遜志齋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六

卷第十五 遜志齋集 卷第十六
明 方孝孺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卷第十七

遜志齋集卷之十六

 中順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奉勅提督學校雲間范惟一編輯

 奉政大夫浙江按察司僉事奉勅整飭兵備南昌唐堯臣校訂

 中順大夫浙江台州府知府事前刑部郎中東呉王可大校刋

 記

  傳經齋記

世之稱治者二帝三王而巳其詳不可得而知宏綱

大法所以相傳而不泯者惟群經之存是頼然安在

其不泯也經者治天下之具也豈直文辭雲爾哉自

秦火之餘老儒碩生𥙷緝扶衞專門殊𮜿授諸其徒

所從事者止乎訓觧辨義至於𥙷世善俗之道蔑如

也由是世之君臣指經爲浮言而英才雄辨之士顧

棄去不業而一攻乎文辭之學帝王之道頺然墜地

而生民亦大困矣嗚呼聖人之經豈固如是乎如是

者非經之失也傳之者無其師受道者非其人也其

少則嗜學竊有志於斯道自從先公學經匪聖人之

言不敢存於心匪生民之利害無所用其情恨未及

卒業而中丁憂患近年始就太史公學於浦陽然後

知經之道爲大而唐虞之治不難𦤺也知古今之無

二法而世之言學者果不足以爲學也蓋太史公受

諸經於聞人君夣吉呉萊先生黃文獻公溍出而侍

從帷幄輔導儲後雖未嘗得佐治之位以盡其設施

然所陳說皆二帝三王之道其功德隂𬒳乎生民者

厚矣及𦤺其事而居於家以開淑來者爲志雖某之

鄙陋亦得與聞斯道㣲之於性命之理明之於禮樂

刑政之要茍有得者無不以言某雖非其人不足以

承其緒然安敢忘所自哉經之無用於世者二千餘

年矣某竊甞痛焉茍知之而不得用於世者天也身

尊顯而不以行者不仁也謂時君不能行者不忠也

謂斯民不可以道化者至愚也謂諸經爲不足法者

不知爲學者也某旣幸知之矣倘或有得乎天而見

於世自茲以往皆公之賜也其敢忘乎其敢多譲乎

於是名受業之齋曰傳經以志其所始

  貧樂窩記

世謂士者多貧豈天使之然哉才高則不忍以利自

汚道得則不屑與俗相混其所存者榮大異美固以

世之冨貴爲垢穢而不肯視其肯小屈其志以求之

乎是以寜⿺辶商意於飢餓而以沉溺利慾爲深恥世俗

不之察因以士善貧烏知冨貴之正哉物之可以奉

其身者無不給世俗之謂冨貴者也然過取之也有

禁茍得之也有禍稍踰其分則人思役之鬼神害之

不𦤺於蕩覆澌盡有不巳方其得所欲而守之也或

有愧於其心戚然若蒙不㓗而恐人之覺也凜然若

臨百仭之淵而憂其墜也SKchar嘗有斯湏之樂哉士之

於富貴則不然於三才萬物之理無不得諸巳於國

家天下之事無不備於身前乎百代之上後乎千載

之下包羅綜括而不少遺大而日月河嶽照臨流峙

之所由小而草木花實之盛衰隂陽寒暑之消長靡

不存乎中而有以識其故然此猶其取於外者耳至

於絶私去欲以全其性窮㣲⿰至支 -- 𦤺曲以逹乎命堯舜禹

湯文武之所有者與之絜深較廣而無怍周公孔子

顔孟之所學者沛乎若皆在我而無⿰虗虧 -- 虧歛之於一身

而非有餘施之於政教而無不足當其存心無爲以

自樂其所存操威福之柄者不能奪爲生民之宰者

莫之制窮逹死生之變亦大矣不少亂其胸次而爲

之入其視富貴果何如哉世徒駭區區之外物而以

士爲貧不知有道之樂固超乎冨貴之表也奉川邵

君真齋名讀書之所曰貧樂窩予不能知邵君悉其

所樂也然不謀而同者心也不期而合者道也舜之

居深山伊尹之䖏𤱶畝顔子之在陋巷時之相去數

百載而其可樂如合劵然孰謂邵君之樂獨異於予

之所云乎

  樂壽堂記

臨海王文俊少喪父而祖母及母氏鞠育之以至於

長而知讀書取友以𩛙其身脩舉遺業以𥙿其家如

父在時二母皆康寜壽考受其孝養文俊因闢故廬

爲堂以奉膳羞歲時持觴跪拜爲壽閭里莫不歎息

謂王氏爲有子他日語予以其故且請堂之名予重

孝親之志因名之曰樂壽而告之曰子知事親之爲

樂乎世俗之所謂樂者在乎室廬輿馬服食寳貨音

樂之奉斯數者當其適乎身而接乎耳目信亦足以

樂矣然親茍不存而已獨享之蓋有聞𢇁竹而泣覩

物玩而悲遇美味而不忍下咽視堂𥨊而不忍安席

者則其可樂也哀縁之以生何能樂於身心而無憾

乎幸而得親之存入有奉也出有侍也動有教也言

有戒也見吾親之甘於飲食也吾雖不食爲之飽見

吾親之身安氣和也吾雖疾而爲之輕雖𬞞食布衣

以奉溫凊之樂中心蓋有不可勝言者矣況財足以

𦤺豐美甘脆凡所欲皆可順之而無違則天之與我

者厚矣其樂豈不大矣哉世之人非皆不能養也或

困於貧窶而不能備物之奉或天早奪之雖有富貴

欲奉而無由故富貴之爲憾尤甚也今文俊雖喪父

而二母皆康寜有年雖布衣䖏閭巷而其力可𦤺甘

脆以爲養此其可樂者大矣焉可不知其爲樂乎予

少時未有所知以父母之樂爲可常雖在𰯌下而不

知其爲樂及今而念之欲一見吾親不可得矣自茲

以徃縱僥倖有成而竊五𪔂之食三旌之位亦無與

於樂矣故毎遇有父母者輙幸其可樂而且爲之言

恐其不知爲樂亦若予之追悔於無窮也於乎文俊

其尚以予爲戒竭力畢志以適其口體脩身慎行以

恱其心志不特使閭里之人嘆息慕羨而四方之人

稱養親者歸焉過其門指其堂曰此王氏養親之堂

也斯爲不負吾命名之義矣茍徒崇觀美而行業不

脩則環海之境昔者將相豪雄之居宏大高敞什伯

於斯堂而亦無聞者衆矣尚安足爲文俊道哉

  問月樓記

天台金君元升作樓以居名之曰問月當夜之良披

羽衣命壺觴⿰⿱亞⿰口亅欠 -- 𰙔李白問月之詩擊如意以爲節見者

以爲李白猶在人世也其鄉人異之請予道其故余

曰金君所問者月也使月能言且不能荅余非月也

豈能知其意哉雖然明於外者內不足以自知爲天

下所仰者受天下之疑月雖欲辭人之問也難矣余

試與金君逹觀於一氣之始可乎自我而視之月也

明且大者也自月而觀之庸自知其爲明且大者乎

非惟不知其爲明且大庸自知其名爲月乎名且不

知庸知其盈虗消長之道乎君何從而問之而月何

從而荅之一氣盪摩而月生焉彼非願異於萬物也

而賦之形者蒼蒼耳莾莾耳煌煌耳雖欲不異於萬

物不可得也其形雖異於萬物其爲之形者未嘗與

萬物異也夫吾之形異萬物而最靈者生而寓於世

貴賤脩短禍福之數紛乎其不齊且莫知其所由然

況無情之月乎尚何暇於月之問哉雖然予嘗聞之

居乎上而不遺乎下故明盈而不以爲喜蝕而不以

爲戚故長存若是者非有𩔖於人之說乎金君才可

以䖏位而抗志於隱未遇於時而能有以自樂其取

𩔖於月者深矣余非其人烏足以言之

  味菜軒記

凡物味之甚美者必爲人所甚好可好之甚者亦徃

徃能生其禍以病乎人酒味之美者也好之甚者小

則有酗醟之失大則𢦤軀喪德以災其國家牛羊魚

鱉之𩔖於食物爲㝡珍然華元以羊𦎟不均至於取

怒而𦤺敗鄭靈公黿𦎟不以分人而逆亂之禍因之

以生是以甘脆適口之故不之戒慎以飫飽亡其身

者世常有之是豈非有甚美必有甚惡之事乎夫惟

其味淡薄初若無可喜者而世自不能遺之飲者資

之以析其酲食者資之以觧其飫貴而八珍九𪔂之

筵賤而橡茹藿歠之室莫不有待於味其物旣不爲人

所爭而其味和平清苦善除物之毒而不生疾以病

人若是者其惟菜爲然乎世之名人賢士每懲厚味

之腊毒而顧深嗜乎菜若杜子美之於韮薤陸龜蒙

之於𣏌菊蘇子瞻之於蘆菔蔓菁莫不遂稱之見於

⿰⿱亞⿰口亅欠 -- 𰙔而黃魯直謂士大夫不可不知此味尤爲䔍論

蓋貧賤者之所易得則無踰分之思而求之不勞不

爲富貴者之所甚好則享之也安而用之也無愧身

不勞而心無愧此君子之所以有取於斯歟曁陽蔣

侯文旭以愽士弟子高等選爲監察御史其官貴顯

矣而其志清約㢘謹以味菜名其所居夫爲顯官而

嗜菜其善有三焉不溺於口腹之慾所以養身也安

乎巳所易𦤺而不取衆之所爭所以養德也推菜之

味以及乎人俾冨貴貧賤同享其利而於物無所害

所以養民也養身以養德養德以養民此蔣侯之所

以過於人也乎語有之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

也蔣侯於是乎知味矣因菜之味而深味聖人之道

使仁義充乎中暢乎外而發乎事業於膏粱之味且

有所不願而況於菜也哉

  存養齋記

寜海某名燕䖏之齋曰存養里人方某爲記以告曰

惟天以二氣敷施五行寔亟顯赫徽命播生萬彚承

命之中凝氣之醇亶惟人醇匪均漓厥中若酎之在

醯䍌若泉之漸塗泥若玉之墮汙壌唯衆人厥精厥

懿生則具全知攸知罔或廸行攸行罔或勉惟聖人

衆人視聖人成勛盛德巍乎天運煥乎日臨謂莫敢

儗稽於初廼無殊惟心宰身㣲而靈虗而神囿覆載

靡或遺酬酢群動靡或窒聖有之衆人亦有茲惟命

在心爲性爲道之原爲善之㑹爲人物之分聖匪加

多衆人匪有⿰虗虧 -- 虧其不胥爲聖在氣勝厥中其能勝氣

復其天在學知要人授人以噐受而失墜毀缺則怒

則怨唯受有辜矧天授命於人心擴而闢之昭明配

天以君則臣軄卑以父則子軄順祗昆恊弟睦於家

邦陶於四海乃或弗念顯命從乃心𢦤乃性如縱奔

馬弗思其復如閼川水折榮木弗遂其逹是用𫉬戻

於天用自絶於聖以自沉溺於庸嚚之歸惟志士懲

其愆克自敬畏匪聞斯聞匪覿斯覿祗祗慄慄馭馬

以朽綆莫喻其危奉琮璧而履峻坂莫喻其慎如對

上帝師保莫敢少肆自逸以存其心充厥形而極其

所未形因其始著以推其𩔖視私慾爲蟊螟俾無害

其嘉榖視芬華爲䧟阱惟懼其或㒹覆開其天明徹

其妄昏善端之長理義爲養外誘之侵俾莫能㝷丕

猷弘訓充塞天地寜謐群物咸出自茲是謂克事天

是謂大𩛙其躬以式邇乎聖唯學之要莫尚斯相恆

人罔廸知學非學蕩厥心事非事毀厥性權詐是習

利慾是嗜卒劉厥身否則趨異端祈延其壽謂能存

養背聖自怡其道以𮥠惟某甫尚鑑於茲則遵聖人

之𮜿務學之要於以事天以脩其身以淑乎人恆人

疇若茲於乎思厥名以無怠於成世良鮮哉

  南齋記

人之初無有貴賤也才有所不若德有所不逮而敬

慢之心生相慢之至以爾汝爲未足而呼其名以相

名爲未足而加以醜汗之號尊敬之甚以稱其字爲

僣而稱其姓以稱其姓爲泛而曲爲之辭長之則曰

長者師之則曰先生或因其所居而爲之號或因其

所有而美其稱而先生長者之號夫豈強之使出於

口哉衆人之於君子以爲不如是不足𦤺其尊慕之

心而君子之貴於恆人者固不待乎此也德誠尊也

才誠美也世雖加之以公相之號猶不以之爲貴而

況其細者乎世俗不之察挾其區區之細以爲君子

靳而不知茍無君子之所有雖加以世俗之貴而其

可賤者固在吾之所得果有足貴焉則夫先生長者

稱與公卿大夫何別哉呼之爲公卿與號之爲先

生長者均之出於人之口也然公卿而無可敬人未

嘗以先生長者推之先生長者道德有以服乎人則

公卿不足爲之重吾以是知德爲衆人所推者過乎

位爲衆人所貴者甚逺也臨海陳先生行脩乎家學

信於朋友聲聞於郡邑以朱氏詩教授學者受業其

門而以文辭政術稱於世者相跡先生年老家居門

人尊之不敢舉其字因其所居南齋稱之爲南齋先

生而先生不喜自居也自謂南齋滯叟 -- 臾 ?世之所尚以

爲貴者印組以爲華祿賜以爲豐崇顯之位以爲㤗

之數者咸無焉而人尊而推之不敢字之而姓之不

敢姓之而擇美號以稱之此其人豈有待於物而貴

哉知其無待於外而猶強爲之號以加其身宜乎先

生之弗喜居也雖然名者衆人之所同欲也汲汲而

求之則失之也必易不得已而受之則居之也必安

先生亦嘗見夫世之所謂貴人者乎人靣而陽尊之

背而隂𥬇之生號爲公卿沒喻爲犬䑕者亦衆矣彼

惟不務於德而求於外物之多也故得之而不可常

有之而不能守方其垢辱交至以危其身欲如先生

南齋之樂豈可得乎先生隱約守道無求於名而名

自尊居之而安傳之而可久其視世之貴賤相辱者

何如哉然士固有足貴者初不在乎名位之有無而

先生之可貴者亦不以南齋而重也余獨怪世俗常

輕此而重彼乃爲學者道使知先生之不仕非果賤

而衆人之汲汲於外物者觀乎先生亦可以自省也

先生字德良名某南齋在臨海之城中某巷

  懶齋記

學道之士張君用隱自號懶齋而亟求予言余𭟼謂

之曰夫懶者之於事爲迫之而不屑應強之而不即

從其臥也忘起其坐也忘行飢忘食而渇忘飲固其

宜也今子廼屢蹐吾門以言爲請而不知厭是豈真

懶也耶且使予亦以懶自居孰肯舎我之無言而爲

子言使吾非懶者也又烏能言子之懶哉雖然自夫

不息者而觀之大而天運乎上日月行乎兩間百川

經緯九州而逹四海未嘗斯湏怠也小而萬物之生

羽毛飛動卉葉鱗甲之𩔖其生長蕃育以遂其性者

亦未嘗有一時之⿰忄觧 -- 懈也況夫人也而暇懶哉自夫常

止者而觀之則崖石以不動故堅山嶽以不動故壽

水靜則可鑑毫髪地靜則可載萬𩔖是皆懶之𩔖也

而子之懶豈謂是乎故巧者之奔走不如拙者之自

守夸者之馳驟不如靜者之悠久彼措慮於涯分之

外役志於義命之表孳孳憧憧於塵埃之間而不知

止者又孰若燕居無營以懶自名之爲得耶道家之

說貴無爲而主靜夫無爲而靜與懶相近而非懶之

謂也子有以知之則爲懶可也謂之非懶亦可也而

予奚知焉於是用隱唯唯請書以爲記用隱世寜海

人其先有仕呉越爲光祿大夫者至今爲大族雲

  黙菴記

㑹稽俞先生當年冨氣盛時嘗以驚世絶俗之智懸

河決峽之辨爲當時所推旣晩更事益深奉朝命爲

學者師於東南小邑乃喜爲簡黙號其燕䖏之室曰

黙菴其弟子聞而疑之曰先生之爲斯號也不亦異

乎人之逹其志意眀大下之理而成物化民者以其

能言也故教令不宣於家則親愛踈詞命不脩於郷

則長㓜乖軍旅不言則無以用衆賓客不言則無以

成禮居乎朝廷爲大臣而好循黙則難以定國計和

人民爲諌官近軄而不務言事則有曠官竊位之譏

先生爲人師以教民善俗爲軄業封域之內有細行

之違片言之悖先生恥之惡可以黙自䖏乎哉余聞

而𥬇曰是知黙之爲黙而不知黙之非黙也知言之

不可止而不知非黙則不能爲言也子嘗見夫萬仞

之淵乎方其靜也沉奫㴠蓄不震不激泊乎無聲杳

乎莫測惟其積之久而不妄出也故一旦決而爲川

逹乎江河聲之所撼聞數百里使其不深而終日汨

汨如溪潢澗潦之爲則不崇朝而涸矣安能澤加萬

𩔖乎故士非能言之爲貴而發於不得不言之爲美

道充於中不得巳而後言則其言必傳無意於辨不

得巳而後辨則其辨必明昔者孔子之門以言語稱

者有矣惟顔子不言如愚人然由後世考之凢顔子

之言皆爲天下凖與聖人之㫖相表裏而宰予子貢

發言立論輙多疵而不適乎中豈非好辨者未必能

言而善言者必本於黙乎先生閱乎事變多矣求乎

義理精矣知夫無益之辨之不足務蓋將即顔子而

師之而今而後先生之道益隆矣立乎朝則發而爲

正論垂乎後則掲而爲大訓皆有道者之餘事也先

生之黙烏知非言之至者乎二三子何患焉於是疑

者謝曰子之言似矣請質諸先生置之屋壁以祛弟

子之惑

  靜齋記

某郡郝君仲安治𨵿市之徵於浦江恐夫躁心煩慮

之不足以應物也闢小齋於公署之旁陳書史於左

右公退則歛𰯌澄坐以養心名之曰靜齋而願得予

言夫靜之爲學著於易述於禮而大備於濂洛諸君

子之書人皆誦之餘不敢援以爲郝君告然余少時

嘗從諸老生遊於市脩衢廣巷車馬徃來皷吹閙耳

珠玉錦繡之肆交陳乎前余憧憧而行不知其所底

及暮而歸失道者數四至家而思之凡觸乎目者漫

不能記而老生方坐而爲人言所遇馬㡬蹄車㡬輪

皷吹㡬部道中人語者⿰⿱亞⿰口亅欠 -- 𰙔者爲誰所語何言所歌何

辭何爲道以行行凡㡬異皆識之無所失余大驚以

問老人曰子知子之所由忘乎心之爲物靜則明動

則眩子不見夫鑑乎妍⿰女𧈧 -- 𡟎小大畢應者以其靜耳使

人持而揺之與破鬲何異余曰敢問吾心何以不靜

乎老人曰嘻子何見之暮也子見夫車馬得無願乘

之乎子見夫恱目而娛耳者得無願有之乎人惟無

欲視寳貨猶瓦礫也視車馬猶草芥也視皷吹猶蛙

蟬之音也則心何往而不靜子有欲之之心存雖欲

靜而明得乎余聞其言始駭而悟退而養吾心三年

果與老人無異今也雖䖏於廊廟之上置余於寳蔵

之中余心未嘗動也是非情僞紛錯乎前而應之未

嘗勞也郝君之爲是軄與遊乎市者略同矣而人咸

以無欲稱之其庻㡬知夫靜者乎茍能無欲雖手執

筆而聽訟口㫁曲直而目察銖兩中之寂然者未嘗

少變也奚必䖏一室而後能靜乎浦江俗號淳古異

人才士必有隱於市者郝君試宻求而問焉其必以

余言爲然矣

  石鏡精舎記

邑士童君伯禮旣以禮塟其父於舎南之石鏡山與

三弟謀合貲産共釡𩰿以食取古禮之宜於士庻人

者以次行之復恐後之人未能盡知其意而守之弗

變乃即石鏡之陽爲精舎聚六經群書數百千卷俾

子姪講習其中求治心脩身之道以保其家以事其

先而不怠且屬予記其說以告來者予謂童君於是

乎知本矣人有五常之性天命也𤼵爲君臣父子兄

弟夫婦長㓜朋友之道天倫也天倫之常天命之本

孰從而明之易詩書春秋禮記聖人之經也聖人之

經非聖人之私言也天之理也天不言而聖人發之

則猶天之言也三代以上循天之理以治天下國家

故天命立天倫正而治功成風俗淳由周之衰不知

聖人之經爲可行而各以其意之所便時之所習爲

學百家衆說馳騁錯亂皆足以叛經而害理間有知

經之不可廢者則又徒取其末而不求其本以爲設

於人而不察其出於天人心不正天理不明而三綱

九疇因以不振經之用舎其所係豈㣲哉齊桓公欲

取魯仲孫湫曰魯猶秉周禮未可伐也則古者以治

經與否觀國之興廢也周原伯魯不恱學閔子馬曰

學猶殖也不學將落原氏其亡乎則以學經與否觀

家之存亡也經之於人其重也如此世久不之察而

童君獨知其可以善身保家首以教其子姪而不敢

忽非誠知所夲其能然乎自斯民之生封君世家富

貴盛隆者亦衆矣其意莫不欲傅於無窮而卒不能

者奢㤗滿盈而不能節之以禮私意䗬起而未嘗正

之以義也使稍得聖人之言而守之於以治心脩身

𦤺其道德於衆人之表優於天下可也於家乎何有

童君之家雖未足與富貴盛隆者比而以禮自𩛙

義自正以經學望於後人其所以守之者有其具矣

凡學乎斯者擴乎天命之㣲以盡性䔍乎天倫之序

以盡道明乎經之大用以誠其身以及乎人則爲善

學而不辱其先矣此童君之望而亦聖人之㫖也茍

徒取其末而遺其本誦其言而無益於身與家豈聖

人作經之意哉亦豈童君之所望也哉

  天台陳氏先祠記

天台陳氏居東哲山者爲著姓其先自婺來遷至秉

彛十餘世矣族之盛凡近百家秉彛之祖恐其族大

服降其情或離而不屬乃爲祠祀始遷祖而使族人

合𥙊以維繫其心元末兵亂祠燬於火秉彛之父彥

聖欲作新之未果而卒國朝洪武十年秉彛以爲先

人之志奚可不承乃謀於堂弟集財聚工爲祠於故

址復以䙝噐不可以𥙊也設牢醴粢盛之噐蔵於祠

以族人各用其物以𥙊爲不𩛙也割田若干畝以供

祀事請族之宗子主其𥙊𥙊必由禮而不越焉其𭛠

逾年而成其事可以傳久而無弊因趙君𪔂來京師

請書之今天下之禮不合於古者多矣不合於古而

合人情雖聖人出不能易也人之富貴自外至者不

可以必得得之不可以世守而祗祖事先之心發乎

天性人之所同也烏得以自外至爲之制而禁抑天

性哉苟拘古之法庻人惟得𥙊其禰今飲與食持盃

必奠執匕必祝始爲飲食之人去今已逺矣今之飲

食非彼爲之也人猶不忘之況祖考吾之所本者吾

身皆其遺體其可忘而不祀乎自漢以來民之祭已

上及高祖非人不由禮也不合於人情𫝑不可守也

孔子嘗謂繼周者有所損益其此𩔖也夫陳氏之祠

自始遷而𥙊群祖言乎古之禮固不盡合先王制禮

之意似可爲得禮之本蓋禮所以善俗而教民親睦

雖作於古不足以感人心猶非古也雖不合於古於

俗有益焉安知其不合於先王之意乎𭧂戾之夫不

可以詞說化示之以父之像則泣過祖之廟則敬其

泣與敬豈待詞說哉出乎天性不可止也陳氏族人

信盛矣合之以一祠猶一家也此祠不廢傳數百年

猶旦暮也辨其親踈謹其品節不合於禮者鮮矣有

可以持世變俗者極人力之至難猶得爲之況爲祠

而善一族者乎然則興作之工雖㣲而可書者甚大

余有志於變俗而未能者喜其事約而愽因記其成

且識所感焉

  遊清泉山記

環寜海之山多可遊惟清泉山去邑爲最近壬戌秋

九月有九日余抵邑中與予友善者欲偕予遊求其

近而易至者莫宜於清泉於是攜琴命觴而徃登焉

出西郭百餘歩折而北山阜隆起無崇林鉅𡋹峭異

之觀彌望皆白茅叢生作花紛若鷺羽躡而升潤滑

不可停足群𡚒相先至其脊有怪石二半䧟於土蘚

深碧色鱗生其上班班可玩遂列坐石旁道古今事

以爲樂久之復循脊西行冷風自西山來衣𬒮褰然

飄舉不可進就其窪止而琴琴音與風聲相和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

徐疾琮琤澎湃心融融如有得起而四顧落日與山

當東北雲氣中海濤際天日光倒射海上灎耀難正

視乃之山北草舎飲酒飲已琴重作日暮始歸莫不

動容愜意以爲茲遊信樂也而予獨有感焉邑之名

山十百於清泉者衆矣然遊者之跡罕至縱偶登之

手疲於扳援而趾病於踐履苟未窺其奧美之所徒

厭其勞而不知其爲可樂也是山較崇卑於彼固有

所不敵而遊者必至至必樂之而歸豈非高逺者難

恱於時俗而卑近易至者乃爲常情所喜乎然人於

高逺誠得其奧美而樂之則其樂有不可旣者世顧

莫肯自至而每用心於卑且近者何也以易至者爲

足樂夫豈天下之真樂也哉而予於此遊也豈不足

爲學道之戒也哉同予游者凡八人楊汝噐王脩

盧希魯楊文遇章彥璞龔彥佐林嘉猷曁脩德之甥

應賢文遇善琴雲

  集義齋記

金華劉君剛其字爲養浩旣學於太史公復名其齋

曰集義以予得綴同門之後曰願有聞也嗚呼養浩

不猶古之道乎古之君子加之卿相而不喜予之萬

鍾而不驕臨之患難而不𪫟困之貧賤而不憂者其

志剛其氣充也人之有是氣也猶地之有水然地孰

無水也而或梗之或湮之閼之使其不得行塞其原

使其無所資則不足以爲水矣浚其源欲其深防其

畔勿使其渙節而䟽之順其性而導之雖界天下而

逹於海可也君子之養氣非能兼取於人也能自充

之而巳充之之道無他能循乎理而巳矣俯仰於天

地而無愧質於鬼神而無疑徴於聖賢之道而與之

符而況於斯世乎世之所取吾不取也世之所予吾

不予也世之所以爲輕重榮辱者吾未必以爲輕重

榮辱也吾知有道存焉耳吾何慊彼哉故夫卿相之

加萬鍾之賜得以行吾道世之幸也吾何喜而驕之

有患難之臨貧賤之困不得以行吾道世之不幸也

吾何怵而憂之有此集義氣充之說而古君子之爲

學也今之人則不然得釡𢈔之祿則以夸於衆有一

命之爵則喜而以爲榮患難臨之則戚戚不能生貧

賤困之則怨天而尤人若是者非他氣不充而義不

明也不明乎義是非利害蔽其方寸之心聞叱咤之

聲則汗出而顔變頳雖不欲畏於人得乎比之於古

之君子其能無怍乎然其始非有異也自𦤺之爾有

志乎學者而可不自審歟養浩之爲學有年矣其於

君子之道必有聞矣且又愽學而能文辭占氣之充

否者文辭莫近焉養浩日䖏乎斯齋而思其名若字

又占之於文辭而日驗之則不出戸而得之矣雖予

之言亦何足爲養浩輕重哉

  蔵用齋記

今之人不如古豈惟資於天者不足哉亦急於用而

無凝道之功耳古之君子質旣美矣其心未以爲美

也又磨之以學學非徒學也必務得乎道道或有得

矣其心未以爲足也又蔵之而不𭧂乎外積之而不

計其勞察天下之理旣熟矣復不求用於人試之於

鄕黨徴之乎往昔綜核其條理考論其先後德旣成

矣一旦出而居乎位故沛然發之而有餘秩然施之

而合宜小之化郡國大之佐朝廷功業著乎生民勲

績流而長存其蔵畜愈久故用之愈章也今之人以

恆衆之資恃其偏私之智而不學縱學矣不本乎聖

人之道無有得於心而徒竊邪說曲辨以濟其無用

之材其材固弗足用也其心不自揣度夸竒逞能謬

飾虗言以撼祿位不能𦤺則終身奔走乎道塗旅死

而不顧及乎置諸位叩其詳而忸怩責其效而無所

施大焉則亂政小焉則賊民世嘗謂今之人不如古

而豈知其學之無道蔵之無素之所𦤺哉然若是者

非其父師之弛教則自棄其身耳茍學焉未有不至

者也浦江之陽有禮義家曰鄭氏有師曰金華太史

公公禮義其質也而公又善教故其子弟皆賢而有

曰叔噐者又賢公嘗以蔵用名其齋欲其後於用也

叔噐魁然有美質好學而近道有可用之材而不自

露固異今之所云矣予不敢以今之人望之也故告

之以古君子之道在叔噐之自取焉或謂蔵用乃易

上繫語彼論天地之功用殆非命名意也

  適意齋記

貴極乎將相富累乎萬金喜怒可以榮辱一時去就

繫天下之輕重紛華珎麗之物不求而自至快心快

巳之奉奔走競效於其前此衆人自謂適意者而隱

居慕義之士以爲何取乎此𣗳藝樵釣以養生彈琴

讀書以養心倘佯恣肆於山泉丘壑之間詠歌論辨

以發其趣棄祿利而不顧遺萬物而獨立其於適

亦巳至矣然而聖人君子猶病其隘也天之授我者

養之𦤺其全知之𦤺其明行之𦤺其篤用於世則使

隂陽寒暑得其時日月星辰循其度九州四海老癃

單弱之民無不得其欲夷狄禽獸草木有生之類無

不遂其性不有用於當時則著之於書傳之天下後

世使倫紀正而禮義行姦宄消而禍亂正勞神苦形

不暇自適而以衆人之安危爲喜戚以區宇寜風俗

美爲適意若斯人者其於冨貴之樂固不忍䖏而亦

焉忍樂其一身以自足哉此聖賢所以有功於世而

非有志者不能學也浦陽黃君仲昭才美而甚文有

司屢辟之辭不就作燕休之齋與士友講學名之曰

適意人以仲昭爲隱者也而余竊疑之人情非甚相

逺也操瓢而呼者立於門雖御八珎不能知其㫖毛

褐不完者行於途雖錦衣狐裘不能知其溫人之不

𫉬適其願者多矣仲昭寜能獨適意乎天下之不治

非特政教不脩法禁不宻也仕者茍冨貴以忘民隱

者私安佚以保身苟且鄙冐而不知聖賢之道者害

之也余才不敢望乎聖賢然不敢不勉聖賢之事數

十年間庻㡬或見兵革不試𥠖民樂業無飢寒勞苦

之歎豈非余與仲昭適意之時乎浦陽余遊學之所

故舊賓客之在者甚衆於是時也享承平之樂單車

往來相與講說唐虞三代之道以爲天下慶蓋必始

於此矣

  餘慶堂記

力可以禍福一世而不能保其家之常存智可以臧

否萬物而不能必其子孫之皆賢蓋可爲者人事之

偶然而不能者天道不可以智力動也匹夫之相與

綏之以誠則喜詐之以術則怒天道之神於人情不

逺矣而人慾以智力勝之安在其爲智力乎昔嘗觀

於故都舊邑問公侯將相第宅之遺址而求其子孫

之盛衰當時之煇赫崇熾者今多不復存凡守其舊

宅而不墜者皆不遇者之後人也然後慨然而歎威

權名勢造化之大柄彼乘時之間而以智力僣持之

寧有不𫉬罪於天者乎縱無犯於天寜有不得怨於

人者乎其先之積一身享之而無餘而欲昌其子孫

難矣故𠕂實之木其枝必瘁久息之田𫉬必倍常歲

吾於浦江黃氏而益知積而不發者之有後也黃氏

自宋爲詩書家嘗有仕者而不大著然以積善稱

今二百年其諸孫曰資善公愈好善修其業率二弟

聚食不析鄉人賢之今太史公以餘慶名其堂昭其

先之積善也黃氏之家故家也上世之所餘者非一

物矣視於廟則籩豆衣冠秩如也視其堂則琴瑟書

史森如也視其野則土田陂池鱗如也然是數者豈

智力能守之哉亦餘慶之尚存焉耳世之貴盛者粟

非不餘於囷帛非不餘於蔵犬馬牛羊非不餘於家

然而卒莫能守者善不足而天不與也人常汲汲圖

彼之有餘而不汲汲憂此之不足何哉此吾所以嘉

黃氏之賢而願爲其後人告也

  仙溪霞隱記

永康之南有溪曰仙溪其上飛霞觀在焉或曰常有

仙人乘霞飛升至今上有霞氣故云學道之士徐東

溟結廬於觀側以仙溪霞隱題其額人莫識也他日

其族子𠃔中以告余曰知霞者寜有過於予者乎余

家赤城之西巨海之隂當天光初舒旭日未升有神

氣焉目東而生騰而如烏廻而如輪𡚒而如龍曵而

如神歘焉而鸞鳳翔彪焉而虎豹蹲彬緼雜襲重敷

綰結或變爲五色環湧抱日或隨風騫蕩久而乃𣳚

一朝之間終日之內不知其㡬起滅也當其起滅之

頃目瞬氣息欲其不變已不可得況能常見之乎欲

常見之且不可況欲常有之乎不可得而常有況近

之乎而東溟欲託而隱焉此其志何也吾知之矣東

溟其有所懲而然乎天下事物之變亦多矣寜獨於

霞哉彼之朝華顯而暮覊纍朝肥堅而暮徒歩甘腴

巳盡而糠覈⿰糹⿱𢆶匹 -- 繼之綺綉去體而踈布不掩者其爲變

亦甚矣而衆人不察也往往知籠力執欲使適意者

常存而不失而䘚並其身弗守者有矣此非惑耶且

凢物之接於耳目者孰能長存而不變日月之明也

而不能無缺蝕山水之久也而不能無頽涸天地之

大也而不能使無閉塞傾䧟之災此皆號爲歴終古

而不變者且若是亦何怪於霞乎又何況於人之身

乎自霞而言霞不能不變也自人身而言之人身亦

霞爾自天地而觀之雖天地亦何異於霞乎雖有久

速之殊其不能長存則一也惟夫聖人賢士知其然

而思在我者勝之故脩而爲道德施而爲事功發而

爲言語可以垂千載而不變而神仙之家亦有見乎

此則葆形練神爲長生不死之術以其一身徐觀萬

物之變昔之所傳韓終獨徐軰皆是也二者之爲道

雖不同其過於衆人亦逺矣東溟之所學者神仙之

事而余則慕乎聖人賢士而未能者豈足以知東溟

𠃔中試以吾言質焉東溟倘以爲然或能乘霞訪余

於赤城之下尚相與講之

  思孝堂記

肇慶蔡德芳以國子生歸省二親請名養親之堂余

名之曰思孝而謂之曰天下之理不待思而得者至

情也𥨊者未嘗思夣而夣生飲者未嘗思醉而醉至

不食者不思飢而飢遇橫逆者不思怒而怒聞皷鍾

管籥者不思樂而𥬇見衰麻踴躃者不思哀而悲此

皆得於心不待形於目觸於中不待徴於外雖善謀

慮之人無所措其思以其根於天性而已然況於父

母豈待思而孝乎然吾有假假疑焉不待思而知情

也久則怠怠則忘者情之變也故曰享太牢者不知

太牢之味飯藜藿則思其美矣𬒳狐貉者不知狐貉

之溫服䟽布則思其貴矣人恆在乎親側朝而怡怡

暮而舒舒豈知其爲樂哉或去鄉而逺遊違親旣久

則思生矣見食也則思親之飢遇暑與寒也則思親

欝蒸而𢡖悽良辰佳日則思持酒而爲壽歲除時易

則思親之將老而懼其愈衰於斯時也思之旣熟使

之養親其有不能孝者乎世之不能養者不思而不

知其樂者也德芳居京師二年思親之至不特如余

所言而巳也今歸而見親舉昔之所思而行之㫖甘

溫軟必躬進焉拜跪獻酬必敬加焉則於孝也可㡬

矣雖然此思養親之謂也非壽親之道也以百年爲

壽者衆人皆然君子知其不足恃也久爲無窮之思

使雖終而𣳚彌久而彌存故修巳也則思如古之人

事君臨民也則思不愧乎聖賢及乎名立於當時而

著乎後世則其孝也大矣德芳好學有美材於前之

思不待予言於後之思不必予言然堂爲養親而名

非止於德芳而巳也故記之以告其後人

  思親堂記代太史公作

人有情必有思同居其䖏日夕而相見亦何可思之

有思之至者其惟乖違患難之後乎朋友至踈者也

連業接席閱時月一旦而別去則怳然思況天下至

親之父母乎人之有父母也優遊具慶逸暇無事朝

暮不離𰯌下其心樂之不知有思也及乎事有不齊

或出使乎逺方或早捐󠄂於舘舎人子之心於是乎有

不巳於思者矣嘉辰美景也見人之養親焉則心惄

然曰我親安在乎我何爲不得養乎徬徨焉蹢躅焉

累乎若無所依欿乎其不欲生茫乎天不足高而海

不足深也紛乎妻妾之奉冨貴利逹之榮舉不足慰

其心也豈惟是哉凡遇飲食則又執匕而思曰我食

何爲乎吾親不在矣視其居室則又仰而思曰吾親

何不來歸乎我何爲獨䖏此也𨚫中席而不敢安避

門閾而不敢履凡觸乎目者皆親之思也於乎此吾

孟緼之思親堂所由名者歟孟緼同門友王君子充

之子也孟緼爲童時其父輙棄之而出仕於朝歴南

康清漳二郡入翰林爲待制以壬子之春衘命往諭

雲南至今七年而未復當其自漳召還時嘗過烏傷

溪上省其家撫孟緼頂曰我受國恩義無顧家日爾

善事毋以昌大吾宗孟緼謹識之初王君治文學不

事生産故廬庳陋孟緼購木作堂三楹間堂成後二

年而君出使又八年而夫人卒於是孟緼之思蓋有

甚於昔之所云者矣乃顔其堂曰思親著其心之存

且來告曰先生我父友也其何以慰我嗟乎人子之

於父母不見而思固其天性也孟緼之思豈有過歟

然徒思無益也思之甚而傷乎生則悖於義矣孟緼

亦盍去其無益之思而思立其志乎爾父之志在乎

𣗳功名而𫉬其文章之存者可見矣孟緼尚思⿰糹⿱𢆶匹 -- 繼

志而學焉他日茍能以功名顯乎世爾母固不得見

矣爾父忽持節而來歸豈不慰孟緼之思哉夫天之

於人寓懽忻於悲哀蔵長養於摧折孟緼之履患難

亦至矣又安知非昌大之基乎⿰糹⿱𢆶匹 -- 繼吾友之業者予將

於孟緼是望予何以慰孟緼在乎慎之而巳

  求古齋記

生乎古者豈皆善人乎生乎今者豈皆不善人乎使

生乎古者皆善人則舎今而求古可也使今之人亦

有善焉者安得⿺辶䖏舎之而不求而必務於古乎今而

視乎百歲之前古也生乎百歲之前者自視則今矣

逺而千載之上古也千載之上之人自視則亦今矣

孔子以爲古者三代之盛而其時之人視三皇二帝

則又爲古矣三皇二帝三代以爲古而其時亦嘗以

爲今矣然則今與古何定名乎隨人號之耳今與古

無定名安知今之非古古之非今耶安得謂古之人

皆善而今之人皆不足法乎故遺今而專乎古則其

失爲固遺古而務乎今則其失爲妄固與妄其失一

也君子不貴也君子之學取其善不究其人師其道

不計其時善誠足稱也其人雖非聖賢不知其爲不

可也取其善而巳道誠足師也其人雖生於吾同時

居與吾同巷不以其易見而遺之也師其道而已天

下之善一也古與今之道均也何以其人與時論之

耶茍必惟古之求也則孔子於禮不問於老𥅆必求

周公而問之琴不問於師㐮必求師曠而問之官不

問於郯子必求古之命官者而問之求其人而不可

得則卒無所聞矣必得聖人而後取其言則荷蕢丈

人之語孔子必將掩耳而過之與時人⿰⿱亞⿰口亅欠 -- 𰙔必黙然而

不和之滄浪之孺子耦耕之隱者必鄙之以爲老農

小子而不聽之七十子之流必不與之往復荅問而

以道告之何以爲聖人乎善學聖人者古之善吾學

之今之善吾亦學之今之不善吾惡之古之不善吾

亦惡之古之事合乎道固將取以爲法也如使不若

後世之美則舎古而取後世可也後世之不近乎道

者固所棄也如古之不合乎道者安得以其古而取

之乎曰然則孔子何以好乎古而取之也曰吾之言

固孔子求古之謂善學者之求古猶良匠之求木焉

木之生乎山有千歲者矣有百歲者矣使生乎千歲

者而材固取之也使不若百歲之材豈以歴年多而

取之乎二帝之輅古於殷也伏羲氏之建時古於夏

也黃帝之冕古於周也孔子不取其古之甚者而取

乎三代何歟惟其善而巳孟子不取夏之貢而取殷

之助武成之書取其二三䇿曾謂孟子非好古者乎

聖賢之於古固如此也使聖賢生乎今之世其所去

取又可知也慈谿孫君元禮篤學而慎行取孔子求

古之語名其讀書之齋予喜其異世俗之學也推其

說以告之使自擇焉

  壽善堂記

天子受命之十有九年四夷旣寜宇內祇肅廼下詔

書舉養老之典民年八十九十者冨家賜爵有差貧

不能養者日給酒肉歲𢌿絮帛著爲令然必有善爲

鄉閭所推者乃以前令從事窮山遐裔之人莫不稽

首抃慄俯伏內省惟恐弗足稱詔㫖當厚恩而台屬

縣寜海侯城裡之方兄弟二䖏士兄年八十有七弟

年八十有三平居以友睦稱於族篤行聞於鄉未嘗

疾言怒色有毫髪之過至是人無賢愚咸謂求可稱

褒顯之意者莫如二䖏士蒼顔皓髪服古冠裳相與

談𥬇一堂之上亦以晩際盛典爲幸宗族舉酒爲壽

有立而言者曰事固有可以智成力得勢取而貲售

者矣惟年之修短出於天天所不與雖有陶猗之冨

趙孟之貴不能延其年於湏㬰力可以扛九𪔂辨可

以動萬乘欲使其身無疾痛而不可𦤺豈非由乎人

者可以幸得而本乎天者非人之所能及乎今二䖏

士各年餘八十可貴也年俱高者或有之而出於一

家之兄弟尤可貴也兄弟俱壽者已爲難矣壽而皆

有善德純行稱明詔之所褒寵如二䖏士豈非郡邑

之所無求之當世果可多得乎是則非特爲宗族之

榮華實可爲聖世之美觀昔之以年稱者如商山之

四皓洛之九老壽者雖多然非一姓也兄弟之友睦

者若漢之姜氏魏𣈆之王氏雖賢而未聞其皆有年

也今吾二䖏士獨何以𦤺此其可不知所自乎洪範

之陳五福不惟以壽考爲美而必曰攸好德蓋德薄

而壽則年不足多有德而夭則澤不及施皆不得謂

之福今二䖏士兼是二美可謂俱全請合壽與善名

所居之堂以彰二䖏士之德以侈聖世尚年嘉善之

恩且俾登斯堂而聞二䖏士之風者相率勉爲敦睦

之行革鄙薄而復忠厚庻其有勸乎衆皆喜曰然俾

族曽孫某記其語於壁以示族人子孫於無極是歲

九月望日某謹記

  臥雲樓記

有得乎道者內不汨於利慾外不嬰於世故則隨所

取而足隨所至而安隨所寓而樂卉衣𬞞食䖏乎林

泉而忻然若都卿相之位登乎𦒿艾而燁然常有嬰

孺之容視天地猶一室視百世猶一朝視其身同乎

萬物而萬物莫能與之偕夫是之謂至人而古之所

謂神仙者爲近之固不待服食而後壽滅跡人世而

後高雲臥天遊而後不可及也後之人不知神仙可

自我而得往往求諸幻怪之說馳𩥦企慕之意勝而

恬澹虗靜之功㣲自私之心一萌乎中其去道巳逺

矣何望其能有成哉是以秦漢以來學神仙者相望

吾以爲皆不足以得道而呉季子魯仲連張子房之

流高風絶識超乎埃𡏖之表君子每意其成仙而時

往來於人間蓋或庻㡬焉夫人必有過人之行而後

能抗造化以獨立遺事物而永存茍利慾之習未能

大異於衆人而獨蘄不死於衆人異其不可冀決也

縉雲曺先生異時戎馬中嘗慨然志於功名旣而若

有所得悔前所爲及真主出而四海清遂優游大山

䆳谷間口不復談榮貴事或欲薦之仕輙不應所居

重屋高爽深秀先生𥬇⿰⿱亞⿰口亅欠 -- 𰙔其上以樂其所樂人望之

以爲神仙好事者因名之曰臥雲樓雲非可臥者也

特以壯先生之高𦤺以爲世俗之囂閧汚濁者不足

以凂之由衆人而望若臥於雲漢之上而莫能企及

之耳顧先生亦SKchar嘗自以爲高哉先生飢而稻渇而

漿寒暑而裘葛一不與人異所大異者獨其心不𣵀

於塵垢炳如也夫心與衆人異而跡與之同此所以

爲先生之高耶其所造高矣而不自以爲高吾安知

百歲之後不與仲連子房之徒遨遊八極而果與神

仙爲曹邪先生名璟字師宗予聞其風於其子閤門

郎養志養志靜而溫慤而文見之者亦可以想見先

生之爲人

  心逺軒記

時乎隨身乎利而不知念乎天下後世者蔽於近者

也不爲斯湏之計而詳思千載之得失不謀一巳之

安而汲汲惟生民是圖上而欲續既往之績下而欲

開無窮之傳深憂熟慮常若無以自釋者此非用心

之逺者不能也世之人智勝一官才合流俗苟得錙

銖之利逹則𢢀然自負爲有餘夫孰知逺者之當慮

哉道之不明治之不古非人之心有異也蔽於近使

然也予自京師還山南經大梁遇趙君古轍於河南

翊衞之幕府問其鄉則與予同問其業則儒也亦同

旣而與之論古今事淵乎其爲思窅乎其爲言粹乎

不見其與道倍也間請名所居城南之草舎予名之

曰心逺軒而謂之曰人之所以叅配天地超乎萬物

之表而獨貴乎宇宙之內者特以是心爲之宰耳人

孰無是心也用之得其道則日月不能擅其明山嶽

不能擅其高河海不能比其容不善用之則雖有出

萬物之資而終不免與萬物同泯可不知所務乎居

高位而䖏要勢出有車馬而食飫膏𥹭衆人之所樂

也顔子飢餓陋巷不憂其身之賤貧而以舜自望講

邦之道其用心爲何如而豈同俗淺智之士所能

識哉惜夫世之不復見斯人也吾請古轍於千載之

上從而師友之克私去欲以復道心之大全愽文稽

古以究王道之始終㑹萬世爲一息通四海於一體

大行則使昆蟲草木蒙其利窮居則樂之以終身垂

之於簡編豈不誠逺矣哉若夫淵明心逺地偏之詩

其意固非混乎世俗者所能及予之望古轍則不止

是也

 戅窩記

士之可貴者在節氣不在才智天下未嘗無才智之

士而世之亂也恆以用才騁智者馳𩥦太過釣竒竊

名以恱其君卒𦤺無窮之禍而氣節之士不與焉氣

節者偃蹇可畏而才智者敏慧可喜可喜者易以成

功亦易以𦤺亂欲制禍亂於未萌之先非得可畏者

而任之不可也漢汲長孺呉張子布軰皆負氣自高

昌言倨色不少屈抑以取合當世視人君之尊不爲

之動遇事輙靣爭其短無所忌此皆流俗所謂戅人

也而朝廷恆𠋣之以爲重狐䑕之盜𣊺其進退以爲

恭肆彼豈用區區之才智以服人哉人望而憚之以

其節之足尚也國家可使數十年無材智之士而不

可一日無氣節之臣譬彼甘脆之味雖累時月不食

未足爲病而薑桂之和不可斯湏無之人君無可畏

者在其側欲無危敗難矣余少慕古之戅者欲起長

孺子布與之交而不可得則思愽交海內之士以觀

其所存謂余爲戅者有矣而慕乎戅者未始或見豈

節義之士獨少於今之時乎抑遇合之術固有不同

也今也天子懲近代之𡚁立諌諍風厲在位俾得言

事誠得戅者出以應其求則治道可成矣同邑潘君

伯理甫年七十餘而以戅名其窩豈慕長孺軰者乎

於其名可從而知其志惜其老而不𫉬見於用也然

有志者不累乎用舎居乎家行乎鄉與用邦國奚異

焉使長孺子布爲布衣亦將聞於時傳干後其肯泯

然與庸衆人等乎君居其名師其道言論事爲必有

卓乎越於世者是亦余之所慕者也願造君之窩而

相與論之

  任重齋記

浦陽鄭君其名枋字爲叔車扁其絃誦之室曰任重

而徴余記之餘即其字而告之曰余嘗聞古之車矣

其才之美同其治之工同其廣袤崇卑之制又同故

閉戸而攻之旣成而行於天下轍跡不爽乎分寸其

所任之輕重未嘗大相逺也今則不然有載一鈞者

焉有載十鈞者焉等而至於載百鈞者則以爲大車

矣其材有美惡也其治有巧拙也其制之庬雜家異

而郷不同或𨾏其輪或短其轅或不以廂或以人駕

牛馬之衡軛而都邑之塗轍跡縱橫如織欲其任重

者難矣古之世道德同於上風俗同於下士有不學

也學則必法文武周公之道出而施之於位用之於

邦國雖不至於聖賢亦不失其爲君子其所任者固

巳重也世衰俗降人自爲學家自爲教諸子百氏雜

然並出學者倀倀無所於歸詭言異行遍海內而人

材始萬殊矣故才止乎一邑行或可乎一鄉或事文

墨而不閑籌畧或長於治民而不知大體於是賢人

君子始不可多見由其自任者輕故也叔車之材良

矣家素以孝義聞治又工矣任重之道則在乎法古

之制耳古之制莫善乎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之道莫

備於孔子孔子之車以仁義爲輪轂以禮樂爲蓋軫

膏之以詩書澤之以忠恕其動如天其靜如地運行

如隂陽周通不窮如鬼神其所任之重者文武周公

之道也當其時惟顔曽二子能具其制他如七十子

之徒雖其才各殊至於轍跡亦一而巳蓋自任之道

同也斯世之自任者豈無其人乎權術熾而仁義銷

矣驕侈作而禮樂壊矣人非不飾其車徒任其私智

曲技而不任乎聖人之道猶虗車也今叔車知以重

者自任其賢於人豈不多乎雖然任重未易也不宏

其中不足以容不堅其志不足以𦤺是道也曽子嘗

事之矣叔車其慎而則之茍未望於聖人之廬亦無

㡬乎賢者之歸

  養素齋記

古之君子其逺過於人者非偶然也亦養之有素耳

方其身在草野而惕然有朝廷之憂巍然有聖賢之

志蓋其平居凡接於其身存於其心者皆養也謹於

取予交際得失之間以養其氣習於禮樂政事弓矢

馳驟之節以養其才行乎道德仁義之塗講乎性命

隂陽之說以養其德觀於天人事物之變以養其目

聽於琴瑟管絃⿰⿱亞⿰口亅欠 -- 𰙔誦之音以養其耳驗於喜怒嗜

之故以養其情慎於言語動作食息游宴之頃以養

其身其素所養者如此故加之以崇位重任䖏之以

冨貴逸樂迫之以患難賤貧其措之不難也如水之

赴海日之𭧂物貨殖者之用財鳶飛天而馬行地也

其不爲物所動也猶瞽者之於色聾者之於音其無

憂戚怨憤也猶千金之子暫食於逆旅之家蛟龍之

蟄深淵玄豹之澤霧雨也蓋其於天下之事治之巳

熟故爲之也優於得失用舎之理識之巳明故不以

所遇而變冝其過人者逺也後世之士養之旣無素

居位則病於爲䖏下則病於守習聖賢之言而躬庸

人之行襲君子之名而取世俗之譏上常患乎無材

下常患乎無師豈其性之不若哉莫之養而戕之者

衆也予求於所知得一士焉曰金華俞君大有俞君

誦五經諸子之書土田僅足以免飢餒室廬僅足以

庇風雨布衣敝席人以爲陋而君樂之如䖏公卿之

位余固疑其有道焉他日以其養素齋告予予於是

知君之果知所養也夫𫎇霜雪而不變其色者必非

驟長於春夏者也䖏貧賤而不失所守者必非僥幸

於利祿者也若俞君之爲其亦近於古之君子乎余

故以君子之自養者告之

  養素齋記代太史公作

金華俞君大有敦願而有禮好古而能文文聲動縉

紳間雅不喜自耀深居退䖏若能遺世者所居之齋

題曰養素凡其所爲文亦以養素加之其言曰世道

之降也我知之矣雕榱刻桷丹⿰氵𭝠 -- 𣾰黝堊文牎綺䟽錦

幃綉幄者居室之華也於我乎何加我則土壁而茅

簷䋲樞而甕牖匡床蓆門僅容仰俯以養吾素而巳

狐䄂豹𥜗烹肥膾腴青紅奪目甘膬淪膚者服食之

侈也於我乎何與我則𬒳褐而束𮧯飯糗而茹藜粗

糲淡泊僅禦寒飢以養吾素而巳脅肩累足拱手屈

膝屏氣卑聲傾欹詭仄者禮儀之繁也我則不能惟

知率情任質直躬正色無求於人不忤於物以養吾

素而巳剽雋掠竒粉句餙辭彩雜章施爲祿之資者

辭文之麗也我則不爲言務逹志文以適意不求世

知惟禮之附以飬吾素而巳凢是者皆素乎外者開

闢之𥘉是謂太素風淳氣厚少智寡慮其民師師其

俗熈熈故易爲治而善人多也今者巧出僞作風澆

氣薄嬰兒設機穽女婦事遊謔賤胥握文法冨室擅

箠朴訟獄煩滋世道交削然無位於時且弗敢議也

天之明德旣虗且靈寂然湛然不撓不櫻故能酬應

萬化洞照群情主敬立誠與道合併以其體素也今

也聲色以汨之利慾以汙之羞愧以鉥之浮詐以塗

之闇昧錯穢敗厥良彛此予之所大懼而不敢不養

也彼恃其華我以吾陋彼快其侈我安吾約彼逞其

繁我執吾簡彼眩其麗我守吾白去僞存真以全吾

之天而反道之樸庻㡬立乎兩間而一無愧怍也乎

同郡宋濂偉其言高其志避席唯唯書以爲記

  守素齋記

天下之事無難易應之於卒然之頃則恆不足發之

於固有之末則每有餘古之君子所以大過人者豈

特其性質之異哉譬之千仞之木萬金之家其生植

蓄積累自歲月而起自毫𨤲故撓之以疾風迅雷而

不爲之變虐之以衰世惡政而不失其常非若拱把

之材稗販之冨之易爲起滅也以之化人善俗則素

有其行以之議大事㫁大疑則素有其才以之䖏乎

窮逹得䘮禍福死生之際則其道德素有以充乎中

加之於百僚之上顯融之位則其聲聞素有以服乎

人由是而成功名於當世豈不易哉後世之士少之

爲學非壯之所用口之所習非躬之所行平居無事

講切濯磨以治其業旣一反乎古一旦變故出乎其

前愕眙相持歛手而不能救甚而冐利以忘義貪生

以害仁進則不足於爲退則不良於守治道衰而人

才益下非以古學不修故耶國家深病乎此更科舉

學校之法思以振作天下之竒才而用之歴年旣久

而猶有乏人之歎豈特期用太速而養之無素哉而

師儒者與有愧焉漳之龍岩有士曰林先生原亮好

古而䆳於學以朝命教授於台莊恪有矩度未㡬而

士習爲變先生欲以身率之扁其退休之齋曰守素

以勉學者使知爲學不可無所守自守不可無其素

夫隄防素修則不憂水潦之災戎噐素𩛙則不憂疆

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警士君子以其身任當世之重世不我用而才

有所遺則其責在人任之以事而無以應之則其責

在我使世有受其責者則非士之過矣彼或以吾爲

足任而吾之素守不能厭天下之望豈非士之辱哉

古之聖賢所以孜孜若不及者以德不素具才不素

習則不足以佐天地之遺闕開萬世之治平是以劬

躬殫智而不敢自逸今以衆人之資而𣳚溺於流俗

之學旁求泛取以爲可應當世之務而無一定可守

之成說存乎心不幸出而任人之事㡬何其不困且

躓乎此先生之所憂而名齋勉學者之意也吾觀乎

世之師儒亦多矣以巳之昧導人於愚恐人之有知

而率之惰媮其去先生豈不逺哉於是齋也可以觀

先生之有志可以知吾郡之士將有所成且可以見

古道之漸可復也烏可以不書

 復齋記

天台洪子䆠學於河南不歸其鄉者十餘年𣏌人聞

其德業之著也執經而師之滿門洪子好學不⿰忄觧 -- 懈

其講學之室曰復齋客見而言曰洪子之復將懐歸

而欲復其鄉乎抑亦欲復其天性之善乎夫復貴乎

不逺不逺則無悔今洪子之去鄉巳逺矣爲日已久

矣田園巳蕪矣室廬巳敝矣昔之相與者已䟽少者

壯而老者亡雖欲復乎鄉奚從而復之若是則洪子

殆欲復其性矣乎夫性受於天者也雖蔽於私而間

於欲義與利之相去非若台與𣏌之相邈也一念之

萌決然舎彼而趨此非若欲行數千里之難也撤其

蒙昏而昭昭者存非若去鄉之久而有遺忘也然則

復之易莫過於復其性者冝乎洪子以之名其齋也

洪子聞之以告方子方子曰子以復其鄕爲果逺而難

復其性爲果近而易乎夫舜禹之事功周孔之德業率

是性而爲之者也庸衆之蚩蚩憸狡之卑卑失是性

而不知復者也自衆人至於聖其相去奚啻萬里而

豈止若自𣏌歸故鄉之難哉子欲歸則具舟車載糗

糧越旬月則可至矣欲至乎聖夫豈旬月所能及耶洪

子矍然曰復性之難若是乎方子曰雖然有一焉復

有道得其道則易失其道則難使子欲歸乎鄉而不

循當之之路則終身不能至循其路而怠且息焉則

至也不可必誠能不失其路不⿰忄觧 -- 懈其力以聖人之說

爲車智以辨他𡵨之惑仁以體萬理之全而勇以行

之則於復天地之性也何有古之人有由之者顔子

是也克巳復禮而從事於視聽言動之間得復之道

莫尚焉是以復之初九顔子以之今洪子之爲人信

而通願而文於學顔子有其資矣它日復顔子之復

而復乎故鄉予或倦遊而歸且將問途焉而況𣏌人

乎於是洪子謝曰聞其難也可以厲吾氣聞其易也

可以果吾志請因以爲吾齋

  遺安堂記

孤介之士離世自適而以利祿富貴爲𦤺禍之具志

於用世者𩥦於可欲而以守高不屈爲𦤺窮之術是

二者之論皆似也而皆未合乎中道古之君子居乎

位者衆矣其子孫食其餘澤大者或爲封君逺者或

數十世而不墜豈誠能𦤺禍乎𨼆居行義茍無歉於

心道德信於當時名節垂於將來其後人𬒳服其遺

訓卓然自立於天下世未嘗乏也豈果無以遺子孫

哉劉景升僣竊於衰亂而欲以區區之勢誇龎公其

意固隘矣龎公𥬇之言曰世人皆遺子孫以危吾獨

遺之以安蓋爲景升𤼵也由後世觀之㩀一州之地

智不能取仁不能守身死未㡬而雄豪有力者逐其

子而奪其位孰若𤱶畝之安哉龎公之言其取驗也

速矣然非所以論出䖏之際也當景升之時使有高

光之才居方伯之位將使天下皆安而況其子孫乎龎

公雖賢安得而輕之公之輕景升蓋輕其無定亂濟

民之畧而以富貴爲樂也以富貴爲樂而無憂天下

之心能保其身則幸矣及其敗亡其子孫欲爲奴𨽻

尚可得乎故無道而富貴者皆龎公之所𥬇以爲至

危者也若夫有道之士則不然其隱也有以淑其家

其仕也有以澤乎民故其身無徃而不安其子孫無

之焉而不食其報吾天台龎參父以公之逺裔而名

其所居之堂曰遺安貽書侯城裡求予記之或疑參

父非隱者而其堂名必襲祖訓殆以隱爲高是未知

龎公之意亦未知吾參父之意也欲安其子孫者其

要莫大乎爲善無位而爲善其事難而爲功狹有位

而爲善言脫乎口而民懐其惠仁𤼵乎身而化行乎

俗若決水於崇山而注之澤浩乎其孰能制之世之

嗜利行私而不顧者皆未知爲身謀者也奚暇計其

子孫之安與否乎參父積學明世務以進取爲事而

欲遺子孫以安其所存者得先人之意多矣余家與

參父之鄉邑比而壤接知龎氏之爲名門也稔矣參

父素力於爲善⿰糹⿱𢆶匹 -- 繼自今以後越之東南世厥家聲者

又參父所遺之安者哉

  存耕軒記

古之仕者將以行道後世之仕者非惟道不足以行

且播惡於衆此仕所以難也三代之時爲公卿大夫

者世其家累數百年而不替豈天獨厚之哉蓋世修

其軄而善之及物者深逺也自吾有知即考論前代

之故事未嘗見有䖏大位之子孫能守其富貴而不

變者蓋思其故造化者之生人猶天地之産物巨木

之下禾𮮐爲之不滋享太盛者衰必隨之此理所必

然志慮之士所以避棄榮利而不敢居者恐善不足

以及物而不利於後也臨海李君惟正自其少時即

以才識見重於當世嘗有官位旣而棄去居金華讀

書學以自娯取賀水部語名其室曰存耕或勸之仕

不應指存耕以示之吾觀惟正非不能仕者其慮宻

矣豈世俗所能識乎世俗之吏乘其位而掊取虐歛

惟恐不足此其爲身謀則可矣其如子孫何哉彼之

志非不知其不善特以天道幽逺不可徴也而爲之

而不知卒不能免也惟正棄可必得之位而與細民

伍猶宜𮮐之地休而不畊則巳耕必𦤺數倍之穡李

氏子孫其有冨者乎吾將於是觀報施之道焉

  娯靜樓記

台人謂山川環複之地爲奧去寜海西北五十里曰

理奧地之尤秀美者也張氏世家其間其土深以腴

泉甘而木茂其民敦厚無華力作畏訟以食勞自足

爲常而張氏子孫多習禮好學衣冠有制言語有則

不與恆民等故縣言聞家推張氏與余交者元望質

而通和而直善士也余因元望益信其家之多賢今

年余友郭士淵與余言元望之兄懷濟作樓以㩀溪

山之勝率昆弟講學其上名之曰娯靜願得予記之

予因士淵而愈知張氏之賢有所自也天下非無才

也而恆病乎不學學者非少也而恆患乎不知道使

有才者皆明乎道天下有不足治況於家乎三代以

還二者不能相兼謀畧事功者流而爲詐居正蹈義

者不良於爲凡以學不知道故也智可以綜萬物之

變而不詭義可以拯生民之戹而不伐舎則弛用則

張不以貴冨動其心者其惟諸葛孔明乎孔明學術

不知其所承傳然豪傑之士得於天者固不待聞於

人而後知也孔明嘗謂學必本乎靜才必成於學其

言得聖賢之意蓋其所至深矣懷濟之有取乎靜豈

亦以此乎天地之初事物之始性情之中靜也而未

嘗不動也憧憧然出入與日俱至者動也而宋嘗不

靜也復乎往乎而孰爲之宰乎盈乎縮乎而孰司其

始乎是道也吾與懷濟終日由之而不思其故可乎

世之慕孔明者衆矣求諸外而不求諸內雖盡孔明

之所能者而學之亦妄而巳茍得其內則聖賢可㡬

矣於孔明乎何有吾邑固多異人焉知無慕孔明者

乎懷濟兄弟知所尚皆有長才不在其身將在其所

友懷濟其隂試之聞予言而抱𰯌長嘯者必其人也

  觀梅樓記

中國之地南至呉越而盡呉越之東南際海而窮寜

海陳君與文所居直海濱因作樓以㩀高爽臨溟渤

暇日登覧以舒憂娯情甚自適也巳而坐㣲法謫蜀

江上思其故郷不置蜀人與之遊者多爲賦觀海之

詩與文間持以歸屬其所親善者語余曰子居亦並

大海知海者宜莫如子請爲記之嗟乎人之與人同

也余與與文皆越人又同也然與文之所存吾不能

知況無涯之海余何自而知之何從而言之乎雖然

由其異者而觀之則人之與我不能以相合由其同

者而觀之則萬物可視爲一身茍欲觀海之形其茫

洋瀰漫浮天地浴日月抗隂陽以侔大敝古今以爲

壽者章亥不能測其數海若不能述其槩莊周不能

盡其辭茍識其理則浮漚流沫舉足爲學者師吾試

與與文觀海於形質之表可乎彼其倐焉而盈忽焉

而涸進退消長與時升䧏者能知其故以䖏貴賤冨

貧榮辱禍福之際則可以忘得喪捐󠄂憂喜浩然而無

疑夫彼之無所不下以成其深者能以之爲法則可

以自卑而下人以成其德彼之兼容汎受不擇細大

𭧂以久旱而不滅灌以洪流而不加者能因之以廓

吾之量則可以容衆養人臨大事遇大變而不惑於

其摩盪㴠浸之勢可以作吾氣於其恬波怒濤開闔

變化之態可以𤼵吾文於其生育濡載之利可以推

吾仁是則得於觀海者亦多矣與文之居斯樓也其

亦有同焉否乎吾聞蜀人稱與文䖏憂如平時無㡬

微見於顔色此其於海也殆有得矣斯可記也若曰

燕安之餘爲一室以自快於山阻海澨飲食游觀而

恣其般樂嘯傲以逸其身此直庸衆人之事余焉敢

爲與文願哉

  貯清軒記

清氣之在天地間得其純全之㑹則爲聖賢人得其

澆駁之餘則爲庸衆人以庸衆而視聖賢之資疑乎

有高下懸絶若終不可以企及然而聖賢未嘗以庸

衆限人而不使其入於清明之域者蓋以五性在人

猶水之在於噐噐有汙㓗而水之清初非以汙㓗而

加損也聖賢之於性譬若以至㓗之噐受水而恆以

靜居之故其爲水也可以鑑秋毫而察眉睫衆人譬

以汙噐受水而又動淆之則水始有渾濁而不足以

自鑑矣故善學者積澄濾之功以變其渾濁而反乎

至清則衆人可爲聖賢人亦理然也今夫靜閒之中

觀乎雲霞之卷舒星辰之森列入乎山澤而玩夫泉

石之秀㓗松竹之高茂其心未始不有翛然出塵之

意及乎事變之陳於前利害之交激吉凶之揉錯向

之翛然者則巳填襍穢汙化爲泥塵而不自知謂之

善學不可也余嘗行乎四方絶江泝淮以逹於河濟

舟人取水以給炊釡得其清者固巳不煩澄濾而自

足得其濁者則置之一噐以俟其清然後用向使怒

其濁者而棄遺之又烏能知水之性而盡水之用也

哉吾是以悟聖賢之於衆人亦舟人視濁水若也天

下之水本清而至於不清者非水之罪也人之性本

善而至於不善者非性之罪也臨海留賢里澄溪修

竹之間有屋翼然臨於方池之上者包氏之貯清軒

也軒之䖏士囗仲游使余記貯清之意余謂環軒之

水泉草木可以娯耳目而寓散閑者衆皆知其爲清

而清自我出不必爲包君道也存乎方寸之間使得

乎天者泓渟洞澈可以酬酢萬物而不爲物所淆包

君安可不聞此道邪余受氣甚濁竊有志於聖賢之

學患朋𩔖少不足以反乎至清包君方肆意於山澤

有室可居有書可讀茍許余爲忘年交尚相與講之

  菊趣軒記

人之嗜乎物者必有樂乎物樂焉而弗厭非深有得

乎物之𧼈者不能也好權者之於位慕利者之於財

竭思慮殫𡻕年孜孜求之而不止彼其爲𧼈亦有所

樂矣而矌逹之士以爲非孟嘉之於酒阮孚之於屐

攴遁之於馬舉世之所尚者不足以易其好其所得

之趣亦可謂深矣而高㓗之士未免以其所樂者爲

累蓋人之心不可繫於一物茍有所繫而不能釋雖

逸少之於書元凱之於左傳李賀賈島之於詩當其

趣之自得以爲雖萬物莫能易及其流於玩物而喪

其天趣則與好世俗之㣲物者無以異惟君子之知

道者則不然在我之天趣可以㑹乎物之趣巳有以

自樂而不資物以爲樂召公之卷阿曽㸃之舞雩是

SKchar嘗有聲色𦤀味之可以適乎情而快乎體哉縱目

之頃悠然有㑹乎心忘巳以觀物忘物以觀道凡有

形乎兩間者皆吾樂也皆有趣也而吾心未嘗留

於一物也夫是之謂得乎天𧼈後之士知聖賢君子

之樂者蓋有矣吾嘗於陶淵明有取焉淵明好琴而

琴無絃曰但得琴中趣雖無音可也嗟乎琴之樂於

衆人者以其音耳淵明並其絃而忘之此豈玩於物

而待於外者哉蓋必如是而後可以爲善用物㑹稽

張公思齊氣清而志美好學有長才少喜淵明之爲

人營別業於玉芝山中種菊釀秫名其居爲菊趣軒

及遇聖天子擢爲陜西布政司左叅政去林𡋹而䖏

公署之崇嚴覩園林之靚麗無復隱居之適矣猶掲

菊趣之名不變或者疑之予以爲琴而無絃猶不害

淵明琴中之趣公茍得菊之趣豈間身之隱顯與菊

之有無哉菊之爲物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英發秀於風霜淒凜之際有

𩔖乎盛德之士不爲時俗所變服之可以引年於澤

物濟世之功又有𩔖焉公之趣誠有得乎此䖏冨貴

而弗盈臨事變而不懾御繁而不亂推其所得者

於政使數千里之民樂生循禮躋乎仁壽之域則公

之樂果有出於菊之外者矣夫樂止夫物之內者其

樂淺樂超乎物之表者其樂深淵明之屬意於菊其

意不在菊也寓菊以舒其情耳樂乎物而不玩物故

其樂全得乎物之趣而不損已之天趣故其用周嘗

試登公之軒誦淵明之遺言而縱談古人之所樂則

夫淵明之趣果屬之公平屬之我乎尚幸有以語我

         臨海縣知縣黃誥

         黃巖縣知縣張師善

        台州府儒學教授尚芳

             訓導李深

         黃巖縣儒學教諭文 程

             府學生陳縝 葉琰王梅齡

             臨海縣學生李臨卿戴濬之

             黃巖縣學生孫思光牟汝鈞校對










遜志齋集卷之十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