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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夫人正待查問,只見宮女紛紛傳進,說皇后、皇妃俱到。水夫人慌忙命宮女取到牙笏,導至補袞堂,率領田氏等朝拜。皇后慌忙攙住道:「學生等今日特謁老師而來,豈可反勞老師過禮!學生等以師視全先生,先生之母,即老先生也。君可受臣拜,師宜受弟子禮,弟子反受先生之禮,有是理乎?況老師與素父之功德,侔於太極,學生等即終日叩首,亦不為過禮。叨為天下之母,老師守禮,必不肯受,故權為尊耳!」水夫人躊躇道:「師弟之律,可施之間巷,不可施於朝廷。在朝廷,則君父為尊,師次之;在閭巷,則父師為尊,君又不可次之。若在朝廷,猶以師弟為論,則目無君上,則不敬天威也!」皇后憮然道:「敬聞命矣!」然後田氏朝拜,亦俱扶起。呈後請水夫人台坐,水夫人再三不安,只得分賓主坐下。

  皇后與水夫人對坐,皇妃退後一椅,與阮氏、田氏對坐,兩坐亦俱後水夫人一椅。惟公主與皇妃並坐,而與天淵對坐,餘俱照單列坐。進茶畢,田夫人亦出朝見,皂後亦再三謙讓,命宮女執椅放在水夫人之下,在田氏之上,請田夫人坐下。皇后道:「太皇太后亦欲執弟子之禮,親自到門;學生等仰體老師謙德,妄為奏止,乞明日早臨。全先生在宮,盡心訓誨;學生等疏慢之罪,望老師原恕!」水夫人道:「太皇太后年高德劭,妾水氏進宮,正希叨沐訓誨,怎反說執弟子之禮?妾女文氏,毫無知識,蒙娘娘等視如骨肉,不勝感激!」

  皇后陳上贄禮,是白璧一隻,豕肉十脡,說道:「束脩其至薄者也!因仰體末嘗無誨之意,故不敢備物。」水夫人不敢當,推遜至再,方始謝受。戈官跪稟:「清道內侍傳奏,方才來清道,正值三乘轎子出府,因抬轎及跟隨的俱有男子,一時冒昧,驅逐開去。轎內恐系公相眷屬,特在外請罪。」皇后怒道:「既系府內出去的轎子,豈可不稟,擅行驅逐?著鎖帶回宮發落!」水夫人等再四代求,方得免究。皇妃因問:「是那幾位夫人出府?」水夫人道:「是妾家家臣自祥妻洪氏、妾陸氏女、臣馬玉妻白氏。」皇后道:「白卿兩女,與兩公主系妯娌,其妻妾女,皆四門親家,快請來一會。」宮女入請,白夫人等俱未帶笏,急借飛娘、春燕、秋鴻之笏,出廳朝見。

  皇后愛紅瑤相貌,皇妃知翠雲武事,俱親熱異常。定白夫人、翠雲坐阮氏之上,翠雲退後一椅,紅瑤坐各夫人之下,亦退後一椅。皇后欲見四位公子,水夫人忙令出見。皇后道:「明日便同太子、皇子上學,太子好玩,全仗四友琢磨。」四子跪奏道:「太子真龍,絕跡飛行;臣等皆駑駘之馬,望塵恐後耳!」皇后大喜,將帶來兩駙馬見面禮物,分四分賞之。四子謝畢,麟、鵬兩兒捧物加額,鳳、鼇兩兒納物藏懷。皇后問加額之故,麟、鵬答道:「高捧,示尊尊也。」問懷藏之故,鳳、鼇答道:「深藏,示親親也。」皇后大喜。皇妃復問麟兒:「兩弟皆駙馬,汝獨非親乎?」麟兒道:「非不同親,義重於尊,故不敢袞。」問鼇兒:「兩兄弟皆尊君,汝獨不尊乎?」鼇兒道:「非不同尊,情篤於親,故不敢疏。」皇妃亦大喜。

  問白夫人及翠云:「得此快婿,寧不喜耶?皇后與本宮,久已喜而不寐矣!」白夫人、翠雲俱回奏,兩娘娘尊居九重,尚以為喜,何況臣妾等蓬門下賤。半月餘來,常從睡夢中喜極而醒,誠如聖論也!」皇后又問:「本宮等身處宮中,見聞不廣,夫人等在外,亦見有幼而神奇,如四友者乎?」白夫人、翠雲俱奏:「除世子外,不特目所未見,即耳亦未嘗聞也。」

  須臾,宮中送到酒筵十六席,皇后傳請鸞吹,鸞吹過宅朝拜。后妃俱執手贊道:「全先生說鳳姐之貌,酷似夫人,真難母難女也!貴嫂等丰姿絕世,由素父天人,宜有天女作偶。今觀夫人玉貌,實可匹體,又難姑難嫂矣!」鸞吹俯首愧謝。皇后道:「夫人有鳳姐之女,豈可無世子為婿?婦人愛女,甚於愛子,夫人之女,得如此快婿,喜可知矣!」因把自己與皇妃及白夫人等喜意,復述一遍,道:「夫人從實言之,勿於情外浮一分,亦勿於情內減一分,俾知父母之心,其符合否也。」鸞吹道:「妾未氏得臣文龍為女婿,時或喜而不寐,時或寐而喜醒,實兼兩娘娘及兩親母之情。」

  皇后道:「此真情也!天下為父母者所同也。素父有五寶,而本宮等與三位夫人,分而有之,可稱同快!」因即定席,席照坐定,但把鸞吹一席,列於翠雲之下,阮氏之上。擺下十四席,只存兩席,皇后命四友兩位一席,於皇妃肩下,退後一丈,略向北,僉坐。皇后、皇妃定水夫人一席,親獻壽花,行割獻禮。水夫人堅持不獲。欲還定席,又被女官推挽,宣旨阻住。阮氏、田氏、紅豆依坤寧宮宴命婦禮,共舉皇后食案,獻壽花;白夫人捧壽花,鸞吹、翠雲、璇姑等共舉皇妃食案。酒七行,上食五次,酌酒進湯,成禮撤席。水夫人率各夫人及四孫謝宴。皇后親挽水夫人道:「先生豈可多禮於弟子乎?皇上曾說:老師,一太極也。素父及左夫人,乃陰陽也。陽數奇,陰數偶,故復有公主。三位夫人及郡主,乃四時也;世子及此四友,乃五行也。三夫人及郡主誕辰,各占四季,其為四時,尤屬顯著。天一生水,水性動而質明,世子似之;且名龍,龍,水之靈也,故龍為水星。由水生木,木德為仁;麟,仁獸也,故麟為木星。由木生火,離火文明;鳳亦文明,出自丹山,故鳳為火星。由火生士,土主載;鵬常載風,鳥之能載者莫如鵬,且鵬獨精地理,故鵬為土星。由土生金,金質堅而品貴;鼇能奠維,其質堅也,非大魁不能占鼇,其品貴也,故鼇為金星。昔時五星聚井,五星聚奎,占以為瑞;今乃聚於一門,非老師及素父之盛德,曷克致此!四位夫人以為何如?」白夫人等皆頌聖諭之允當。

  皇后妃俱欲遊園,游至星台,見柵上封條,朱標「二月二十二日」。皇妃問璇姑:「皇上特為姊設,何以至今不上?」璇姑道:「因台高可見宮禁,故常封鎖。」皇后命開封上台,亦如天子,令女官逐一指點,諦視一會,向田氏等說道:「前有人於上皇前進讒,說素父常登此台,窺探宮禁。皇上大笑云:『素父何人,而可以此等言謗之?』後登台諦視,始知只見宮殿之簷脊,無從見人;且硃封儼然,不特素父,即夫人等從未一登,益信人言之妄。此台經皇上及本宮等兩次看明,嗣後切勿封鎖,不論男女,俱可登眺。劉夫人更當常登,測覽儀象,勿辜皇上建台之意也!」田氏等俱稱:「凜遵懿旨!」

  皇后游畢,發駕回宮。白夫人等送駕後,方才回去。是日,送石氏至西宅第六進,與虎臣同住。素臣、璇姑過去煖房,至初更方散。次日,水夫人隨帶紅豆入宮,亦由天子欽定坐次。講堂後系四面開窗,講座北面,以存北面之義;卻把東西南三面窗戶俱閉,獨開北面,仍屬朝外正坐。太皇太后南面,皇后、妃嬪等西面,長公主、公主、郡主等東面。第一章,講「學而時習之」,將聖人全副精神,全副本領,暢發盡情;而於本身設教,掃除一切元妙參悟,獨拈出「學」字,以示天下萬世正學之宗處,尤反覆詠歎,曲暢旁通,以引伸其義。聽著俱目悚神驚,心悅誠服,贊揚不盡。

  太皇太后道:「老身習於三教同原邪說,後聞素父正論,始知其謬。今得太君剴切指示,乃真如撥雲霧而見青天者矣!前日皇帝撒去陸九淵從祀,禁其偽學,老身猶有所疑。今乃知子靜之說,真與聖人背馳,不可一刻姑容於聖人之側者也!皇帝說素父論『庸』字,獨得子思子心傳,為聖道長城,使一切異端邪說,無所置喙。太君此論,亦猶是也。當令皇帝刊入九經註疏,以振發聾瞶,砥柱狂瀾。但此章首節,男女皆有此境,皆可致力。至下二節,於女子似不甚親切。女子固無取遠來之朋,亦豈欲人知而慮其慍乎?在聖人固止為男子設教,而太君現為閨閫發蒙,請問在座諸人,何以引之於身,而實驗夫樂與不慍之致?」

  水夫人道:「在太皇太后、皇后為天下母儀,天下之臣民,皆朋從也。學成而德立,幕化向風,身不來而心實來矣。況合宮妃嬪,合朝命婦之常得觀光者乎?周之太姒,化及二南;宋之宣仁,澤被萬姓。信從者眾,其樂何如?漢明德、唐長孫,皆垂聲史冊,其時之仰戴可知。我朝臣民之感服高皇后,亦其驗也。皇妃嬪但有時習之學,即有信從之樂;六宮內妃嬪、貴人、命婦,下及女官、宮人,外而諸王宗室之妻、各大臣命婦,有信從者,皆朋也。長公主、公主、郡主則凡屬天潢及天家眷屬,皆朋也。伯姬爭媵於三國,左芬流譽於六宮,信從之樂。豈獨遺巾幗乎?至人不知而不慍,此『人』字當作翁姑夫主看。男子學成,當行道濟時,故亟賴君相之知;女子學成,當宜家好合,故亟賴翁姑夫主之知。若一作不求人知,知希為貴說,即非聖學。在男子則流為巢、由、莊、列,在女子則迥異宣妻、鴻婦,不孝不敬,罪莫大焉!不知如衛莊姜之不見答,班婕妤之不奉御,而日月團扇之詩,或未免於慍矣!不知不慍,非樂天知命不見是。而無悶者不能此,所以為成德之君子也!」

  太皇太后斂衽立謝云:「不聞此論,虛過一生矣!」皇后等俱嘖嘖歎頌不置。是晚,宿遺珠書室,連講三日方出。

  四月初一日,成全、伏波回府,呈上五湖手書,稟稱:「訪至西洞庭山,土人說,山北有一隱者。乃尋至山北,則隱者已去,存一書於鄰翁處。封面有太師爺台號。鄰翁說,隱者於半月前別他,留下此書,雲俟京中有人來訪,以此與之。」素臣入內,送與水夫人看,封面寫「素臣開拆」四字。拆出兩幅白紙,一幅寫「肥遁」兩大字,一幅寫「請安」兩小字,餘無一語。水夫人太息道:「此所謂天子不得臣,諸候不得友者耶?吾兒當奏知天子,於修國史時,為立高士傳也。」是日,水夫人致祭父母,告知五湖遁世之意,遂把尋弟之念擱過不題。

  次日,廣西總兵郎如虎調至京,為鎮國府中軍總後官,帶領參游都守千戶等二十員投謁,奉披執,請鼓樂,於初三日到任。素臣免其披執,准其鼓樂,傳令兩翼副總兵文恩、文容,參將奚奇、葉豪,游擊元彪、宦應龍,佐擊袁無敵等八員,守傳張順、錦囊、韋忠、奚勤及男飛卒等共十四員,並中軍游擊成全、伏波二員,俱於初三日到任任事。中軍系京、廣兵二千,左右翼系東阿是三千,共六千名。

  一月兩操,四季四大操,俱送冊進府,由天淵定功罪,一切陣圖操練之法,亦由天淵號令。園內射圃,一月一小操,春秋兩大操,專操玉奴、阿錦、賽奴、碧蓮、翠蓮、春燕、秋鴻、天絲、小躔及女飛卒等共十九員。

  五月初一日,干珠、松紋、金硯,已招降雲南土婦,進京獻俘。干珠並帶玉兒,松紋並帶嬌鳳、蘭哥、篁姑亦應詔,同雲北家眷而來,俱進府叩見。安頓頓氏與雲北同住,干珠夫婦住文恩宅內,松紋夫婦隨公姑同住。初二日,令金硯到中軍參將任。初三日,行獻俘禮,將米魯、隆禮凌遲,阿保梟斬,曩罕弄免死釋縛,副使劉福革職,永不敘用。

  次日,行論功行賞禮,加封素臣為輔國公,歲祿千石。素臣再四懇辭,天子無奈,允辭爵不允辭祿,道:「聞各夫人俱葉熊占,將來食指日繁,無糴米而食之理,祿斷無庸辭也!」素臣只得謝恩。當封干珠為順寧王,妻太氏順寧王夫人;松紋為宣慰司同知,妻岑氏淑人;金硯加都督僉事銜,賜銀五百兩,彩緞百端。隨徵將弁,分別升賞。三千苗兵,按功給牌,於抄沒米魯家資內,每名發賞銀五十兩。初五日,宣素臣、干珠至武英殿,宣玉兒入宮,召見關蘭、鎖篁,試午日觀競渡「古風一首」,蕩平黔苗賦一首。稱旨,封關蘭葵花學士,鎖篁葵花女學士,分教十六峒苗丁男女之俊秀者,各賜五品冠服。賜宴華蓋殿,命樂舞,奏風雲會喜昇平之曲,舞武功文德之舞。定素臣東面,首席;關蘭末席,俱退後一椅;御度西面,上素臣一席。干珠、關蘭汗流浹背,請天子南面。天子道:「非為兩卿,尊素父也!」因命將兩席移下偏西,朝北。素臣亦力辭,不允。令篁姑入宮,同玉兒一見金蟬。便覺心動。金蟬亦如素識。皇后、皇妃看兩人眉目,真如同胞,因把馬化之事說明。玉兒抱住金蟬,哭道:「若系黃馬所化,真吾妹也!」金蟬亦泣下數行,連呼姐姐。皇后妃俱愛篁姑秀美,執手贊歎云:「素父賞識之人,定自不凡!學士回峒,當盡心訓誨,用夏變夷,勿令各峒女子,為土老生所誤也!」

  初六日,素臣給假一日,奉水夫人於東城,補看龍舟,此時天子聖明,恩膏屢布,萬民安樂,遇此令節,便都黼黻太平。有一二十隻龍舟。於城河內往來動盪,隨從小船,竄刀賣解,百戲俱集。

  玉兒、頓氏、篁姑、嬌鳳及隨來苗女,生長蠻峒,從未見此大觀,無不嘖噴歎賞。翠蓮私謂碧蓮:「咱姊妹若沒太師爺提拔,如今還是賣解,有這般鳳冠霞帔,定坐彩繃之內,瞧看競渡嗎?」玉奴、賽奴聽見私語,因道:「咱姊妹那年在豐城江裡,也立在令牌寶劍之上,那一個不虧著太師爺嗎?」只有十四姨林氏,看著一隻賣解船上,兩個女子對踢毛毽,也是點頭額碰,腮動嘴拱,肩掮臂坐,胸迎腹頂,臀鞠腿搖,那毽子都似漿糊黏成一般。聽著諸人喝采,想起那年在素臣面前,赤身呈戲之事,好不害羞!暗忖:這兩個女子還穿著紅褲,已是難看,何況赤身!倘然太夫人們稱說這毛毽踢得好,惹動太師爺提起當年的事來,如何是好?臉上忽紅忽白,心頭突突地跳個不住。正是:

    人慾熾時無忌憚,天良見處有慚惶。

  干珠、玉兒雖住文恩宅內,卻每日仍在本宅。干珠聽著素臣講解兵機,玉兒聽水夫人講說道理,復認田氏為母,婉轉承順。如此十餘日,因峒中須人彈壓。擇於二十日起身,與松紋、嬌鳳一同拜別。蘭哥、篁姑貪聽素臣說詩,篁姑更認湘靈為母,求講詩文,便都住下,俟秋涼回峒。篁姑因稱湘靈為母親,不便復稱素臣為老爺,遂與蘭哥,俱改稱素臣為恩爹。過了六月二十四日素娥生辰,兩人將素臣所有詩文,及湘靈詩稿駕山詩集,俱抄全了,便忽然想念父母,要緊回去,擇於七月初一日起身。先期辭朝,天子親書葵花學士、葵花女學士兩幅松綾賜之,並賜彩緞、明珠等物。水夫人等俱愛篁蛄。各有厚贐。湘靈更制迴文詩三十首送之。

  自兩人出京後,酬應稍簡,素臣每日出則上朝進閣,商決國事,布移風易俗之政;入則問安視膳,勤供子職,行斑衣戲彩之樂。倏忽五閱月,至十二月初二日,田氏忽然腹痛,生下一秀美女孩。初四日,素娥亦生一女。初六日,湘靈亦生一女。素臣暗忖:男女雖是一般,但現在六人懷孕,已一半是女,倘再如此,亦覺太多,須間得一兩個男胞方好。隔了五日,到十一日,璇姑生下,卻是男子,素臣已喜。十三日,天淵亦生一子,素臣更喜。至十五日,紅豆又生一子,素臣卻反半喜半憂。緣十五日,是文公生死忌辰。先生的三女一男,三朝皆請親朋洗三,獨天淵之子三朝,系文公雙忌,素臣素服泣祭,不會賓客之辰。因系郡主,又屬首生,六宮俱要送禮致賀,又不能不洗三,只得奏明天子,改於十七日,以五朝為三朝。

  恰好紅豆之子,十七日正是三朝,宮中凡百預備,遂並於是日,雙送洗兒金錢,及諸般禮物。楚王自紅豆嫁後,常來看女。八月出京,知紅豆產期約在臘底,遂留人在邸,料理催生、送三等事,是日亦備禮而來。合府自初二日忙起,直忙至此日,復一大忙。十八日,又湊著阮氏、秋香俱生一子,半滿月、滿月連接而來。各夫人人人坐蓐,無一主持料理之人,如何忙得過去?虧得遺珠給假回家作主,與鸞吹、石氏、頓氏、晚香、立娘參酌,再有玉奴等諸僕婦,山東者將夫人,俱來助忙,便毫無忙亂之狀了。正是:

    自古錢神能使鬼,從來人力可移山。

  水夫人見一月之內,添了八個孫男、孫女,喜幸已極,恐懼益深。細訟過端,只有又全、鳳元兩家眷屬,尚未安頓妥貼。因命素臣奏明天子,各賜盤纏,赦還鄉里。楊氏等既感開籠放鴿,又戀著受恩深處,不忍遽離,求過正月起身,水夫人許諾。

  正月初一日,水夫人入宮朝賀。初二日,皇后、皇妃至府回賀,並看各新生男女,問起乳名知田氏女名鴻、素娥女名鵷、湘靈女名鷺、璇姑子名鶴、天淵子名犀、紅豆子名驥。皇后、皇妃俱於八月內新生兩皇子,各愛鴻姐,即欲議婚。水夫人道:「此女生下,即被臣東方旭妻未氏,求與其子鵠兒為婦,業已許之,不敢承旨!」

  皇后妃俱懊悔來遲,因復看鵷、鷺兩孩,皇后看中鵷姐,皇妃看中鷺姐,因即面訂,俟奏知皇上,送禮小定。皇后見各夫人俱有坐障,湘靈尚有兩扇遮護,惟素娥障扇俱無,因賜素娥翟障,行坐障。皇妃回宮奏聞天子,說:「湘靈一子尚主,一女為皇子妃,獨無翟轎及行坐障,乞皇上一體施恩!」天子因傳旨並賜。

  是日,飛娘見六個男女五未彌月,早已定去三個,遂忙去與玉麟說知。玉麟於十一月內,妻妾連生兩子、兩女。洪氏生一女,名鴻姑,碧雲生一女,名照姑,遂令妻妾同至公府,乳母各抱其女,聽憑水夫人相看。水夫人深致不安道:「二人俱佳,你們可各出眼力。」璇姑看中鴻姑,天淵看中照姑。洪氏、碧雲大喜回家。水夫人擇於初十日小定,欽天監亦擇是日,鸞吹夫妻也擇這日行定。初十一日三受禮。兩過禮,又是一忙。

  田太夫人向田氏說道:「你兄弟去接家眷,方知你弟媳有孕。若生一孫子,正可與你家對親,誰知都被人搶先去了!但願生一女兒,許給驥兄罷。」田氏道:「還是生男的好。前日公主很愛鴻姑,卻不肯討親,像是楚王世子妃也懷有身孕,想要與他對親哩!」田太夫人才放下念頭,只想生孫子了。

  十六日,各夫人俱已滿月,水夫人領著宮人謝恩,走近東華門,恰值安吉妻范氏之轎,從北折來。轎夫雖見有行障,卻望著轎角俱沒金鳳金翟,又不清道,想亦不過公侯之家。因見後面絡繹不絕,等到何時?便向道里橫衝過來。恰好水夫人、田氏兩障過去,正衝著紅豆行障。捧障的內監怒喝道:「瞎眼的死囚!這是公主娘娘的障子,你敢亂衝嗎?」轎夫見捧帳俱是內監,轎角俱垂金鳳,又聽說是公主娘娘,嚇得魂不附體,便不顧性命,往南跑去。不想走得勢急,又撞入一輛大車套裡。拉跑開去,幾乎把車翻轉。

  車旁車後,跑出許多內監護衛,拿著鞭子,將轎夫劈頭亂打。轎夫道:「不要混打,咱們轎裡是宰相夫人哩!」一個內監,劈頭又是一鞭,喝道:「咱們車裡不坐著王妃娘娘嗎?快拿住這狗頭,休被他跑掉了!」轎夫因是嚇昏了直衝過來,竟沒見鎖金車帷,車上馬上現是金黃扯手韁繩,也沒見打他的俱是內監護衛;一被喝破,色色俱見,聽說要拿,便撩下轎子,如飛跑掉。就這一撩裡,放得勢側,轎便直倒過去,把安閣老新續娶一位嬌滴滴夫人,滾入牛騾驢馬糞灰中去,連頭面都不見了!正是:

    宿怨新仇皆入骨,梅酸芥辣總歸心。

  總評

  太極、陰陽、五行之論,頗覺附會,然寫天子推尊素臣一門之意,已到盡處。此亦透頂之法。

  《時習》一章,《論語》以冠全書,不如水夫人解,便屬隔靴搔癢。本身設教,確切不磨,掃除一切元妙參悟,尤確切不磨,拈「學」字以示天下,萬世正學之宗,使異端邪說息喙無言。是此章鐵板註疏,與素臣論「庸」字,同為聖道萬里長城。

  「人」字不作君相解,則不知而不慍,便極淺極小,且落巢、由、莊、列甲裡,與聖人民胞物,與遁世無悶之心,兩俱無涉矣。惟此一字看得分明,方見聖人心事本領,方是本身設教,方足冠冕全書。

  「人」字作翁、姑、夫、主看,是水夫人創解,然使吾夫子為女子設教,亦必作如是解。有子之言似夫子,吾於作者亦云。

  看龍舟與豐城舊事,遙遙映照,妙在碧蓮、玉奴姊妹喁喁私語,點綴生姿;尤妙在林氏一人觸目驚心,慚惶不已。情生文,文又生情,讀之不忍釋手!

  素臣素服泣祭,不會賓客。在此處不過補出文公忌辰,極平之筆。而與北征一回不收不揭,不見一人合看。便成異樣花色,使經時連悶於胸,窮日窮夜思而不得之念,一旦豁然洞開,他小說稗官無論矣!求之左、國、史、漢,亦未易數數見者。而此則屢見益奇,屢變益妙,豈非絕世奇文?

  水夫人細論過端,為盛滿人下頂門長針,指一消彌大法,與周廟欹器同切婆心,富人讀此,宜書諸紳!

  回末一波,伏後文報復之局,不獨使文法陡起也;而但味本文已極新極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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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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