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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每有圖宋之意。貞元二年正月,宋使朝辭,亮使人問之曰:『宋國幾科取士。』對曰:『詩賦、經義、策論兼行。』又問『秦檜作何官,年今幾何?』對曰:『檜為尚書左僕射中書門下平章事,年六十五矣。』復謂之曰:『我聞秦檜賢,故問之。』貞元三年,改元正隆。正隆元年,群臣冊亮為聖文神武皇帝。

正隆三年,亮復使人謂宋使曰:『歸白爾帝,事我上國,多有不誠。今略舉二事:爾民有逃入我境者,邊吏皆即發還,我民有逃入爾境者,有司索之往往托詞不發一也;爾於沿邊盜買戰馬二也。且馬待人而後可用,如無其人,得馬百萬亦奚以為?我亦豈能無備?且我不取爾國則已,如欲取之,固非難事。我聞納亡買馬,皆爾國楊太尉所為,常因俘獲問知其人無能為者也。』又曰:『秦檜已死,果否?』宋使對曰:『檜實死矣。陪臣亦檜所薦者。』又曰:『爾國比來行事殊不似秦檜時,何也?』宋使曰:『容陪臣回國一一具聞。』亮蓋欲南伐,故先設納亡、買馬二事,而雜以他辭言之。

亮與張仲軻論《漢書》,謂仲軻曰:『漢之封疆不過七八千里,今吾國幅員萬里,可謂大矣。』仲軻曰:『本朝疆土雖大,而天下有四主。南有宋,東有高麗,西有夏。若能一之,乃為大耳。』亮曰:『彼且何罪而伐之。』仲軻曰:『臣聞宋人買馬修器械,招納山東叛亡,豈得為無罪?』亮喜曰:『向者梁珫嘗為朕言,宋有劉貴妃者,天下之絕色也,今一舉而兩得之,所謂因行掉手也。江南聞我舉兵,必遠竄耳。』校書郎田與信、右補闕馬欽俱對曰:『海島蠻越,臣等皆知道路,彼將安往?』欽又曰:『臣在宋時,嘗帥軍征蠻,所以知也。』亮又謂直長習失曰:『汝敢戰乎?』對曰:『受恩日久,死亦何避?』亮曰:『汝料彼敢出兵否?彼若出兵,汝果能死敵乎?』習失良久曰:『臣雖懦弱,亦將與之為敵矣。』亮曰:『彼將出兵何地?』曰:『不過淮上耳。』亮曰:『然則天與我也。』既而曰:『朕舉兵滅宋,遠不過二三年,然後討平高麗、夏國,一統之後,論功遷秩,分賞將士,彼必忘勞矣。』亮又嘗與高懷貞各言所誌。亮曰:『吾誌有三:國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帥師伐國執其君長,二也;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由是人知其誌,爭進諛說。李通揣知亮意,遂與張仲軻、馬欽輩盛談江南富庶,子女玉帛之多動之。亮信其言,以為謀主。

正隆四年,亮謂其下曰:『宋國雖臣服有誓約而無誠,實不可不備。』於是大告其國以伐宋事,遣使籍諸路猛安部族,及州縣渤海丁壯充軍,仍括諸道民馬而使,使分往上京、速頻路、胡裡改路、曷蘇館、臨潢府、西南招討司、西北招討司、北京河間府、真定府、益都府、東平府、大名府、西京路,凡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皆籍之。又遣使分詣諸道總管府,督造兵器。時方建宮室於汴,又燕京與四方所造軍器材用,皆賦於民,箭翎一尺至千錢,村落間往往椎牛以供筋革,至於烏鵲狗彘無不被害者。亮意已決欲南,有祈宰者故宋之醫官也,破汴後歸金,以為太醫使。上疏極諫,亮怒殺之於市。亮有嫡母,曰徒單氏,亦勸亮勿伐宋。亮弒之,棄其骨於水。

正隆六年,汴京成。亮謂宋使曰:『朕昔從梁王,嘗居南京,樂其風土,帝王巡狩,自古有之,淮右多隙地,朕欲校獵其間,從兵不逾萬人。況朕祖宗陵廟在此,安能久於彼乎?歸告汝主,使淮南之民無懷疑懼。』是年四月,遣使二人使宋,亮謂其副王全曰:『汝見宋主,即面數其焚南京宮室,沿邊買馬、招致叛亡之罪,當令大臣某某來此,朕將親詰問之,且索漢淮之地,如不從,即厲聲詆責之,彼必不敢害汝。』亮蓋使王全激怒中國,將以為南伐之名也。又謂其正使高景山曰:『回日以全所言奏聞。』全至宋如言訶斥。帝曰:『公北方名家,何乃如是?』全復曰:『趙桓今已死矣。』帝遽起發哀而罷。聞亮至汴,遂遣使賀遷都。亮使人就境上止之曰:『朕始至此,聞北方小警,欲復歸中都,無庸來賀。』宋使乃還。於是大括天下,羸馬官至七品,聽留一馬,六品留二馬,餘如品加留。並以舊籍民馬,其在東者給西軍,在西者,給東軍。東西交相往來,晝夜絡繹不絕,死者狼藉於道。其亡失多者,官吏懼罪,或自殺。所過蹂踐民田,調發牽馬夫役多死。先詔河南州縣,所在貯粟以備大軍,不得他用,而羸馬所至,當給芻粟,無可給,有司以為請。亮曰:『此方比歲民間儲蓄尚多,今禾稼滿野,羸馬可就牧田中。借令再歲不獲,亦何傷乎?』及征發諸道工匠至京師,疫死者不可勝數,天下始騷然矣。亮調諸路馬以戶口為率,富人有至六十匹者,凡調馬五十六萬餘匹,仍令本家養飼,以俟師期。其臣,亮自為將,分諸道兵為三十二軍,置都總管、副總管各一員,分隸左右領軍大都督及都統制。府置諸軍巡察使、副各一員,以太保奔睹為左領軍大都督,李通為副大都督。亮以奔睹舊將故使帥諸軍,以從人望,實便李通專其事。亮召諸將授方略賜宴,亮曰:『太師連年南伐,淹延歲月,今舉兵必不如彼,遠則百日,近止旬月,惟爾將士無以征行為勞,戮力一心以成大功,當厚加施賞。其或弛慢,刑茲無赦。』亮恐糧運不繼,命諸軍渡江,無以僮僕從行,聞者莫不怨嗟。徒單後與太子光英居守尚書令、張浩左丞相、蕭玉參知政事,亮以伐宋事問諸大臣,皆不敢對。尚書令耨碗溫敦思忠者,阿骨打時舊臣也。對曰:『不可。』亮不悅,謂思忠曰:『汝勿論可否,但雲何時克之。』思忠曰:『以十年為期。』亮曰:『何久也?期月耳。』思忠曰:『武元皇帝伐遼,猶且數年。今百姓愁怨,師出無名,江淮間暑熱湫濕不堪久居,未能歲月期也。』亮怒,欲取刃殺之,思忠無少畏恐,復曰:『老臣歷事四朝,位至公相,茍有補於國家,死亦何憾?』有頃,亮曰:『自古帝王,混一天下然後為正統。爾耄夫固不知此,汝子乙疊識書,可往問之。』思忠曰:『臣見武元皇帝取天下,此時豈有文字耶?臣年垂七十,更事多矣,彼乳臭子,安足問哉?』亮又問丞相張浩,浩不敢正諫,乃婉詞以對,欲以微止亮,曰:『臣觀天意,欲絕趙氏久矣。』亮愕然曰:『何以知之?』對曰:『趙構無子,樹立疏屬,其勢必生變,可不煩用兵而服之。』亮雖喜其言而不能從也。及亮至是將行,浩復曰:『諸將皆新進少年,恐誤國事,宜求舊人練習兵法者以為千戶、謀克。』而亮部已定,惡聞其言,乃杖之。當是時,祈宰諫而死,張浩進言被杖,思忠見疏,孔彥舟畫策,先取兩淮,他無及者。

初,亮遣施宜生往宋為賀正使,隱畫工於中,即密寫臨安之湖山以歸,亮令繪為軟壁,而圖己像策馬於吳山絕頂,是時已自有南窺之意。及亮與幸臣梁漢臣遊宮中,聞人唱柳耆卿《望海潮》曲,皆錢塘景物,亮問之曰:『適唱何調?』答曰:『《望海潮》。』梁漢臣曰:『此神仙詞也。』時孔彥舟進木樨一株,亮喜。梁漢臣曰:『此花乃江南植,以為薪』。於是亮問朝中,誰曾往江南。梁漢臣曰:『有兵部尚書胡鄰曾到。』遂召之首問錢塘,鄰曰:『鄰使江南,揚州瓊花、潤州金山、平江姑蘇、錢塘西湖,尤為天下美,觀其他更有多多美景,但臣跡不得到,只此數景,天下已罕,況於他乎?』亮聞之大喜,遂決意南征。

正隆六年九月甲午,亮衣橘紅袍,乘金甲馬,發自中州門出。明日,妃嬪皆侍其後,徒單氏與子光英俱送,宮中皆慟哭,亮亦掩泣。時兵號百萬,氈帳相望,鉦鼓之聲不絕。正隆六年十月丁未,大軍渡淮,至中流,亮拜而酹之,將至廬州,獲白兔,亮大喜,以為祥。癸亥,亮至和州,百官表奉起居。亮謂其使曰:『汝等欲伺我動靜耶?自今勿復來,俟平江南始進賀表。』是時,梁山濼水涸,先造戰船不得進。乃命李通更造戰船,督責苛急,將士七八日夜不得休息,壞城中民居以為材木,煮死人膏為油用之。遂築臺於江上,亮被金甲登臺,殺黑馬以祭天,以一羊一豕投於江中。召都督完顏昂、副都督蒲盧渾謂之曰:『舟楫已具,可以濟江矣。』蒲盧渾曰:『臣觀宋舟甚大,我舟小,而行遲恐不可濟。』亮怒曰:『爾昔從梁王追趙構入海島,豈皆大舟耶?明日汝與昂先濟。』昂聞令,先渡江,悲懼欲亡去。至暮,亮使謂昂曰:『前言一時之怒耳,不須先渡江也。』亮又遣人召馬欽,戒左右曰:『欽若言舟小,不可渡江,即殺之。』欽至,問曰:『此舟可渡江否?』欽曰:『臣得筏亦可渡也。』明日,遣武平都總管阿鄰武捷軍、副總管阿撒率舟師先濟,亮置黃旗於岸上以號令進止,兩舟至南岸先敗被獲,亡一猛安軍士百餘人。亮遂還和州,於是尚書省遣人來報,葛王雍即位於東京,改元大定。

亮先此嘗疑雍,遣人殺之不果,遂有是變。亮既得報,拊髀嘆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豈非天乎?』乃出素所書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諸將謀北歸,且分兵渡江。議定,李通復入奏曰:『陛下親師深入異境,無功而還,若眾散於前,敵乘於後,非萬全計。若留兵渡江,車駕北還,諸將亦將解體。今燕北諸軍近遼陽者,恐有異誌,宜先發兵渡江,斂舟焚之,絕其歸望,然後陛下北還,南北皆指日而定矣。』亮以為然。明日,遂趨揚州,過烏江,觀項羽祠,嘆曰:『如此英雄,不得天下,誠可惜也!』亮至揚州,使符寶郎耶律沒答護神果軍扼淮渡,凡自軍中還至淮上無都督府文字皆斬之。乃出內箭飾以金龍,題曰『禦箭』,系帛書其上,使人乘舟射之南岸。其書言宋國遣人焚毀南京宮室,招誘軍民,今興師問罪,義在吊伐,大軍所至,必無秋毫之犯,以此招諭宋人。於是宋將亦縱所獲金軍士二三人,賫書數亮罪惡。亮得書,即命焚之。亮怒亟,欲渡江。部將有欲亡者,亮命眾刃М之。乃下令:『軍士亡者,殺其蒲裡衍;蒲裡衍亡者,殺其謀克;謀克亡者,殺其猛安;猛安亡者,殺其總管。』由是軍士益危懼。時宋諸援軍皆至,亮愈不安,乃回揚州,召諸將約三日畢濟,過期盡殺之。諸將相與謀曰:『南軍有備如此,進有盡戮之懮,奈何?』其中一將曰:『殺郎主卻與南宋通和,歸鄉則生。』眾口一辭曰:『然。』亮有細茸等軍,不遣臨敵,專以自衛,諸將雖欲殺逆,而細軍衛之嚴密,不得便益。因謂細軍曰:『淮東子女玉帛皆逃在秦州,我輩急欲渡江,汝等何不白郎主往取之?』細軍欣然,共請亮從之,於是細軍去者過半。亮語統軍者曰:『爾所將勝兵,我明日自點數,少必誅汝。』統軍者自計兵亡已過半,亦恐誅,遂共謀弒亮。又雍新立,軍中多懷去就決計於完顏元宜,元宜都統制使督眾渡江者也。眾將曰:『前渡淮者皆成擒矣。比聞遼陽新天子即位,不若共成大事,然後舉軍北還。』元宜乃約詰旦衛軍番代即行事。元宜先紿其眾曰:『有令爾輩皆去馬,詰旦渡江。』眾皆懼,乃以舉事告之,皆許諾。

正隆六年十月乙未黎明,諸將率眾犯禦營,亮聞亂,以為宋兵奄至,攬衣遽起,箭入帳中,取視之,愕然曰:『乃我兵也。』左右曰:『事急矣,當出避之。』亮曰:『走將安往?』方取弓,已中箭僕地。群將中一人先刃之手足,猶動,遂縊殺之。驍騎使大磐整兵來救,元宜出謂之曰:『無及矣。』乃止。軍士攘取行宮服用皆盡,乃取大磐衣巾裹亮屍焚之。遂收尚書右丞相李通、浙西路副統制郭安國、監軍徒單永年、近侍局梁珫、副使大慶山皆殺之。元宜行左領軍副大都督事,使使者殺亮太子光瑛於南京,諸軍北還。

大定元年,雍立於東京,是為世宗。十二月至中都。二年,宋孝宗皇帝立。雍乃以左副元帥紇石烈誌寧經略宋事,而詔右丞相僕散忠義居汴節制諸將。雍曰:『彼若歸侵疆,貢禮如故,則可罷兵。』忠義既至汴,乃使誌寧以雍意為書,說宋將張浚。浚不肯還地,乃復書曰:『疆場之一彼一此,兵家之或勝或負,何常之有?當置勿道。』忠義乃休兵汴上不發以俟。

大定三年,金人復取宋所得陝西一十六州,忠義獨與宋相持。宋人攻破靈壁、虹縣,遂陷宿州。宿州者,金之積糧處也。誌寧與宋人戰,復得宿州。忠義以書責,宋復議和。凡畫定四事:一叔侄通書之式;二唐、鄧、淮、泗之地;三歲幣銀絹之數;四叛亡俘虜之人。宋樞密洪遵報書忠義曰:『泗州乃正隆渝盟之後,本朝未遣使之前得之,至恐未能充其數。』宋使辭行,宋帝戒勿許四郡。及至金,脅以兵刃,大懼,乃許金。大定三年十一月,宋又使人至金,言禮物未備,請俟十二月行成。忠義以之奏雍,請定書式,且言宋書如式則許其入界,如其不然,勢須遣還本國。復稟其主,若是往復,動經七八十日,恐誤軍馬進取。雍答曰:『若宋人歸疆納幣如故,可免奉表稱臣,許世為侄國。』忠義乃復貽書告宋,宋不聽。時宋以湯思退為丞相,思退力主和議,陰諭金人以重兵脅和。忠義乃移大軍壓淮境,遣誌寧率偏師渡淮取四州,宋懼。

大定四年正月,宋相思退以書遺金,願稱侄國,不肯加世字。忠義執宋使,留軍中。雍曰:『行人何罪?』令遣還。八月,雍促忠義進師,十一月又促之。於是宋稍一二如約,和議始定。宋世為侄國,約歲幣為二十萬兩匹,國書仍書名再拜,不稱大字。

大定五年正月,宋使至金,其書曰:『侄宋皇帝昚,謹再拜致書於叔大金聖明仁孝皇帝闕下,修好齊盟。出於初議,中因曲見或為矛盾之言,致此數年,未講衣裳之會,茲聆嘉報,不替舊歡,仰衛社之大忠,感睦鄰之高誼,一遵要束,無復異同。』金覆書稱叔大金皇帝,不名不書謹再拜,但曰致書於侄宋皇帝,不用尊號,不稱闕下。至是復修好如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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