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金石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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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詞曰:

    魚目有時瞇眼,燕石終非難辨。識者豈無人,現真形。

    孰正孰邪分界,除惡除淫莫怪,掣劍斬妖魔,不饒他。

     --右調《昭君怨》

  書說愛珠小姐到園中,討了兩次怠慢,心上終放不下雲程,眠思夢想,一夜不曾合眼,又做了許多巧話,思量再去引誘雲程。候至飯後,要到園中。誰知未到園門,正要走進,只見一個小廝,急急阻住。道:「不要進去,侯爺在書房內有事。」愛珠道:「我是進去得的,不要你管。」說完又要跨進,被小廝一把扯住。道:「侯爺吩咐,獨不許你進去,若放了你進去,要打三十板哩。」愛珠道:「放屁!你道我是何人,如此放肆。」小廝道:「你不過是夫人的結義姊妹罷了,也不該開口就罵我放肆。」愛珠道:「我哪裡是甚麼夫人結義的姊妹,我是侯爺原聘的夫人,如今的夫人是我的使女,你休得聽了他的話來得罪我,我若對侯爺說了,叫你死在我手。」一面說,一面又要走進。被小廝一把又扯出,道:「呸!我倒為夫人面上,好好的與你說。若論侯爺,你便想他,他卻不來想你,你這樣要遷就人,不如來就我小廝,倒還用得你著哩。」愛珠大怒,正要發作,只見一個丫鬟,提了一籃花在園中走出,愛珠看見,一發大怒道:「現在他們進去,怎麼我獨進去不得?」小廝道:「他是奉夫人之命進去採花,你卻是獻花。侯爺正惱你胡纏,獨不許你進去,別的原不禁,他請你收了這邪念,向別處去尋人罷。侯爺是纏不上的,休得要討出醜。」愛珠聽了,又羞又惱又恨,欲與小廝爭鬧,又來往之人不絕,都掩口而笑,不好意思,只得悶悶而回。欲要不去,又捨不下雲程;欲要再去,又恐受小廝的氣。千思萬算,忽想道:「那小廝一定是無瑕這賤人吩咐了他,獨阻我一人,金郎哪裡知道?我想金郎雖見我的貌,還不曾曉得我的才。那小廝聽了無瑕只阻我一人,丫鬟原不阻擋,我不免做詩一首,再教了小燕的話,叫他送進去,饒他佛菩薩,也不伯他不動心。算計已定,就做詩一首,又詞一首,極言自己為他守節之苦,又責他寵愛丫鬟,負他情義之意。做完就叫小燕來,細細教了他說話。打聽雲程獨在書房,就著他將詩詞送進。原來小廝為雲程吩咐,果然只阻愛珠一人,小燕並不阻擋,一腳竟到書房。見雲程獨自一人在內,便走進去磕了四個頭,呈上詩詞。雲程一手接詩,一面就問道:「你是誰家使女,此字是誰人著你送來的?」小燕道:「小婢是林家使女,名喚小燕。此字是我家愛珠小姐著我送來的。」雲程道:「我與你小姐並無瓜葛,如何送字來與我看?你小小年紀,敢作紅娘的故事麼?可知我卻不是張生,休得認差了人。」小燕道:「我小姐也不比鶯鶯,小婢也不是紅娘。小姐說他是侯爺自幼聘定的夫人,為因守節不肯改嫁,受了許多苦楚,要求侯爺不負前盟之意,請侯爺看詩便知。」雲程果將詩詞一看。

  詩曰:

  妾是林家真愛珠,

  為君守節歷崎嶇。

  從今重結鴛鴦帶,

  婢竊夫人應讓吾。

  後又有詞一首。詞曰:

  守貞以俟,不是逢場聊作戲。喜得重圓,猶恨他人占我先。

  當年原聘燈下憑,君仔細認。才貌絕殊,自識林家真愛珠。

  右調是《減字木蘭花》詞。看完大笑,道:「詩才果好,只詩意甚是不通。不說他爹娘負我,反說我負了他。且看他如此輕狂舉動,也不像個正經守節之人。且前日對我說夫人許多不正氣的話,我想夫人十六歲嫁來,猶然處子。至今六七年,相處相敬如賓,一言不苟,豈是不正之人?即此一言,可見他的話就不實了。我前日正欲細訪,奈又不好問得夫人,其餘又無人可問。今看小燕必然盡知,但好好問他。必然教了來的,須將刑法嚇他,方能嚇出實情。算計已定,就問小燕道:「你還是自幼服侍小姐的,還是遠來隨他的?」小燕道:「我爹娘就是林家的人,小婢生長出來就服侍小姐的。」雲程道:「既自幼服侍小姐,則小姐前後事情自然都知道的了,可細細說與我知道。」原來小姐的一片假話都教了小燕來的。小燕不慌不忙,依小姐先前的話一字不改述了一遍。雲程道:「據你說,沈媽媽將小姐與你一同賣來的,難道當初小姐出去投河,你也隨去投河的麼?」此一剝,小燕卻未曾打點,停了一會道:「小姐去投河,小婢隨去勸他,幸遇沈媽相救,便隨著去的。」

  雲程道:「這就假話了。小姐說我夫人也在他房中服侍的,那時你只八九歲,夫人已有十六歲了,怎麼你八九歲的尚知去勸他,難道年長的倒不去勸他麼?」小燕道:「那時夫人已睡熟了,實是不知。」雲程道:「難道你小小年紀倒不想睡?況且你若無知,決然不去,你果有知,就該報知員外院君,即不然也該對夫人說知,大家勸轉,豈有八九歲的丫頭就能勸他轉來麼?一派都是鬼話,還不從直講來,若再半字支吾,叫你先受我拶指的刑法。」小燕道:「實是句句真言,並不敢欺瞞侯爺。」雲程道:「還說真言麼?」叫小廝將這小賤人拶起來。小廝便將拶指,扯出小燕兩手套上,輕輕一收,小燕已殺豬一般大叫道:「小婢實是初進來的,以前之事實是不知,望侯爺饒恕。」雲程道:「胡說,你方才明明說自幼在他家生長的,如今又說初進來的,這等可惡,收起來!」小廝又狠狠的一收。小燕道:「侯爺饒命!小婢實是受刑不起。」雲程道:「只要你細細直講,自然放你,若再支吾,莫說拶斷你手指,我還有寶劍在此,要斲你的頭哩!」小燕道:「若是小婢直說,小姐知道刑法,也當不起,還求侯爺饒命。」雲程道:「不妨,有我在此,直說了保你無事。」小燕一想,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索性盡行說明,就死還可稍緩。遂將學師說親時,院君吵鬧,小姐要去尋死,員外情極縊死、救活,當時小姐不肯嫁,侯爺又要娶,退又不能退,只得將如今夫人代嫁的。雲程道:「夫人究竟是何等樣人,果是與你一般服侍小姐的麼?」小燕道:

  「我是他家生的,夫人是外邊討來的,就是石太爺的女兒。」雲程道:「哪個石太爺?」小燕道:「就是住在此石將軍的太爺。」雲程道:「是幾歲上賣來的?他為何要賣?」小燕道:「夫人十二歲上,石太爺醫死了人,送在監裡,夫人賣身救父,員外院君討來服侍小姐的。」雲程道:「代嫁之後,小姐便怎麼樣?小燕又要支吾,雲程拔出寶劍就要斲。嚇得小燕就將荷亭避暑,利公子闖入私通,先奸後娶,隨翁上任,直說到巡按拿訪,百姓打鬧,一門俱死,小姐躲避,私通門子,被人捉出,理刑責打,比贓扳父,以至父女成仇。雲程止住,道;「聞員外院君甚是愛他,何不好說,卻去扳他?」小燕又將員外備禮來賀,小姐拒絕不見,又給示封門一番,結怨於前故難好說,後又發沈婆家官賣,夫人不知,討下船認出,如何相待,一一說完。雲程一想道:「此言一些不差,我在揚州經過,怪不得曾、車二年兄向我請罪,說得罪令親。我心中不解,原來就是此事。這樣惡婦,豈容一刻存留。」吩咐將小燕放了拶,正要算計處治愛珠。

  誰知愛珠見小燕去了許久不來,自己走來打聽。見小廝不在園門,竟走到書房,正聽得將小燕放拶,心中一嚇,恐小燕說破,急急趕進,意欲還去胡纏。誰知雲程正在大怒,一見愛珠走進,不覺怒上加怒,趕上一把頭髮扯倒,提起寶劍就要殺,嚇得愛珠連連哀求,雲程要他自己供招。小燕見勢頭不好,急急趕進求救夫人。夫人聞知也大驚,急急趕到書房,見丈夫扯著愛珠,只是要殺。夫人上前相勸道:「相公有話好講,為何提刀弄劍起來?」雲程道:「夫人我與你相處多年,難道還不曉得我性情。前日還虧你騙我,說甚麼結義姊妹,勸我收他,幸而我有主意,決意不從。倘然收了,可不被他污辱盡了。快請進去,不要管他,我斷要殺這淫婦。」夫人道:「相公且請息怒。小姐即有不是,罪不至於殺身,還宜從容斟酌。」雲程道:「夫人怎說他罪不至於殺身?若論其罪,萬剮猶輕,今將他一刀殺死,還便宜了他哩。」愛珠道:「奴家有甚罪,求相公講一明白,使奴死也甘心。」雲程道:「你要我講明白,只怕你的罪擢髮難數哩。你且聽著:女人最重名節,你也曉得一絲為定,千金不移。你自幼許我,見我貧窮有病,就尋死覓活,不肯嫁我,致父親情極自縊,還騙我說守節投河,你的節在哪裡?罪之一也;女人又最重廉恥,你獨處園中,私通利氏之子,先奸後娶,廉恥喪盡,罪之二也;為人要有仁心,你嫁到利家,隨翁任所,見翁姑丈夫貪財害民,你就該勸諫,怎反助紂為虐,百姓盡皆切齒,仁心何在?罪之三也;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你不見夫人因父有難,情願賣身救父,雖一時有屈,如今現受一品皇封,上天何曾虧負他?你這賤人,公公偶署道印,-----------------------Page144-----------------------金石緣                              .143.你父親備禮來賀,即使你公公輕薄他,你還該暗地周全,怎反從中阻撓,拒絕不認,即此一端,就該天雷打死,罪之四也;自古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與利公子先奸後娶,臭味相投,也可謂情深義重的了,怎麼丈夫還在獄中,你就私通,下賤忘義,貪淫至此,極矣!罪之五也;人最不可忘本,你被百姓捉出理刑,責比追贓,把父母體面喪盡,他不怨你也罷了,你反扳害親父破家蕩產,奔走他方,罪之六也;為人要知恩義,你發媒婆家官賣,地方上知你淫惡,無人要你,虧夫人討你來家,又待以上賓,還勸我收你,此恩此德,天高地厚,怎反在我面前離間他,恩將仇報,罪之七也;為人要識時務,你已背盟失節,只合安分悔過,如何連次到我書齋,希圖狐媚惑人。豈知我秉燭雲長,焉能受汝狐媚,罪之八也;為人良心不可喪盡,夫人節義自守,忠孝兼全,賣身代嫁,一則為親,二則為你,嫁到我家,見我貧窮惡疾,絕未憎嫌,數年同處,相敬如賓,從未一語入邪。你就說他許多不正,良心喪盡,罪之九也;心腸不可太毒,莫說夫人待你如此恩德,即使有仇,還該稍存厚道,怎就教我殺他,人心惡毒一至於此,罪之十也。即此十罪,死有餘辜矣,還有何辯麼?」嚇得愛珠一字難言,惟有跪地哀求乞命而已。

  夫人急急上前止住,道:「相公數說小姐十罪,奴家也不敢與辯,但妾代相公算計,也有三不可殺。」雲程道:「為何有三不可殺?」夫人道:「朝廷特賜尚方寶劍,要你斬除貪官污吏,勢惡土豪,如何發軔之始,先斬一婦人,可不輕了聖上所賜麼,一不可殺;二則小姐曾許過相公,雖則背盟,原將奴代嫁,後來員外院君,許多厚贈,皆小姐面上來的,相公須看員外院君情面,二不可殺;三則妾身在他家數年,小姐相待甚好,今又是妾身留他在此,若然殺了,知道的還說小姐不好,為相公所殺,不知道的,定然說奴家妒忌,攛掇相公殺的,叫我這妒忌不義之名,何處分辯?還望相公看奴薄面,斷斷不可輕殺。」一面說一面也跪下去代求。雲程看見,急急扶起,道:

  「夫人難道不知,下官豈是刻薄的人?只因此女惡毒已極,若不早除,必多大害,」說完又要殺下。夫人道:「相公既不聽奴所勸,奴家根蒂已露,你堂堂侯府,奴家出身微賤,如何受你的封誥,你須早早另娶,妾身即當退守空門,看經念佛,以終天年便了。」雲程道:「夫人何出此言。松柏雖好,不遇歲寒,如何見其獨盛?夫人若不賣身,何由見你的孝?下官若非貧窮生病,何由見你的義?這正是天公要成就你我姻緣,幻出許多更變,使魍魎自現,玉石頓分。至於偶爾屈身,一發無害,不見韓信亦曾受辱於跨下,伍員亦曾吹蕭於吳市,後來各建大功,誰人道他微賤?況你原是舊家,不過救父心急,屈身行孝,正是你的好處,下官正思報答深恩,夫人何反多疑?若必要救這賤人,我就看夫人面上饒他一死,但本境斷難容留,叫小廝將我令箭一枝,著旗牌官押交汛地,捱鋪遞解,逐出境外交令。」

  小廝答應押出,夫人還想再勸,見人已押出,知難挽回,急急進去,取銀十兩、衣裳兩套,送與愛珠,執手寬慰。愛珠此時也知夫人一片真心待他,彼此悲傷而別。

  且說雲程發去愛珠之後,就將前後細情一一稟知父母,請出石道全夫婦兩親翁親母交拜了,然後又同夫人重新拜見岳翁岳母,並與有光拜認了。即就設席,合家歡會,然後擇日起身上任。親族鄰友聞知,家家送禮,個個請酒。又有本地鄉紳官府,俱來送行,雲程一概致謝。因想一路去,各官迎送纏擾,必然耽擱,恐違限期,遂打發家眷從水路慢慢到任,自己先帶了鐵純鋼、石有光並諸將士,從陸路先行。正是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要知一路風光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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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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