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陽雜俎/卷八
目錄 | 酉陽雜俎 | |
◀上一卷 | 卷八 黥 雷 夢 | 下一卷▶ |
黥
編輯上都街肆惡少,率髡而膚,備眾物形狀。持諸軍張拳強劫(一曰「弓劍」),至有以蛇集酒家,捉羊脾擊人者。今京兆薛公上言白,令裏長潛部,約三千餘人,悉杖煞,屍於市。市人有點青者,皆炙滅之。時大寧坊力者張,左膊曰「生不怕京兆尹」,右膊曰「死不畏閻羅王」。又有王力奴,以錢五千,召工可胸腹為山亭院,池榭、草木、鳥獸,無不悉具,細若設色。公悉杖殺之。
又賊趙武建,一百六處,番印盤鵲等,左右膊刺言:「野鴨灘頭宿,朝朝被鶻梢。忽驚飛入水,留命到今朝。」又高陵縣捉得鏤身者宋元素,刺七十一處,左臂曰:「昔日已前家未貧,苦將錢物結交親。如今失路尋知己,行盡關山無一人。」右臂上刺葫蘆,上出人首,如傀儡戲郭公者。縣吏不解,問之,言葫蘆精也。
李夷簡,元和末在蜀。蜀市人趙高,好鬥。常入獄,滿背鏤毗沙門天王,吏欲杖背,見之輒止。恃此轉為坊市患害。左右言於李,李大怒,擒就廳前。索新造筋棒,頭徑三寸,叱杖子打天王,盡則已,數三十餘不絕。經旬日,袒衣而歷門叫呼,乞修理功德錢。
蜀小將韋少卿,韋表微堂兄也。少不喜書,嗜好青。其季父嘗令解衣視之,胸上刺一樹,樹杪集鳥數十。其下懸鏡,鏡鼻系索,有人止側牽之。叔不解,問焉。少卿笑曰:「叔不曾讀張燕公詩否?『挽鏡寒鴉集』耳。」
荊州街子葛清,勇不膚撓,自頸已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詩。成式常與荊客陳至呼觀之,令其自解,背上亦能暗記。反手指其處,至「不是此花偏愛菊」,則有一人持杯臨菊叢。又「黃夾纈林寒有葉」,則指一樹,樹上掛纈,纈窠鎖勝絕細。凡刻三十餘處,首體無完膚,陳至呼為「白舍人行詩圖」也。
成式門下騶路神通,每軍較力,能戴石簦ヒ六百斤石,嚙破石粟數十。背刺天王,自言得神力,入場人助多則力生。常至朔望日,具乳糜,焚香袒坐,使妻兒供養其背而拜焉。
崔承寵,少從軍,善驢鞠,豆脫杖捷如膠焉。後為黔南觀察使。少,遍身刺一蛇,始自右手,口張臂食兩指,繞腕匝頸,齟齬在腹,拖股而尾及焉。對賓侶常衣覆其手,然酒酣輒袒而努臂戟手,捉優伶輩曰:「蛇咬爾。」優伶等即大叫毀而為痛狀,以此為戲樂。
寶歷中,長樂裏門有百姓刺臂。數十人環矚之。忽有一人,白衤闌屠蘇,頃首微笑而去。未十步,百姓子刺血如衄,痛若次骨,俄頃出血鬥余。眾人疑向觀者,令其父從而求之。其人不承,其父拜數十,乃撚撮土若祝:「可傳此。」如其言,血止。
成式三從兄遘,貞元中,嘗過黃坑。有從者拾髑顱骨數片,將為藥,一片上有「逃走奴」三字,痕如淡墨,方知黥蹤入骨也。從者夜夢一人,掩面從其索骨曰:「我羞甚,幸君為我深藏之,當福君。」從者驚覺毛戴,遽為埋之。後有事,鬼仿佛夢中報之。以是獲財,欲至十萬而卒。
蜀將尹偃營有卒,晚點後數刻,偃將責之。卒被酒自理聲高,偃怒,杖數十,幾至死。卒弟為營典,性友愛,不平偃。乃以刀嫠肌作「殺尹」兩字,以墨涅之。偃陰知,乃他事杖殺典。及太和中,南蠻入寇,偃領眾數萬保邛峽關。偃膂力絕人,常戲左右以棗節杖擊其脛,隨擊筋漲擁腫,初無痕撻。恃其力,悉眾出關,逐蠻數裏。蠻伏發,夾攻之,大敗,馬倒,中數十槍而死。初出關日,忽見所殺典擁黃案,大如轂,在前引,心惡之。問左右,鹹無見者。竟死於陣。
房孺復妻崔氏,性忌,左右婢不得濃妝高髻,月給燕脂一豆,粉一錢。有一婢新買,妝稍佳,崔怒曰:「汝好妝耶?我為汝妝!」乃令刻其眉,以青填之,燒鎖梁,灼其兩眼角,皮隨手焦卷,以朱傅之。及痂脫,瘢如妝焉。
楊虞卿為京兆尹,時市裏有三王子,力能揭巨石。遍身圖刺,體無完膚。前後合抵死數四,皆匿軍以免。一日有過,楊令五百人捕獲,閉門杖殺之。判雲:「鏨刺四支,只稱王子,何須訊問,便合當罪。」
蜀人工於刺,分明如畫。或言以黛則色鮮,成式問奴輩,言但用好墨而已。
荊州貞元中,市有鬻刺者,有印,印上簇針為眾物,狀如蟾蠍杵臼。隨人所欲一印之,刷以石墨,瘡愈後,細於隨求印。
近代妝尚靨如射月,曰黃星(一曰是)靨。靨鈿之名,蓋自吳孫和鄭夫人也。和寵夫人,嘗醉亻舞如意,誤傷鄧頰血流,嬌婉彌苦。命太醫合藥,醫言得白獺髓,雜玉與虎珀屑,當滅痕。和以百金購得白獺,乃合膏。虎珀太多,及差,痕不滅。左頰有赤點如意,視之更益甚妍也。諸婢欲要寵者,皆以丹青點頰而進幸焉。
今婦人面飾用花子,起自昭容上官氏所制以掩點跡。大歷已前,士大夫妻多妒悍者,婢妾小不如意輒印面,故有月點、錢點。
百姓間有面戴青誌如黥。舊言婦人在草蓐亡者,以墨點其面,不爾則不利後人。
越人習水,必鏤身以避蛇龍之患。今南中繡面犭老子,蓋雕題之遺俗也。
周官,墨刑罰五百,鄭言先刻面,以墨窒之。窒墨者,使守門。《尚書刑德考》曰:「涿鹿者,鑿人顙也。黥人者,馬羈笮人面也。」鄭雲:「涿鹿、黥世,謂之刀墨之民。」
《尚書大傳》:「虞舜象刑,犯墨者皂巾。」《白虎通》:「墨者,額也。取漢法,火之勝金。」
《漢書》:「除肉刑,當黥者髡鉗為城旦舂。」
又《漢書》:「使王烏等窺匈奴。法,漢使不去節,不以墨黥面,不得入穹盧。王烏等去節、黥面,得入穹盧,單於愛之。」
晉令:奴始亡,加銅青若墨,黥兩眼;從再亡,黥兩頰上;三亡,橫黥目下,皆長一寸五分。
梁朝雜律:凡囚未斷,先刻面作「劫」字。
釋僧祗律:涅盤印者,比丘作梵王法,破肉,以孔雀膽、銅青等畫身作字及鳥獸形,名為印黥。
《天寶實錄》雲:「日南廄山連接,不知幾千裏,裸人所居。白民之後也。刺其腦前作花,有物如粉而紫色,畫其兩目下。去前二齒,以為美飾。」成式以「君子恥一物而不知」,陶貞白每雲「一事不知,以為深恥」。況相定黥布當王,淫著紅花欲落,刑之墨屬,布在典冊乎?偶錄所記寄同誌,愁者一展眉頭也。
雷
編輯安豐縣尉裴<頁>,士淹孫也。言玄宗嘗冬月召山人包超,令致雷聲。超對曰:「來日及午有雷。」遂令高力士監之。一夕醮式作法,及明至巳矣,天無纖翳。力士懼之。超曰:「將軍視南山,當有黑氣如盤矣。」力士望之,如其言。有頃風起,黑氣彌漫,疾雷數聲。玄宗又每令隨哥舒西征,每陣常得勝風。
貞元初,鄭州百姓王有膽勇,夏中作田,忽暴雨雷,因入蠶室中避雨。有頃雷電入室中,黑氣陡暗。遂掩戶,把鋤亂擊。聲漸小,雲氣亦斂,大呼,擊之不已。氣復如半床,已至如盤,豁然墜地,變成熨鬥、折刀、小折腳鐺焉。
李墉在北都,介休縣百姓送解牒,夜止晉祠宇下。夜半,有人叩門雲:「介休王暫借霹靂車,某日至介休收麥。」良久,有人應曰:「大王傳語,霹靂車正忙,不及借。」其人再三借之,遂見五六人秉燭,自廟後出,介休使者亦自門騎而入。數人共持一物如幢扛,上環綴旗幡,授與騎者曰:「可點領。」騎者即數其幡,凡十八葉,每葉有光如電起。百姓遍報鄰村,令速收麥,將有大風雨,村人悉不信,乃自收刈。至其日,百姓率親情據高阜,候天色及午,介山上有黑雲氣如窯煙,斯須蔽天,註雨如綆。風吼雷震,凡損麥千餘頃。數村以百姓為妖訟之,工部員外郎張周封親睹其推案。
成式至德坊三從伯父,少時於陽羨家,乃親故也。夜遇雷雨,每電起,光中見有人頭數十,大如栲栳。柳公權侍郎嘗見親故說,元和末,止建州山寺中。夜中,覺門外喧鬧,因潛於窗欞中觀之。見數人運斤造雷車,如圖畫者。久之,一嚏氣,忽鬥暗,其人兩目遂昏焉。
處士周洪言,寶歷中,邑客十餘人,逃暑會飲。忽暴風雨,有物墜如ㄑ,兩目ㄦㄦ。眾人驚伏床下。倏忽上階,歷視眾人,俄失所在。及雨定,稍稍能起,相顧,耳悉泥矣。邑人言,向來雷震,牛戰鳥墜。邑客但覺殷殷而已。
元稹在江夏襄州買塹有莊,新起堂,上梁才畢,疾風甚雨。時莊客輸油六七甕,忽震一聲,油甕悉列於梁上,一滴不漏。其年,元卒。
貞元年中,宣州忽大雷雨,一物墜地,豬首,手足各兩指,執一赤蛇嚙之。俄頃,雲暗而失。時皆圖而傳之。
夢
編輯魏楊元稹能解夢,廣陽王元淵夢著袞衣倚槐樹,問元稹。元稹言當得三公,退謂人曰:「死後得三公耳。槐字木傍鬼。」果為爾朱榮所殺,贈司徒。
許超夢盜羊入獄,元稹曰:「當得城陽令。」後封為城陽侯。
侯君集與承乾謀通逆,意不自安,忽夢二甲士錄至一處,見一人高冠彭髯,叱左右:「取君集威骨來!」俄有數人操屠刀,開其腦上及右臂間,各取骨一片,狀如魚尾。因囈而覺,腦臂猶痛。自是心悸力耗,至不能引一鈞弓。欲自首,不決而敗。
揚州東陵聖母廟王女道士康紫霞,自言少時夢中被人錄於一處,言天符令攝將軍巡南嶽,遂擐以金鎖甲,令騎道從千餘人馬,蹀虛南去。須臾至,嶽神拜迎馬前。夢中如有處分,嶽中峰嶺溪谷,無不歷也。恍惚而返,雞鳴驚覺。自是生須數十根。
司農卿韋正貫應舉時,嘗至汝州,汝州刺史柳淩,留署軍事判官。柳嘗夢有一人呈案,中言欠柴一千七百束。因訪韋解之,韋曰:「柴,薪木也。公將此不久乎?」月余,柳疾卒。素貧,韋為部署,米麥鏹帛悉前請於官數月矣,唯官中欠柴一千七百束。韋披案方省柳前夢。
道士秦霞霽,少勤香火,存想不怠。嘗夢大樹,樹忽穴,有小兒青褶發,自穴而出,語秦曰:「合土尊師。」因驚覺。自是休咎之事,小兒仿佛報焉。凡五年,秦意為妖。偶以事訪於師,師遽戒勿言,此修行有功之證。因此遂絕。舊說夢不欲數占,信矣。
蜀醫昝殷言,藏氣陰多則數夢,陽壯則少夢,夢亦不復記。《周禮》有掌占夢,又「以日月星辰各占六夢」,謂日有甲乙,月有建破,星辰有居直,星有扶(一曰符)刻也。又曰:「舍萌於四方,以贈惡夢。」謂會民方相氏,四面逐送惡夢至四郊也。
漢儀,大儺亻辰子辭,有伯奇食夢。道門言夢者魄妖,或謂三屍所為。釋門言有四:一善惡種子,二四大偏增,三賢聖加持,四善惡徵祥。成式嘗見僧首素言之,言出《藏經》,亦未暇尋討。又言夢不可取,取則著,著則怪入。夫瞽者無夢,則知夢者習也。成式表兄盧有則,夢看擊鼓。及覺,小弟戲叩門為街鼓也。又成式姑婿裴元裕言,群從中有悅鄰女者,夢女遺二櫻桃,食之。及覺,核墜枕側。
李鉉著《李子正辯》,言至精之夢,則夢中身人可見。如劉幽求見妻,夢中身也,則知夢不可以一事推矣。愚者少夢,不獨至人,問(一雲聞)之騶皂,百夕無一夢也。
秘書郎韓泉,善解夢。衛中行為中書舍人,時有故舊子弟選,投衛論屬,衛欣然許之。駁榜將出,其人忽夢乘驢蹶,墜水中,登岸而靴不濕焉。選人與韓有舊,訪之,韓被酒半戲曰:「公今選事不諧矣。據夢,衛生相負,足下不沾。」及榜出,果駁放。韓有學術,韓僕射猶子也。
威遠軍小將梅伯成,以善占夢,近有優人李伯憐遊涇州乞錢,得米百斛,及歸,令弟取之,過期不至,晝夢洗白馬,訪伯成占之。伯成佇思曰:「凡人好反語,洗白馬,瀉白米也。君所憂或有風水之虞乎?」數日,弟至,果言渭河中覆舟,一粒無余。
卜人徐道升言,江淮有王生者,榜言解夢。賈客張瞻將歸,夢炊於臼中。問王生,生言:「君歸不見妻矣,臼中炊,固無釜也。」賈客至家,妻果卒已數月,方知王生之言不誣矣。
補闕楊子孫堇,善占夢。一人夢松生產前,一人夢棗生屋上,堇言:「松,丘壟間所植。棗字重來,重來呼魄之象。」二人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