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隨園詩話補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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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皋汪楚白之子為霖,字春田,家故富饒,而性愛風雅。作部郎時,曾隨駕射箭,得中二枝;上喜,賜以花翎。出守思恩府。平生喜讀餘詩,有「先生宗白我推袁,萬古心香共此源」之句。《登獨秀峰》云:「拔地超天起一峰,當空高插碧芙蓉。絕無依倚成孤立,細繹磨崖識舊封。躡級數登三百六,群山遙列幾千重。我來頂上憑欄望,萬戶炊煙暮靄濃。」《游棲霞》云:「乘興尋秋日日來,堤壺攜硯上高臺。有官到底難捐俗,畢竟斜陽喝道回。」《厭雨》云:「竟同惡客驅還至,卻共閒愁滅復生。」

  庚辰餘就醫薛生白家,遇趙君曾益,談論甚洽;忽忽三十餘年。今年,趙官湖北,忽寄詩來,且雲故是尹文端公弟子。尹三公子秉臬楚南時,曾寄詩云:「相國江南開府日,栽培桃李卅餘年。祇今老去叨三釜,敢忘文成割半氈。廉使愛才垂下問,書生薄命負前緣。囊中一卷風簷草,手澤於今尚宛然。」其詩一氣呵成,允推老手。其他佳句,如:「小閣飛花春欲去,幼時熟境夢常來。」「茅掀屋角添虛白,土缺牆頭見遠青。」皆妙。

  何蘭庭、張香岩,同餘游天台,何有句云:「燈前笑向妻孥別,遇著桃花便不歸、」張在斑竹贈妓云:「勸儂莫向天台去,恐被桃花留住君。」香岩之兄月樓寄弟云:「故園亦有桃千樹,莫戀天台久不回。」三人共用桃花事,而皆有風趣。狄小同亦有句云:「天台山下征人路,不為求仙也再來。」

  錢林,字曇如,吾鄉瑪沙先生之幼女也,年未及笄。《偶成》云:「獨坐西窗下,蕭蕭雨不成。芭蕉三兩葉,多半作秋聲。」《落花》云:「覓路乍迷三里霧,含情如怨五更風。」皆佳句也。曇如生時,家中夢有嚴大將軍來,及墜地,娟好妍靜,兆乃大奇。其五兄名枚者,戊申孝廉,生於鎮江觀察署中。是日,適余到署,觀察即以我名賜之,長有父風。《題孟廟》云:「楊墨風交煽,儀秦辯復騰。斯文天未喪,夫子道相承。浩氣中能養,微言絕更興。齊、梁無地主,周、孔有雲仍。功業尊同禹,經綸小試滕。介應班柳下,醇目過蘭陵。七國知矜式,千秋肅豆登。秩宗昭祀典,廟貌仰觚稜。畫壁前朝古,豐碑歷代增。岩岩泰山色,相對各峻峭。」又,《無題》云:「蕩漾愁心已倦排,明明月又入空齋。寄將眼淚惟清簟,付與針箱有舊釵。腸到九回偏未斷,人難再得始為佳。無端十一年間事,次第隨風入酒懷。」

  吳興幼女嚴靜,甫九齡,善書,兼工墨竹。莆田吳荔娘題云:「繡閣遙鄰墨妙亭,開簾煤麝動芳馨。晴窗書破洪兒紙,誰識金鑾未十齡。」「琅殲裊裊影縱橫,千尺寒梢一筆成。我看丹青先比較,此君風韻卻輸卿。」「賦茗才華總角年,揮毫風致自翩翩。他時理棹若溪上,好結香閨翰墨緣。」荔娘,年亦十有四。

  余中年以後,遇妓席無歡。人疑遁入理學,而不知看花當意之難也。偶讀祝芷塘一絕,為之莞然。詞云:「自笑眉愁遞酒波,厭厭長夜奈卿何?摩登伽自無神咒,不是阿難定力多。」

  柳依依者,乩仙也。自言維揚女子,歸方氏,年纔十八;遇亂被虜,絕水漿七日,誓死全貞,竟得脫免。書《黃金縷》一闋云:「身裹絮棉難著枕,淡月補窗,亂寫飛花影。莫怪青春歸步緊,枝頭杜宇聲聲請。」又書一絕云:「歸去虛空踏月行,五銖衣重白雲輕。自從飲得銀河水,吐向毫端一色清。」

  張若瀛詩,好游戲,詠《眼鏡》云:「終日耳邊拉短纖,何時鼻上卸長枷?」聞者皆笑。《贈兄竹杖》云:「珍重提攜竹一枝,枯筇也有化龍時。須知手足關心切,不待顛危始助持。」恰有意義。《眼鏡》結句云:「天涯莫道無同調,磨麵驢兒是一家。」

  真州方又暉《春詞》云:「鬢含蟬翼影依微,酒暈紅潮落翠衣。妒殺梁間新燕子,向人祇管學雙飛。」又暉少時絕美,今鬃鬟矣;《以所歡讓人》云:「老大啼春真強舌,甘將喬木讓新鶯。」

一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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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潭張紫峴九鉞年十三,登採石太白樓作歌,人呼「太白後身」。中有數聯云:「乾坤浩蕩日月白,中有斯人容不得。空攜駿馬五花裘,調笑風塵二千石。自從大雅久沉淪,獨立寥寥今古春。待公不來我亦去,樓影蕭蕭愁殺人。」果有青蓮風味。《將發蓼城寄蔡芷衫》云:「寒雲隨落葉,渺渺上征衣。淮水正東下,離鴻猶北飛。逢人得消息,入夢見依稀。尺素聊憑寄,梁園亦倦歸。」《弔西征戰士》云:「裹來馬革心原壯,熏作檀香骨未枯。昨夜魂隨驃騎出,過河還殺五單于。」

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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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豹章有別業在廬江,曰小礫山莊。依山結屋,吟嘯其中,作一聯云:「王伯輿終當為情死;孟東野始以其詩鳴。」《山莊》云:「藩草誅茅風嶺東,幾灣流水小橋通。慈菇葉潤簷牙雨,粳稻花香屋角風。不斷情根連理木,暫羈行腳寄居蟲。比鄰晨夕時相過,桑柘陰間載酒筒。」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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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魁林,提兵塞外,別其兄傳公云:「君去松林莫回首,夕陽天外有孤鴻。」同年成城謫戍塞外,寄詩家人云:「令威縱有歸來日,祇恐人民半已非。」讀者皆為愴然。

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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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東道上妓女最多,佳者絕少,過客題詩壁上者亦多,佳者亦少。獨有無名氏末二句云:「最是低眉可憐處,在山泉水本來清。」用心慈厚,深得風人意旨。

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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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山陰祁忠憫公彪佳,少年美姿容,夫人亦有國色,一時稱為「金童玉女」。後殉國難,赴池而死。余游寓山,為公讀書之地,遺像猶存。園中竹上或題詩云:「孤忠願逐水波清,聞說降幡豎石城。龍種已潛寧惜死,豸冠端坐儼如生。一拳石聳含雲氣,四負堂開照月明。今日豐碑傍古岸,苔斑猶似舊縱橫。」末書「嶽峰」二字,不知何人所作。旁又有無名氏在竹上刻三字,云:「此人通。」

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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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子三月,余游石樑上方廣寺,壁上有詩云:「萬山圍處泉聲急,竹樹森森碧漢齊。兩寺雲分峰上下,一橋水並澗東西。潭深白日雷霆起,秋老蒼松鸛鶴棲。欲向洞天尋舊跡,未離塵網路多迷。」又五古一首,太長不能備錄,摘其尤佳者,如:「人從澗底行,步步踏泉脈。岩同狻猊蹲,怒欲攫人食。幸憑腰腳健,渾忘衣履濕。雖非深冬時,仿佛飛殘雪。」末署「沃洲外史陸以誠題」。余歸後訪之,方知新昌教官也。悔過新昌,竟未一訪。

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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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醫者扇上畫李鐵拐,求劉霞裳題。劉調之曰:「星冠霞佩踏雲行,足跛猶嫌路不平。修到神仙無妙藥,世間何處覓醫生?」

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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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徐芷亭方伯《荊州懷古》云:「英雄爭戰幾時休,巨鎮天開楚上游。月夜與誰游赤壁?江山從古重荊州。帆檣影帶巫陽雨,草樹聲含鄂渚愁。憑弔興亡已陳跡,嚴城畫角動人愁。」此詩通首雄偉,而選《越風》者,改第四句為:「伯圖何處問孫劉?」是點金成鐵矣。余嘗謂:一切詩文,總須字立紙上,不可字臥紙上。人活則立,人死則臥。用筆亦然。徐之原句是立,改句是臥:識者辨之。

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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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陽吳文簡公名襄,字七雲。《錫老堂詩集》,半多應制之作。其佳者,如:《雨花庵》云:「黃花應笑客,白髮未還家。」《送徐澄齋出使琉球》云:「嗣王冊命今三錫,使者才名第一流。」《金山》云:「海氣籠天橫北固,江濤卷雪走東洋。」

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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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明經捷,字露書,文簡公高弟也。《五溪》云:「幾家簾影人沽月,一路鈴聲馬踏冰。」頗能得其師承。

二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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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臣弟友,做得到便是聖人;行止坐臥,說得著便是好詩。余嘗過橋下,則船篷便有須臾之黑,上山轉幾個彎,則路便峻。徐詵若秀才有句云:「犬吠知逢市,篷陰識過橋。」又云:「但覺路幾曲,不知身漸高。」「祇因新水綠,愈覺夕陽紅。」徐《阻風燕子磯》云:「隔澗歸來踏淺沙,森森古木亂啼鴉。野人問我居何處,笑指孤篷即是家。」劉曾詠《雪》云:「塔頂松尖消也未,呼童先為出門看。」皆眼前實事,而何以人不能道耶?

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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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州太常卿施朝斡,字鐵如,與余有世誼。自幼吟詩,熟精《文選》,於漢、魏源流,最為淹貫。《聞曲》云:「琵琶弦急對秋清,彈出關山離別情。借問黃河東去水:幾時流盡斷腸聲」真唐人高調也。余尤愛其《倚枕》詩,有「平世受凡才」五字,真乃包括「十七史」。試觀三國、南北朝人才,略差一籌,立形優拙。何也用人之際,那容濫竽不比太平時,屍位者多也。又有句云:「山水清音自幽獨,英雄末路即文章。」

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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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西溟老而未遇,揆敘《送行》云:「青衫難作還鄉客,白髮偏欺下第人。」姚啟聖尚書《述懷》云:「千里波濤孤枕上,萬家飢溺夢魂中。」一悲一壯。

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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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川方伯《和高青丘〈梅花詩〉》九首,《詩話》第二卷中,僅載數聯。今見全璧,為再錄二首,云:「枝頭何處認輕痕,霜亦精神雪亦溫。一徑曉風尋舊夢,半林寒月失孤村。吟情慾鏤冰為句,離恨應敲玉作魂。寄語溪橋橋上客,莫從香裏誤柴門。」「點額誰教入漢宮,凍雲合處路難通。朦朧斜照月疑路,瓣瓣擎來雪又空。無夢不隨流水去,有香祇在此山中。松間竹外誰知己?地老天荒玉一叢。」謝蘊山觀察《種梅》詩風調,亦與奇公相埒。詞云:「修得多生到此花,不分山墅與官衙。惜春如命恆支俸,種樹成圍便是家。香色都空寒徹骨,栽培要厚玉生芽。他年留作甘棠愛,何用詩籠壁上紗?」

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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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粉能詩者多,青衣能詩者最少。近江寧陳方伯有侍者陳鵬,投詩求見。《端午》云:「羈游當令節,隨俗採蘭芽。鑄盡平生錯,飄零何處家?吟看松雨細,醉倚竹風斜。插艾兒時事,而今兩鬢華。」又:「殘蟬過雨急,疏磬度風遲。」亦五言佳句。詢其蹤跡,故是舊家子弟。字儀庭,號賓來,武昌人也。

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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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載羹、聚升昆季,俱有清才。載羹《燕子》云:「呢喃似說綠楊晴,雙剪參差拂水輕。銜得海棠花入壘,畫梁紅雨落無聲。」聚升《水煙》云:「舟向小溪浮,橫空練不收。人喧知近岸,櫓響辨行舟。鳥去棲何處?螢飛入遠流。須臾煙滅後,明鏡一輪秋。」《晚起》云:「菜市聲喧眠最穩,餅師叫過日將西。小童已報黃粱熟,倦倚藜床聽鳥啼。」一名忠鼎,一名忠萃。

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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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幼作《無題》詩云:「淚珠洗面將毫染,詩句焚灰和酒吞。」胡稚威見而賞之曰:「此少年頗有詩膽。」余自笑二句皆鑿空:首句用李後主事,尚可拉扯:至次句,則全是杜撰矣。不料今年偶翻張泌《妝樓記》載:姚月華女子慕楊達之詩,讀數過,便燒灰和酒吞之,謂之「款中散」。又,牛應貞女夢裂書而食之,每食一部,則文體一變。楊巨源序其集曰《遺芳》。方知用典,竟有無心而暗合者。

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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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冶亭侍郎選《長白山詩》,皆滿洲已故之人,命餘校勘。余摘其句之佳者,如:國柱《伊犁》云:「舉頭惟有日,過此便無關。」觀補亭保《路行》云:「雲氣常隨馬,秋聲半在山。」「冥心契道妙,謝客養苔痕。」福增格云:「陰崖春色減,廢寺夕陽多。」伊福訥雲,「落葉聚空巷,飢烏投遠林。」寨音布云:「風定樹猶怒,日高霜尚飛。」鄂文端云:「山果隨風墜,秋花出葉開。」「一杖立斜日,滿園飛落花。」皆妙。

  冶亭侍郎,典試江南,先有人抄其兩絕句來,云:「鎮日丹鉛笑未遑,書生習氣總荒唐。文魔字債輪番應,客到時閒客去忙。」「不信煙霞癖已成,閒游到處結鷗盟。同行盡道山中好,多少山人喜入城。」後冶亭入場,於開門放水菜時,即托監臨以詩幅見寄。佳句如:「水落魚龍依岸近,天高星斗上船紅。」「秋懸野色明沙觜,天縱江聲到石頭。」「愁裏逢春驚老至,中年得女當兒看。」俱妙。

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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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謝山侍郎詩亦奇偉,惜多累句。由中年殂謝,未盡其才故也。惟《廣武原》一首最佳。詞云:「秋高廣武原,日落斷雲奔。天地一龍鬥,風塵千里昏。平沙生朔氣,殘壘駐征魂。撥馬尋遺跡,荒郊戰骨存。」

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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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與鰲滄來交好,嘗許寄其曾祖於襄勤公詩來,而至今未到。余於《白山詩選》中,得其《登萬壽閣》云:「古寺荒涼草木平,十年人到倍傷情。滿城黃葉飛秋色,虛閣寒濤夾雨聲。賦稅何勞頻仰屋,關山行看會休兵。依然故國音書絕,潦倒風塵白雁橫。」《聞笛》云:「繚繞飛空短笛聲,高天露下共淒清。愁來江漢人何處,望里關山月倍明。萬里孤雲隨絕漠,十年羸馬更長征。誰知一曲終宵怨,霜雪無端兩鬢生。」二首皆唐音。

三〇

編輯

  英夢堂相公,生有詩骨,吐屬不同。《除夕》云:「老趣隨時異,流光過眼非。善忘心轉暇,遲聽語因稀。臘酒催拈管,春燈照掩扉。不乾兒輩事:鞍馬六街飛。」《出郊》云:「隔宵意先樂,今日出郊行。風定有禽語,雪消添雨聲。當春山氣重,入夜客身輕。預擬重來日,垂楊聽早鶯。」

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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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少司空齡在京師,每見餘詩,必加稱許。托張宏勛棟時時致意。因隔內外城,終不得一見。近見其詩,不在夢堂相公之下。《劍州道中》云:「武連坡下亂煙生,劍閣峰頭夕照明。一鳥不喧寒瀨寂,滿山黃葉馬蹄聲。」《琉璃河口占》云:「白髮蒼顏老侍臣,又隨豹尾踏芳塵。琉璃河畔毿毿柳,應識三朝扈蹕人。」

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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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與香岩游天台,小別湖樓,已一月矣;歸來幾上堆滿客中來信,花事都殘。香岩有句云:「案前堆滿新來札,牆角開殘去後花。」又,《別西湖》云:「看來直似難忘友,想去還多未了詩。」一片性靈,筆能曲達。

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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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有寄託便佳。管松年秀才落第,詠《梳妝》云:「聞說梳妝要入時,不嫌傅粉更塗脂。寄聲虢國夫人道,淡掃蛾眉恐不宜。」祝芷塘太史在長安,詠《燕》云:「野店江村少是非,芹泥春暖試烏衣。如何楚楚紅襟燕,但向雕梁高處飛?」小門生汪口口詠《蚊》云:「乍停紈扇便成團,隱隱雷聲夜未闌。漫道紗櫥涼似水,明中易避暗中難。」

三四

編輯

  有人抄吳江三女詩來:一王素芬夢蘭,《宮詞》云:「寂寞空庭鎖綠苔,長門何日為君開?淚珠滴地成鹽汁,底事羊車引不來?」「宴罷臨春悵落暉,名花無主自芳菲。穿簾怕見尋香蝶,故向愁人作對飛。」袁湘佩蘭貞,《春閨》云:「數竿修竹傍溪栽,零落殘紅帶雨開。正是春愁無奈處,賣花聲過小橋來。」陸蘭奼素心,《即事》云:「曲折籬牆傍水開,落紅一雨點蒼苔。芹泥滿地日初暖,燕子一雙花外來。」更有姚棲霞者,幼即能詩,年十七而卒。其父岱摘其詩中「燕剪剪春愁不剪,翻含愁入小窗來」之句,抄存一冊,名曰《剪春集》。《晚涼》云:「影移深樹亂鴉啼,目送殘陽漸漸低。江有意流涼月去,雲無心托暮山棲。」《寄懷鄰姊》云:「秋老江關落木初,登樓凝望渺愁餘。遙山雨洗螺痕淡,祇恐愁眉更不如。」《臨終》云:「永夜沉沉更漏遲,無眠起坐強支持。意中多少難言事,盡在低聲喚母時。」「浮生修短總虛花,幻跡拼歸夢裏家。試問窗前今夜月;照人還得幾回斜?」他如《黃梅》云:「晴還疑雨昏昏過,天亦如人黯黯愁。」皆系不祥之言。

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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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有天籟最妙。尹似村《偶成》云:「嬌兒呼阿爺,樹上捉蝴蝶。老眼看分明,霜粘一黃葉。」陳竹士《山中口占》云:「酌酒松樹陰,醉臥雲深處。人閒雲不閒,松邊自來去。」

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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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江李硯會刻其亡姊一銘心敬及子婦歸懋儀佩珊二人詩,號《二餘集》,曹劍亭給諫為之作序。一銘嫁常熟歸氏,早卒;懋儀乃一銘所生,仍歸李氏。集中《晚眺》云:「垂柳斜陽外,如眉媚態生。因憐雙黛薄,羞對遠山橫。」懋儀《贈玉亭四姑於歸》云:「聞道雲英下九天,翠蛾新掃倍生妍。定知茂苑無雙士,始配瑤華第一仙。玉鏡曉妝花並笑,金樽夜泛月同圓。徵蘭他日符佳夢,應見雲芝茁玉田。」「詠絮清才擬謝家,神爭秋水貌爭花。雞晨問寢常攜手,雨夜聯詩共品茶。君在瀟湘吟水月,我歸江海玩煙霞。萍蹤重聚知何日?回首鄉關感歲華。」《夜泊》云:「曠野秋清夜寂寥,明星幾點望迢遙。雙輪歷碌才停響,又向江頭聽暮潮。」《送糧艘出海》云:「無事量沙成萬斛,但聞挾纊遍三軍。」雄偉絕不似閨閣語。劍亭有女洪珍,詠《月中桂》云:「萬古此秋色,一天生異香。」亦有奇氣,惜不永年。

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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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第五女,嫁六合汪氏,家信來云:松江廖織雲女史,汪氏戚也,索余《詩話》,願來受業。余問其門楣,方知是合肥令廖古檀之女,素以詩畫擅長,嫁馬氏而寡。古檀有《盥香軒詩話》。故是風雅門風。以畫冊見貽。題《白桃花》云:「五更風雨惜穠春,曉起看花為寫真。雙頰斷紅渾不語,可憐最是息夫人。」《杏花》云:「社後春將鬧,風吹蕊欲肥。美人簾外立,初試水紅衣。」織雲札來云:其表姊徐磬山莊燾,亦工詩畫,愛隨園詩,有私淑之心。何松江閨秀之多,而老人佛緣之廣耶?

三八

編輯

  自餘作《詩話》,而四方以詩來求入者,如雲而至。殊不知詩話,非選詩也。選則詩之佳者,選之而已,詩話必先有話,而後有詩。以詩來者干人萬人,而加話者,惟我一人。搜索枯腸,不太苦耶?松江太守李寧圃先生寄三友人詩來,余以此言復之。而過後擷看,見其佳者,又不能自已。錄張風揚翔《夜泊》云:「榜歌聲起欲黃昏,初月微茫漏白痕。小泊夜深燈火暗,一叢林影數家村。」《過商州》云:「重關已過數峰西,繞盡羊腸踏盡梯。滿耳水聲千澗曲,四圍山色一城低。」李振聲東皋《早發》云:「宵征雞未唱,夢醒客猶慵。殘月留高樹,深山隱曙鐘。煙團鴉背重,雪襯馬蹄松。漸覺晨光動,郵亭過幾重。」《舟中》云:「暮煙入城郭,燈火作依稀。遠水銜天盡,孤雲抱月飛。簟涼知露重,酒醒覺風微。坐待東方白,輕橈破浪歸。」

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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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許紅橋朝謂余曰:「餘在粵東有句云:『天低冬日猶堪畏,梅早春風不待催。』頗覺真切。《過儀真》云:『蘆飛兩岸白,雁叫一天秋。』自謂佳矣。偶見僧玉峰有句云:『蘆花兩岸白,江水一天秋。』自愧不如僧之高渾。」又云:「有友呼僮烹茶,僮酣睡。厲聲喝之,僮驚撲地。因得句云:『跌碎夢滿地。』五字奇險,酷類長吉。」

四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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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口張石帆工詩,尤善歌詩;每詩成,必拍板高吟,聽者神移。嘗與鮑步江論生平得意詩。鮑以《宿焦山》對,云:「水光終夜曉,海氣不成秋。」張亦以《宿焦山》對,云:「煙鳥去無盡,風潮來不知。」

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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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溪任繡懷錦者,《看紅葉》云:「放棹西湖發浩歌,詩情畫意兩如何?莫嫌秋老山容淡,山到秋深紅更多。」結二句,為老年人吐氣。

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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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陽水嬉,姑蘇最盛:乾船鱗列,歌吹喧闐;然嬉遊者意不在龍舟也。汪比部秀峰詩云:「暖日烘雲景物新,衣香鬢影漾芳津。少年綺扇篷窗下,不看龍舟祇看人。」又,《夜午》云:「半規明月印窗紗,酒醒鄉思更覺賒。堪笑西風無賴甚,吹人殘夢落誰家?」秀峰,婺州人,生長杭州,家素饒裕,慕顧阿瑛、徐良夫之為人,愛交名士,少即與吾鄉杭、厲諸公交往。晚刻本朝《閨秀詩》一百卷。趙雲松贈詩云:「論交及見諸前輩,刻集能傳眾美人。」

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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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子春,余在西湖,徐謹庵大耘以詩來謁。有佳句云:「燕語祇因尋舊壘,鶯啼卻為別春風。」「自能免俗方知樂,總不關心便是仙。」「世間亦有閒於我,江上輕雲水上鷗。」俱可愛也。又有陳春噓昶明府,誦其《寶石湖樓與明太守夜飲》云:「畫樓窈窕鏡波清,良會無多趁晚晴。北海有容天下量,西湖端為我曹生。梅花香泛杯中酒,楊柳絲牽醉裏情。飲罷不須燒燭照,卷簾春月萬山明。」

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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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得鄂筠亭敏守杭州《修楔西湖詩》,首唱云:「修楔三春好,風花二月天。黃堂無底事,白髮有諸賢。筆濯西湖水,花搖鷲嶺煙。風光徵往事,不減永和年。」一時作者如雲。四十年來,風流歇絕。今年,余在湖樓,招女弟子七人作詩會。太守明希哲先生保從清波門打槳見訪,與諸女士茶話良久;知是大家閨秀,與公皆有世誼,乃留所坐玻璃畫船、繡褥珠簾,為群女游山之用。而獨自騎馬還衙。少頃,遣人送華筵二席、玉如意七枝,及紙筆香珠等物,分贈香閨為潤筆。一時紳士艷傳韻事,以為昔日筠亭太守所未有也。汪解元潤之夫人潘素心賦排律三十韻,其曰:「欲話天台勝,西湖折簡忙。傳經來繡谷,設帳指山莊。雲母先生座,金釵弟子行。詞宗新染翰,郡伯遠貽筐。白璧光如許,紅裙禮未將。天當桐葉閏,閏四月。人豈竹林狂來者七人。畫舫玻璃嵌,輕簪翡翠妝。逍遙孤嶼外,容與斷橋旁。送別憑圓月,催歸帶夕陽。千秋傳韻事,佳話在錢塘。」孫臬使女雲鳳,亦有「羲之虛左推前輩,坡老留船泛夕暉」之句。太守有十二金釵,能琴者名悟桐,能詩者名袖香,最小者名月心:會前一日,皆執贄餘門。

四五

編輯

  潘石舟明府,素心女子之父也,作官有惠政,詩亦清逸。摘其《市居》云:「人聲春社散,月色夜航開。」《鎮遠》云:「頭纏白布苗人語,馬踏黃花使者來。」《貴陽》云:「十五洞蠻依阿畫,八千里路召奢香。」《吳山》云:「江上風帆湖上酒,總輸高頂坐觀人。」

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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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下女子葛秀英,字玉貞,秦澹園鏊之篷室,母夢吞梅花而生,幼時有老尼見而驚,曰:「此青玄宮道貞女也。」勸其出家,父母不許。及長,適秦秀才,二年而卒,年纔十九。秦為刻其《澹雲樓詩》。《春夜》云:「碧羅衫子怯餘寒,花向閒階帶月看。我與嫦娥原約定,不教辜負好闌幹。」又有句曰:「人間盡是埋憂地,除卻蓬萊莫寄身。」味其詞,其超凡而去宜也。尤長於詞,《詠楊花·減字木蘭花》云:「柳棉如許,攪碎春魂飄泊去。風約萍開,一半相逢在水涯。漫天飛舞,簾外斜陽粘忽住。詠絮無才,孤負東風為送來。」《聽雨桂殿秋》云:「衣袂冷,上高樓,繁雲遮斷碧山頭。小窗獨坐聽秋雨,荷葉芭蕉各自愁。」

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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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鑒堂希源有《百美新詠圖》,邵無恙帆亦有《歷代宮闈雜詠圖》,皆乞余為序。余衰老才盡,作散駢兩體文以應之。錄卷中詩之有意趣者。總題,則《呂燕昭》云:「娉婷玉貌是耶?非,絕代風姿見亦稀。我欲呼來談往事,春風盡化彩雲飛。」《孫方僅》云:「天生佳麗盡堪傳,遺臭流芳本較然。漫說貞淫編失次,《新臺》猶列《柏舟》前。」分題,則鑒堂題《楚蓮香》云:「高卷湘簾出艷妝,不關花氣自聞香。蝶蜂也似纏頭客,亂逐游蹤上下狂。」《薛瑤英》云:「衣著龍綃穩稱身,風鸞吟作滿堂春。可知憔悴西秦道,曾有當時握手人?」無恙題《啟母》云:「候野歡歌謝未遑,八年三過感台桑。宮閹欲換唐虞局,生得佳兒嗣夏王。」《妲己》云:「百尺璇臺帝寵新,牝雞莫漫怨司晨。宮中也愛歌《櫻木》,曾許宜生進美人。」又,詠《朱希真》云:「袖中空有生花筆,嘉偶常稀怨偶多。」詠《魯仲子》云:「倘教掌上文都有,世上應無誤嫁人。」用意皆翻空出新。又,詠《齊姜》云:「伯業全開一醉中,美人殺妾遣英雄。如何盡迓嬴隗返,不見齊姜入晉宮?」余嘗疑晉文不迎齊姜,猶漢高之不封紀信也。恐姜竟先亡,信或無子耶?鑒堂官鹽大使,蓋隱於下位者也。《與王甥天津分舟》云:「甥舅欣同一葉舟,渭陽往事記悠悠。想因載得離情重,故使分開兩處愁。」《山塘驛》云:「竹屋夜燈青,山窗秋月白。驛夫多故人,笑認曾來客。」

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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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弟子金纖纖《病起》詩云:「碧梧移影上林扉,西院無人曉日微。病起名香聞不得,花間小立當熏衣。」

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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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塘太史攜夫人及女公子,掃外舅李鶴峰中丞之墓。五律後四句曰:「女小隨娘拜,爺言要汝聞。生前多酌我,莫把酒澆墳。」《望雨》云:「曉傍霞窗度綺朝,夜搴月幌候清宵。無端聽得蕭蕭響,卻是桐花滿院飄。」此二詩,經許多詩流看過,忽而不取。余獨手錄之,取其真而有味。

五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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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稚存在史館,得一詩人,必通書相告。今春,盛稱蜀中翰林張船山問陶之才,仿青田《二鬼詩》,作《兩生行》送張還蜀,云:「一生居坊南,一生住坊北。車聲馬聲不得停,十里路中常若織。我馬見君馬,鳴聲一何高。君僮與我僮,望著手即招。我來時多子來少,馬系寺門僮醉倒。青天如磨旋不休,醉裏有時來壓頭。心癡直欲走天外,下瞰日月方開眸。朝沽三升暮盈斗,吸盡東西兩坊酒。朝衣典盡百不憂,尚有身上青羔裘。一生皇然開笑口,那著酒錢街上走?一生無聊想更奇,酒盡伏舐壚邊泥。有時忽下床,有時忽出門。人來雪裏衣盡白,疑是送酒柴桑人。幕天席地原無礙,十萬人中兩人醉;醉中分手亦不辭,淚墮黃公酒壚內。君不見:長安莫復輕酒人,酒人腹裏饒經綸。容卿百輩等閒事,爛醉尚復噓《陽春》。一篇我作《臨行曲》,馬帶離聲僮欲哭。從此長安少一生,酒星祇照南頭屋。」船山答云:「讀君《兩生行》,涕笑一時作。黑夜關門讀不休,打窗奇鬼爭來攫。懷詩急走心茫然,遠登雲棧如登天。人言彼上即吾上,藏詩可以經千年。莫驚鬼奪詩,我為公呵護。且復立斯須,和此好詩去。是時下界冬已殘,風狂雪虐天漫漫。一生牽衣愁欲絕,一生和詩嘔出血。城南萬柳禿無枝,天詔酒星綰離別。重讀《兩生行》,如見兩生情。句句若吾語,大痛難為賡。翩然一躍入杯底,繞地萬人呼不起。雙丁兩陸偏同時,萬古聲名今日始。酒星抱月來,擲入兩生杯。兩生驚起糟丘臺,歡呼轟作隆冬雷。忽聞門外征馬語,兩僮泣下紛如雨。馬聲高朗童聲低,似訴兩生離別苦。一生聞之悲,一生聞之喜。兩生悲喜人不知,天外浮雲地中水。君不見:開天盤古氏,其情最可憐。九州莽莽無人煙,獨坐獨行一萬年。又不見:上帝生平亦孤寂,舉酒招人人不得。九天費盡百神謀,僅奪唐朝一長吉。兩生把盞同軒眉,居然日日相追隨。一生偶送一生去,臨歧何必吞聲悲?我馬莫憐君馬獨,君僮莫向我僮哭。雲天萬里好聯吟,共把長空當詩屋。」

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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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閨秀金兌詩,已採入《詩話》矣。今又寄其母毛仲瑛谷詩來,風格清老,足見淵源有自。《新晴》云:「雨歇幹林後,晴開二月天。斷霞明極浦,新綠上平田。野水失溪岸,遠山橫暮煙。忽聞高閣外,幾樹已鳴蟬。」又,《春深》云:「山窗殘夢破,滿樹落花飄。」

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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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與吳門蔣元葵進士為己未同年。家業甚富,而中道零落。其子升吉,人尤瀟灑,長於填詞。余到蘇州,必主其家。其第三女猶孩也。後三十年,族侄孫鴻魁寄其詩來,讀之,不愧謝家風味。《落花》云:「春夢無憑冷夕陽,萬花飄落最堪傷。馬嵬坡遠空垂淚,金谷樓高枉斷腸。吹去未能忘故態,飛來猶自帶餘香。東皇早去鉛華盡,蜂蝶徒勞過粉牆。」《寄蘭如姊》云:「水國重陽近,蒼涼院宇空。千林飄落葉,一雁下西風。念遠書難寄,登高目易窮。遙思故園菊,香滿小樓東。」《送妹》調《賣花聲》云:「剩得幾多春,十二時辰。滿庭飛絮糝花茵。添陣潺潺簾外雨,深院黃昏。獨坐掩重門,愁倒芳樽,便無離別也銷魂。明日那堪南浦去,又送行人。」

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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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戌仲春,西泠女子小卿同妹右卿將之楚,再遇皖江,泊大觀亭下。小卿登亭賦詩;右卿病,不克偕,倚枕而和,錄稿於亭壁。至今十餘年,不知何家閨秀。小卿云:「入楚纔逢此壯觀,春雲樹杪見朱欄。空亭啼鳥山花早,古殿無人暮雨寒。正苦浮家弔湘水,那能分淚寄長安?時兄官關中。小喬況復愁欹枕,每到登臨放眼難。」右卿云:「晚泊蓬萊江上寒,高亭煙樹雨初殘。今朝萬壑雲中見,昨日孤舟天際看。小病支離空悵望,何時風月倚闌幹?片帆西去重回首,寄語青山興未闌。」魯星村過而和云:「空亭游覽尋常事,不意香閨有二難。」

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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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小霞者,會稽女子,名雲英,嫁趙連城。夫婦能詩。《誡婢》云:「寶鴨篆煙消,呼奴理茶具。泥飲人未歸,陣陣紗窗雨。」二十字中,深情無限。歿後,趙郎仿元相《雜憶》詩云:「孤燈破壁照黃昏,白雨瀟瀟擾夢魂。憶得夜深同倚檻,花梢一拈尚留痕。」

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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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少時游吳山,見道士纔八九歲,踞案上,與五六十翁下棋,輒勝。心怪而問之。或曰:「此天生次國手也。」姓錢,名選,字仲舉。此後,余官京師,與道士別六十餘年矣。今年游吳山,道士亦白髮蒼蒼,出詩見示。《寄張處士》云:「聞說先生負郭居,小橋曲巷路何如?稻花蟹大客常滿,竹葉酒香詩有餘。九月山中秋水落,三年海上雁聲疏。知君自是神仙裔,何日來看玉局書?」有陳道士名真濂者,來訪之,贈句云:「花影不愁雙履破,江光都被一窗收。」《詠棋》云:「始交猶兩立,既接不俱生。」余謂此二道人俱善弈,又工詩,亦奇。

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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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泠詩會,有女弟子某,國色也。香岩必欲見之,著家奴衣,隨餘轎步往。值其病,廢然而返。後信來,招我談詩,香岩喜,仍易服跟轎,冒大雨走五里許,值其家座上有識香岩者,香岩望見大驚奔還,衣服盡濕,身陷坎宮。乃賦詩自嘲云:「聽說凌波有洛神,思量覿面喚真真。誰知兩次成虛往,始信三王少夙因。紅粉得知應笑我,青衣著盡不如人。襄王那有陽臺夢,空惹巫山雨一身。」

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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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丙辰入都,猶及見中州少司農呂公耀曾,長髯鶴立,望而知為正人。後五十餘年,公曾孫仲篤來宰上元;未幾,其叔樹村亦從介休來,與余交好。已採其詩入《詩話》矣。近又得仲篤《登金山》云:「山自中央出,江從萬里來。秋生揚子渡,人上妙高臺。鐵甕潮聲落,金陵霽色開。中泠泉莫辨,汲取試螺杯。」《泛舟城南》云:「野水蒹葭外,飄然一泛舟。波光凌日動,人影帶煙流。自得莊周意,能消宋玉愁。快談忘夜短,長嘯入高秋。」二首,皆不落宋、元以後。其他佳句,如:《和樹村》云:「三徑已荒虛北望,片帆無恙喜南來。」《寓齋即事》云:「汾水南來能到海,華山西去欲齊天。」仲篤,名燕昭。仲篤又有《夜坐》云:「秋入暮天碧,衣沾白露冷。不知山月高,先見梧桐影。」筆意高超,有「羚羊掛角」之意。

五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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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怨」二字,聖人不諱。故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是怨未嘗不報也。漢蓋勛怨蘇正和,後蘇受誣,勛救之,蘇因此來謝。勛拒不見,曰:「我為國家,非為君也。」怨之如故。使正和有當殺之罪,勛必殺之。不然,如蘇模稜劉仁軌,匿怨沾名,豈正人哉!偶讀奇麗川方伯題盧湘鹺《美人寶劍圖》一絕,不覺心花怒開。詩云:「美人如玉劍如虹,平等相看理亦同。筆上眉痕刀上血,用來不錯是英雄。」

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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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地必須親歷,方知書史之訛。相傳:禹王《岣嶁碑》在衡嶽者為真。余甲辰十月,親至衡山之巔,見山有粗石一塊,長四尺許,篆刻此文,並非碑也;且有斧鑿新痕,轉不如山下李邕所書《嶽麓寺碑》之古。李碑雖斷,背有邕跋語百餘字,如「庭前無訟,堂上有琴」之句,極古雅。被明人以醜劣行書,羼鐫其上,殊可惡也!相傳;江西南昌城隍廟,有吳王孫權銅鼎。余親至鼎下觀之,乃後五代楊氏太和年民間所鑄,記姓名而已。字陽文歪斜,非孫權所鑄。《廣輿記》載:廣西桂林府開元寺,有褚遂良《金剛經碑》。余到寺相尋,僅存焦土,中屹然一碑,乃後五代楚王馬殷之弟馬賓所書,非褚公也。字小楷,亦不甚工。又載:天台石樑長數十丈,人不能過。余往觀,石樑長不滿三丈,闊二尺,厚二丈有餘,山頂瀑布三條,衝梁而下。初行者或未免目眩;山僧及輿夫過往如飛。橋尾有前明鄭妃小銅殿一座,高不滿七尺,平平無奇。石上鐫云:「冰雪三千丈,風雷十二時。」二語殊切。少陵詩稱:「若耶溪,雲門寺,布襪青鞋從此始。」似是一大名勝。壬子三月,余慕而往游,山在平地,數峰高丈許,溪流不及鏡湖。深悔為少陵詩所誤。蓋少陵亦系耳聞,並未親到也。

六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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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韻詩,有因難而見巧者。張止原居士在蘇州作《白桃花》詩,第八句用「今」字韻。一時和者數十人,押「今」字無一佳者;余亦知難而退。不料劉霞裳和云:「劉郎去後情懷減,不肯紅妝直到今。」余誇為獨絕。使作者不姓劉,亦妙,而況其姓劉乎?使不押「今」字,恐反無此巧妙也。顧伴檠孝廉澍有句云:「化去蝶魂終帶粉,重來人面竟消紅。」亦妙。

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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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謙之在蔣樹存先生家文宴,坐客王虛舟、杜雪川、沈腧翁、徐葆光等共七人。沈有句云:「松老固應三徑在,竹深祇合七賢來。」中笏山在都中,立春後三日,與胡稚威、周元木、姚念茲等共十人小集。申有句云:「春風簾外剛三日,舊雨樽前恰十人。」

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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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有二詩人:一蔡芷衫元春,一燕山南以筠。蔡專主風格渾古,燕專尚心思雕刻:兩家不可偏廢也。余偶作《消夏十二題》,和者甚多,而讀山南詩,為之叫絕。《補竹》云:「小樓西畔曲欄東,新舊琅殲補幾叢?天向牆頭加倍綠,日從窗上不教紅。有林便入真高士,乍到還欹是醉翁。畢竟心空能解事,進門先帶一身風。」《採蓮》云:「兒女也知香解暑,不爭蓮子祇爭花。」《辭客》云:「就是嫦娥辭不去,囑他來也要黃昏。」能句句不脫「消夏」二字,如此構思,李長吉真欲嘔出心頭血矣!

  一時同作者:曹言路《辭客》云:「非關隱者逃名久,惟恐郎官帶熱來。」《把釣》云:「胸無得失渾忘我,影有浮沉一任他。」《曝書》云:「恰羨便便人曬腹,郝隆比我善收藏。」金紹鵬《辭客》云:「竹盡許看休問主,座毋遽集致揮蠅。」陳文富《補竹》云:「忽看林外窗全隱,似覺籬邊徑轉深。」羅春霆《試香》云:「風怕不來煙怕出,湘簾卷處兩躊躕。」王光晟《待月》云:「莫怪嫦娥遲出海,從來怕見早眠入。」俱妙。

  毛俟園詠《臨帖》云:「窗開濃綠裏,紙展硬黃時。」《把釣》云:「為貪臨水去,不羨得魚歸。」陶怡雲《待月》云:「疑有樹遮簾預卷,要迎風坐榻頻移。」《曝書》云:「開函忽見乾蝴蝶,藏自何年記得無?」王孔翔《待月》云:「松徑日斜移榻早,水亭燈上放簾遲。」嶽樹仁尤長於結句,《待月》云:「徘徊不見姬娥面,樹密牆高最惱人。」《把釣》云:「忽見水中添一影,始知客到把頭回。」《避蚊》云:「營緣有隙爭先入,鑽刺無功更亂嘩。還是青蠅知去就,不來水竹野人家。」

  凡學琴者,先和弦必彈「仙」、「翁」二音。山南有句云:「有缺未能成雅樂,不修那得到仙翁。」正喻夾寫,一巧至此。又有《消寒》九首,余錄其《袖手》云:「嚴寒無事不蹉跎,有手難伸喚奈何。伏案書頻將口揭,吟詩墨亦倩人磨。雖然善舞情都減,未免旁觀事太多。欲折梅花還忍俊,空從樹下一婆娑。」《糊窗》云:「驚飄小雪沙沙響,醜替寒家事事遮。小女戲將針刺破,要從隙裏嗅梅花。」《曝背》云:「曬倦坐幾頭近膝,生寒愁把面朝天。衰年自笑難擔荷,梅影松痕壓一肩。」余幼時畏冷,以口揭書破,先生呵責;剛糊一窗紙,小妹以針刺破之。山南詩真,所以可愛。芷衫有少陵之風。詠《古道》云:「九折原通蜀,千盤復向秦。可憐嘶老馬,長此怨離人。冰雪關河氣,風塵閱歷身。年年楊柳發,猶自傍前津。」又《古臺》云:「項王空戲馬,劉表但呼鷹。」《古松》云:「鶴巢知幾換,龍氣欲盤空。」

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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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辰餘薦鴻詞入都,宣州同徵士梅華豁兆頤,最為交好。時先生年六旬,而余纔弱冠。因先生授館於文穆公家,以詩獻公。蒙公獎許。至今五十七年矣,詩不省記。其時所教文穆公子數人,皆孩也,其第八子繆有兒名衝者,以詩文受業於余。才氣橫溢,常嫌其鴻文無範。半年,從新安歸,以詩來,學力大進。《蕪湖遇順風》云:「江行已三日,不遲亦不快。知我將他行,乃示神通大。一聲天樂鳴波中,高浪挾我凌長空。不知兩岸孰鞭叱,一齊倒走如飛龍。洲渚玲瓏樹疏密,層層遮抱如相恤。好峰十里早揖迎,轉瞬已嗟交臂失。中流撫掌同笑歌,天公今日賜太多。我謝天公賜不領,誤我好景當如何?」《題畫》云:「青峰如野人,常愛擁蓑笠。蒼然翠滿身,雲開影猶濕。」又,佳句如:「心逐野僧依寺定,夢如芳草入春多。」「書聲出寺清於梵,松影來窗信似潮。」俱佳。

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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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癸巳年,余與蔣心餘、金棕亭游揚州建隆寺,與老僧夢因分韻,賦《送春》詩,忽忽二十年矣。猶記其《探梅》云:「扶筇踏遍千峰秀,忽見溪梅橫數枝。卻怪天寒開未足,想逢月閏故還遲。深棲岩壑塵應遠,歷盡冰霜氣不衰。花落漫隨流水去,出山祇恐世人知。」《登金山》云:「一葉乘風白浪堆,維舟獨上妙高台。亂雲時復生虛壁,疑有蒼龍聽法來。」今年,渡江與趙偉堂學博游焦山,見其徒孫巨超以詩見示,追憶疇昔,不覺淒愴。蓋儒釋三人都已化去。而巨超詩筆清超,想見宗風。見贈云:「廿年前遇古邗溝,復見雙峰雪滿頭。天下騷壇名獨占,越中山水屐重遊。詩成祇恐蛟龍聽,事往空驚歲月流。相約黃梅時雨節,攜筇還上竹簡樓。」《山居》云:「簾卷西風雨乍晴,閒憑小閣聽流鶯。白雲無事長來往,莫怪山僧不送迎。」其他斷句,則:「一條簾卷窗前月,幾點星搖樹裏天。」「露濃疑是雨,花墮不因風。」

六五

編輯

  巨超之外,又有僧碧岩悟霈者,《柳枝詞》云:「春風遊子唱離歌,楊柳其如送別何。畢竟不知攀折苦,長條更比去年多。」《海雲樓坐雨》云:「曉來細雨落潮初,閒客江城興豈孤?隔院漏聽蓮葉轉,壓欄花倩竹枝扶。山亭銘碣殘餘晉,海國風濤怒入吳。不是陰霾阻歸棹,何能信宿此蓬壺!」

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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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山釋擔雲,海鹽人,能詩。初至焦山,謂人曰:「此我舊居之地。」人不之信,後游五州山,見壁間《宋故宮》詩云:「玉殿塵埋王氣終,鳳凰已去鳳林空。西湖歌舞浮雲外,南渡江山落照中。古寺有僧吟夜月,野花無主泣春風。劫灰五百餘年後,暮草荒煙思不窮。」曰:「我之舊作也。」山僧驚異。告曰:「此焦山僧郎月之詩,寂去已三十三年矣,其風度語言,與君相似。」後示寂焦山枯木堂。詩稿散失。

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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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津庵在河南內丘縣南官道旁。康熙間,呂光祿謙恆曾過其庵,題詩云:「花界濃陰日影微,倦途偶憩發清機。長松匝院僧初飯,曲磴環亭鳥自飛。廿載重來如有悟,百年強半漸知非。路旁車馬勞勞者,磅礡誰能一解衣?」後其子耀曾奉命使黔,又題詩云:「昔侍嚴親此地過,重來風木恨如何?隨行人憶當年少,相去時驚廿載多。戶外松陰仍冪房,籬邊菊影自婆娑。追思往事渾如夢,敢以《皇華》續《蓼莪》。」乾隆甲申,其孫燕昭赴河南,過其庵,見壁上墨跡猶新,和云:「驛柳參差曉翠勻,尋幽蕭寺不辭頻。非關此地林泉勝,猶見先人手澤新。風木興懷追往事,鶯花如舊正陽春。他年重過長安道,取次紗籠拂壁塵。」事隔百年,詩題三代,亦德門佳話也。

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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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亭癸未,同年太常寺少卿戴璐,字菔塘,《送徐溉餘、夏渠莊赴伊犁》云:「朝衫乍脫理征軺,惜別無端折柳條。廊望方期偕出谷,壯游何意遠題橋。路逾蔥嶺書憑雁,人到榆關學射鵰。回首槐陰同調盛,晨星細數最魂消。」香亭稱其音節近唐人,為余誦之。

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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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補亭總憲保,與弟德定圃尚書保,昆季皆丁巳翰林,前餘一科。觀督學皖江,適余宰江寧;每秋闈到省,必長夜深談。余服其明達,有古大臣風,勖以尹文端公,而先生意猶未愜,其胸襟可想。德公少餘一歲,風採奕奕。都門別後十餘年,丁丑天子南巡,余以迎駕故,握手宮門,遂成永訣。今抄得觀公《送人守杭州》云:「當年使節小勾留,惜別時時作夢游。何日移家鄰葛嶺,幾人出守得杭州?文忠遺跡詩千卷,武穆精靈土一丘。惟有孤山林處士,梅花開落不曾休。」德公《春曉燕郊》云:「初日出嶺晨霞明,一鞭款段春郊行。煮茶野店試新汲,叱犢隔林聞曉耕。前溪浩淼新漲滿,遠塢斷續荒雞鳴。盤山尺咫望不到,浮嵐暖翠生遙情。」壬戌餘與曾南村尚增、黃笠潭樹綸,同以翰林外用。補亭戲品題云:「黃如鹿,祇宜野放,不宜鞍轡,非百里才。曾如象,宜馱寶瓶,排班午門,官不離身。君有治才,肯受驅駕,遇孫陽、伯樂,頗堪千里,而其心終在深山大澤間。」後果如其言。

七〇

編輯

  白下布衣張士堂,字月樓,詠《七夕》云:「聞說今宵會女、牛,多情我代數更籌。不知自嫁天孫後,此是千秋第幾秋?」「銀漢迢迢月影橫,人間天上不分明。如何際此團圓樂,不聽雲中笑語聲?」張道渥司馬亦有句云:「待無天地緣方盡,修到神仙會也難。」

七一

編輯

  京口詩人,皆奉夢樓先生之教,詩多清雅,有世子申生小心清潔之意。高君青士風雅妍靜,耽於道教,而性愛吟詩,近亦出餘門下。《過蘭若看菊》云:「秋事在僧房,詩人覓晚香。沉沉三徑月,淡淡一庭霜。地僻宜花瘦,僧閒笑蝶忙。東籬莫漫採,留取作重陽。」《淨慈寺訪超塵上人》云:「湖灣凡幾曲,幽折到南屏。蘿暗欲無路,松陰落滿庭。自縫雲水衲,手寫《妙蓮經》。一笑相逢處,前山煙靄青。」又:「濤寒響逼歌喉細,茶暖香分酒色濃。」「竹影暗移僧舍午,水聲涼送客衣秋。」亦佳句也。

七二

編輯

  壬子餘因相士之言不驗,重遊天台,舟泊燕子磯,遇唐柘田明府仁植,談詩竟日。將坐船讓我,而己換小舟,尾予而行。別後見寄云:「神仙劫後百無憂,風雨橫江放膽游。公借儂船儂借福,大家安穩到瓜洲。」「支筇重到女仙家,笑殺桃源洞口花。劉、阮有知應艷羨,輸公兩度吃胡麻。」

七三

編輯

  「生面果能開一代,古人原不占千秋。」此餘贈趙雲松詩也。「作宦不曾逾十載,及身早自定千秋。」此雲松見贈詩也。近至揚州書院,見壁上有秀才吳楷集余第一句,配趙之第二句,作對聯贈掌教雲松,天然雅切。聞吳君亦美少年,惜其病,未得一見。

七四

編輯

  近日山西多詩人,余已將何、劉兩公詩,載入《續同人集》矣。今又有胥明府諱繩武者,讀《小倉山房文集》見寄云:「不為韓、柳不歐、蘇,真氣行間闢萬夫。所說盡如人意有,此才豈但近時無?掃除理障言皆物,游戲文心唾亦珠。喜是名山藏未得,傳抄今已遍寰區。」「聲名在世任推排,自擅千秋著述才。天為斯文留此老,我思親炙待將來。風回海上波爭立,春到人間花怒開。比擬先生一枝筆,迂儒禿管枉成堆。」

七五

編輯

  署江寧令汪君蒼霖,常為枚道某藩瑤華主人之賢,能詩工畫,愛士憐才;惜枚路遠年衰,不及見天人眉宇,為今生恨事。忽慶大司馬桂以《聽泉圖》屬題,展卷,見其畫筆高妙,直逼雲林,詩亦唐人高調。其詞曰:「主人愛幽僻,坐石聽鳴泉。入耳宛寂若,會心應泠然。屬余為寫照,結想羲皇前。衣絛靜以古,骨相清且妍。胸襟澹秋水,氣宇和春煙。寫來奈筆拙,布置慚周全。拈花眼前理,指月空中禪。似聞空際音,朱琴彈古弦。臨流發深省,聽響通真詮。何必奏絲竹?即景真雲仙。嘗聞謝幼輿,合置丘壑間。君兼知仁樂,而藉圖畫宣。我性本疏曠,山水思靜便。安得常賡歌,同樂堯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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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園詩話補遺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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