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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經疏義卷之三

太學生江澂疏

載營魄章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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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註曰:魄,陰也,麗於體而有所止,故老氏於魄言營。魂,陽也,託於氣而無不之,故《易》於魂言遊。聖人以神御形,以魂制魄,故神常載魄而不載於魄,如車之運,百物載焉,如時之行,寒暑往焉。心有天遊,六徹相因,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豈復滯於魄哉?
疏義曰:魄,色所生也,其字從白。白,陰色也。入而不變,無所之焉,則麗於體而有所止矣,故老氏於魄言營。營言有所止也。魂,氣所主也,其字從雲。雲,陽氣也。出入合散,精神應之,則託於氣而無不之矣,故《易》於魂言遊。遊言無不之也。聖人以神御形,不使神為形所累;以魂制魄,不使魂為魄所拘。故神常載魄而不載於魄,如車之運,百物載焉,積中不敗,如時之行,寒暑往焉,人物乘之。心有天遊,超然出乎塵垢之外,而周盡一體,異乎狹其所居者。六徹相因,自目徹至於智徹,而充塞無外,異乎六鑿相攘者。知天地與我並生而能外天地,知萬物與我為一而能遺萬物,出入六合,經緯萬方,而神未嘗有所困也,豈拘於形體而滯於魄哉?

抱一能無離乎?

徽宗註曰:天一生水,於物為精。地二生火,於物為神。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守而勿失,與神為一,則精與神合而不離。以精集神,以神使形,以形存神,精全而不虧,神用而不竭,形生而不敝,如日月之麗乎天,如草木之麗乎土,未常離也。竊嘗申之,人之生也,因精集神,體像斯具,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而世之愚者,役己於物,失性於俗,無一息之頃,內存乎神,馳無窮之欲,外喪其精,魂反從魄,形反累神,而下與萬物俱化,豈不惑焉?聖人則不然,載魄以通,抱一以守,體神以靜,形將自正,其神經乎太山而不變,處乎淵泉而不濡,孰知其所始?孰知其所終?故曰聖人貴精。
疏義曰:道生一,一曰水,故天一生水,於物為精。一生二,二曰火,故地二生火,於物為神。物均有氣,而精神為氣之始;物均有數,而精神得數之先。則精神生於道矣,以昭昭生於冥冥故也。天地含精,萬物化生,四時散精而為萬物,則形本生於精矣,以有倫生於無形故也。善抱不脫,守而勿失,則執神而固,與神為一,故精與神合而不離,蓋以天下之至精為能合天下之至神故也。以精集神,而不搖其精,故精全而不虧。以神使形,而抱神以靜,故神用而不竭。以形存神,而神將守形,故形生而不敝。精全而神全,神全而形全,如曰月麗乎天而能久照,如草木麗乎土而能有立,未嘗離也。且人之有生,精為身之本,精具而神從之,則因精集神體像斯具也。精出乎至陰,神出乎至陽,陰精為水,陽神為火。水火本無象也,以鎰燧求焉而水火自至,則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可知。至陰肅肅,至陽赫赫,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則我身之與天地,其本一也。然則上際下蟠,化育萬物,名為同帝,理亦宜然。奈何倒置之民大愚而終身不靈,重外輕內,志本逐末,役己於物,失性於俗,中心營營,不得須突,寧無一息之頃。內存乎神,菁然疲役,不知其所歸,馳無窮之欲。外喪其精,不能以精攝魂,魂反從魄,不能以神御形,形反累神,不能自別於物,下與萬物俱化,豈不惑哉。聖人不然,載魄以通作則契理,抱一以守靜則合道。無視無聽,惟神是守,而抱神以靜,不虧其神,慎守汝身,而形將自正。其神經乎太由而不變,其大無外;處乎淵泉而不濡,其小無內。迎之不見其首,孰原其所始?隨之不見其後,孰要其所終?皆一之精通而然也。故莊子曰:聖人責精。舜之戒禹,其曰:惟精惟一。其知此歟?

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

徽宗註曰:《易》曰:乾,其靜也專。揚雄曰:和柔足以安物。靜而不雜之謂專,和而不暴之謂柔。嬰兄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不藏是非美惡,故氣專而致柔。孟子曰: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心不足以專氣,則氣有蹶趨之不正,而心至於僨驕而不可係。聖人虛己以進世,心無使氣之強,則其靜而不雜,和而不暴,與嬰兒也奚擇?故曰能如嬰兒乎。孟子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老氏之專氣,則曰政柔,何也?至剛以行義,致柔以復性,古之道術,無乎不在。
疏義曰:《易》於《繫辭》言:夫乾,其靜也專。乾之所以專,以靜故也,則專者靜而不維之謂。楊雄於《太玄》言:和柔足以安物。柔之所以安物,以和故也,則柔者和而不暴之謂。且人生大化有四,其在嬰孩欲慮未充,其居也,非有意於止也,故居不知所為。其行也,非有意於動也,故行不知所之。直情任理,無機械之心,而不藏是非美惡焉,故其氣靜而不雜,可以政和而不暴。蓋志為氣之帥,志壹亦足以動氣。孟子曰: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是知專氣本於心之一而不變而已。一而不變,則萬物無足以撓心,而氣自專矣。苟心不足以專氣,則氣有蹶趨之不正,心至於僨驕不可係,是猶強梁者不得蔭死,尚能如嬰兒乎?聖人虛己以遊世,凡橫逆之來,視之如虛舟飄瓦,故能守柔。而心無使氣之強,則與嬰兒奚擇?孟子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問。老氏之專氣,則曰致柔,何也?蓋至大所以配道,至剛所以配義。孟子言至剛,主行義言之,論氣之用也。老氏言政柔,主復性言之,論氣之本也。若關尹取其純氣,壺子取其衡氣,言各有當,亦若是而已。古之道衍,無乎不在者,以此。

滌除玄覽,能無疵乎?

徽宗註曰:聖人以此洗心,則滌除萬行而不有。以此退藏於密,則玄覽妙理而默識。若是者,體純素而不累,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何疵之有?
疏義曰:古之人以未始有物為未至,必極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然後為至,以滌除萬行而不有也。以此洗心,孰有一毫之攖?以有言有邇非真,必至於忘言息透,然後為真,以玄覽妙理而默識也。以此退藏於密,孰有言為之累?若是者體純素而不累,無所與雜而不虧。其神乘時而為,雖過也,於時不得不過,故過而不悔。循理而動,其當也,於理不得不當,故當而不自得。何疵之有?

愛民治國,能無為乎?

徽宗註曰:以仁愛民,以智治國,施教化,修法則,以善一世,其於無為也難矣。聖人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功蓋天下似不自己,故無為也,用天下而有餘。
疏義曰:愛人利物之謂仁,以仁愛民則有愛利之心矣。是是非非之謂智,以智治國則有是非之心矣。施教化固未能棄事,修法則固未能息迸,以此善一世,皆未免乎有為,其於無為難矣。聖人不然,雖有為而不離於無為,而為出於無為,故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初無心於愛民,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初無心於治國,故無為也,用天下而有餘。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

徽宗註曰:經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聖人體天道之變化,巷舒啟閉,不違乎時,柔剛微彰,惟其所用。然未嘗先人而常隨人,未嘗勝物而常下物,故天下樂推而不猒,

能為雌,於是乎在。

疏義曰:經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蓋雄以剛勝物,雌守柔而已。知雄而守雌,則不以剛勝物而能守柔也,故為天下谿。蓋谿下地流散所聚故也。聖人兆於變化,動而以天行,則體天道之變化矣。一卷一舒,一啟一閉,與時遷徙,則卷舒啟閉,不違其時矣。知柔知剛,知微知彰,一寓諸庸,則柔剛微彰,惟其所用矣。知持後而處先,未嘗先物而嘗隨物;知守柔而能強,未嘗勝物而嘗下物。故好之無斁,天下樂推而不猒,能為雌,於是乎在。

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徽宗註曰:聰明聖智,守之以愚,與此同義。
疏義曰:真知無知,而不知乃知,故能無知也,而無不知也。苟子曰:聰明聖智,守之以愚。聰所以作謀,明所以作哲,聖則事無不通,智則物無不知,聰明聖智,可謂明白四達矣。然而至人洞徹無窮而嘗若昏焉,昭曠無外而嘗用晦焉,可謂守之以愚也,非能無知而何?昔郄雍視盜,文子知不得其死,顏子如愚,仲尼稱亦足以發,然則明白四達而能無知,其得持滿之道乎?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徽宗註曰:聖人存神知化,與道同體,則配神明,育萬物,無不可者。生之以遂其性,畜之以極其養。無愛利之心焉,故生而不有。無矜伐之行焉,故為而不恃。無刻制之巧焉,故長而不宰。若是者,其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故曰是謂玄德。天道升於北,則與物辮。而玄者天之色也,聖人之於天道,降而為德,非玄不足以名之。
疏義曰:神妙物而不測,惟聖人存之,則與神為一。化因形而移易,惟聖人知之,則與化為。人存神知化,以與道同體故也。惟與道同體,則與天地合其德,而為萬物之所係,雖天地神明足以配之,萬物雖多足以育之,無不可者。是以其生之也,以遂其性,所謂萬物之生各得其宜也。其蓄之也,以極其養,所謂苟得其養,無物不長也。雖兆於動出,然自生自化,以萬物為芻狗,未嘗有愛人利物之心焉,孰有之哉?故生而不有。雖效於變化,然民日遷善,不知為之者,未嘗有自矜自伐之行焉,孰恃之哉?故為而不恃。雖見於統一,然主治自我而大制不割,未嘗有刻制之巧焉,孰宰之哉?故長而不宰。夫生之者常失於有而有之而能不有,為之者常失於恃其成也而能不恃,長之者常失於宰制雕琢而能不宰,則以微妙眇冥不可測究,出於有物之表深矣遠矣,與物反矣故也。非德小而妙,孰與於此?故曰是謂玄德。《易》曰:天玄而地黃。則玄者天之色也。春為蒼天,則玄者,天道之復冬,北辨之時也。聖人之於天道,降而為德,妙而小焉,天道已行矣,非玄不足以名之。

三十輻章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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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涎壇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徽宗註曰:有無一政,利用出入,是謂至神。有無異相,在有為體,在無為用,陰陽之運,萬物之理也。車之用在運,器之用在盛,室之用在虛,妙用出於至無,變化藏於不累,如鎰無象,因物顯照,至人用心,每解乎此。
疏義曰:即至神以觀之,意其有而非有,意其無而非無,冥有與無而利用皆所自出入,則有無一致,利用出入,是謂至神也。即陰陽萬物以觀之,顯而可見,斯謂之有;幽而不測,斯謂之無。別有無於異相,在有為體,在無為用,陰陽之運,萬物之理也。故三十輻共一轂,涎壇以為器,鑿戶牖以為室,皆顯於有者也,車與器室利在是焉。然車之所以運,器之所以盛,室之所以虛,果何物哉?妙用出於至無,而莫睹其端倪;變化藏於不累,而莫窺其畛域。如鎰無像,因物顯照,不將不迎,應而不藏,固非有也,亦非無也,應物而不傷斯已矣。至人用心,每解乎此。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徽宗註曰:有則實,無則虛,實故具貌像聲色而有質,虛故能運量酬醉而不窮。天地之間,道以器顯,故無不廢有;器以道妙,故有必歸無。木撓而水潤,火煥而金堅,土均而布,稼穡出焉,此有也,而人賴以為利。天之所以運,地之所以處,四時之所以行,百物之所以昌,孰屍之者?此無也。而世莫睹其述,故其用不匱。有無之相生,老氏於此三者,推而明之。
疏義曰:有則有礙,無適非實;無則無間,無適非虛。實故具貌像聲色而有質,有之以為利故也。虛故能運量酬醉而不窮,無之以為用故也。目道而降域於兩間,形而上者不離於有,在無亦顯也,故道以器顯,無不廢有;形而下者不外於無,在有亦藏也,故器以道妙,有必歸無。散為五行,水火為用,金木為器,土穀為利,木撓而水潤,火煥而金堅,土均而布,稼穡出焉。凡在天地之問,孰不資焉?故人賴以為利。降於域中,天其運乎,地其處乎,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若有機緘而不得已,若運轉而不能自止,孰屍之者?皆天也。故世莫睹其進焉,雖然,無即妙有,有即真無,有無相生,若循環然。天地之大,秋毫之小,未有逃此者。即車之運,器之盛,室之容以明之,幾天下之物所以運,所以盛,所以容可以類知矣。老氏於斯三者,推而明之,舉一以知萬故也。

五色章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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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

徽宗註曰:目圍二焉,其見者性也,徹而為明則作哲,足以斷天下之疑。耳藏一焉,其聞者性也,徹而為聰則作謀,足以通天下之志。睹道之人,無形之上,獨以神視,無聲之表,獨以氣聽,而視聽有不待耳目之用者,曾何聲色之足蔽哉?世之人役耳目於外物之累,故目淫於五色,耳淫於五音,而聰明為之衰,其於盲聾也何辯?
疏義曰:離再索得女,外奇內耦,其象為目,則目圍二也。取諸八物為火,火則其光外景,故在性為見。目徹為明,明以作哲,故足以斷天下之疑,五色孰得以亂其明?坎再索得男,外耦內奇,其象為耳,則耳藏一也。取諸八物為水,水則其明內燭,故在性為聞。耳徹為聰,聰以作謀,故足以通天下之志,五音孰得以汨其聰?睹道之人解乎此,造見見之妙,無形之上,獨以神視,故能見不見之形;造聞聞之妙,無聲之表,獨以氣聽,故能聞無聲之聲。無所不見,無所不聞,視聽不用耳目,而所見所聞無適非真,普何聲色之足蔽哉?世之人所見不能勝,所睹不知聞,和於無聲,役耳目於外物之累,悅明而淫於色,孰知天下之正色?悅聰而淫於聲,孰知天下之大音?作聰明而聰明日衰,則不聰實無耳也,不明實無目也,其於聾盲奚擇?雖然人者自盲聾爾,豈聲音之能聾盲人哉。

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

徽宗註曰: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五味,人之所同嗜也,而厚味實腊毒,故令人。爽。人之生也,形不盈仞,而心伴造化。聖人之心,動而緯萬方,靜而鎰天地。世之人從事於田獵,而因以喪其良心,不足以自勝,可不謂大哀也耶?
疏義曰:人食芻豢,麋鹿食薦,鯽蛆食蛇,鴟鴉嗜鼠,四者孰知天下之正味?所謂正味,即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是也。人皆知味之所味者有同嗜,而不知有味味者存,故以芻豢稻粱為足美。然而厚味寔腊毒,雖可以養。體,而失其大體矣。此五味令人。爽也。蓋爽,差也,口爽則失其所謂正味矣。且人之生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則形不盈仞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則心伴造化也。聖人盡心之真,動而緯萬方,則周流無問,靜而鎰天地,則旁燭無疆,方且御六氣之辨,以遊無窮,尚何從事於田獵之間為哉?昧者不知,自勝為強,徒以習馳逐為務,或蹶趨以動其心,而不能自得,良心亦從而喪矣,可不謂大哀耶?

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徽宗註曰:利以養人,而貨以化之,故交利而俱贍。聖人不貴難得之貨,不貴異物,賤用物,欲人之安其分而無所奪也。貴難得之貨,則至於次性命之情,而饕貴富,何行之能守?故令人行妨。仲虺之稱湯曰:不殖貨利。孔子之謂子貢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貨之妨行如此。
疏義曰:先王懋遷,有無化居,所以阜通貨賄,使交利而俱贍也。蓋利所以養人,而化之則為貨,故交利而俱贍。難得之貨,衣之不可衣,食之不可食,苟以是為貴,則至於次性命之情而饕富貴,攘奪誕謾,無所不至,欲民安性命之情,惟行之為守,難矣。然則聖人不貴異物、賤用物者無他,欲人之安其分而無所奪也。是以捐金於巉嵁之山,投珠於五湖之淵,不貴難得之貨,使人我之養畢足而止,孰有行妨者哉?仲虺之稱湯曰:不殖貨利。則以動不為利正大人之行也。孔子謂子貢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則以喻於利非君子之所為也。莊子所以欲擿玉毀珠,而貴夫不利貨財者,以此。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徽宗註曰:八卦坤為腹,以厚載而容也。離為目,以外視而明也。厚載而容,則無所不受。外視而明,則有所不及。聖人以天下為度,故取此能容之腹,非事事而治之,物物而察之也。故去彼外視之目。莊子曰:賊莫大於德有心,而心有眼。故聖人去之。
疏義曰:坤厚載物,含萬物而化光,近取諸身則為腹,以厚載而容也。外陽內陰,明兩作為離,近取諸身則為目,以外視而明故也。厚載而容,則未嘗有擇,收而積之,亡處亡塊,故無所不受。外視而明,則不能無辨,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故有所不及。聖人泯是非,一好惡,以天下為度,故取此能容之腹,無所次擇,無所去取,非事事而治之,物物而察之也。故去彼外視之目。莊子曰:賊莫大於德有心,而心有眼。蓋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心有眼則開人而賊生也,故聖人不為目。

寵辱章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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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

徽宗註曰:寵者在下,貴者在上,居寵而以為榮,則辱矣。處貴而以為累,則息莫大焉。以富為是者,不能辭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辭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捨之則悲,玆寵辱所以若驚歟?慘怛之疾,恬愉之安,時集於體,休迫之恐,欣懽之喜,交溺於心,玆大息所以若身歟?
疏義曰:寵者人之所榮,在下之道也。貴者人之所累,在上之道也。居寵而以為榮,則席其寵矣,席其龐則辱。或隨之處貴而以為累,則矜其貴矣,矜其貴則息莫大焉。以富為是者,不能辭祿,累於厚利故也。以顯為是者,不能辭名,累於高名故也。親權者,不能與人柄,以權勢不尤,則夸者悲故也。於是三者操之則慄,所謂既得之,息失之也;捨之則悲,所謂寄去則不樂也。玆寵辱所以若驚歟?集於體者,非有慘怛之疾,為陰陽之寇,則有恬愉之安。涉人道之息溺於心者,非有休迫之恐,以毗於陰,則有欣懽之喜,以偏於陽,一身之息叢起交攻,貴而以為之累,其息亦若此而已。此大息所以若身歟?

何謂寵辱?寵為下。

徽宗註曰:龍之為物,變化自如,不可制畜,可古覆焉,則志於豢養,有辱之道。古之善為士者,三旌之位不足易其介,萬鍾之祿不足遷其守,居寵而思危,在福而若沖,則何辱之有?食夫位也,慕夫祿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得而不知喪,則人賤之矣。故受寵於人,則為下之道。
疏義曰:行天莫如龍,合則成體,散則成章,此變化自如,不可制蓄也。能見而不能港,未離乎內覆,可豢之以駕馭服乘,則未免有悔,此可古覆焉,則志於豢養,有辱之道也。寵之所以為辱,以是故爾。是以善為士者,三旌之位不足易其介,知在我者有貴於三旌之位也。萬鍾之祿不足遷其守,知在我者有富於萬鍾之祿也。得持寵之術則居寵而思危,知保福之道則在福而若沖,故能富貴不離其身,而福祿能長且久,何辱之有哉?苟或食夫位而誣偽以取貴,慕夫祿而責汙以取富,知進不知退,昧消長之理,知得不知喪,蔽盈虛之數,則趙孟之貴,趙孟能賤之。故受寵於人,則為下之道。

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徽宗註曰:軒冕在身,非性命之理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來不可拒,故至人不以得為悅。其去不可圉,故至人不以失為憂。今寄去則不樂,受而喜之,是以得失累乎其心,能勿驚乎?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而不去,正考父三命,循墻而走,則異於此。
疏義曰:至貴在我,足以並國爵,則軒冕在身,非性命之理也。外物不可鈴,而求無益於得,以物之儻來寄也。惟時無止,則寄之來不可拒其得之也,於我何加?故至人不以得為悅。惟分無常,則寄之去不可圉,其失之也,於我何損?故至人不以失為憂。昧者不知窮通,如寒暑之序,寄去則不樂,或隕穫於貧賤,受而喜之,或充詘於富貴,得失交戰於胸中,靈臺且為之窒,其不驚者幾希。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而不去,正考父三命,循墻而走,豈以得失累其心哉?

何謂貴大患若身?

徽宗註曰:據利勢,擅賞罰,作福威,天下畏之如神明,尊之如上帝,可謂貴矣。聖人則不以貴自累,故能長守貴而無息。譬如人身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通於大同,則無入而不自得也。世之人以物易性,故累物而不能忘勢,以形累心,故喪心而不能忘形,其患大矣。
疏義曰:以貴自居,未免有息,惟不自有其貴,則可以守貴矣。猶人之一身,認為己有則動輒有礙,知身非我有,則可以保身矣。今夫利勢之重得以據之,賞罰之權得以檀之,威福之柄得以專之,天下畏之如神明,尊之如上帝,其貴可謂無敵矣。惟聖人執虛馭滿,不以貴自居,則雖貴而無息。如人之有身,寓百骸以墮肢體,象耳目以黜聰明,離形而不拘於形,去智而不鑿以智,則同於大通,造乎不形,無入而不自得也,夫孰以身為息哉?妄庸之人不能盡性而志勢,累於物以易其性;不能盡心而忘形,累於形以喪其心。以物易性,以形累心,其患大矣。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徽宗註曰:人之生也,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吾誰能為親?認而有之,皆惑也。體道者解乎此,故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夭壽不二。顏子曰:回坐忘矣。夫死生亦大矣,而無變於己,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此古之至人所以不以利累形,不以形累心。視萬物與我將擇焉而不可得,則吾身非吾有也。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吾有何息?且寵者世所榮也,而以為辱,貴者人所樂也,而以為息,蓋外物之不可恃也,理固然矣。誠能有之以無有j則雖寵而不辱,雖貴而無息。伊尹之不以寵利居成功,堯之不以位為樂,幾是已。
疏義曰:形骸之內有真君,足以高天下;有真宰,足以制萬物。形骸之外,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苟不知索於形體之內,方且本身而異形,認而有之,皆感也。惟體道者知形形之不形,雖其形化,而吾有不忘者存。故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夭壽不二。齊壽夭也。顏子曰:回坐忘矣。忘物我也。夫死生亦大矣,而無變於己,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此無他,知形骸之內有真君真宰者存,故總括百骸者,不能為之患也。古之至人不以利累形,異乎見得而忘形;不以形累心,至於廢心而用形。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視萬物與我將擇焉而不得,則吾身非吾有也。見不見之形,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夫孰足以息?心已是則雖寵而不辱,雖貴而無息,豈以世之所榮而為辱,人之所樂而為息哉?伊尹不以寵利居成功而得持寵之術,堯不以位為樂而得守貴之道,幾是已。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

徽宗註曰:天下大器也,非道莫運;天下神器也,非道莫守。聖人體道,故在宥天下,天下樂推而不猒。其次則知貴其身而不自賤以役於物者,若可寄而已;知愛其身而不自賊以困於物者,若可託而已。故曰道之真以治身,緒餘以為國家,土直以治天下。世俗之君子,迺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夫?
疏義曰:六合內外,無盡無極,則天下大器也。必有出乎器者,然後能運之,出乎器者,道也。立乎不測,行乎無方,則天下神器也。必有與於神者,然後能守之,與於神者,道也。聖人體是以在己,故在天下而不淫其性,宥天下而不遷其德,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天下樂推而不猒矣。其次則有明乎物物之非物,而無以天下為者,知一節重於一國,兩臂重於天下,身亦重於兩臂,貴其身而不自賊,愛其身而不自賤,若可寄託而已。夫豈殘生傷性,以身為殉,樊然殽亂為物所役,薾然疲役為物所困,不知保身之道歟?莊子所謂道之真以治身,緒餘以為國家,土直以治天下,正謂是也。世俗之君子不知身為生之主,迺殺身以成名,多方以喪生,逐物而不返,危身棄生以徇物,是猶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所喪多矣,豈不悲夫。

視之不見章第十四

編輯

視之不見名曰夷,

徽宗註曰:目主視,視以辯物,夷則平而無辯,非視所及,故名曰夷。太易未見,氣是已。
疏義曰:天三生木,在人為肝,肝開竅於目,故於五事為視,則目主視故也。明兩作離,寓象於目,而目之於色,合而後有見,則視以辮物故也。然視而可見,未離乎色,或高或下,可得而辯也。妙道非色,青然空然,曾無兆朕,視之不足見也。其平坦然,孰辯高下?列子所謂太易未見,氣是已。渾淪之初,氣且未見,其平可知,故名曰夷。

聽之不聞名曰希,

徽宗註曰:耳主聽,聽以察物,希則穊而有間,非聽所聞,故名曰希。大音希聲是已。
疏義曰:天一生水,在藏為腎,腎開竅於耳,故於五事為聽,則耳主聽也。水薦至為坎,寓象於耳,而耳之於聲,辮而後能聽,則聽以察物故也。然聽而可聞,未離乎聲,迭為清濁,莫之能間。妙道無聲,寂兮寥兮,曾無音響,聽之不足聞也。風濟籟息,概而有間,經所謂大音希聲是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其穊可知,故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徽宗註曰:微乎微乎,至於無形,孰得而搏之?大象無形是已。
疏義曰:氣變而後有形,有形而後可得。至道之精,窈窈冥冥,未始有物,循之而不得也,是謂微乎微乎,至於無形者矣。有形斯可搏,道之無形,孰得而搏之?經所謂大象無形,則象之大者,孰有過於道者哉?夫惟無形,故其大無外也。

此三者不可致詁,故混而為一。

徽宗註曰:太易未判,孰分高下?大音希聲,孰辮清濁?大象無形,孰為巨細?目無所用其明,耳無所施其聰,形無所竭其力,道之全體於是乎在。窮之不可究,探之不可得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混而為一。雖然,既已為一矣,且得無言乎?
疏義曰:太易未判,列子所謂色色者未嘗呈是也。色色者無色,孰分高下?大音希聲,列子所謂聲聲者未嘗發是也。聲聲者無聲,孰辮清濁?大象無形,列子所謂形形者未嘗顯是也。形形者無形,孰為巨細?雖使離朱當晝拭訾望之而不見其形,則目無所用其明也。雖使師曠終夜俛首傾耳而聽之不聞其聲,則耳無所施其聰也。雖使知與喫詬之徒索之而終莫得,則形無所竭其力也。自其視之不見,言之則曰夷。自其聽之不聞,言之則曰希。自其搏之不得,言之則曰微。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道之全體於是乎在。窮之不可究,探之不可得,列子所謂渾淪是也。謂之渾淪,則以氣形質具混為一,而未相離故也。既已為一矣,且得無言乎?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

徽宗註曰:形而上者,陰陽不測,幽而難無,玆謂至神,故不皦。皦言明也。形而下者,一陰一陽,辮而有數,玆謂至道,故不昧。昧言幽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疏義曰:形而上者謂之道,而神實妙焉,則神固形而上矣。陰知神之在陰,而不知其亦在陽,陽知神之在陽,而不知其亦在陰,神則陰陽不測也。速不疾而行不至,惛然若亡而存,是之謂其上不皦。形而下者謂.之器,而道實寓焉,則道亦形而下矣。不偏於陽,非獨陽而生,不毗於陰,非獨陰而成,道則一陰一陽也。可以約,可以散,在無亦顯,是之謂其下不昧。蓋皦與皦如之皦同,皦言明也,不皦則幽而難知矣。昧與昧谷之昧同,昧言幽也,不昧則辮而有數矣。雖然,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則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也。

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徽宗註曰:道之體,若晝夜之有經,而莫測其幽明之故,豈貌像聲色可得而形容乎?故復歸於無物。
疏義曰:繩以約物,使不失其直,繩繩則不出乎防範檢押之內也。道之倫經,有條而不紊,若晝夜之有經,一晦一明無或渝也,故謂之繩繩。然深妙眇冥,無有無名,莫測其幽明之故,是以不可名。若然則復本歸根,一毫不留,非特未始有物,而又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者矣,豈貌像聲色可得而形容乎?是之謂復歸於無物。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

徽宗註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惚兮恍,其中有象。猶如太虛含蓄萬象,而不諸其端倪。猶如一性靈智自若,而莫究其運用。謂之有而非有,謂之無而非無,若日月之去人遠矣,以鑒燧求焉,而水火自至。水火果何在哉?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亦猶是也。
疏義曰:有狀故可見,道無見也,亦不離見,故為無狀之狀。有形故可象,道無形也,亦不離形,故為無物之象。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意其有而非有,恍兮惚而中有物也,意其無而非無,惚兮恍而中有象也,如太虛一虛化出萬有而未始有封,含蓄萬象不睹其端倪也。如一性無性,應物不窮而深不可測,靈智自若而莫究其妙用也。即有而無,有實非有,即無而有,無實非無。若日月去人遠矣,以方諸取水於月,以陽燧取火於日,不旋頃而水火自至。水火之為物,不可以有無期之也,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亦猶是也,故謂之恍惚。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徽宗註曰:其始無首,其卒無尾,故迎之隨之,有不得而見焉。
疏義曰:道之全體,混成完具,贍之在前,孰原其所始?忽焉在後,孰要其所終?莊子所謂其始無首,其卒無尾是也。迎之隨之,曾何有見哉?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徽宗註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師天而無地者,或蔽於道之動而憑其強陽;師陰而無陽者,或溺於道之靜而止於桔槁。為我者廢七,為人者廢義,豈古之道哉?古之道不可致詁而非有,是謂恍惚而非無。執之以御世,則變通以盡利,鼓舞以盡神,而無不可者,道之大常無易於此,所謂自古以固存者歟?故曰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疏義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則道雖非陰陽,亦不離陰陽故也。昧於道者分陰分陽,或悅生而累形,則蔽於道之動而憑其彊陽;或趨寂以忘身,則溺於道之靜而止乎桔槁。為墨氏之兼愛者,為人而廢義,至於無見於畸。為楊氏之為我者,為我而廢仁,至於蕩而不法不該不偏,蔽於一曲。豈古之道哉?古之道有不廢無,不可致詁而非有,無不外有,是謂恍惚而非無。操此為驗,稽此為次,以應萬變,以對方來,變通足以盡利,鼓舞足以盡神,其於御世,無不可者,此古之道也。是道也,長於上古而不為老,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維綱宰制,凡囿於物,未有外是而能立者,道之大常無易於此。惟能探物之先而知其始,則道之倫經皆在我矣,故曰是謂道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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