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瑣高議/後集卷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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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高議後集卷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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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龍傳曹鈞夢池龍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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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天聖中,曹鈞,彬縣人也。其先遠挺秀公,以豐功偉績,守白州刺史,除南安節度使。高曾以來皆守藩,寓南海焉。洎乎子孫分裔,文武立身,世祿於晉,受永業之西湖堂,建書院,藏書萬卷,組繡儒風。友朋自遠方來者,悉贍以朝昏之費,推以寒暑之服,前後相繼數世。書堂即基於西湖塘之陽,幽奇淵深之所也。曹氏以家世富貴,日延慶於遠方,擔簦是邑橫經者盡求學焉。功業成就辭門應選登科第者十有八九。自以溫習所暇,則同二三友人泛湖漣漪,短楫輕舟,吟煙嘯月。

一夕,因風清波息,景寂人斷,恍然夢一老人白衣來見曰:「我即非世人,乃即郡塘中龍也。居此塘,愛其澄澈,戀以門戶,凡興致雲雨之期,皆從天命,庶免鱗甲枯乾之慮。實藉水源,未報厚恩,輒露底蘊。知君勇義,必救難危。明日午時,西北有陷池龍來茲小戲,慮失大機,夙知郎君善於弓矢,可相救乎?」曰:「可。」「君為審其彼此焉。彼龍為青牛,吾亦如之。吾以素帛纏身,但腰有白者,即吾也。願細別形儀,幸無誤失。」曰:「余射雖無功,敢不從命!」叟乃辭去。及覺,睹光明燦爛,舟中明月皓然,欲睹斯兆,展轉不寐。不久雞唱,細思老叟形影,尚仿佛目中。

至其時,不違所託,挽弓於塘側伺之。未移時,見二青牛於平川中酣斗,鈞挽弓流矢,中其俱青者膊。於是白腰者勝。既有強弩,鼓其餘勇,逐龍過岡原,而無所睹矣。是夜三更,叟謝曰:「君善射,真號猿手也。而欲相報,擬須何寶?」曰:「仆自處人世,酷愛詩書,不重寸璧。若雲珍寶,幸不介懷。惟願子孫不離鄉邑而榮也。」叟曰:「不離鄉邑而榮者何?」曰:「都押衙則軍州之最也。」叟曰:「君之所為一何劣哉?」對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叟曰:「善哉言乎!吾嘗聞以約失之者鮮矣,即郎君之謂。天不奪人願,必能副其志,保從郎君世世相繼矣。」

及後果如其言,是知報恩龍神可記。

仁鹿記楚元王不殺仁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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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直蔣彥明誠之《地理志》云:楚有雲夢之澤,方一千五百里。東有仁鹿山、仁鹿谷、仁鹿廟,世數延遠,莫知其端。余嘗游湘共衡,下洞庭,入雲夢,詢諸故老,莫有知者。因游岳陽,見休退崔公長官,且叩仁鹿事。公曰:「吾得古書於禹穴所藏,探而得之,子為我編集成傳。」余既起,獲其書乃許之。

楚元王在鬱林凱旋,大獵於雲夢之澤,有群鹿萬餘趨於山背,王引兵逐之。值晚,鹿陷大谷,四面壁立,中惟一鳥道,盡入曲阿。王曰:「晚矣,以兵塞其歸路,明日盡取此鹿,天賜吾犒軍也。」既曉,王令重兵環谷口,王自執弓矢。有一巨鹿突圍而入,至於王前,跪前膝若拜焉。口作人言曰:「我鹿之首也,為王見逐奔走,逃死無地,今又陷絕谷。王欲盡取犒軍,乞王赦之,願有臆說,惟王裁之。」王曰:「何言也?」鹿曰:「我聞古者不竭澤,不焚山,不取巢卵,不殺乳獸,由是仁及飛走,鳥獸得以繁息。舜積仁而鳳巢閣,湯去羅而德最高。人與鹿雖若異也,其於愛性命之理則一焉。吾欲日輸一鹿與王,則王庖之不虛,吾類得以繁息,王得食肥鮮矣。若王盡取之,吾無噍類矣,王將何而食焉?於王孰利也?王宜察之!」王乃擲弓矢於地,言曰:「汝亦王也,吾亦王也,汝愛其類,何異吾愛其民。傷爾之類,乃傷吾之民也。」王乃下令云:「有敢殺鹿者,與殺人之罪同!」王謂鹿曰:「歸告爾類,吾將觀爾類之出谷。」乃先令鹿行,王登峰而望焉。巨鹿入群鹿中,如告如訴。巨鹿前引,群鹿相從,呦呦和鳴而出谷。王嘆惋還國。

後王軍伐吳不勝而還,吳王復侵楚,楚王與吳戰,又失利。楚王乃深溝高壘,堅壁以老吳師。楚多為疑兵,然吳兵尚銳,楚王深慮焉。吳軍一夕還營,若萬馬奔馳,吳軍為鄰國救至,乃遁去。楚王明日繞吳營,見鹿跡無數環其營。王坐郊外,見向巨鹿突至曰:「今日乃是報恩焉。吾乘月黑引萬鹿馳繞其營,彼必為救至,乃遁去。」王勞謝曰:

「今欲酬子,將欲何物?」鹿曰:「我鹿也,食野草而飲溪水,又安用報也?願有說上陳:楚含九澤,包四湖,迴環萬里,負山背水,天下莫強焉。加有山林魚鹽之利,蝦蟹果栗之饒,苟能善修仁德,勤撫吾民,可坐取五伯。彼不修仁義,毒其人民,王從而征之,彼將開門而內吾軍,此不戰而勝者也。王不修仁德,而事征伐,向吳之侵楚,乃王先伐之也,何不愛民行仁義,坐而朝天下,豈不美也?」王曰:「善哉!」王曰:「吾為子立廟,以旌爾德。」乃名其山曰仁鹿山,谷曰仁鹿谷,廟曰仁鹿廟。

鱷魚新說韓公為文祭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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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讀《唐書·韓文公傳》云:公元和十四年,謫官潮州刺史。公至,患鱷魚為害,公作文以牲投惡溪之潭。翌日,群鱷相隨而徙於海,才三十里而止。余甚疑焉。夫古之善政所感,虎去他州,蝗不入境者有之矣。以公之文學政事,宜乎驅鱷魚而去;其言三十里而止,卒不能入三十里內,余惑焉。

熙寧二年,余有故至海上,首詢其事,又欲識鱷之狀。會有老漁詳言其實云:「鱷之大者數千斤,小者亦不下數百斤。水而伏,山而孕,卵而化。其形蟹目蜃角,龍身鱉足,用尾取物,如象之用鼻焉。蒼黃玄紫,其色不一。方其幼者,居山腰岩腹之下。其卵百餘,大小不一,能為鱷者率二三,他皆或黿或鱉。鱷之游於水,他魚不可及。溯流順水,俱無他魚。羊豕豬犬之游於岸者,鱷潛其下,引尾取而食之。民被其害。」余又問老漁:「韓公遣鱷而鱷去,止於三十里乎?」漁曰:「熟聞大父言云:韓公親為文,遣衙吏史濟臨惡溪之岸,陳牲讀文。不久,一巨鱷出岸下,濟懼,盡以牲文投水中,遽往。回視鱷,銜其文而去。是夜大雷,蒼雲蔽溪,水窮於溪者無患焉。史雲三十里者,舉其跡而言也。」

一日,漁者得一乳鱷於海上,長不滿三尺,其狀皆如老漁之說。鱗角間有芒刺,手不可觸,其狀固可懼,況其大者乎?

朱蛇記李百善救蛇登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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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李元,字百善,鄭州管城人。慶曆年,隨親之官錢塘縣。下元赴舉,泛舟道出吳江,元獨步於岸,見一小朱蛇,長不滿尺,赭鱗錦腹,銅鬣紺尾,迎日望之,光彩可愛。為牧童所困,元憫之,以百錢售之。元以衣裹歸,沐以蘭湯,浣去傷血,夜分,放於茂草中,明日乃去。

元明年復之隋渠東歸,再經吳江。元縱步長橋,有一青衣童展謁曰:「朱秀才拜謁。」元睹其刺,稱「進士朱浚」。元以其聲類,乃冠帶出,既揖,乃一少年子弟,風骨清聳,趨進閒雅,曰:「浚受大人旨,召君子閒話。浚之居長橋尾數百步耳。」元謂浚曰:「素不識君子之父,何相召也?」浚曰:「大人言:『與君子之大父有世契。』固遣奉召也。大人已年老,久不出入,幸恕坐。」邀意甚勤厚。元拒不獲已,乃相從過長橋,已有彩舫艤岸。浚與元同泛舟,桂楫雙舉,舟去如飛。

俄至一山,已有如公吏者數十立俟於岸。元乘肩輿既至,則朱扉高闕,侍衛甚嚴。修廊繩直,大殿雲齊,紫閣臨空,危亭枕水,寶飾虛檐,砌甃寒玉,穿珠落簾,磨璧成牖,雖世之王侯之居莫及也。俄一老人高冠道服立於殿上,左右侍立皆美婦人。吏曰:「此吾王也。」浚乃引元升殿,元再拜,王亦答拜。既坐,曰:「久絕人事,不得奉謁,坐邀車駕,幸無見疑。因有少懇,即當面聞。前日小兒閒遊江岸,不幸為頑童所辱,幾死群小之手,賴君子仁義存心,特用百錢救此微命,不然,遂為江壖之土也。」元方記救朱蛇之意。王顧浚曰:「此君乃使子更生者也,汝當百拜。」元起欲答拜,王自起持元手曰:「君當坐受其禮,此不足報君之厚賜。」王乃命置酒高會,器皿金玉,水陸交錯。後出清歌妙舞之姬,又奏仙韶鈞天之樂,俱非世所有。

酒數巡,元起曰:「元一介賤士,誠無他能,過荷恩私,不勝厚幸,深恐留滯行舟,切欲速歸侍下。」王曰:「君與吾家有厚恩,幸無遽去,以盡款曲。」元曰:「王之居此,願聞其詳。」王曰:「吾乃南海之鱗長,有薄功於世,天帝詔使居此,仍封為安流王。幸而江闊湖深,可以棲居。水甘泉潔,足以養吾老也。」王曰:「知君方急利祿,以為親榮。吾為君得少報厚恩可乎?」元曰:「兩就禮闈,未沾聖澤,如蒙蔭庇,生死為榮。」王曰:「吾有女年未及笄,欲贈君子為箕帚,納之當得其助。」又以白金百斤遺之。王曰:「珠璣之類,非敢惜也。但白金易售耳。」乃別去,既出宮,復乘前舟,女奴亦登舟同濟。少選至岸,吏齎金至元舟乃去。

元細視女奴,精神雅淡,顏色清美,詢其年,曰:「十三歲矣。」自言小字雲姐,言笑慧敏,元心寵愛。後三年,詔下當試。雲姐曰:「吾為君偷入禮闈,竊所試題目。」元喜。雲姐出門,不久復還,探知題目。元乃檢閱宿構,來日入試,果所盜之題,元大得意,乃捷。薦名後,省御試,雲姐皆然。元乃榮登科第,授潤州丹徒簿。

雲姐或告辭,元泣留之,不可。雲姐曰:「某奉王命,安可久留?」元開宴餞之,雲姐作詩曰:

六年於此報深恩,水國魚鄉是去程。
莫謂初婚又相別,都將舊愛與新人。

時元新娶。元觀詩,不勝其悲。雲姐泣下,再拜離席,求之不見。元多對所親言之,今元見存焉。

議曰:魚蛇,靈物也,見不可殺,況救之乎?宜其報人也。古之龜蛇報義之說,彰彰甚明,此不復道。未若元之事,近而詳,因筆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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