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磷屑
青磷屑 清 應廷吉等 撰
青磷屑上卷
編輯慈谿應喜臣着
思宗御極之元年,五鳳樓前,獲一黃袱,內襲小畫一卷,題云:天啟七,崇禎十七,還有福王一。清晨,內侍檢得,即奏御前。思宗因傳巡皇城各官,究所從來。時,袁槐眉先生以省垣隸皇城事,奏上曰:此事不經,何由得至大內。且臣等巡視,俱各未見;而內臣特奏之,焉知非有奸人包藏禍心,潛伏肘腋而為此耶?如一追究,將來必有造訛立異、簧惑聖聽者矣。上可其奏,立命火之。
丁丑,予計偕北上。禮闈竣事,訪宣武門外斜街,見鄉民數輩,擁一白雞,羽毛純白,喙距俱赤,雲重四十斤,索價一兩。觀者環堵,莫之敢售,蓋不知為何物也。偶閱字彙,鳥獸部■〈敖上鳥下〉字注云:■〈敖上鳥下〉,形如雞,毛色純白,嘴距純紅,所見之國亡。
癸未六月,夜坐納涼,忽陰雲四合,雷電交作,爆光之中,出火星一道,聲如炮炭。考之天元玉曆曰:電中聚火,人君絕世。
壬、癸年間,都下變異種種,如天津撫院將台旗竿終夜號泣,撫臣具疏以聞。椎牲祭之,亦不輟。
鳳陽祖陵,悲號震動,三年不止。守陵內臣,大集雲水,齋醮彌夕,鸞鶴翔空,累數千百,震號如故。
五鳳樓前門拴,風斷三截,京師黑眚見,大內百怪出;如此之類,紀述未盡。
都人士為予言:癸未春,京營巡捕軍夜宿旗軍之西首,更定時,一老人囑曰:今夜子時,有一婦人,渾身縞素,涕泣而至,自西向東,汝切不可放過。如放過,為害不淺。至雞鳴,即無事矣。吾乃地祗神靈,將來救此一方民命。如違吾言,當得重譴。至夜將半,果有一婦,泣訴如前。雲歸母家,不意夫死,急欲奔喪,不避昏夜。邏者謹如前戒,堅執不允,婦亦暫退。迨漏五下,邏者睡去,婦折而東矣。輒復旋反,蹴邏者醒,而告之曰:吾乃喪門神也。上帝命我行罰,災此一方;汝何聽老人言,阻我去路。汝今抗旨,災首及汝。言迄不見。邏者大懼,奔歸告其家人,言未及終,仆地而死。嗣後,遂有疙疽瘟、西瓜瘟、堔頭瘟等症,死亡不可勝計。
甲申四月,鳳陽總督馬士英、總兵黃得功剿寇,內臣盧九德聞變南行,江北郡縣,擄掠一空。
總漕黃希憲聞變南行,挾持獨富,東省士民多從之者。山東總兵劉澤清,至淮安,安東守將邱磊截其家口輜重,數日得還。
番山鷂(高傑之別號)首將李成棟至清江浦,守將張士儀以火攻之,殺獲甚眾。
五月,閣臣高弘圖、樞臣史可法、督臣馬士英、內監韓贊周、盧九德、科臣李沾、台臣左光先等共擁福藩世子正位南京,改元弘光,遣臣分道安撫天下,從龍定策諸臣進位有差。
上命諸臣集議,誰任居守、誰任督守?內監韓贊周言於眾曰:馬相公弘才大略,堪任督師。史相公安靜寧一,堪任居守。士英不樂出鎮,辭曰:吾往歲擒劉超、服老回回,多負勤苦,筋力憊矣,無能為也。史老先生,鎮撫皖城,屢建奇績,目今番山鷂已至淮南,淮安士民仰公盛德,不啻明神慈父。督是師者,非公而誰!史公曰:誠如公言,毋乃過其實耶!東西南北,惟君所使,吾敢惜頂踵、私尺寸、墮軍實而長寇讎乎?願受命。越數日,遂進太子太保、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視師淮揚。
朝議既定,以史公督師淮揚。蘇州吳縣廩膳生盧渭率太學諸生抗疏爭之,有「奏檜在內、李綱在外,宋終北轅」等語,朝野傳誦,以為名言,時人方之陳東雲。
時,劉澤清據淮安,維揚士民之懼番山鷂之乞據揚城也,登埤固守,堅不令入。四野居民,奔竄靡寧;而高傑之兵,殺人無忌,莫敢攖鋒。江都觀政士鄭元勳恃其才之足以服眾也,且認時局之線索在乎,岸然出而為調人,往來高營,酣飲達旦。傑復以幣餌之,元勳氣益揚,語於眾曰:高帥之來,敕書召之也,馬士英聘書現在,即入南京,尚且聽之,況揚城乎!百姓未知真實,哄然以元勳與賊通,賣揚城以市德,遂共刃之。寸鑻骨片臠,咀嚼俱盡(先是,士英用金幣往聘番山鷂,弘光帝手詔有「將軍以身許國,帶礪共之」等語)。
元勳有別墅在城西東南隅,水色山光,互相掩映,顏曰影園。壬午春月,牡丹盛開,得姚、黃二本。因言宋錢公輔園亭,曾得此種,賞花同時之客,俱登崇階,為一代名佐。元勳意頗自得,擬刻影園集,征名人詩歌以百什計;而竟遭奇禍,何也?
元勳既死,番山鷂大懼,因劫閣部於福緣庵,羅列兵仗、甲士環堵,公夷然處之。將及浹旬,乃為具疏,以瓜步城屯其士卒,眾志稍安。
高傑橫甚,頭顱滿野;聞督師來,亦頗嚴憚,分命將士夤夜掘坎埋胔掩骼。升帳之日,傑詞色俱變,惴惴然若有不可測者。及庭見時,坦衷樸質,平易近人,偏裨亦各留茶。自此,將帥視為易與,矯命橫行,大為跋扈之勢矣。
六月,朝議封黃得功為靖南伯、劉澤清為東平伯、劉良佐為廣昌伯、高傑為平興伯,是為四鎮。左良玉、鄭芝龍、唐通等進爵有差。
七月,安撫浙江監察御史左光先疏薦原任徐州碭山知縣應廷吉於朝,有「三式之學皆精、天官之微更悉,臣與久處,信而有徵。所當投大遺艱,究其底蘊」等語。部覆授廷吉淮安府推官;閣部具疏請之,奉旨:廷吉即以淮安府推官職銜、閣部軍前效用。同得是旨者,為劉湘客、通判張、紀克用等。
揚州初定,遂於八月督巡淮安,點視劉澤清兵馬;奏以澤清駐淮安、高傑駐瓜揚、黃得功駐儀徵、劉良佐駐壽春,各有分界。
是月,魯藩從東兗來,信宿而去。
唐藩從鳳陽來,會於淮浦,盤桓旬日。唐藩以閣部有肄業之恩,往還簡札稱門生。唐藩先以罪廢,禁錮高牆;弘光帝登極,閣部具疏救之。
八月十五日,閣部升帳,忽旋風從東南起,吹折牙旗一面;其風旋轉丹墀,良久方散。公以廷吉初至軍前,欲試其實,即命占之。占曰:風從月德方來,為本日貴人,時當有貴臣奉王命而至者。風勢旋轉飄忽,其事為爭音,屬徵象,為火數,居四;二十日內,當有爭鬥之事。五日前後,須防失火,且損六畜。越三日,城西北隅火,焚死一驢,毀民舍三間;匝月,遂有土橋之變,而督師高大監以王命至。公因其學之非妄也,時咨問焉。
九月,從淮抵揚。初定從徵文武官員經制俸廩之數,開標額兵三萬人,四鎮同之;每鎮本色米三十萬石、銀四十萬兩。左良玉稱是,各鎮不等。
閣部請印七顆,設督餉道印一顆,以原任副使黃鉉掌之。監軍道印一顆,以原任副使高岐鳳掌之。行軍兵部職方司郎中印一顆,以黃日芳掌之:同其官者,為秦士旗主事、何剛、施鳳儀等。監餉同知一員,以知縣吳道玉署之,無印。監紀推官印一顆,先後掌其印者為原任僉事陸遜之、原任知縣應廷吉,同其官者為劉景綽、梁以樟、呂彥良等。從征立功,為原任翰林院庶吉士吳爾塤、滁泗兵備石啟明、開府推官李長康、贊畫通判張鑻、知縣殷垤、支益等,參贊等官不及備載。侯方岳後至,以為桃源知縣。督師大廳副總兵印一顆,以李正春掌之。督師中軍旗鼓印一顆,以馬應魁掌之;同其官者,為翟天葵、陶正明等。督師軍前賞功參將印一顆,以汪一誠掌之。
靖南伯黃得功標下監軍職方主事一員,以馮元飂為之;監紀推官一員,以徐某為之。
東平伯劉澤清標下監軍道一員,以淮海道加太僕寺少卿張文光為之;監稅知縣一員,以原任贛榆縣知縣方來商為之(東平鎮淮,睚眥殺人,無所顧忌。北來朝臣韓如愈等,悉被慘殺;其餘泯泯者,不能盡悉。然頤指唯諾,惟熊民之言是聽;樊明片言轉移,全活甚眾)。
廣昌伯劉良佐標下,額設未詳。
興平伯高傑標下,監軍道一員,以王相業為之;監紀同知一員,以原任安塞縣朱統錝為之;監紀通判一員,以許鴻儀為之。
總河軍門王永吉標下,監軍道一員,以黃國琦為之;監紀推官一員,以楊芬為之。
江北督師太監高起潛標下,額設未詳。
四鎮各私設行鹽、理餉總兵、監紀等官,自畫分地,商賈裹足,鹽壅不行。各私立關稅,不系正供;東平則陽山、安東等處,興平則邵伯、江堰等處,多兇橫掠民,民不聊生。
弘光帝既立,以戶科右給事中左懋第加兵部侍郎、總兵官陳洪範加宮保都督,使北修和議。懋第不屈,以身殉難;洪範放還,尋亦被戮。
當事者議以阮大鋮為兵部尚書,舉朝爭之。南都人夜書一聯於司馬堂:闖賊無門,匹馬橫行天下;元兇有耳,一人濁亂中原。爾時弊政,難以枚舉。南都人復書西江月一詞於演武場云:有福自然輪着,無錢不用安排。滿街都督沒人台,遍地職方多無賴。本事何如世事,多才不若多財。門前懸掛虎頭牌,大小官兒出賣。
黃蜚自登州來,欲覲南都,路經淮揚,慮為高、劉二鎮所掠,以書致黃得功;欣然以兵迎之,弗虞高之尾其來也。至邗關外五十里地—名土橋,角巾緩帶,飲馬蓐食。高營三叉河守備,不審其由,以得功暗襲維楊,高急;高遂密布精騎於土橋左右,而黃不知也。俄而,士馬圍合,漸漸逼身,馬不及介、人不及裝,箭集如雨。得功以槍撥去,無及膚者;所乘戰馬價值千金,攢簇而斃。得功奪他馬而馳,隨行三百騎盡為高營收去。
疇昔之夜,番山鷂以得功離鎮,發兵千人夜襲儀徵。守城副將丘鉞、馬岱等偵知之,相與謀曰:高兵來,以主帥他出也。姑以舊城委之。天明,主帥必至,內外夾擊,吾事濟矣。因閉門堅守,令士卒飽食熟睡;城外四隅虛設煙火,以為疑兵。薄暮,高兵大至,見已設備,不敢前進。又見煙火聯絡,以為黃兵營盤,炮矢齊發;夜半與火藥俱盡。城中望見,馬岱爭先殺出,千人喪魄,俄頃盡殲。
番山鷂必欲以揚為鎮,屢肆要挾;閣部為請於朝,維揚士紳又復大哄。守土以無禍為辭,閣部遂遷東偏行署,以督府居之。入城日,高夫人邢氏號令嚴肅,頗稱安堵(按邢氏,闖賊李自成妻也;番鷂通焉。自成覺之,杖之百,將殺之,番山鷂挾向南奔,自成追之不及。邢氏美而艷,然嚴毅,將士悚惕;番山鷂見之,終身不複議置側室)。
閣部銳意河南,黃日芳、陸遜之叩應廷吉曰:師相將有事於中州,君意何若?廷吉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擊掩壽星之次,當殞上將,天下事未可知也。聞東省探細人至臨淄,士民翹望王師如雨濟旱,何不取道於東?義聲直進,彼中豪傑,必有響應者。二公默然。
朝廷疏論時政,有微刺公者曰:督師之地,為招亡納叛之區;閣部之前,為藏垢納污之所—蓋指北來諸公而言也。公置之不辯。於是,東平各挾阿私,上疏論薦;中外之勢,同水火矣。
興平定居,閣部遂如儀徵,點視黃得功兵馬;大閱於部,賞賚金帛千金有差。
黃、高交惡,遂各治兵。番山鷂曰:曩昔千人皆維揚惡少,嘗欲圖我,我故驅之;假手於黃君之士卒,豈敢敗衄也。黃必欲報怨,閣部不得已,復之儀徵,泊舟吾台庵側,以為調釋。值得功母夫人逝,苫次與語,稍霽色焉。因命監紀通判許鴻儀、推官應廷吉往高營議和,高雖聽命,而所得馬匹匿弗肯還。往反再四,始償百匹,皆羸瘦不堪者。解至黃營,止收其半;閣部復以二十匹強之,餘三十匹漸次斃矣。高不肯補,閣部不得已,償解三千兩,復令高傑以千金為黃太母賵,憾始稍釋。
南內出太祖時所積軍器及新造弓矢等件,數可十萬副,解赴閣部軍前。路經儀徵閘,黃營將士搶掠過半,督藩令箭禁不能止。黃營監紀推官徐某解犯令者數人,皆牧豎也;閣部宥而弗治,所失重器亦不可問矣。兵部主事馮元飂來見,閣部以其名家子,禮接之;而倨傲不恭,氣質與得功等。遂令監黃軍,蓋外之也。
儀徵返旆,決意河南之行。番山鷂於初十日祭旗,風吹,大纛頓折,紅衣大炮無故自裂。傑曰:此偶然耳。遂於十月十四日登舟。應廷吉私謂人曰:旗斷、炮裂,已為不祥。今十四日,俗稱月忌,又為十惡大敗,何故登舟?同列曰:高藩幕下,智囊濟濟,豈無解此者。詩曰:無易由言、莫捫朕舌。應吉曰:其然;吾言過矣。
二十一日,閣部暫駐清江浦,遂奏李成棟為徐州總兵官、賀大成為藩標先鋒總兵官、陸遜之為大梁屯田僉事、胡蘄忠為睢州知州、泠時中為開封府通判、李長庚為開封府推官,經略中原。時原任戶部主事蔣臣、歸安縣儒學生員韓繹祖後至,閣部乞奏官,辭不受。
諸藩各分汛地,長江而上為左良玉汛地,天靈州而下至儀徵三叉河為黃得功汛地,三叉河而北至高郵州界為高傑汛地,自淮安而北至清江浦為劉澤清汛地,自黃家營而北為史公汛地,自宿遷至駱馬湖為總河軍門王永吉汛地。
閣標張天祿為前鋒鎮,駐瓜州。許大成為游擊,領忠貫營。李棲鳳為甘肅鎮,駐睢寧。劉肇基仍總兵官,駐高家集。張士儀為河協鎮,駐王家樓。沈通明為參將,駐白洋河。
黃鉉督理糧餉,往來常、鎮;何剛催趲糧餉,往來蘇、松,兼理忠貫營事。高岐鳳為監軍道,同李棲鳳協防睢寧。高日芳為行軍職方郎中,秦士奇、施鳳儀副之。應廷吉為監紀推官、吳道正為監餉知縣、馬應魁為中軍副將、翟天葵為旗鼓—陶匡明副之、汪一誠為賞功參將,同駐白洋,以任防河之役。後北兵入揚州,吳道正、馬應魁、陶匡明、汪一誠等死之。
有使從此方來,自稱燕山衛王百戶;持書一函,函題云:某王致書史老先生閣下。史公令中軍官厚加款待,上其書於當寧,令詞臣擬議報書以答之。
十月,有旨以莫須有事,捕安東副將邱磊下獄。劉澤清自往唁之,飲饌豐美,把臂嗚咽;且諭獄吏小心承值,會當書疏,請磊復職。無何,磊竟殺,□雖史公奉旨而行,實東平修怨為之也。
十一月四日,為閣部懸弧之晨。舟抵崔鎮,各官免參。急報剡城夏固山闌入宿遷。史公愀然不樂,亟召眾官。舟皆未至,惟應廷吉從,因召見;徐問曰:在昔姜子牙、張子房、諸葛孔明,何如人也?廷吉對曰:三公皆王佐才,不得位置優劣;雖勳名事業成就不同,則時有利、有不利也。龐德公曰:臥龍雖得其主,未得其時;斯言確矣。公曰:陳壽有言,將略非其所長。廷吉曰:考之傳記,孔明種種調度,出人意表;豈壽所能窺測!他不具論;出師表云:鞠躬盡瘁,死而復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只此數言,萬世人臣之軌則也。公故容謝曰:年兄教我矣(廷吉與公同譜,故云)。既而曰:天下事已不可為!先帝變日,予待罪南樞,宜固應死,轉念天下國家之重,庶幾主器得人,希紹一成一旅之烈;不意決裂至此!揆厥所由,職由四鎮尾大不掉。為今之計,惟斬四臣頭懸之國門,以為任事不忠之戒,或其有濟。昔之建議而封四鎮者,高弘圖也;從中主張贊成其事者,姜曰廣、馬士英也。依違其間無所救正者,余也。又曰:連日天象,變異如許,年兄何不擇其善者而言之。廷吉曰:據實而言,猶疑偽妄;敢臆說乎!令取新書二冊,贈廷吉而別。
次日,抵白洋河,令廷吉監劉肇基軍、高岐鳳監李棲鳳軍進取宿遷。初八日黎明,師濟河,夏固山遁去,遂復宿雲。
越數日,夏固山復圍邳州,軍於城北。劉、李二將軍軍於城南;兩將相望,未嘗一矢相加。樵採者出,北兵諭之曰:爾民即吾民,吾不殺汝;好守城池,必為他賊所據!相持半月,各引去。
邳、宿報至南都,貴陽方箕踞而戲;讀罷,大笑哈哈不住。時,東省楊公士聰在座,驚問曰:邳,宿淪陷,幸而復完,南北關係不淺;公何泄泄為!貴陽曰:君以誠有是事耶?楊曰:寧有無疾而呻者!貴陽曰:不然。此史道鄰之妙用也。歲將盡矣,陽河將吏例應敘功,耗費錢糧例應銷算;蓋如敘功、銷算地也。楊且信且疑。明春,奉使河上,始知無偽。
復有使從北方來,自稱鴻臚寺班周某者,致書如前。公不啟封,沈之於水;重賚其人而遣之。
鹵薄所至,凡一技、一能欲效用者,皆投策進見,隨試隨收;月有廩飭,以推官應廷吉董其事,命曰禮賢館。於是,四方幸進之徒,接踵而至,甚有獻策請鬻三山街天功坊以助軍餉者。棐臣病之,白史公曰:是皆躍冶之士,吏無實用。所捐糈縻,亦百姓脂膏也;曷不遣此輩歸塾就業,另儲其才以副實用乎!公曰:吾將以禮為羅,冀拔一於千百,以濟緩急耳。廩之如故。相聚數月,既無拔萃之才,亦無破格之選;始私相謂曰:求之甚殷,遇之甚疏,吾輩其齊門之瑟也夫,悄悄引去。城破日,從公及於難者。止一十九人。
額餉雖設,以入不敷所出,遂以戶部主事施鳳儀行鹽揚州。
揚州為高藩汛地,不隔礙不行(?)。復以周某為理餉總兵,興販米豆;官私夾帶,上下為奸,利之以入,不全在官。遂議屯田,以陸遜之為大梁僉事官,給牛糧籽粒,另設屬員;迄無成功。復欲應廷吉屯田邳、宿;廷吉辭曰:國家屯政,原有成額;小民世受,謂之恆產焉。所謂閒曠而屯之。且屯田籽粒既入於官,有司常賦又何從出?聞之桃源縣生員有願輸百頭(?)、小麥五百石以請縣官者,斷無是事。為此言者,而欺公也。公不以為然,強之視屯田僉事事。
朔風日勁,河陽倍嚴;因令秦士奇等沿河築墩,以為施放炮火之地。應棐臣曰:是無益也。黃河兩岸,沙磧墳窳、土性虛浮,春水泛漲,斷必傾圮;安能架炮?而同事諸公,方欲以築墩多少居為己功,且欲為富貴進身地;議格不行。迄今兩岸一望平沙,墩基尚存;識者嗤之以為搏沙之智。
延陵鄉紳朱一馮者,虎踞灘田盈千累百,家殷富;眾怨所歸。公慮經費不足,輒造其廬,請助餉萬金以塞眾口;朱不理焉。及興平鎮揚,膚訴者沓至;興平遂疏於朝,追贓數十萬。減至四萬,力不能完,一馮浮海赴閩。第三子庠生號長源者,受刑追比,羈管社學;隆冬隔宿,卸梭墮其二指。後北兵入,復與戴姓兄弟糾集灘兵,橫行衡命。戴已就戮,一馮父子不知所終。
青磷屑下卷
編輯慈谿應喜臣着
乙酉元旦,大風拔木,積雪數尺。自臘迄春,陰凝不霽。白洋河干,聊為錦蕞;飄灑浸潤,竟不成禮。閣部以糧餉不前,諸軍飢餒;斷葷絕飲,蔬食啜茗而已。興平至徐州,程肖宇率驍健之士六人以降(肖宇,豐沛間大盜也;聚眾數千,攻掠無忌。思宗末年,百戰獲之,下廷尉獄。未正厥辜,闖賊躪入,釋之而南,仍復為盜。畏興平強盛,率眾附降)。興平遂與歃血定盟,饋遺酬酢,略無虛日。浹旬,酒酣,俱殺以殉。及至永城,鄉紳某者,蓄積甚厚,輸犒數千,興平亦與定盟;旋復見殺,並籍其家。故許定國力為之備。
興平所宅徐州館舍,極其精潔。忽異物疊見,坐臥不寧。陡於白晝無因而火,興平胸首俱焦,狼狽走出;隨身寶玩,灰燼無餘。爰是,決意北征,抵睢城焉。天啟甲子七月,五星聚張。辛巳春,黃河涸,漕艘不行;錢塘江,舟人炊飯,水入釜為火。壬午秋,熒惑入南斗。棐臣嘆曰:伯陽父有言,今周之德,若二代之季矣。象緯告凶、名川枯竭,將毋同乎!是時,黃河清、泗州麒麟見,閣部謂棐臣曰:是非休徵與?將謂有建武、紹興之事也。棐臣曰:天心仁愛,托物征奇,魯獸獲麟,未聞為尼山之瑞。公艴然而起。
是月,閣部命監紀通判張鑻往河南,招撫土寇劉洪啟(混名一把沙)、李際遇、楊四等,便道過許定國營,且戒以勿令興平知也。
莫吾至睢州,紮營二十里外,懸王命旗於城堙;令曰:無故而入城者,視此。兵民安堵,秋毫無犯。翌日,莫吾率親信精銳之三百人入睢州城,許定國素服角帶候迎二十里外,執禮甚恭。有千戶某者,攔馬投詞云:定國謀汝。莫吾不之信,馬前責六十棍,送定國營;許即梟示。莫吾遂與定盟,歃血鑽刀,結為兄弟。定國以美姝進,英吾屏不御;徐謂許曰:行軍之月,無所事此。弟如有心,為吾畜之!掃□中原,以娛吾老。定國唯唯而退。
興平意欲急行,定國遲遲不果。興平詰之,定國曰:山妻偶恙。興平慍曰:弟,人傑也;何無丈夫氣?兒女子願去則去;否則,殺之,以絕他念。前途立功,惟君所欲。倘濡涊不能,吾當為君除之。定國驚曰:此末弟結髮,非他婦比。當即隨行,幸勿見罪。定國為上燈之酌,已則侍飲於興平,令伊弟許泗陪宴諸將,各侑以妙伎一人。飲半酣,諸將覺其有異,密告興平曰:今日之宴,大非昔比。伊弟許泗,神魂不安,將毋懷不仁乎?興平笑曰:爾等以定國為虎狼耶!吾視之,直螻蟻耳。諸將再欲進言,興平揮之而退。遂各暢飲,人挾一伎,不自知其落於殼中也。興平寢室無宿將健兒,止髫髻之童數輩;所用鐵棍重十八斤,詭稱四十斤,每以自隨。漏將殘,前後左右長槍叢集。小童急報,興平急起索鐵棍,失之矣;猶奪他人之槍,步戰達旦,連殺數人而斃。三百人盡皆開膛,身首異處,覓一全屍不得也。次日亭午,城外將士約略聞之,猶未敢入。越三日,李本深等始率眾至,定國已渡河北向矣。睢城接壤屠戮幾二百里,所至之處飛走皆刑。
元正十日,閣部所乘座船桅竿,夜輒作聲;自上向下,復自下而上。中軍官備牲祭之,亦復不止。詢之長年,曰:無他,不過主人慾更舟耳。十八日,興平凶問至,公遂如彭城。
興平既沒,諸將互相雄長;下弦之夕,幾至血刃。公環甲戴弁,坐以待旦,兢兢不免。昧爽,與諸將盟,以興平嫡甥李本深為揚州提督、嫡弟高某為副將,以胡茂楨為閣標大廳,李成棟總兵徐州,其餘將佐各有分地。立其子為世子,請恤請廕。於是,眾志帖然。
東平開藩淮邸,大治宮室,窮極壯麗。造一水閣,費及千金;落成日,淮庠諸生爭獻詩賦,稱頌功德。其閣忽傾,二生溺水死。
淮陰紫霄觀,皂莢樹一株產物如飴,色黃味淡,淋漓不徹;士民以為甘露,縱觀如市。棐臣過而見之,曰:此爵餳也。白者為甘露,黃者爵餳。所見之地,期見易主。
公弟原任翰林院庶吉士可程,自北來歸,公疏請歸之司寇。有旨:卿宣力於外,不遑將蠡母。卿弟可程准居私第,侍奉甘旨;靜聽處分,不必引咎。由是,可程歸於京師。
史公勾當公事,每至夜分;隆冬盛暑,未嘗暫輟。且恐勞人,略不設備員役,倦怠獨處舟中。參伍有言宜加警備者;公曰:有命在天,人為何益!坦然如故。後以公務冗煩,以黃蠡源老成練達,欲令與處一舟,面加商榷。蠡源辭曰:月芳老矣,不能日侍左右。師台亦當節勞珍重,毋以食少事煩,蹈前人故轍。且發書走檄,幕僚濟濟,俱饒為之;徵兵問餉,胥吏有司事耳。老師但董其成綽有餘暇;何必晝夜損神,以躬親博勞瘁乎!公曰:固知公等皆受用人,不堪辛苦。蠡源曰:兵者,殺機也,當以樂意行之。將者,死官也,須以生氣出之。汾陽聲伎滿前,窮奢極欲,何嘗廢乃公事乎?公笑而不答。
二月,公還自徐州黃滸山,聞英吾之變,啟釁欲襲維揚;代領其眾,守城戒嚴。總河王鐵山、總漕田百源深以為憂,且慮高兵橫軼,令兼屯田僉事監紀推官應廷吉持節安撫;而史公令箭適至,遂並行焉。至邵伯鎮,撤其橫稅,商民歌舞。
十五日,公自徐至揚,令同知曲從直、中軍馬應魁入滸山營,問所欲為。滸山曰:吾乃朝廷大將,累立戰功,僻處儀徵小邑;番山鷂一賊耳,有何功績,占據名邦!今既身故,今將泰興興化、通泰二州行鹽地面,盡歸於吾。念其死於王事,權分高郵、寶應、江都等處養其妻子。如拂我意,誓不罷兵。高營將士,亦摩拳擦掌雄據。不一月,命高、盧二太監持諭解,兵始退去。時人為之語曰:誰喚番山鷂子來,闖仔不和諧。平地起刀兵,夫人來壓寨(邢夫人也);虧殺老媒婆(史公也),走江又走淮。俺皇爺醉,燒酒全不採。二鎮罷兵,高藩邢氏夫人慮稚子之孤弱也,恐獨立不足以有成,知閣部無子,欲為螟蛉。公怪之;謀諸將佐,僉曰:無傷。公心不然,毅形於色。輒有獻策者曰:是不難,渠系高氏,有高監在;公盍為之盟,令父其父、子其子。公可其議。次日,邢夫人設宴,將吏畢集。公備隆意,語高監。監忻諾,受其子拜。邢夫人亦拜,並拜公。公不受,環柱而走,高監止焉。宴畢各散。又明日,高監設宴宴公,並宴高世子。公甫就坐,令小黃門數輩俱圍有衣蟒者,挾公坐,不得起;令世子拜,邢夫人亦拜,以父稱之。公無可奈何,勉強盡歡,怏怏彌日。前冬紫微垣諸星皆暗,公屏人夜出,召棐臣從;公仰視曰:垣星失曜,奈何!棐臣曰:上相獨明。公曰:吾昔位上相,近為瑤草矣。雖然輔弼皆暗,上相其獨生乎!愴然不懌。
吳爾塤從莫吾北征,睢州變化,流寓祥符;偶遇一婦,自稱王妃。爾塤不察,以為弘光帝元後也;因開封守臣附疏以進。至京師鞫之,則周府宮人也。爾塤以妄言得罪,楊公留不遣;夜發飛騎,促爾塤至,代疏引罪。爾塤獲免,後守新城,不知所終。
鴻臚卿高姓蒼頭從北平來,路遇一男子,着繡蟒裙。蒼頭驚曰:子其王子乎?男子詭曰:然,吾太子也。少頃,則曰:非也,吾乃王戚畹族屬王之明也。蒼頭因為設策,令渠冒稱太子,詐往浙江;因報主人曰:太子渡江而來矣。高弗審,立命追之,且聞於朝;百僚勘察,舊時認識,盡得其情。高鴻臚棄市。之明尚系廷尉,未服上刑;弘光帝出奔,北兵未至,市囂數百擁入大內,黃袍加身。三日,斃於亂兵。公向不知顛末,曾為具疏;後深悔之。
三月,左良玉帥師南下,豎二旗於鷁首,左曰「清君側」、右曰「定儲位」。其實,良玉不知也。首其事者以他詞誘良玉出府,良玉顧問欲何所往?首事者輒令眾曰:命燒府第。眾共舉火,煙焰張天。良玉不知所為,首事者進曰:小人乘權,儲君未定,袁臨侯等約同舉事。良玉唯諾。及至九江,繼咸乘城拒守,炮達於寢;良玉始知為首事者所賣,驚怖而殂。左眾遂舍九江,歷皖城,逕趨都下。馬瑤草等羅拜黃滸山於榻前;滸山曰:吾受國厚恩,臨事致身,分也;何煩公等重禮。遂視師江上,累戰皆捷。左眾計絀,渡江納款。北兵入白上關,滸山臂中箭毒,不能挽強;披甲登舟,竟為流矢所殪(句容東南數十里地,名白上關)。
靖南罷兵,高營將士皈命投城,惟閣部是聽。內有忮其威名者,以原任翰林院編修衛胤文總督淮揚軍事,公恬不介意;而將士憤懣不平,慰諭再三,終不受命。子安蒞任之日,無一人至者。維揚既設督撫,幕僚集議於公曰:公,督師也;督師之體,居中調度,與諸藩異。奈何與彼互分汛地—是閣部與藩鎮等也。為今之計,公盍移駐泗州;防護祖陵,以成居重馭輕之勢;然後繕疏請命,將此仔肩交付衛子安、王鐵山乎。公曰:曩之分汛,虞師武臣之不力也,吾故以身先之;移鎮泗州,未為無見。遂於是月一日,令棐臣監督參〔蔣〕劉恆祚、游擊孫桓、都司錢鼎新、於光等船隻,會黃蠡源於清江浦(時蠡源防河未撤也),渡洪澤湖,向泗州進發。
屯泗之議既定,公謂應棐臣曰:禮賢館諸生隨軍有時,兼之河防多負勤苦;今又趨泗,是重勞也。君盍品定才識,量能授官,酬其積勩乎!因於四月二日,於督撫左廂策試諸士,第嘉禾歸昭、崑山孫元凱等為甲乙,並授唐大章、唐妍、張大武、陸燧等通判、推官、知縣等官。
盧渭是年充歲貢生,赴揚謁見,實有非分之望。公優禮有加,劇談不倦,及試職銜,識卓議高,詞采浚發,原擬壓卷;公手其文,擊節嘆賞。另立特等,贈以路費三兩;而已諸生遷次。次日進謝,公各諭遣。留棐臣小飲,從容問曰:君精三式之學,所言淮陰安堵,終不被兵,與諸人同。第言夏至前後,南都多事,予所不解;亦無持是說者。棐臣對曰:今歲太乙,陽局鎮坤二宮,始擊關提;主大將囚客。參將發,而又文昌與太陰並凶,禍有不可言者。夏至之後,更換陰局,大事去矣。公於袖中出弘光帝手詔示棐臣曰:左兵南矣,吾將赴離。君言不信則可;倘如君言,奈天意何!執棐臣手,唏噓而別。遂於午刻,發平山堂。
公既赴召,將一應軍務,付棐臣令箭,便宜行事。三之日(?),棐臣督諸軍赴泗過淮揚,劉鶴洲以令箭取軍器、火藥、餉銀等件(蓋施誠庵教之也。誠庵以公不假兵柄,心忌應之獨任,且為劉之私人。且南北危急,謂此餉無主,故令東平取之);棐臣堅執不與,謂其差官曰:吾朝廷命官,欽定閣員,非劄委者比。藩鎮令箭,何為至我!差官曰:令箭所以差官也。棐臣曰:然!但此軍器、錢糧,受命閣臣督往泗州;今雖暫時隔絕,何可便付?況已薄暮,亦非交割錢糧之時。明晨,吾當親見藩台,面議可否。差官唯唯而退。棐臣即以令箭,子夜叩關,退回高郵屯劄。
公至草鞋峽,黃滸山等已敗左兵於江上。公先具疏入告,奉旨有北兵南向,卿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公登燕子磯,南面八拜,慟哭而返。
諸軍駐高郵,奉閣部令箭云:左兵順流而下,邳宿道即督一應軍器、錢糧至浦口會剿。午刻奉令箭云:北兵南面,諸軍不必赴泗,速回揚州聽調。晡後,復奉令箭云: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諸軍至天長接應。棐臣謂諸將曰:閣部方寸亂矣。豈有千里之程,朝許之餉而一日三調者乎!驚急頻仍,揚城必有內變。吾等第當堅守,相機而進。諸軍唯唯否否,計無所出,偶語而散。
十一日,公至天長,檄召諸將救援盯眙;單騎當先,不避風雨。忽報盱眙已降,泗州降將侯方嚴全軍敗沒,浮橋亦陷。公一日一夜,冒雨拖泥奔至揚州,尚未得食;城中哄傳許定國領大兵至,欲盡殲高氏以絕冤對。且云:出自公口。十四日五鼓,高兵斬關奪門而出,悉奔泰州;牲畜舟楫,為之一空。
十五日,移泗諸軍尚屯高郵,黃日芳檄防河兵至,適見北來艅艎掛帆江上,蜂擁而來。問之,則劉鶴洲、田百源之勤王師也。棐臣以劉有前隙,遂移屯高郵湖。
是日,有北使至高郵,自稱前庚辰進士陳某,雲湖廣人、又雲江西人;僚屬無識其面者。捧三函,內一函封題如前;一函題曰某王令旨,仰總河都御史等開拆;一函題曰某王令旨,巡撫淮安都御史某開拆。職方郎中黃日芳等嘆之,辨論種種。使者以三罪罪我曰:爾君藁葬城隅,汝輩聽其凌夷草士,竟不發喪,一罪也。吾國為汝國報仇,汝輩擅立福藩世子,二罪也。吾國為汝君發喪歸葬,為汝國殲除勁敵,罔知報謝,亦無一介行李往來,三罪也。日芳等云:先帝變起倉卒,諸臣料理不及;重頓發喪,已差大臣左懋第等恭伸款謝。使者曰:土地、山川,皆吾國之餘也;些須玉帛,何足掛齒!今奉天討罪,以有道伐無道,何說之辭!日芳等辭以主帥不在,徐當另議。彼亦不留,馳騁北去。
十六日,北氛日極;黃日芳檄川將胡尚友、韓尚諒各領本部劄營茱萸灣,以為聲援。應廷吉帥諸軍來會,屯瓦窖鋪,以為犄角。是日,田、劉撤兵回淮安矣。
十七日,移泗諸軍駐瓦窖鋪,何剛率忠貫營兵來會。時方至午食,北哨陡至,射倒棐臣家丁;眾大駭愕,諸君執三眼槍逐之。既退,復奔邵伯鎮,遇胡、韓二將兵,斬首七級。適南風大作,諸軍復退邵伯胡盧家嘴地方屯劄。
十八日,城守毖嚴。公檄各鎮援兵,無一至者;前鋒鎮移軍天靈洲矣。午刻,公檄黃日芳駐邵伯鎮,即為汛地;秦士奇副之。黃鉉趲糧未回,以東省未任監軍道孫芝秀署督糧道事,應廷吉副之,駐邵伯鎮,轉運糧儲;胡、韓二將,往來護送。
十九日,公檄何剛督所部兵入城守衛;劉肇基率所部兵亦至,遂共入城。城陷日,剛以弓弦自經死。
二十日,北兵以大炮未至,屯斑竹園。驍將押住單騎劫營,奪馬一疋、斬首一級而還;公賞以蟒紗一襲、白金百兩。
二十一日,甘肅鎮李棲鳳、監軍道高岐鳳帥所部兵四千人至,梁以樟、應廷吉、張鑻、施鳳儀並禮賢館諸生俱入城守衛。
二十二日,李、高有異志,將欲劫公以應北兵。公正色拒之曰:此吾死所也。公等何為?如欲富貴,請各自便。前北兵譴我降人,百計說公,初猶令馬旗鼓往來陳說;是日,止令隔河而語。詞後,有北人來,亦不容矣。李、高見公志不可奪,遂於二鼓拔營而出,並帶護餉用將胡尚友、韓尚諒諸兵北去。公恐生內變,亦聽之,不禁也。自此備御單弱,餉不可繼,城不可守矣。
二十三日,漏下二鼓,公謂棐臣曰:移泗餉銀約二十萬、軍器火藥十萬並諸糧米,俱君首尾,棄之可惜。諸將非君至,當靳不與;可夤夜出城,陸續轉運,以濟緩急。又云:吾自覺憒憒,以後急務便宜行之,不必關白於我。事竣日,匯報可也。棐臣曰:廷吉現守南門,若何!公曰:以施誠庵代之。於是,縋城而下。城陷日,誠庵走至鈔關門,皆中流矢斃。
北兵未集時,劉肇基等請乘不備,背城一戰。公曰:銳氣不可輕試;且養全鋒,以待其斃。不知坐失事機。及北兵從泗州運紅衣炮至,一鼓而下,肇基率所部四百人巷戰而死。
川兵既去,護餉無人。二十三日,游擊韓飛護運糧七百石至楊子橋,遂為北兵所掠;殺死捎水數人,焚毀略盡。
二十四日,北兵試炮,飛至郡堂,彈重十斤四兩;滿城惶怖。知府濟寧任民育吉服危坐城中;城破,死之,眷屬俱投井中。同知曲從直並其子拔貢生某分守東門,皆死之。
舊城西門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勢若建瓴。且為興化李官祖塋,樹木陰翳,由外達內,絕無阻隔;枝幹回互,勢少得出。諸將屢以為言,公以李氏蔭木,不忍伐也;且言諸將以此地為險,吾自守之。二十四日夜,炮落雉堞二堵,二小卒緣牆而上;城上鼎沸,勢遂不支。
周志畏以少年兩榜,蒞事江都,頗立崖岸。遂與高營將士不協,時被窘辱;百計謝事,以難其請。適江右羅伏龍至,遂以水土不服議調,而以伏龍代之。羅受事三月,羽檄交馳,周仍不去;公因勒新舊縣令一同守城。城破日,周、羅死之,家口無一免者。縉紳故大司馬張伯鯨、督修重城同知王纘爵、運使揚振興與難。
二十五日,揚城失守,邵伯鎮文武一時星聚;移泗之餉,退屯赤岸湖埜人灣。至二十九日,舊甘肅鎮李棲鳳令其弟棲鸞率眾大掠。時李成棟劄營高郵東門,棲鸞不敢逕進,乃以小艇載輜重潛過;護餉各官,得以漁舟遁去。
二十六日,漕河諸臣望風歸附,劉鶴洲、田百源等從安東航海。三溝閘、瓜步等處,北騎密布。許大成決下河堤,以沙舡至船海、富安場等處避亂。黃斌卿、鄭彩守江口,楊文驄駐金山,築圍牆以避炮矢。
五月初十之夜,大霧橫江,北兵夜取瓜州,市廛門扇、柵欄、竹椅、木桌結為一牌,上然燈燭,大施號炮,亂流而下;以為北騎之襲江也,悉力攻擊。北兵從坎壇橋狹流輕舟飛渡,不遇一、二十人耳。黎明,高阜僻處虛設亭幛,擊鼓吹螺,沿江守兵遂無固守,且竟有先期納款者。江東王氣,於斯盡矣。
閣部沒後,新朝念其忠勤,有司給粟帛以養其母,與西門小房一區以處其室。戊子歲,鹽城人復有竊其名以號召蚩氓者,掠廟灣,入淮浦,震驚白下;官復拘系其孥。有北將曰:曩下淮陽,吾當先摧敵,若史公者,業手刃之矣。此因假竊名字者,行當自敗。何必疑其母妻哉!並釋之。或曰:今有墓在梅花嶺。逸史云:聞為裨史威所築。疑假疑真,不必深辨。
唐存德先生言:乙酉元旦,南都一大僚夢至帝所,見冕玉而搢笏者捧冊覲帝曰:此在劫人數也。帝曰:南人多、北人少乎?冕玉者曰:然。高傑開刀,定數應爾。帝首肯而退。嗚呼!前定之說,不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