正氣虛。邪實者,以手按之而痛,痛則宜通。正虛者,以手按之則止,止則宜補。丹溪猥雲∶諸痛不宜補氣。夫實者,固不宜補,豈有虛者而亦不宜補乎?故凡痛而脹閉者多實,不脹不閉者多虛;痛而喜寒者多實熱,喜熱者多虛寒;飽而甚者多實,飢則甚者多虛;脈實氣粗者多實,脈虛氣少者多虛;新病壯年者多實,愈攻愈劇者多虛。痛在經者脈弦大,痛在髒者脈沉微,兼脈症以參之,而虛實自辨。是以治表虛痛者,陽不足也,非溫經不可;里虛痛者,陰不足也,非養榮不可;上虛而痛者,心脾受傷也,非補中不可;下虛而痛者,脫泄亡陰也,非速救脾腎溫補命門不可。凡屬諸痛之虛者,不可以不補也。有曰「通則不痛」,又曰「痛隨利減」。人皆以為不易之法,不知此為治實痛者言也。故王海藏解「痛利」二字,不可以「利」為「下」,宜作「通」字訓。此說甚善。明哲如丹溪徒曰∶「諸痛不可補氣」,則失矣。

論關格是脈而非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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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雲∶人迎與氣口俱盛四倍以上,為關格。格之脈羸,不能極於天地之精氣,則死。《靈樞》雲∶邪在六腑則陽脈不和,不和則陽脈盛;邪在五臟則陰脈不和,不和則陰脈盛。陽氣太盛則陰氣不得相營,故曰關;陰氣太盛,則陽氣不得相營,故曰格。關格者,不得盡命而死。此《靈》、《素》之論關格,以脈言,而非症也。自仲景宗之,而謂在尺為關,在寸為格。關則不得小便,格則吐逆。夫人迎四倍,寸口四倍。則非尺寸之謂,而曰吐逆者,此隔食症也。曰不得小便者,此癃閉症也。自此叔和以後,俱莫能辨,悉以尺寸言關格。而潔古則曰∶寒在上,熱在下。夫脈兩寸俱盛四倍以上,而可謂之寒在上、熱在下乎?東垣則以清氣反行濁道曰格,濁氣反行清道曰關。丹溪但言膈中覺有所礙,不能升降,是有格而無關。元方以大小便不通為關格,其說尤為舛錯。後丹溪竟以關格立症分門,致後學茫然莫辨。獨馬元台力辨諸子之非,謂關格非隔食、癃閉之症。夫巢、張、李、朱為醫之宗,尚與《內經》相乖,況下工?豈知關格為脈體,而非病名者哉!

論疝不當專屬肝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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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氏序疝症,有厥疝、寒疝、氣疝、盤疝、 疝、狐疝、瘕疝之名。子和非其謬立名色,以環陰器、抵少腹者,屬足厥陰肝經部,是受疝處也。故凡疝,非肝木受邪,則肝木自甚,皆屬肝經,因立七疝之名,曰∶寒、水、氣、狐、筋、血、 ,治多用下法。丹溪以來,皆宗其說,而亦未得也。夫前陰小腹間,乃足三陰、陽明,沖、任、督三脈所聚,豈得獨以厥陰經為言?但如本篇六疝,皆兼言風者,本非外入之風,風屬肝,肝主筋,故凡病各經之疝,謂其病多在筋,皆挾肝邪則可,若謂必在厥陰一經,則不可也。

論疝與腎經絕無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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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肺在上屬陽,腎、肝在下屬陰。腎者,肝之母;肝者,腎之子。腎肝同病,乙癸同源之義也。故凡肝經有病,必推化源與腎。如疝為足厥陰肝經病,以其環陰器、抵少腹、控睾丸,而為痛者,皆肝之所屬也。而《素問》又雲∶腎脈主病,從少腹上衝心而痛,不得前後,為沖疝。則疝未嘗不本於腎經為病者,何丹溪乃曰疝主肝經,與腎經絕無相干?夫腎,水髒也,膀胱為之腑。膀胱為寒水所化,疝本寒濕之氣所感,以寒召寒,其邪最速,而腎與膀胱為表里。經雲∶諸寒收引,皆屬於腎。故疝之攣急而上衝心胃者,正腎邪之為病也。見今人病疝,一有房勞,則其病便發而不止。故《聖濟總錄》雲∶嗜欲勞傷,腎水涸竭,無以滋榮肝氣,則留滯內結,發為陰疝,是疝之發於腎虛者多。若治疝不從化源,而日以伐肝疏導從事,則病益劇而難療。臨是症者,當以丹溪之言,專主肝經與腎虛而致者甚多,以參、術為君,疏導藥佐之為得,而不可執腎經無干之言為據也。

論三消有寒不專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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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劉河間三消論,一皆以燥熱太甚。張子和三消,俱從火斷。二公之言詳矣。然《內經》又曰∶心移寒於肺,為肺消,飲一溲二,死不治。此元陽既虧,金寒水冷,則陰邪乘之;陽衰則氣虛,陽不帥陰,則水不化氣。故飲水少而便溺多,為肺腎之消,必以溫劑散去寒邪,陽氣漸回,則陰寒自退。此正所謂心移寒於肺,飲一溲二之證也。可見消有陰陽,不得盡稱為火。

論陽常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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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陰也,後天之形;一者,陽也,先天之氣。神由氣化,氣本乎天,故生發吾身者,即真陽之氣也;形以精成,精生於氣,成立吾身者,即真陰之精也。經雲∶女子二七天癸至,男子二八天癸至。又雲∶人年四十而陰氣自半。所謂陰者,即吾之精,造吾之形也。人生全盛之數,惟二八後至四旬外,前後止二十餘年,則形體漸衰。故丹溪引日月之盈虧,以為「陽常有餘,陰常不足」,立補陰丸為神丹。不知天癸未至,本由乎氣,而陰氣自半,亦由乎氣,是形雖屬陰,而氣則從陽也。故人身通體之溫者,陽氣也。及既死,則形存氣去,此陽脫在前,陰留在後。可見生由乎陽,死亦由乎陽。非陽能死物也,陽來則生,陽去則死。故經雲∶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可見人之生,只此一息真陽為營運。孰謂陽常有餘,而以苦寒之味伐此陽氣乎?

論氣有餘即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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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捍衛沖和不息之謂氣,擾亂變動妄行之謂火。火與氣,二而一,一而二者也。顧人身之氣,有正氣,亦有邪氣;人身之火,有少火,亦有壯火。少火生人之元氣,是火即為氣。此氣為正氣。壯火食人之元氣,是氣即為火。此氣是邪氣。邪氣有餘即為火,若正氣有餘,便是人身之元氣。人身元氣生於命門。命門者,精神之所舍,而為陽氣之根也。故命門之火旺,則蒸糟粕而化精微,所謂人非此火不能有生者是也。是火即是氣,不可誤認有餘之邪。氣為生人少火,立命之本也。若正氣有餘,不可便指為火。丹溪之言殊欠明白。

論《原病式》病機十九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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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經》一十九條,實察病機之要旨,末言「有者求之,無者求之,盛者責之,虛者責之」,以答篇首「盛者瀉之,虛者補之」之旨,總結一篇十九條之要法,此正先聖心傳妙旨。劉河間略其顛末,遺此一十六字,獨取其中十九條病機,着為《原病式》,偏言盛氣實邪,俱歸重於火者十之七八,至於不及虛邪,全不相顧。又雲∶其為治,但當瀉其過甚之氣,不可反誤其兼化。立言若此,虛者何堪?如病機大要,各司其屬。其在太過所化之病為盛。盛者,真氣也。其在受邪所化之病為虛。虛者,假氣也。故有其病化者,恐其氣之假,故有者亦必求之。無其病化者,恐其邪隱於中,凡寒勝化火,燥勝化風,及寒伏反躁,熱伏反厥之類,故無者亦必求之。其病之化似盛者,恐其盛之未的,故盛者亦必責之。其病之化似虛者,恐其虛之未真,故虛者亦必責之。此一十六字,為病機之要,今全去之,猶有舟無操舟之工,有兵無將兵之帥矣。實智士之一失也!

論怪病多屬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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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真人言人身之病,四百有四。其載之《素問》、《靈樞》者,病能已詳八九。而病邪之來,外不過風、寒、暑、濕、火、燥六淫之氣,內不過喜、怒、憂、思、驚、恐、悲七情之傷,變現於十二臟腑、經絡、皮毛之間而為病。病亦安有所謂怪也?即有雲怪病者,如人入廟登冢,飛屍、鬼擊、容忤,亦由本人氣血虛弱,邪乘虛入,見為譫妄邪祟,若有神靈所憑,而為怪耳!故《靈樞》亦有黃屍鬼、青屍鬼、白屍鬼、赤屍鬼、黑屍鬼之症,何一非五臟素虛,而為之見形也。庸工不曉病機,一遇不識之症,輒謂怪病,即以痰為推測,而曰∶「怪病多屬痰」。夫痰,非病也。人身無痰,痰本身之津液,豈得指痰為怪以藉口?雖王隱君着痰病,見症種種,亦不過推原痰之變化不測,而未嘗以為怪也。其以怪病而多屬之痰者,實庸工不識病能,以藏拙也。悲夫!

論右腎為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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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經》初無命門之名,命門之說始于越人之三十六難,而曰腎有兩,左為腎,右為命門,男子藏精,女子系胞。夫右腎既藏男子之精,則左腎將藏何物?女子之胞何獨偏繫於右?此其說之不能無疑也。

命門居兩腎之中,而不偏於右,即婦人子宮之門戶也。子宮者,腎臟藏精之府也,當關元、氣海之間,男精女血皆聚於此,為先天真一之氣,所謂坎中之真陽,為一身生化之原。此命門在兩腎中間,而不可以獨偏於右。兩腎屬水,有陰陽之分,命門屬火,在二陰之中。故《脈經》以腎脈配兩尺,但當曰左尺主真陰,右尺主真陽,而命門則為陽氣之根,隨三焦相火,以同見於右尺則可,若謂左腎則主於腎,而右腎偏為命門,此千古訛傳之弊,而不得不亟正之者也。

論痢不專屬濕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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瘧、痢發於夏秋,本因溽暑,豈非濕熱?但炎蒸之令出於天,苟能順天之氣,安能有病?惟因熱求涼,過於縱恣,則病由於人矣。故凡風寒感於外者,其邪在經,病多為瘧;生冷傷於內者,其邪在髒,病多為痢。痢之來也,暑濕郁久,則為濕熱,然有瓜果生冷,涼風冰水,未必鬱積,加以飲食相犯,觸而成痢,則痢未有不本於寒濕生災者,豈必專以濕熱為患哉?

論痢有寒熱不當以赤白分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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痢以赤白分寒熱,巢元方而下主之。此自古法,不為謬論。自河間以白者屬肺,肺主氣;赤者屬心,心主血,亦屬有理。丹溪因之,遂謂白痢自大腸來,赤痢自小腸來。愚謂赤痢亦有寒證,終是熱多;白痢亦有熱證,終是寒多。其有白而熱者,脈症必熱;赤而寒者;脈症必寒。若謂白必屬肺,恐白痢非無血化;赤必屬心,恐血痢不離乎氣。《局方》治痢,例用溫熱∶河間治痢,專主苦寒∶皆偏見也。

論痢無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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痢必由乎積滯,故曰∶「無積不成痢」。治痢初起,必用消積導滯,以推蕩為法。此仲景治痢有十法,均主大、小承氣。而河間亦曰∶「行氣則後重自除,調血則便膿自止。」此蓋為痢之有實邪者言也,所謂「痢無止法」是也。若久痢之後,元氣已虧。如氣本陷矣,而復行其氣,後重不將甚乎?中本虛矣,而再攻其積,元氣不將竭乎?濕熱傷血,自宜調血,若過用推陳,血愈傷矣。積滯頻下,謂當消導,久為克伐,積益多矣。此但知據見在者,為有形之疾病,而不知所傷者,皆無形之氣血也。豈可執「痢無止法」一語,而曰《內經》有「通因通用」之治,以致殺人也哉!

論赤痢自小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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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痢自大腸來,赤痢自小腸來,此丹溪以赤白分氣血為言也。然大腸為傳導之官,痢屬動臟腑之脂膏,傷腸胃之血絡,故赤白俱併入大腸而下。若小腸則為出溺,而赤痢何雲自小腸來?謂心主血,心與小腸為表里,故赤痢本小腸之所化則可,若謂從小腸而來,未見小腸為下痢之腑也。其言不可以辭害意。

論三日瘧分子午卯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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瘧者,風寒之邪也,為三陽經受病;而三日一發,則雲 瘧,為三陰經受病。故丹溪雲∶三日一發者,陰經受病也。

此語為當。若謂作於子、午、卯、酉日者,少陰瘧;作於寅、申、巳、亥者,厥陰瘧;作於辰、戌、丑、未者,太陰瘧。

馬仲化議為子、午雖曰少陰,而卯、酉則屬陽明;巳、亥雖曰厥陰,而寅、申則屬少陽;丑、未雖曰太陰,而辰、戌則屬太陽∶牽合附會為無理。夫瘧邪之來無定期,何嘗主於某日則定某經之瘧?予謂丹溪之以地支分三陰經者,大約以十二時論,而非以日言也。如成無己雲∶瘧分六經,以三時為解。太陽從巳至未,陽明從申至戌,少陽從寅至辰,太陰從亥至丑,少陰從子至寅,厥陰從丑至卯。以十二時分三陽三陰,陽主晝,陰主夜,三陰經瘧,大抵發於子前午後者多,陽道常饒,陰道常乏也。丹溪以子、午、卯、酉分屬三陰經者,此以時言,而非以日論也。

論靜而得之曰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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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古《此事難知》有曰∶動而得之曰中熱,靜而得之曰中暑。此言不能無議。夫中熱、中暑,均自夏月感受之熱邪也。故中暑即是中熱,初無有分,但其得之則有別者。如行人、農夫,奔走勞動於道途田野之間,此時熱氣充斥,一時昏悶猝倒,此謂中暑,即謂中熱,是皆動而得之者也。若靜而得之者,如安逸之人,乘涼於大廈高堂、涼亭水閣,一時陰寒之氣遏郁,周身之陽氣不得舒越,而肌膚粟栗、頭疼、發熱,此是夏月感寒病,而不得以中暑名之也。中暑者,中天令之熱邪,豈有感受房室陰寒之氣,而混以靜時得之,亦名之曰中暑可乎?若靜時感夏月之寒,而漫稱曰中暑,使不正其名、辨其症,而以清暑寒涼之品,如彼白虎、益元投之,其禍人必矣!

論小便不通用隔三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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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便不通者,熱結膀胱而點滴不下也。經曰∶膀胱不利為癃。此熱邪入於膀胱而為病。膀胱為津液之府,氣化能出,故三焦之氣不化,則水道不能通調,而下輸於膀胱為溺。丹溪隔二之治,以為水出高源,肺金者,腎之母,滋養肺金以生腎水,此法之善者也。若隔三之治,以脾濕不運,故精氣不調,當燥脾健胃,補土以生金,生金以壯水,用二術、六君為治。夫氣虛則宜補氣以化水,若氣熱而反用燥氣、閉氣之劑,不幾助邪以為病。此隔三之治,為迂而不切。

論傷寒傳足經不傳手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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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寒傳變,止言足經,不言手經,原本《內經》熱病論中六節之文也。自草窗劉氏不明其理,創論傷寒只傳足經,不傳手經,誕妄欺人,莫此為甚。人之金、火兩髒,不過以五行為分屬,豈有真金、真火,故不能傷乎?至陶節庵易之以傷足不傷手。夫既不傷手,何手六經之見症,亦變見於傷寒症中也?再觀本經雲三陰三陽、五臟六腑皆受病,則手經亦在其中矣。故仲景有心、肝、肺、脾、腎五臟之絕症。顧本經不言手經者,以傷寒表邪也,欲求外症,但當察於周身,而周身上下脈絡,惟足六經盡之,手經無能遍也。且手經所至,足經無不至者,故但言足經,而手經即在其中。此本經止言足者,為察周身之表證也。疑義至今,皆惑於劉氏之妄言耳!況人身臟腑在內,經絡在外,故臟腑為里,經絡為表。在表者手足各有六經,是為十二經脈。以十二經脈分陰陽,則六陽屬腑為表,六陰屬髒為里。以十二經脈分手足,則足經之脈長而遠,自上及下,遍絡四體,故可按之以察周身之病;手經之脈短而近,皆出入於足經之間,故凡診傷寒者,但言足經,不言手經也。

論痰病類傷寒腳氣類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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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書》有雲∶中脘有痰,令人憎寒壯熱,胸膈痞悶,有類傷寒。又雲∶傷寒只傳足經,不傳手經。地之寒、暑、風、濕,皆作蒸氣,足常履之,遂成腳氣,所以病症與傷寒相類。此等議論,大是惑人。夫傷寒為熱病,有六經傳變之異。痰本人身津液血凝氣滯而成,未嘗有六經之變症。至於腳氣,為寒、濕、熱三氣之感,雖東垣有南北內外之分,而孫真人詳腳氣見症甚悉,亦未始有六經之別。何將此二證竟以類傷寒混同名之?似欲以治傷寒之法治痰與腳氣耶!凡治病必正證之名,名不正則治療無據矣。

論傷寒汗藥宜早下藥宜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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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寒之病,莫先於分表里;治表里之法,莫先於分汗、下。汗、下一差,變症百出,是以前人論治傷寒,有曰汗藥宜早,下藥宜遲。此二語雖雲大綱,亦緊要法也。然曰宜早者,謂風寒之邪自表而入,即當速為發表,即仲景所謂覺病須臾,即宜早治,不避晨夜是也。其曰宜遲者,謂風寒之邪傳入於里,攻下必須在正陽陽明之腑,即仲景所謂下早恐成痞氣與結胸是也。此雲「遲早」,論治法非論時刻也。而《此事難知》謂非預早之早,乃早晚之早,發汗當在午前陽分;非待久之遲,攻下當在巳後陰分。以遲、早二字,作日候之遲、早解,惑亂人心為甚,宜亟正之。

論傷寒太陽經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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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寒六經傳變,自表入里,三陽為表,三陰為里,自淺而深,六經傳盡,必無出而再傳之理。成氏以六日厥陰傳經已盡,七日當愈;七日不愈,再自太陽傳出,復至厥陰;十三日不愈,謂之過經壞病。此等注釋,謬戾殊甚。馬元台辨之,謂太陽至厥陰,猶人入戶升堂以入於室。太陽為三陽,最在外;陽明為二陽,在太陽之內;少陽為一陽,在陽明之內。此三陽之在表也。太陰為三陰,在少陽之內;少陰為二陰,在太陰之內;厥陰為一陰,在少陰之內。此三陰之里也。故一日始於太陽,二日傳陽明,三日傳少陽,四日傳太陰,五日傳少陰,六日傳厥陰。經文之論次第相傳,亦言其大概耳!所云七日不愈再傳經者,七日行經未盡,仍在太陽一經故也。如仲景所謂太陽病頭痛,七日以上自愈,以行其經盡也,若欲再作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則愈。可見太陽一經有行之七日以上者,則陽明、少陽亦可羈留過經不解。

故針陽明中土,使經不傳,此行其經未盡,未嘗曰傳其經盡也。若雲六經傳盡,復自厥陰出,而再傳太陽,則有二陰、三陰、一陽、二陽以格之,容有自外入內,又自內而越於外之理?風寒之邪,入人臟腑,豈兩陰交盡於里,復從皮毛外而再入太陽以為害者耶?成氏之謬,千古大惑,請從辨之。

論相火為元氣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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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垣一部《脾胃論》,俱以補中益氣湯為主,無非培人後天元氣之本。顧元氣為生身之精氣,而實祖於胃。故胃氣有谷氣、榮氣、衛氣、宗氣、陽氣之別名,要皆此元氣之異稱,而此氣即《內經》所謂「少火生氣」之氣也。「少火生氣」,即為真陽之氣,乃生人立命之根。此火寄於腎、肝,名為相火。相火者,因君火不主令,而代君以行,故曰∶「相火以位」。則此火本非邪火,而何得雲元氣之賊?元氣在兩腎命門之中,隨三焦相火以溫分肉而充皮膚,蒸糟粕而化精微。是元氣即相火之所化,而非賊元氣之物。其賊元氣者,乃壯火而非相火也。若謂相火為下焦包絡之火,即指為元氣之賊,而曰火與元氣不兩立,一勝則一負,則生元氣者,更有何火耶?

論陰火為心乘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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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經》論火,止有君火、相火、少火、壯火、五志之火之名,而並無有以陰火名者。其以陰火名者,自東垣始。東垣謂心火者,陰火也,起於下焦,其系上繫於心。夫心在膻中氣海之中,為足厥陰包絡之經,所謂陽中之太陽也,而何得以陰火名之?既指心火為陰火,心本在上焦,而何以雲起於下焦?起於下焦,則不當指為心火矣!且土者,脾胃也。火為土之母,補土必先補火。上蒸丹田以腐熟水谷者,此心火也,即此陰火也。豈可謂陰火來乘土位,以傷脾胃生發之氣乎?火乘土以傷脾土生發之氣者,必陽邪之火,而非心君之陰火也。少陰心火,正補太陰脾土,此虛則補母之義,但不可大旺。夫火旺則土反燥,又當壯水以制之。

論子宮之胞與溲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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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別論》雲女子胞,《氣厥論》雲胞移熱於膀胱,《五味篇》雲沖脈、任脈,皆起於胞中。凡此「胞」字,皆音包,以子宮為言也。《靈樞》雲膀胱之胞薄以懦。音拋,以溲脬為言也。胞音有二,而字則相同,奈何後人不解其意,俱讀為包,反因經語遂認膀胱與胞為二物,故在《類纂》則曰∶膀胱者,胞之室。

王安道則曰∶膀胱為津液之腑。又有「胞居膀胱之室」之說,甚屬不經。夫膀胱即脬,脬即膀胱也。焉得復有一物,居膀胱之內?以致後學之疑。

論治病不出氣血痰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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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之病,變端無窮。其治法則千態萬狀,有不可以一例拘者。丹溪之治病也,總不出乎氣、血、痰三者。三者之中,又多兼郁。氣用四君子,血用四物湯,痰用二陳湯,郁立越鞠丸,以為定法。王節齋極言之。而庸工學步邯鄲,亦遂執此,以為醫之能事盡此矣。夫丹溪之言,不過挈其大綱論之耳!若謂氣病治氣,血病治血,痰病治痰,郁病治郁,醫又何難哉?

論心肺遠血腎肝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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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匱要略》論大便下血,分糞前為近血,糞後為遠血。此以血來有遲早,而分遠近,未嘗主於心肺、腎肝之所出為遠近也。丹溪乃言血在糞後者,出於心肺,心肺在上,故血來遲;血在糞前者,出於腎肝,腎肝在下,故血來早。夫心主血,肺則主乎氣矣;肝藏血,腎則藏乎精矣。大便所下之血,本於濕熱之氣,傷於大腸而為病。此血總屬大腸經來,故人有終年患之,而不見其形痿體憊者。此濕熱之邪,而非四髒所傷之血。若四髒有傷,而頻下無度,必心肺損而色敗,腎肝損而形痿,而可以雲無患乎?故以便下之血,以先後分遠近則可,以便下之血分心肺與腎肝,則鑿矣!

論在內為血在外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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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書多言血與汗異名而同類。丹溪因之,遂有在內為血,在外為汗之論。似乎血即是汗,汗即是血矣。豈知血與汗之由來,有不可以同類並言者。經雲∶心主血,血生於心。又雲∶腎主五液,入心為汗。又雲∶汗者,心之液。此言汗為心之液,而非曰心之血。血生於心,統於脾,藏於肝,而其原則自水谷之精氣,受於中焦,變化取汁,和調於五臟,灑陳於六腑,以奉生身者也。若夫汗則為人身之津液,因腠理疏,皮毛不能外衛,風、暑、濕、熱之邪干之,則蒸然發出,津津而為汗。是汗乃身之陽氣所化,故曰陽加於陰,謂之汗。當雲在內為氣,在外為汗。此可以氣言,而不可以血類也。庸有在外之汗,而可以在內之血混言之乎?人之一身,有涕、淚、涎、唾、便、溺,皆屬一水之化,而發於九竅之中。故鼻之所出曰涕,目之所出曰淚,口之所出曰唾、曰涎,二陰之所出曰便、溺,而皮毛之所泄則曰汗。汗可以血類之,則涕、淚、唾、涎、便、溺,亦可以血言之矣!

論天癸非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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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癸之義,諸家俱以精血為解,是不詳《內經》之旨也。玩本經雲∶女子二七天癸至,月事以時下;男子二八天癸至,精氣溢瀉。則是天癸在先,而後精血繼之,天癸非即精血之謂明矣。天癸者,天一所生之真水,在人身是謂元陰,即曰元氣。人之未生,此氣蘊於父母,謂之先天元氣;人之既生,此氣化於吾身,謂之後天元氣。但氣之初生,真陰甚微,及其既盛,精血乃旺。然必真陰足而後精血化,是真陰在精血之先,精血在真陰之後。不然女子四十九,男子六十四,而天癸俱絕,其周身之精血,何以仍營運於榮衛之中,而未嘗見其涸竭也?則知天癸非精血明矣。其以精血即為天癸者,王太僕、陳良甫以下之謬論也。

論命門之火不可偏診於右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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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兩腎,兩腎並診於左右尺,而命門則居兩腎之中。所謂命門之火者,即兩腎中之元氣也。元氣生於命門,而不偏於右。自《難經》有雲∶腎有兩,左為腎,右為命門。命門遂專屬之右,而華元化因之,始分左腎屬水,右腎屬火,故以命門之火歸之右腎。後世醫者,不詳其義,論命門之火,則必以右之尺部為診,豈知兩尺為兩腎?腎者水也,俱藏精之舍也,故越人云∶命門為男子藏精。精屬水,不屬火,火在水中,所謂一陽居二陰之間者是也。豈可以命門之火,偏診於右尺耶?舉世夢夢,是可嗤也。然則論命門之火者,當於何診?仍診之於兩尺可也。以兩尺之強弱,驗命門之火之衰旺為得耳!若以右尺之腎論命門,而遺乎左尺之腎,是習俗之弊,不可不亟正者也。至有以男子之命門在右,女子之命門在左,而曰∶丈夫以右為命門,左為腎;女子以左為命門,右為腎。則又顛倒乖離,而不可稽矣!

論聖人止有三法無第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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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戴人論病非人身素有之物,或自外入,或自內生,皆邪氣也。邪氣加身,速攻之可也。立汗、吐、下三法以攻邪,邪去則元氣自復。故曰聖人止有三法,無第四法。其論頗卓。故丹溪初閱子和書,惟務攻擊,亦謂醫之法儘是。後讀《內經》有雲∶虛者,精氣虛。實者,邪氣實。實則瀉,虛則補。何雲聖人無第四法?於是不能不疑。子和之書,非子和之筆,而麻征君偽為之者也。聖人之言,垂諸《靈》《素》,其主補虛、瀉實者不一,而子和敢為非聖之書?趙以德嘆《儒門事親》書為∶其詞直,其義明,顧其一,罔顧其二。後之讀其書者,當得其法而善用之,毋執其法而偏溺之,則幾矣!凡治病如權衡,高下輕重,隨時變通,若偏矯一說,禍人不淺。

論三焦有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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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十二臟腑經絡,《靈樞》《素問》詳辨,各有定名部分,獨三焦之名,在經文亦多臆說;後賢之詳其義者,更多旁雜,而無一定之論,是不能無疑,而為之考究,以正其指歸。即如王海藏,為東垣高弟,亦致疑於三焦之名,而問之曰三焦有幾,啟其端而究未能定其說。是以總會經文與諸賢之論而詳之,以知三焦有三三焦,而後之人不能明其義,故多歧而未有以正其名也。所謂三焦之有三三焦也,即以經文正之。《靈》《素》之論三焦,與《難經》之論三焦,已自不同矣。《靈樞》曰∶三焦者,上合手少陽,出關沖,小指次指之端。三焦下 ,在足大趾之前,少陽之後,出 中外 ,足太陽以絡於手少陽。此論手少陽三焦經脈之所行也。又曰∶臍下膀胱至足,為足三焦。下焦別迴腸,注膀胱以滲入。此論足太陽膀胱,為三焦一腑之所屬也。手三焦之經為少陽,主於上;足三焦之腑為膀胱,主於下∶是二三焦也。

故《本髒篇》曰∶密理濃皮者,三焦、膀胱濃;粗理薄皮者,三焦、膀胱薄。《論勇》曰∶勇士,三焦理橫;怯士,三焦理縱。而《素問·五臟別論》又曰∶膽、胃、大小腸、三焦、膀胱五者,為天氣之所主。夫三焦、膀胱,與膽、胃、大小腸四腑並言,而又有濃、薄、結、直、縱、橫之意,此所謂三焦者,屬之於腑,正有形有狀之三焦也。若《靈樞》又曰∶上焦如霧,中焦如漚,下焦如瀆。此三焦為一氣之所主,故《三十一難》因之曰∶上焦在胃上口,主內而不出,其治在膻中;中焦在胃中脘,主腐熟水谷,其治在臍傍,下焦在臍下,主分別清濁,出而不內。此三焦者,即《靈樞》所謂如霧、如漚、如瀆之三焦也。故《難經》又繼言之,三焦為水谷之道路,氣之所以終始。三焦者,原氣之別使。原氣在兩腎中間之動氣,為人之生命,十二經之根本,主通行三氣,經歷於五臟六腑。此所謂三焦者,屬之於氣,正王叔和所謂有名無狀之三焦也。是又一三焦也。論其經則手少陽三焦主之於上,論其腑則足太陽三焦主之於下,論其氣則兩腎原氣之三焦以行於中。故曰《靈》《素》之論三焦,與《難經》之論三焦,名各不同也。《靈》《素》之論手少陽三焦與足太陽三焦,是有形之腑也。《難經》之論上中下之三焦,是無形之原氣也。有形之腑,與膽、胃、大小腸為配;無形之氣,遊行於五臟六腑之中,溫分肉而充皮膚,是即腎間之原氣,自下而中,自中而上,東垣所謂有名無形,主持諸氣,統領周身之氣,熏膚充身澤毛者也。三焦之有三者,此也。王海藏問三焦有幾,獨能辨手少陽三焦主上,足太陽三焦主下,而不及《難經》所云原氣之三焦為命門之別使,是以使後人疑而莫辨耳。故王叔和所云三焦無狀空有名者,即是腎間原氣之三焦也,不可謂盡非也。獨是陳無擇以臍下之脂膜為三焦∶袁淳甫以人身着內一層,形色最赤者為三焦;虞天民以包涵腸胃之總司,指腔子為三焦∶是皆說之不可稽者也。至金一龍舍手足之三焦不言,而易以前三焦、後三焦,尤誕妄而支離矣。予初注三焦論,漫引《靈樞》肺 在三焦,心 在五焦,膈 在七焦,肝 在九焦,脾 在十一焦,腎 在十四焦之間,以軀體之外稱焦,而從虞天民包羅六腑五臟之脂膜,以證三焦之說。自馬仲化以肺 、心 之「焦」為椎,則予之說要,亦可議而未有當焉也。

論苦寒補陰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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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物之死生,本由乎陽氣。顧今人病陰虛者,十嘗八九,不知此「陰」字,正陽氣之根也。陰不可無陽,陽不可無陰。故物之生也,生於陽;而物之成也,成於陰。則補陰者,當先補陽。自河間主火之說行,而丹溪以苦寒為補陰之神丹,舉世宗之。盡以熱證明顯,人多易見;寒證隱微,人或不知;且虛火、實火之間,尤為難辨。孰知實熱為病者,十不過三四;而虛火為患者,十嘗有六也。實熱者,邪火也。邪火之盛,元氣本無所傷,故可以苦寒折之,亦不可過劑,過則必傷元氣。虛火者,真陰之虧也。真陰不足,豈苦寒可以填補?人徒知滋陰之可以降火,而不知補陽之可以生水。吾故曰∶使劉、朱之言不息,則軒岐之道不着。

論傷寒陽證下早成結胸陰證下早成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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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景《傷寒論》有曰∶病發於陽而反下之,熱入因作結胸;病發於陰而反下之,內虛因作痞氣。又曰∶陽證下之早者,為結胸;陰證下之早者,為痞氣。夫結胸、痞氣,因下早而成,固人人能明之。獨陰陽二字,未有能確辨之者,不能不致疑其間也。其陰陽,指表里之陰陽言乎?抑指風寒氣血之陰陽言乎?抑指三陽三陰經臟腑之陰陽言乎?其言陽證陰證也,抑以陽邪之熱為陽證乎?陰邪之寒為陰證乎?如以陰陽為表里之陰陽也,以病發於陽為陽證屬表之證,不宜下,誤下成結胸,固矣。若以病發於陰為陰證屬里之證,正宜下,何雲誤下反成痞?則知此陰陽,非以表里之陰陽言也。如以陰陽為風寒氣血之陰陽也,風為陽,陽邪傷衛,衛主氣,氣傷反成結胸;寒為陰,陰邪傷榮,榮主血,血傷反成痞氣。夫結胸為實邪,為證重;痞氣為虛邪,為證輕。豈有陽邪傷無形之氣,成結胸之實證;陰邪傷有形之血,反成痞滿之虛證乎?則知此陰陽,非以風寒傷氣傷血之陰陽言也。如以陽證陰證為三陽三陰經言也,夫三陽經證為屬腑,如太陽、陽明、少陽為病在表,當汗不當下,誤下則邪入里而成結胸是矣。但三陰經證則屬髒,如太陰、少陰、厥陰為病在里,正當下,當下而又言誤下遂成痞氣,則知此陰陽,非以三陰三陽之臟腑言也。如以陽邪之熱證為陽證,而下早成結胸是也,若謂陰寒之陰證下之則死,豈止於痞?則知此陰證,不可指為中寒之陰證言也。故陽證下早成結胸,此論固無庸辨,獨陰證下早成痞一語,不能無疑。仲景亦無明文,而歷代明醫,自成無己、許叔微以下,未見有發明。或指陰證之陰,或指陰寒之陰,或指為榮血之陰,或指為三陰之陰,紛紛擬議,而無定論。予反覆思之,而知此陰證之陰,蓋以經腑言也。三陽有經有腑,三陰亦有經有髒。病在經則可汗而不可下,若風寒尚在三陰之經,則邪留肌肉之表,故曰下早則成痞,是病在經而傷於髒,則邪入而成痞,故邪在三陰之經,則可汗,若入三陰之髒,則可下,其邪在經而尚未入髒,則不可下,故病發太陰者,尚發於陰之經也,發於陰經而反下之,則作痞矣。雖然此辨是矣,而所謂三陰者,太陰、少陰、厥陰也,然足厥陰為一陰,足少陰為二陰,足太陰為三陰,概曰三陰,抑太陰乎?少陰乎?厥陰乎?傷寒之邪,自三陽經足太陽膀胱為始,膀胱為三陽經之首,其邪在三陽經,則可汗,而反下之,故成結胸。三陰經足太陰脾為始,脾為三陰之首,若邪在三陰足太陰脾之經,則可汗而不可下,反下之則成痞氣,則陰指太陰脾經者也。故王海藏與東垣論痞,謂從血中來,治痞獨益中州。中州者,脾也。脾可補不可瀉,當補而瀉之,是以成痞。此之謂也。

論傷寒春變溫病夏變熱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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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經》曰∶人之傷於寒也,則為病熱。又曰∶熱病者,傷寒之類也。此之言熱病,乃冬令嚴寒,人觸冒之,感而即病之謂,而非夏時暑病為熱病之比。夏時熱病,今夏至後,天令暑熱炎蒸之邪,感傷於人,與冬時傷寒之熱病,大不侔也。冬寒之熱病,自表而入,夏暑之熱病,自內而發。病不同時,故治法亦異。辛溫發表與寒涼清解,有不可同日語矣。自王叔和序《傷寒論》而曰∶中而即病,名曰傷寒,不即病者,寒毒藏於肌膚,至春變為溫病,夏至變為暑病。暑病者,熱極重於溫也。斯言出,而後世醫者,俱以春時之溫病,由冬傷之寒而變;夏月之暑病,亦由冬傷之寒而變。是溫病、熱病,皆因冬時受寒,而至春、夏以變焉者也。其言不大謬乎?經雲∶冬傷於寒,春必病溫者,蓋以冬時不藏精,觸冒寒邪,則春時必有溫病之症,非以春時之溫病,必自冬寒而變也。又雲∶夏至後病熱為暑。此本天令大熱之氣,即時感受而成,豈有寒毒藏於肌膚之中,至春不發,歷過春三月,伏藏至夏至後,而又變為熱,有是理乎?叔和又雲∶三月、四月,其時陽氣尚微,為寒所折,病熱則輕;五月、六月,陽氣已盛,為寒所折,病熱則重。夫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之寒,此暴時之寒氣也,與冬令嚴寒伏藏之寒不同。既曰春變為溫,夏變為熱,由冬時之寒傳變而來,又雲陽氣已盛,為寒所折,則其變病為溫、為熱,其冬令之寒乎?抑時行之寒乎?立言為矛盾矣。夫風寒傷人,未發病已前,不能預知其客於某經絡、某臟腑,及其發病已後,而後能審其為何因何感也。若謂冬時受寒,而必逆決為春之必變為溫病也,夏之必變為熱病也,則鑿而不可稽矣。大約冬傷於寒而即病者,曰傷寒;冬不藏精而春病者,曰溫病;夏傷於暑而病熱者,曰熱病。此三證本各以其時受病,而非寒變為溫、變為熱之謂也。

論肺熱還傷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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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節齋謂虛勞咳嗽症,戒服參、 ,服之者必死。繼又曰∶肺熱還傷肺。斯言出,而世之治肺經勞嗽者,輒以人參為鳩毒矣。手太陰肺主一身之氣,氣有虛有實,實者邪氣實,實則脈來洪數,按之有力,此而服參,勢必氣高而喘,胸熱而煩,藥助病邪,證必增劇,勞嗽之熱,為虛乎?實乎?脈或數而必細,按之必虛而無力,症或見為煩熱口渴,面赤氣喘,而少氣不足以息。此陰虛而相火刑金之虛證也。陰虛者,其熱必熾,誤認為實,而投以白虎、瀉白、知柏補陰之劑,則立斃。此之虛熱,非甘溫不能除之也。人參味甘,氣溫,雖補五臟之元氣,獨入手太陰一經者為最,故勞瘵而成肺經嗽咳者,非人參不能療。正丹溪所謂虛火可補,參、 之屬是也。則是人參為補肺藥也,而乃雲傷肺者,以其有熱故也。然熱則有虛熱、實熱之分,實熱者宜戒,虛熱者宜補。非補其火也,補肺中之氣,以生腎水耳!火之刑金也,非火之有餘,乃水之不足,故欲制相火,必壯腎水,欲壯腎水,必滋水之母,以清金保肺,肺氣旺則水溢高源,而陰虛之火有制,則肺熱可寧,舍人參不能以有濟也。如不論肺之虛實,而執肺熱傷肺之論,以人參為戒,虛勞病之不死也,幾希矣!

論傷寒無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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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雲∶人之傷於寒也,則為病熱。是熱病為汗病也,而何嘗有所謂陰證哉?遍考《素問》《靈樞》諸經,並無陰證之名,故劉守貞論傷寒,無問三陰三陽,皆一於為熱,而無有寒者。故曰傷寒無陰證,陰證乃雜病也。然而仲景則雲無熱惡寒者,發於陰也。夫無熱惡寒,則知無陽經之鬱熱,而發於陰,則知不從陽經之傳入,故有四逆、理中之用。而謂傷寒之無陰證乎?不知傷寒之有陰證也。有真寒直中少陰經,而名為陰證者;有房欲傷腎,虛寒上下陰虛,而名為陰證者。此之陰證,不可以傷寒中混名之也。若三陽經熱邪傳入三陰經,而名之為陰證者,此陽經熱證之陰證,而非直中、傷腎之陰證也。或謂傷寒傳變三陰之陰證,仲景以四逆、理中溫熱藥治之,以其本熱邪傳經,由於寒涼誤治,熱變為寒,則其說尤為謬戾。夫三陽傳經之邪熱,入於三陰,其來本熱,雖有寒藥誤治,豈有頓變陰寒為陰證,而用四逆、理中以溫經散寒為治者乎?

論瀉南補北不可以治痿取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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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痿論》雲∶五臟使人痿,而本於肺熱葉焦。終之曰∶治痿獨取陽明。是痿病原於手太陰一經,以熱相傳而成,而治之者,惟取足陽明一經以為要。陽明為五臟六腑之海,總宗筋而束骨以利機關。陽明虛則宗筋縱,帶脈不引,故手足不用而成痿。是痿之來,起於肺經,而治則取於陽明。後人謂獨取陽明,此「取」字有教人補之意。是以丹溪獨引越人瀉南方、補北方之法,以發明「獨取陽明」之旨。究未能盡所以取陽明之義,而意反有相戾者。夫南方,離火也;北方,坎水也。其言曰∶金體燥而居上,主畏火;土性濕而居中,主畏木。瀉南方,則肺金清而東方不實;補北方,則心火降而西方不虛。此其論似為肺熱葉焦者發明之,而於治痿取陽明之法,反未之悉也。陽明者,胃土也。補火可以生土,而反雲瀉南;滋水則能助濕,而反雲補北,則與取陽明之義有不合矣。夫足陽明為水谷之海,以為陽明虛而宗筋不用似矣,何以病痿之人,有兩足不任身,而飲食如故,其啖物反有倍於平人者何也?豈陽明之氣旺,而水谷入海,獨不能運化精微,以強筋骨乎?何飲啖日盛,形體日肥,而足痿不能用也?則知陽明之虛,非陽明之本虛,而火邪伏於胃中,但能殺谷,而不能長養血氣、生津液,以灌溉百骸,是以飲食倍於平人,而足反為之不用。此所謂「壯火食氣」,而邪熱不殺谷也。陽明之邪熱,原是肺熱中傳來,故治痿獨取陽明者,非補陽明也,治陽明之火邪,毋使干於氣血之中,則濕熱清而筋骨強,筋骨強而足痿以起。張子和嘗言痿病皆因客熱而成,斷無有寒。丹溪亦云治痿以清熱為主,不可作風治用風藥。誠得取陽明之義者矣。

論發表不遠熱攻里不遠寒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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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二句大意,全在「發」「攻」二字。發者,逐之外也。攻者,逐之內也。寒邪在表,非溫熱之氣不能散,故發表不遠熱。熱郁在內,非沉寒之物不能除,故攻里者不遠寒。然亦有用小柴、白虎、益元之類,而取汗愈病者何也?此因表里俱熱,故當涼解,非發之謂也。又有用四逆、理中回陽之類,而除痛去積者何也?此因陰寒留滯,故當溫中,非攻之謂也。所謂發者,開其外之固;攻者,伐其內之實。今昧者,但見外感發熱等病,不能察人傷於寒而傳為熱者,有本寒標熱之義,輒用芩、連等藥以清其標。豈知邪寒在表,藥寒在里,以寒得寒,使內外合邪,遂不可解。此發表用寒之害也。故凡寒邪在表未散,外雖熾熱,內無寒症,正以火不在里,最忌寒涼。此而誤人,是不知當發者不可遠熱也。又如內傷喘、痛、脹、滿等症,多有三陰虧損。今人但見此症,不辨虛寒,遽用硝、黃攻里。焉知有假實真虛之病,而復伐之,則病未去而元氣傷。此而誤人,是不知當攻者不可遠寒也。二者之害頗多,不得不表出之以為戒!

張景岳以醫術着聲於明萬曆、天啟間,所輯《類經》暨《景岳全書》二種,流播宇內殆遍,惟《質疑錄》一帙,雖已為東海石氏所刊,而人間見者甚少。其書於古名家,若劉、李、朱、張輩,所言稍有偏,着必加辯正。蓋恐後之不善讀者,守其一說,未得化裁之用,而因以夭札生民之命,故不憚昌言劇論以明之。夫豈好於前人洗垢索瘢哉!考其所列諸論,有已見《全書》《類經》中者;亦有與《全書》《類經》之說少異,而悔疇昔立言之未當者。人以此疑其為晚年未定稿,又以此知其所學愈老愈明,未嘗自矜已得,而孜孜日求正於至當為可則也。就中惟「論傷寒春變溫病夏變暑病」之非,此一條殊未是。蓋亦智者千慮之一失耶!葉敬問為景岳作《類經》序,稱為會稽傑士,幼稟明慧,六經諸子,無不考鏡。魯謙庵作《景岳全書》序,稱其於書無所不窺。壯年好談兵,思有所用於世。筮易得天山遁卦,始決意石隱。黃梨洲作《景岳傳》,稱其於象數、星緯、堪輿、律呂,皆能究其精蘊。至於遼陽之敗亡,中原之擾亂,皆預決於數年之前,是其所學甚博,不特醫術一端矣!

乾隆甲申孟陬望日錢江王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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