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艷叢書/33
斷袖篇 清 吳下阿蒙 編
編輯申侯
申侯有寵於楚文王,文王將死,與之璧,使行曰:「唯我知汝,汝專利而不厭,予取予求,不汝疵瑕也。後之人將求多於汝,汝必不免,我死,汝必速行,無適小國,將不汝容焉。」既葬,出奔鄭,又有寵於厲公。及文公之世,以請城其賜邑,被譖見殺。
宋朝
宋朝,宋公子名朝,有美色,事衛為大夫,有寵於衛靈公。遂烝靈公嫡母襄夫人宣姜,已又烝公之夫人南子。朝懼,遂與齊豹、北宮喜、褚師圃作亂,逐靈公如死鳥,靈公既入衛,與北公喜盟於彭水之上,公子朝出奔晉,既自晉歸宋,衛靈公以夫人念南子之故,複召朝,太子蒯瞶獻盂於齊。過宋野,野人歌之曰:「既定爾婁豬,盍歸我艾豭?」太子羞之。
禰子瑕
禰子名瑕,衛之嬖大夫也,稱子有寵於衛,衛國法,竊駕君車,罪刖。禰子之母病,其人有夜告禰子,禰子矯駕君車以出。靈公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犯刖罪。」異日,與靈公游於果園,食桃而甘,以其餘獻靈公,靈公曰:「愛我忘其口,淡寡人。」及禰子色衰而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嘗矯駕吾車,又嘗食我以餘桃者。」
向魋
向魋,宋大夫,有寵於桓公,公以為司馬,時公子佗有白馬四,魋欲之,公取而朱其尾鬣以與之。公子怒,使從者奪之,魋懼欲走,公閉門而泣之,目盡腫。
襄城君
楚襄城君始封,衣翠衣,帶玉鉤,履編舄,立乎水上,大夫莊辛見而說曰:「願把君手可乎?」襄城君作色不言。辛遷延進曰:「君不聞鄂君乎?乘青翰之秀,張翠蓋,會鐘鼓之音,越人擁楫而歌曰:
今夕何夕兮,塞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於是鄂君舉繡被而覆之,襄城君乃奉手進辛。
潘章
潘章,少有美容儀,時人盡慕之。楚國王仲先聞其名,來求其文,因願同學,一見相愛,情若夫婦,便同衾枕,交好無已。後同死,而家人哀之。因合葬於羅浮山,塚上忽生一樹,柯條枝葉,無不相抱,時人異之,號為「共枕樹」。
龍陽君
魏王與龍陽君共船而釣,龍陽君涕下。王曰:「何為泣?」曰:「為臣之所得魚也,」王曰:「何泣也?」對曰:「臣之所得魚也,臣甚喜,後得又益大,臣欲棄前得魚矣。今以臣之兇惡,而得為王拂枕席。今四海之內,美人亦甚多矣,聞臣之得幸於王也,必褰裳趨王,臣亦曩之所得魚也,亦將棄矣,臣安能無涕出乎?」魏王於是布令於四海之內曰:「敢言美人者,族。」
安陵君
江乙說安陵君主曰:「君無咫尺之功,骨肉之親,處尊位,受厚祿,一國之眾,見君莫不斂衽而拜,俯首而服,何以也?」曰:「遇主以色,不然無以至此。」江乙曰:「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是以嬖色不敝席,寵臣不敝軒。今君擅楚國之勢,而無以自結於王,竊為君危之。」安陵君曰:「然則奈何?」曰:「願君必請從死,以身為殉,如是必長得重於楚國。」曰:「謹受命。」
三年楚王游於雲夢,結駟十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雲霓,兕犀之聲若雷霆。有狂兕一,觸眾皆踣,王親引弓而射,一發而毖。王抽旃旄而抑兕首,仰天而歎曰:「樂矣!今日之遊也,寡人萬歲千秋之後,誰與樂此矣?」安陵君泣數行下,進曰:「臣入則拂席,出則陪乘,大王萬歲千秋之後,願得以身試黃泉,驅螻蟻,又何如得此樂而樂之!」王大悅,封纏為安陵君。
魏阮籍詩曰:
昔日繁華子,安陵於龍陽。
夭夭桃李華,灼灼有輝光。
悅澤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流盼發姿媚,言歎吐芬芳。
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衾裳。
籍孺 閎孺
《漢書》曰:「漢興,佞幸寵臣。高祖時,則有籍孺,孝惠時,則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才能,但以婉媚貴幸,與王同臥起,公卿皆有關說,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鵕鸃、貝帶、傅脂粉,皆若輩有以啟之也。」
按《通鑒》:「高帝有疾,臥楚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絳灌等莫敢入。十餘日,樊噲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己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上笑而起。」高帝寵倖,蓋不止一籍孺矣。
鄧通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舡為黃頭郎,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後穿,覺而之漸台,以夢中陰自求推者,即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姓名,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文帝甚說,尊幸之日日異,通亦願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以千萬數,官至上大夫。文帝時間至通家遊戲,然通無他伎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當貧餓死。」上曰:「能富通者,我也」,於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文帝嘗病癰,鄧通常為上嗽吮之。上不樂,從容問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若太子。」太子入問疾,上使太子齰癰,太子齰而色難之,已而聞通嘗為上齰之,太子慚,繇是心恨通。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亡何,人有告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遂竟案盡沒入之。通家尚負賈數鉅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按《史記》:文帝所幸,尚有宦者趙同,北宮伯子。北宮伯子以愛人長者,而趙同以星氣幸,常為參乘,景帝時亦有郎中令周仁,當時祖孫相繼,似有心傳,一何可笑!
弄兒
金日磾,子二人,皆愛幸,為武帝弄兒。常在旁,弄兒或自後擁上頂,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曰磾:「何怒吾兒為?」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俱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遂膺託孤之任。
按《漢書》:「日磾二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軍都尉,建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光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耶。』光不可,乃止。」疑日磾有三子,所殺弄兒,乃長子,而賞與建其次耳。各書皆雲日磾子二人,似未詳。
李延年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拘監中,善歌為變新聲。是時方興天地諸祠,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聲曲。而女弟李夫人得幸,產昌邑。延年由是貴為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綬,而與上臥起,其愛幸埒韓嫣,久之,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及李夫人卒後,其愛弛,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是後寵臣,大抵外戚之家也。衛青、霍去病皆愛幸,然亦以功能自進。
韓嫣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頹當之孫也。武帝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焉。嫣善騎射,聰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習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鄧通,始時常與上共臥起。江都王入朝,從上至上林中,天子車駕未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十百騎,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旁,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后泣,請歸國,入宿衛,比韓嫣,太后由此銜嫣,嫣時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得,嫣遂死,嫣弟說亦愛幸,以軍功封案道侯,巫蠱時為戾太子所殺。
韓嫣好彈,常以金為丸,所失者日十有餘。長安為之語曰:「若饑寒,逐金丸。」京師兒童每聞嫣出,輒隨之,望丸之所落而拾焉。
馮子都
大將軍霍光監奴馮子都,有殊色,光愛幸之,常與計事頗浹,權傾都邑。後人為語曰:「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光卒,顯寡居,與子都亂,顯廣治第室,作乘輿輦,加畫繡茵。馮黃金塗,韋絮薦輪,侍婢以五彩絲,挽顯及子都,遊戲第中。
張放
富平侯張放者,大司馬安世曾孫也。母敬武公主,鴻喜中,成帝欲遵武帝故事。與近臣遊宴,放以公主子,少年殊麗,性開敏,得幸上,放取皇后弟平恩侯許嘉女,上為放供張,賜甲第,充以乘輿服飾,號為天子取婦。皇后嫁女,大官私官,並供其第,兩宮使者,冠蓋不絕,賞賜以千萬數,放為侍中中郎將。監平樂屯兵,置幕府,儀比將軍,與上臥起,寵愛殊絕。常從為微行,出遊,北至甘泉,南至長楊五柞,鬥雞走馬長安中,積數年。是時上諸舅,皆害其寵,白太后。太后以上春秋富,動作不節,甚銜放。於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進,以災異奏放驕蹇縱恣,奢淫不制,請免歸國。上不得已,左遷放為北地都尉。數月複征入侍中,太后以放為言,出為天水屬國都尉,永始元延間,比年日蝕,故久不還放,璽書勞問不絕。居歲餘,征放歸第視母。公主疾數月,主有瘳,出放為河東都尉。上雖愛放,然上迫太后,下因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後複征為侍中、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歲余丞相方進複奏放,上不得已,免放,賜錢五百萬,遺就國。數月成帝崩,放思慕哭泣而死。
董賢
董賢,字聖卿,雲陽人也。父恭為禦史,任賢為太子舍人。哀帝立,賢隨太子官為郎。二歲余傳漏在殿下,為人美麗自喜。哀帝望見,說其儀貌,識而問之曰:「是舍人董賢邪。」因引上與語,拜為黃門郎,繇是始幸。問及其父為雲中侯,即日征為霸陵令,遷光祿大夫。賢寵愛日甚,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則參乘,入禦左右,旬月間賞賜累鉅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遍籍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至此。
賢亦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賜洗沐,不肯出,常留中視醫藥。上以賢難歸,詔令賢妻得以引籍殿中,止賢廬,若吏妻子居官寺舍。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更名其舍為椒風以配椒房雲。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侍左右,賞賜昭儀及賢妻亦各千萬數,遷賢父為少府,賜爵關內侯,食邑,複徙為衛尉。又以賢妻父為將作大匠,弟為執金吾,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土木之功,窮極技巧,柱檻衣以綈錦,下至賢家僮僕,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瑤,其選物上第,盡在董氏,而乘輿服乃其副也。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為賢起塚瑩義陵旁,內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裡,門闕罘罳甚盛。
上欲侯賢而未有緣,會待詔孫寵息夫躬等,告東平王雲後謁祠祀咒詛,下有司治仗其辜。上於是令躬寵為因賢告東平事者,乃以其功下詔,封賢為高安侯,躬宜陵侯,食邑各千戶,頃之複益封賢二千戶。丞相王嘉內疑東平事冤,甚惡躬等,數諫爭,以賢為亂國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獄。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兩家先貴。傅太后從弟喜,先為大司馬輔政數諫,失太后旨,免官。上舅丁明代為大司馬,亦任職,頗害賢寵。及丞相王嘉死,明甚憐之,上浸重賢,欲極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冊免明曰:「前東平王雲貪欲上位,祠祭祝詛,雲後舅伍宏以醫待詔,與校秘書郎楊閎結謀反逆,禍甚迫切,賴宗廟神靈,董賢等以聞,咸伏其辜。將軍從弟侍中奉車都尉吳族父左曹屯騎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諸侯王后親。而宣除用丹為禦屬,吳與宏交通厚善,數稱薦巨集,巨集以附吳興其噁心,因醫技進,幾危社稷,朕以恭皇后故不忍。有雲:將軍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義,折消未萌,又不深疾雲宏之惡,而懷非君上,阿為宣吳,反痛恨雲等,揚言為群下所冤。又親見言伍宏善醫,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妒忠良,非毀有功。嗚呼!傷哉,蓋君親無將,將而誅之。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弒君。朕閔將軍陷於重刑,故以書飭,將軍遂非不改,複與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其上驃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遂以代明為大司馬衛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於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統辟元戎,折衝綏遠,匡正庶事,允執其中,天下之眾,受制於朕。以將為命,以兵為威,可不慎歟。」
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宜在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譚上令,譚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單于乃起,拜賀漢朝得賢臣。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禦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並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賢歸,上聞之喜,拜光兩兄子為大夫常侍,賢繇是權與人主侔矣。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為太子時為庶子得幸,及即位,為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複進其弟閎為中常侍。閎妻父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久為郡守,病免為中郎將,兄弟並列。賢父恭慕之,欲與結婚姻,閎為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鹹女為婦,鹹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言允執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鹹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廉薄之意。恭歎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
後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上有酒,因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無窮,統業至重,天子無戲言。」上默然不說,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後不得複侍宴。
賢第新成功堅,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後數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召大司馬賢引見東廂,問以喪事調度,賢內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召莽,既至,以太后旨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藥,禁止賢不得入宮殿司馬門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謝。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間者以來,陰陽不調,災害並臻,元元蒙辜,夫三公鼎足之輔也。高安侯賢,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非所以折衝綏遠也。」其收司馬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有司奏請發賢棺至獄診視,莽複諷大司徒光奏賢:「質性巧佞,翼奸以獲封侯,父子專朝,兄弟並寵,多受賜,治第宅,造塚壙,放效無極,不異王制,費以萬萬計。國家為空虛,父子驕蹇,至不為使者禮,受賜不拜。罪惡暴著,賢自殺伏辜死後,父恭等不悔過,乃複以沙畫棺,四時之色,左蒼龍,右白虎,上著金銀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無以加。恭等幸得免於誅,不宜在中土,臣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為官者皆免。恭弟寬信,與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鉅鹿。」長安中小民歡嘩,鄉其第哭,幾獲盜之。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
賢既見發裸診其屍,因埋獄中,賢所厚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服,收賢屍葬之。王莽聞之大怒,以他罪擊殺詡。詡子浮,建武中貴顯,至大司馬司空封侯,而王閎、王莽時為牧守,所居見紀。莽敗乃去官。世祖下詔,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閭。閎修善謹敕,兵起吏民獨不爭其頭。」今以閎子補吏,至墨綬卒官,蕭咸外孫雲。
又
哀帝尚淫奢,多進諂佞幸愛之臣,競以妝飾妖麗,巧言取容。董賢以霧綃單衣,飄若蟬翼,帝入燕息之房,命聖卿易輕衣小袖,不用奢帶修裙,故使宛轉便易也。宮人皆效其斷袖,又曰割袖,恐驚其眠。
秦宮
秦宮者,漢大將軍梁冀之嬖奴也。宮年少,而兼有龍陽文信之賢,冀與妻孫受爭幸之。李長吉為詩雲:「越羅衫袂迎春風,玉刻麒麟腰帶紅。樓頭曲宴仙人語,帳底吹笙香霧濃。人間酒暖春茫茫,花枝入簾白日長。飛窗複道傳籌飲,午夜銅盤膩燭黃。禿衿小袖調鸚鵡,紫繡麻霞蹯哮虎。折桂銷金待曉筵,白鹿青蘇半夜煮。桐英永巷騎新馬,內屋涼屏生色畫。開門爛用水衡錢,捲起黃河向身瀉。皇天厄運猶繒裂,秦宮一生花底活。鸞昆奪得不還人,醉睡氍毹滿堂月。」
按:冀妻孫壽,以冀恩封襄城君,兼食陽翟,租歲入五千萬,加賜赤紱,比長公主。壽色美而善為妖態,作愁眉啼妝,墮馬髻,折腰步,齲齒笑,以為媚惑。壽性鉗忌,能制禦,冀甚寵憚之。
初父商,獻美人支通期於順帝,通期有微過,帝以歸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盜還通期。會商薨,冀行服於城西,私與之居。壽伺冀出,多從蒼頭,篡取通期歸,截發割面,笞掠之,欲上書告其事,冀大恐,頓首請於壽母,壽亦不得已而止。冀嬖愛監奴秦宮,官至太倉令,得出入壽所,壽見宮,輒屏禦者,托以言事,因與私焉,宮內外兼寵,威權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謁拜之,冀大起第舍,而壽亦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誇競,時人謂之木妖。
孔桂
孔桂,性便妍,曉博奕蹹鞠,魏祖愛之,在左右出入隨從。桂察太祖意歡樂,因言次,曲有所陳,事多見從,數得賞賜,又多饋遺,桂因此服食侯王。太祖既愛桂,五官將及諸侯,亦皆親之,見《魏志》。
曹肇
曹肇有殊色,魏明帝寵愛之。寢止恆同,嘗與帝戲賭衣服,有不獲,輒入禦帳服之徑出,其見親寵類如此。
周小史
晉張翰《周小史》詩曰:「翩翩周生,婉孌幼童,年有十五,如日在東。香膚朱澤,素質參紅。團轉圓頤,菡萏芙蓉。爾形既淑,爾服亦鮮。輕車隨風,飛霧流煙。轉側綺磨,顧盼便娟。和顏善笑,美口善言。」
梁劉遵《繁華》詩雲:
可憐周小童,微笑摘蘭叢。
鮮膚勝粉白,齶臉若桃紅。
挾彈雕陵下,垂鉤蓮葉東。
腕動飄香麝,衣輕任好風。
幸承拂枕選,侍奉華堂中。
本知傷輕薄,含詞羞自通。
剪袖恩雖重,殘桃愛未終。
蛾眉詎須疾,新妝近入宮。
所謂周小童者,意即周小史。古有其人,擅美名如子都、宋朝者,而詩人競詠之耳。
任懷仁
晉昇平元年,任懷仁年十三,為台書佐鄉里。有王祖為令史,恆寵之,懷仁已十五六矣,頗有異意。祖銜恨,至嘉興,殺懷仁,以棺殯埋於徐祚家田頭。祚後宿息日,忽見有鬼至,朝中暮三時食,輒分以祭之,呼雲:「田頭鬼來就我食。」至瞑眠亦雲:「來伴我宿。」如此積時,後夜忽見形雲:「我家明日當除服作祭,祭甚豐厚,君可隨去。」祚雲:「我生人不當相見。」鬼雲:「我自隱君形。」祚便隨鬼去。計行食頃,便到其家,家大有客。鬼將祚上靈座大食,食盡,闔家號泣,不能自勝,謂其兒還,見王祖來,便曰:「此是殺我,人猶畏之,何況於鬼?」便走出,祚即形露,家中大驚。具問祚,因敘本末,隨祚迎喪,既去,鬼便斷絕。
慕容沖
初,秦主符堅之滅燕,沖姊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堅納之,寵冠後庭。沖年十二,亦有龍陽之姿,堅又幸之,姊弟專寵,宮人莫進。長安歌之曰:「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咸懼為亂,王猛切諫,堅乃出沖長安。又謠曰:「鳳凰鳳凰止阿房。」堅以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乃植桐竹數十萬於阿房城以待之。沖後為寇,止阿房軍馬,堅使使遺沖錦袍一領,稱詔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卿遠來草創得無勞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懷,朕於卿恩分如何?一朝忽為此變。」沖命詹事答之,亦稱:「皇太后有令,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璽,當寬貸符氏,以酬曩好,終不使既往之施,獨美於前。」堅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此虜敢至於此!」
鄭櫻桃
鄭櫻桃者,襄國優童也,艷而善淫。石虎為將軍,絕嬖之,以櫻桃譖殺其妻某氏。後娶某氏,複以櫻桃譖殺之。唐李頎有《鄭櫻桃歌》,誤以為婦人,且不得其實,第取其辭耳。歌曰:「石季龍,僭天祿,擅豪雄。美人姓鄭名櫻桃,櫻桃美顏香且澤,娥娥侍寢專宮掖。後庭卷衣三萬人,翠眉清鏡不得親。官軍女騎一千疋,繁花照耀漳河春。織成花映紅輪巾,紅旗掣曳鹵薄新。鳴鼙走馬接飛鳥,銅馱琴瑟隨去塵。鳳陽重門如意館,百尺金梯倚銀漢。自言富貴不可量,女為公主男為王。赤花雙簟珊瑚床,盤龍鬥帳琥珀光。淫昏偽位神所惡,滅不香陵終不悟。鄴城蒼蒼白露微,世事翻覆黃雲飛。」
丁期
丁期,婉孌有容采,桓玄寵嬖之。朝賢論事,賓客聚集,恆在背後坐。食畢,便回盤與之。期雖被寵,而謹約不敢為非。玄臨命之日,期乃以身捍刃。
王確
王僧達為吳郡太守,族子確,少美姿容,僧達與之私款甚昵。確叔父休,永嘉太守,當將確之郡,僧達欲逼留之,確知其意,避不往。僧達潛於所往後,作大坑,欲誘確來別,殺埋之。從弟僧虔知其謀,禁訶乃止。
王韶
王韶,字德茂,少美麗,善姿首。初襲父封都鄉侯,為太子舍人,累遷郢州刺使。韶昔為幼童,庾開府信愛之,有斷袖之歡。衣食所資,皆信所給。遇客,韶亦為信侍酒,後為郢州,信西上江陵,途經江夏,韶接信甚薄。坐青油幕下,引信入宴,坐信別榻,有自矜色。信稍不堪,因酒酣,乃徑上韶床,已複踐蹋肴饌,直視韶面謂曰:「官今日形容,大異疇昔。」賓客滿座,韶甚慚恥。
陳子高
陳子高,會稽山陰人也。世微賤,業織履為生。侯景亂,子高從父寓都下,是時子高年十六,尚總角,容貌艷麗,纖妍潔白如美婦人。螓首膏發,自然蛾眉,見者靡不嘖嘖。即亂卒揮白刃縱橫間,噤不忍下,更引而出之數矣。
陳司空霸,先時平景亂,其從子茜,以將軍出鎮吳興。子高於淮渚,附部伍寄載求還鄉,茜見而大驚,問曰:「若不欲富貴乎?盍從我?」子高許諾,子高本名蠻子,茜嫌其俗改名之。茜器頗偉,既愛幸,子高不勝,齧被,被盡裂。茜欲且止,曰:「得無創巨汝邪?」子高曰:「身是公身也,死耳,亦安敢愛?」茜愈益愛憐之。
子高膚理色澤,柔靡都曼,而猿臂善騎射,上下若風。性恭謹,恆執佩身刀,及侍酒炙。茜性急,有所恚,目若虓虎,焰焰欲啖人,見子高則立解。子高亦曲意傅會,得其歡。茜常為詩贈之曰:「昔聞周小史,今歌白下童。玉塵手不別,羊車市若空。誰愁兩雄並,金貂應讓儂。」且曰:「人言吾有帝王相,審爾,當冊汝為後,但恐同姓致嫌耳。」子高叩頭曰:「古有女主,當亦有男後。明公果垂異恩,奴亦何辭作吳孟子邪?」茜大笑,日與狎,未嘗離左右。既漸長,子高之具尤偉。茜嘗拊而笑曰:「吾為大將,君副之,天下女子兵,不足平也。」子高對曰:「政慮粉陣饒孫吳,非奴鐵纏梢,王江州不免落坑塹耳。」其善酬接若此。茜夢騎馬登山,路危欲墮,子高推捧而升。將任用之,亦願為將,乃配以寶刀,備心腹。
王大司馬僧辨,下京師,功為天下第一,陳司空次之。僧辨留守石頭城,命司空守京口,推以赤心,結廉藺之分,且為第三子頠約娶司空女,頠有才貌,嘗入謝,司空女從窗隙窺之,感想形於夢寐。謂其侍婢曰:「世甯有勝王郎子者乎?」婢曰:「昨見吳興東閣日直陳某,且數倍王郎子。」蓋是時茜解部,佐司空在鎮。女果見而悅之,喚欲與通。子高初懼罪謝不可,不得已遂私焉。女絕愛子高,嘗盜其母閣中珠寶與之,價值萬計。又題一詩於團扇,畫比翼鳥其上以遺子高曰:
人道團扇如圓月,儂道圓月不長圓。
願得炎州無霜色,出入歡袖千百年。
事漸泄,所不知者司空而巳。
會王僧辨有母喪,未及為頠禮娶,子高常恃寵,淩其侶,因竊團扇與頠,且告之故,頠仇恨以語僧辨,用他事停司空女婚。司空怒,且謂僧辨之見圖也。遂發兵襲僧辨,並其子縊殺之。茜率子高實為軍鋒焉,自是子高引避不敢入。茜知之,仍領子高之鎮,女以念極結氣死。司空為武帝,崩後,茜以猶子,入嗣大統。子高為右衛將軍散騎常侍,以功封文招縣子。廢帝時,坐誣謀反誅,人以為隱報焉。
張浪狗
唐僖宗,寵內園小兒張浪狗。一日以無馬告,因密與百金,俾自買之。浪狗求得馬,置宣徽南院中。帝因獨行往觀,繞馬左右,連稱好馬。其馬未調,忽爾騰躍,踏帝左脅,遂昏倒。浪狗驚惶以銀盂注尿灌之,良久方蘇。偽稱氣疾,竟以大漸。
王承休
蜀後主王衍時,宦官王承休,以優笑狎昵見寵。有美色,恆侍少主寢息,久而專房。承休多以邪僻奸穢之事媚其主,主愈寵之。承休娶妻嚴氏,亦嬖於後主,與韓昭為刎頸交,所謀皆互相表裡。承休一日請從諸軍,揀選驍勇數千,號龍武軍,自為統帥,特加衣糧。因乞秦州節度使,且雲:「願與陛下於秦州采掇美麗。」上從之,以此決幸秦之計,中外切諫不從。及車駕至漢州,而魏兵已圍鳳州,羽書飛報少主,猶使臣下設計,沮其東行曰:「朕恰要親看相殺。」已聞諸將棄城走,乃倉皇遁還。王承休擁麾下之師,及婦女孩幼萬余口,金銀繒幣,於西番買路歸蜀,沿路被掠。迨至蜀,存者百餘人,魏主破蜀,斬之。
王祭酒
相傳南京,舊有王祭酒,嘗私一監生。其人忽夢鱣出胯下以語人,人因為謔語曰:
其人一夢甚蹺蹊,黃鱣鑽臀事可疑。
想是翰林王學士,夜深來訪舊相知。
兵子
一市兒,慕兵子色,而無地與狎。兵子夜司直通州倉,凡司直出入門者,必籍記之甚嚴。市兒因代未到者名,入與狎。其夜月明,複有一美者玩月,市兒語兵子曰:「吾姑往調之。」兵子曰:「可。」美者大怒,蓋百夫長胤子也,喧鬥不已,市兒遂毆美者死,棄屍井中。兵子曰:「君為我至,義不可忘,我當代君死,君可應我名出矣。但囹圄中,願相顧也。」市兒遂出,而兵子自稱殺人坐死,兵子囚囹圄二年,食皆自市兒所饋,後忽不繼。招之,又不至,恚恨久之,訴於司刑者。司刑乃出兵子,入市兒,逾年行刑,兵子複曰:「渠雖負義,非我初心,我終不令渠死,我獨生耳!」亦觸木死屍傍。
車梁
陝西車禦史梁,按部某州,見拽轎小童,愛之。至州,令易門子,吏目以無應,車曰:「如途中拽轎小童亦可。」吏曰:「小童乃遞運所夫。」驛丞喻其意,進言曰:「小童曾供役上官。」竟以易之,強景明戲作《拽轎行》雲:「拽轎拽轎,被狡童兮大人要。」末雲:「可惜吏目卻不曉,好個驛臣到知道。」
梁生
梁生,東粵小吏也,所嬖狡重,為邑長俞華麓所奪。俞每出,童乘馬隨之。梁憤甚,乃挾利刃,俟童於路,脅之。使下,遂挾以西竄。俞抵衙,問童何在,左右以馬不進對。久之徒馬耳,俞怒甚,左右亦驚疑。詢諸途人,言梁生也,而梁生家雲:「實未歸。」有司承命旨,索之不獲,乃梏其父,而懸重賞購生。生居西粵歲餘,聞俞遷去乃歸。有司以俞漁獵外色已甚,頗不直之,以故釋生父,而縱生不問,生與童相好如初。
萬生
龍子猶《萬生傳》雲:「萬生者,楚黃之諸生也。」所善鄭生曰孟哥,始遇鄭於觀優處,垂髻也,未同而言應,進以雪梨不卻。萬喜甚,期明日更會於此,將深挑之,而鄭不果來,訪其耗,則已奉父命從學中州矣,惘然者久之。凡歲余複遇諸途,則風霜盈面,殊不似故吾,萬心憐乃更甚,數從周旋,遂締密好,邑少年以為是鬼子者,而亦孌童耶。欲相與謫鄭以恥萬生,萬不顧也,匿鄭他所飲食焉。久之,鄭色澤如故。稍行都市中,前邑少年更相與誇鄭生美,爭調之,鄭亦不顧。蓋萬與鄭出入比目者數年,而鄭齒長矣。萬固貧士,而鄭尤貧。萬乃為鄭擇婚,且分割其舍三之一舍之,而迎其父母養焉。萬行則鄭從,若愛弟。行遠則鄭為經理家事,若干僕,病則侍湯藥若孝子。齋中設別榻,十日而五宿。兩家之人,皆以為固然,不之訝。叩其門,登其堂,亦複忘其為兩家者,子猶曰:「天下之人之於情,有如萬鄭二生者乎?或言鄭生庸庸耳,非有安陵龍陽之資,而承繡被金丸之嬖,萬生誤矣。雖然,使安陵龍陽而後嬖,是以色升耳,烏乎情?且夫顏如桃李,亦安能久而不萎者哉?萬惑日者言,法當客死,乃預囑其內戚田公子皮,其友楊也萬,一如日者言:『二君為政,必令我與鄭同穴。』籲!情疾若此,雖有美百倍,吾知萬生亦不與易矣。鄭生恂恂寡言,絕與浮薄子不類,而軀殊渺小,或稱之,才得六十斤,亦異人也。」
張幼文
張幼文與張千仞俱世家子,幼文美如好女,弱不勝衣,而尤善修飾。經坐處,如荀令之留香也。千仞與之交甚密,出入比目。及院試發案,二人連名,人鹹異之。既娶,歡好無倦。而婦人之不端者,見幼文無不狂惑失志,百計求合,幼文竟以是犯血症。千仞日侍湯藥,衣不解帶。疾革,目視千仞不能言,千仞曰:「吾當終身無外交,以此報汝,如違誓,亦效汝死法。」幼文點頭,含淚而逝,時年未二十也。千仞哀毀,過於伉儷。久之千仞複與朱生者為密約,半載亦犯血症。千仞之伯父伯起,臥園中,夜半忽夢承塵豁開,幼文立於上,伯起招之使下,幼文答曰:「吾不下矣,只待八大來同行耳。」千仞八房居長,故小名「八大」也。又曰:「欲得《金剛經》,煩楷書見慰。」語畢忽不見,而叩門聲甚急,伯起驚覺,則千仞家報兇信者也。誓亦靈矣哉!伯起為作小傳,並寫《金剛經》數部焚之。
伯起,亦好外。聞有美少年,必多方招至,撫摩周恤,無所不至。年八十餘,猶健。或問:「先生多外事,何得不少損精神?」伯起歎曰:「吾於此道,心經費得多,賢經費得少,故不致病。」有倪生者,尤伯起所歡。親教之歌,便演所自編諸劇。及冠,為之娶妻,而倪容驟減。伯起為吳語謔之雲:
個樣新郎忒煞■,看看面上肉無多。
思量家公真難做,不如依舊做家婆。
時傳以為笑。
全氏子 張氏子
蘇州山塘全大用,為象山尉,有贅婿江漢,年弱冠,風儀修美,遂與五郎神遇,綢繆嬿婉,情同伉儷,其室人竟不敢與夫同宿。江郎病瘠日甚,全氏設茶筵宴之,終不能絕。後遇異人,飛符禳除乃已。萬曆丙午年事。
又蘇城查家橋店人張二子,年十六,白皙美風儀,一日遇五郎見形其家,誘與為歡,大設珍餚,多諸異味。白晝命刀手置燒鰻數器,酣飲歡呼,倏忽往來,略無嫌忌,後忽欲召為小婿,限甚促,父母哀之不許。尋二日,子死矣。
朱淩溪
寶應朱淩溪,為陝西提學時,較文至涇陽,與一士有龍陽之好。瀕歸,朱贈以詩雲:
欲發不發花滿枝,欲行不行有所思。
我之所思在涇渚,春風隔樹飛黃鸝。
某督學
吾鄉一先達(諱其名),督學閩中。閩尚男色,少年俱修澤自喜。此公閱名時,視少俊者暗記之。不論文藝,悉加作養,以此得謗。罷官之時,送者日數百人,皆髫年美俊,如一班玉筍,相隨數日,依依不捨。歸鄉不咎失官,而舉此誇人,以為千古盛事。
呂子敬秀才
吉安呂子敬秀才,嬖一美男韋國秀。國秀死,呂哭之慟,遂至迷惘,浪遊棄業。先是,甯藩廢宮有百花台,呂遊其地,見一人美益甚,非韋可及,因泣下沾襟。是人問故,對曰:「傾國,傷我故人耳。」是人曰:「君倘不棄陋劣,以故情親新人,新即故耳。」呂喜過望,遂與相狎。問其裡族,久之,始曰:「君無訝,我北人也。我即世所稱善歌汪度,始家吳門,不意為甯殿下所嬖,專席傾宮。亡何,為婁妃以妒鴆殺我,埋屍百花台下,幽靈不昧,得遊人間,見子多情,故不嫌自薦。君之所思韋郎,我亦知之,今在蒲城縣南,仙霞嶺五通神廟中。五通所畏者天師,倘得符構之,便可相見。」呂以求天師,治以符咒。三日,韋果來曰:「五通以我有貌,強奪我去,我思君未忘,但無繇得脫耳。今幸重歡,又得汪郎與偕,皆天緣所假。」呂遂買舟挾二男,棄家游江以南,數歲不歸,後人常見之,或見或隱,猶是三人雲。
俞大夫
俞大夫華麗,有好外癖。嘗擬作疏奏上帝,欲使童子後庭誕育,可廢婦人。其為孝廉時,悅一豪貴家歌兒,與其主無生平,不欲令知。每侵晨,匿一廁中,俟其出。後主人稍覺,乃邀與歡焉。為留三日,主人曰:「不須傾蓋之歡,竟成如蘭之臭。」俞曰:「恨如蘭之臭,從廁中來耳。」
牧童
滄州近海處,有牧童,年十四五。雖農家子,頗白皙。一日陂畔午睡醒,覺背上似負一物,然視之無形,捫之無質,問之亦無聲,怖而返。以告父母,無如之何。數日後,漸似擁抱,漸似撫摩,繼而漸似夢魔,遂為所汙。自是狎媟無時,而無形無質無聲,則仍如故。時或得錢物果餌,亦不甚多。鄰塾師語其父曰:「此恐是狐,宜藏獵犬,俟聞媚聲時,排闥嗾攫之。」父如所教,狐叫然破窗出,在屋上跳躑,罵童負心。墊師呼與語曰:「君幻化通靈,定知世事,夫男女相悅,感以情也,然朝盟同穴,久過別船者,尚不知其幾。至若孌童,本非女質,抱衾薦枕,不過以色為市耳,當其傅粉薰香,含嬌流盼,纏頭萬錦,回笑千金,非不似碧玉多情,回身就抱,迨富者資盡,貴者權移,或掉臂長辭,或倒戈反噬,翻雲覆雨,自古皆然。王韶之於庾信,慕容沖之於符堅,載在史冊,其尤著者也。其所施者如彼,其所報者尚如此。然則與此輩論交,如摶沙作飯矣。況君所贈,曾不及五陵豪貴之萬一,而欲此童心堅金石,不亦偽乎?」語訖,寂然良久,忽問頓足曰:「先生休矣!吾今乃始知吾癡。」浩歎數聲而去。
女有淫具
某先達當訪友之北峰,夏夜散步村外,不覺稍遠,聞秋田中有呻吟聲,尋聲往視,乃一童子裸體臥。詢其所苦,言:「薄暮過此,遇垂髫艷女,招與語。悅其韶秀,就與調謔。女言父母皆外出,邀到家小坐,引至秫葉深處,有屋三楹,闃無一人。女闔其戶,出瓜果,共食。笑言既洽,弛以登榻,比擁之就枕,則女忽變形為男子,狀貌猙獰,橫施強暴,怖不敢拒,竟受其汙,蹂躪楚毒,至於暈絕。久而漸蘇,則身臥荒煙蔓草間,並室戶失所在矣。」蓋魅悅此童之色,幻女形以誘之也。見利而趨,反為利餌,其自及也宜矣。
某巨室
雜說稱孌童始黃帝,殆出依託。比頑童始見《商書》,然出梅賾偽古文,亦不足據。《逸周書》稱美男破老,殆指是乎。《周禮》有不男之訟,注謂天閹不能禦女者。然自古至今,未有以不能禦女成訟者。經文簡質,疑其亦指此事也。凡女子淫佚,發乎情慾之自然。孌童則本無是心,皆幼而受紿,或勢劫利誘耳。相傳某巨室,喜狎狡僮。而患其或愧拒,乃多買端麗小兒,未過十歲者,與諸童媟戲時,使執燭侍側,種種淫狀,久而見慣,視若當然。過三數年,稍長可禦,皆順流之舟矣。有所供養僧規之曰:「此事世所恆有,不能禁檀越不為。然因其自願,譬諸挾妓,其過尚輕。若處心積慮,鑿赤子之天真,則恐幹神怒。」某不能從,後卒罹禍。夫術取者造物所忌,況此事而以術取哉。
東鄉太歲
裡胥宋某,所謂東鄉太歲者也。愛鄰童秀麗,百計誘與狎。為童父所覺,迫童自縊。其事隱密,竟無人知。一夕夢被拘至冥府,雲為童所訴,宋辨曰:「本出相憐,無相害意,死由爾父,實出不虞。」童言:「爾不相誘,我何緣受淫?我不受淫,何緣得死?推原禍本,非爾其誰?」宋又辨曰:「誘雖由我,從則由爾。回眸一笑,縱體相就者誰乎?本未強幹,理難歸過。」冥官怒叱曰:「稚子無知,陷爾機阱,餌魚充饌,乃反罪魚耶!」拍案一呼,悚然驚寤。後官以賄敗,宋名麗案中,禍且不測,自知業報,因以夢備告所親。逮及獄成,乃僅擬城旦,竊謂夢境無憑也。比三載釋歸,則鄰叟恨子之被汙,乘其婦獨居,餌以重幣,已見金夫不有躬矣。宋畏人多言,竟慚而自縊。然則前之倖免,豈非留以有待?示所作所受,如影隨形哉!
龍淫佃戶
河間馬氏家,一佃戶年近六旬。獨行遇雨,雷電晦冥,有龍探爪,按其笠。以為當受天誅,悸而踣。覺龍碎裂其褲,以為褫衣而後施刑也。不意龍挨轉其背,據地淫之。稍轉側縮避,輒怒吼磨牙其頂。懼為吞噬,伏不敢動。移一二刻,始霹靂一聲去。呻吟塍上,腥涎滿身。幸其子持蓑來迎,乃負以返。初尚諱匿,既而創甚,求醫藥,始道其實。耘苗之候,饁婦眾矣,乃狎一男子;牧豎亦眾矣,乃狎一衰翁,此亦不可以理解者。
潘叟
潘園叟,年六十餘矣,與客作數人同屋寢。忽問其啞啞作顫聲,又呢呢作媚語,呼之不應。一夕燈未盡,見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接者,問之亦不言。既而白晝或忽趨僻處,或無故閉門。怪而覘之,輒有瓦石飛擊,人方知其為魅所據,久之不能自諱,言:「初見一少年,至園中,似曾相識而不能記憶。邀之坐,問所自來。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與我為密友,後忽藉胥魁勢豪奪我田,我訴官反遭笞,鬱結以死。訴於冥官,主者以契交隙末,當以歡喜解冤,判君為我婦二十年。不意我以業重,遽墮狐身,尚有四年未了。比我煉形成道,君已再入輪回,轉生今世。前因難昧,舊債雖消,夙命牽纏,遇於此地,業緣湊合,不能待君再墮女身。便乞相償,完此因果。』我方駭怪,彼遽噓我以氣,惘惘然如醉如夢。已受其汙,自是日必一兩至。去後亦自悔恨,然來時又帖然意肯,竟自忘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夜初聞狎呢聲,漸聞呻吟聲,漸聞悄悄乞緩聲,漸聞切切求免聲。至雞鳴後,乃噭然失聲。突梁上大笑曰:『此足抵此三十矣!』自是遂不至,後葺治草屋,見梁上所畫圈,十圈為一行,數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數。乃知為所記淫籌。計其來去,不滿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或曰:是狐欲媚此叟,故造斯言。然狐之媚人,悅其色攝其精耳。雞皮鶴髮,有何色之可悅?有何精之可攝?其非相媚也明甚。且以扶杖之年,講分桃之好,逆來順受,亦太不情。其為身異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針明甚。狐之所雲,殆非虛語。然則怨毒糾結,變端百出,至三生之後而未已,亦慎勿造因哉!
木工子
登萊間有木工,其子年十四五,甚姣麗。課之讀書,亦頗慧。一日自鄉墊獨歸,遇道士對之誦咒,即惘惘不自主,隨之俱行。至山坳一草庵,四無居人,道士引入室,複相對誦咒。心頓明瞭,然口噤不能聲,四肢緩嚲不能舉。又誦咒,衣皆自脫。道士掖伏榻上,撫摩偎倚,調以媟詞,方露體近之,忽蹶然卻坐曰:「修道二百餘年,乃為此狡童敗乎?」沉思良久,複偃臥其側,周身玩視,慨然曰:「如此佳兒,千載難遇,縱敗吾道,不過再煉氣二百年,亦何足惜!」奮身相逼,勢已萬萬無免理,間不容髮之際,又掉頭自語曰:「二百年辛苦,亦大不易。」掣身下榻,立若木雞,俄繞屋旋行如轉磨,突抽壁上短劍,自刺其臂,血如湧泉,欹倚呻吟。約一食頃,擲劍呼此子曰:「爾幾敗,吾亦幾敗,今幸俱免矣!」更對之誦咒,此子覺,如解束縛,急起披衣,道士引出門外,指以歸路,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轉瞬已失所在,不知其為妖為仙也。餘謂妖魅縱淫,斷無顧慮。此殆穀飲岩棲多年胎息,偶差一念,魔障遂生。幸道力厚深,故忽迷忽悟,能勒馬懸崖耳。老子稱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若已見已亂,則非大智慧不能猛省,非大神通不能痛割。此道士於慾海橫流,勢不能遏,竟毅然一決,以楚毒斷絕愛根,可謂地獄劫中證天堂果矣!其轉念可師,其前事可勿論也。
法外縱淫
河南一巨室,宦成歸裡,年六十餘矣,強健如少壯,恆蓄幼妾三四人。至二十歲,則治奩具而嫁之,皆宛然完璧。娶者多陰頌其德,人亦多樂以女鬻之。然在其家時,枕衾狎昵與常人同。或以為但取紅鉛供藥餌,或以為徒悅耳目,實老不能男,莫知其審也。後其家婢媼私泄之,實使女而男淫耳。有老友密叩虛實,殊不自諱。曰:「吾血氣尚盛,不能絕嗜欲,禦女猶可以生子,實懼為身後累;欲漁男色,又懼艾豭之事,為子孫羞,是以出此間道也。」
兩叟
吉木薩(烏魯木齊所屬也)屯兵張鳴鳳調守卡倫(軍營瞭望之名),與一菜園近。灌園叟年六十餘,每遇風雨,輒借宿於卡倫。一夕,鳴鳳醉以酒而淫之。叟醒大恚,控於營弁。驗所創尚未平,申上官,除鳴鳳糧。時鳴鳳年甫二十,眾以為必無此理,或疑叟或曾竊汙鳴鳳,故此相報。然覆鞫兩造,皆不承,咸雲怪事。有官奴玉保曰:「是固有之,不為怪也!曩牧馬南山,為射雉者驚,馬逸,懼遭責罰,入深山追覓,倉皇失道,愈轉愈迷。經一晝夜,不得出。遙見林內屋角,急往投之,又慮是盜巢,或見戕害,且伏草間覘情狀。良久,有二老翁攜手笑語,出坐磐石上,擁抱偎倚,意殊褻狎。俄左一翁牽右一翁伏石畔,姿為淫媟。我方以窺見陰私,懼殺我滅口,惴惴蜷縮,不敢動。乃彼望見我,了無愧怍,共呼使出,詢問何來,取二餅與食,指歸路曰:『從某處見某樹,轉至某處,見深澗,沿之行,一日可至家。』又指最高一峰曰:『此是正南,迷即望此,知方向。』又曰:「空山無草,汝馬已饑而自歸,此間熊與狼至多,勿再來也。」比歸家,馬果先返。今張鳴鳳愛六十之叟,非此老翁類乎?惟二翁不知何許人,遁跡深山,似亦修道之士,何以所為乃如此?」因樹屋書影,記仙人馬繡頭事,稱其比及頑童,雲中有真陰可采,是容成術,非但禦女,兼亦禦男。然采及老翁,有何裨益?而修煉果有此法,亦邪師外道而已,上真定無此也。
兩寵僮
一士夫位已顯矣,不近女色,專幸狡重。有最寵者病,親侍湯藥,衣不解帶。及僮病不起,誓不再近男女。僮猶未之信,解所佩刀割其勢,為家人所持不果。又一大夫有寵僮死,殯殮之厚,過於子弟。七七大作佛事以資冥福,為文祭奠,哀毀過情。噫!外寵之好,漢哀幾於禪位,符主竟成敵國,季龍為之殺妻,僧達遂將坑侄。然色衰寵弛,則罪及餘桃,此龍陽君所以有前魚之泣也。若二君者,情則篤矣,安能免顛倒悖謬之譏乎?然以此篤摯之情,移之君則忠,移之親則孝,移之兄弟則友,移之妻則義,移之友則生死交。豈不為人倫之芳軌歟?奈何溺而不悟也。悲夫!
琴書
琴書姓胡氏,本名士賢,淮人,少失恃。父老而窮,傭於人。士賢寄食於舅氏,舅亦生計拙,薪水不能支。士賢乃擇主覓食,適章子客淮南郡守署,購小奚給使令,有介紹士賢來者,章子一見悅焉。士賢貌不逮中人,顧恂恂然如不勝衣,狀殊可憐,發多而長,體雖臒不足掩骨。章子默然喜曰:「吾寂處,此一物足消我憂矣。」問其年,甫弱冠,問其值,歲四金。章子勉力許之。更名曰琴書。琴書在儕伍中,少而柔,群思染指焉,以言挑之,佯不解,終不答。不逞者,思強魚肉之,輒手擊而去。主人微伺焉,謂其介,未敢犯,恐遭伊拒為恥。追隨數月矣,同起居一室中,惟心憐之,恆為之下帷覆被,以將其愛。琴書防外侮,自扞甚嚴,雖暑夜不解褲而寢。一夕,月色入室,光照四壁,琴書下帷熟睡,體與月映,玉潤瑩然。章子自外入,見之不勝情,微撫之。琴書自夢中驚躍,章即抱持之,接以唇,咂咂有聲。琴書正色曰:「相公,何為者?請自重,無為旁人窺。琴書何足惜,得不為相公聲名累乎?」章子跽而請曰:「自子來,吾即有心憐子久矣,今發乎情,子忍漠然相抑耶?」琴書曰:「人非草木,豈竟無知,自某侍左右,相公未嘗以疾言遽色加我,豈真我善事主人,不遭譴責哉!特相公姑息含容之耳。且某有時無禮,語不遜,相公若不聞,平日加惠於琴書者甚渥。相公家,某稔知貧素,書記之祿又薄,日用費,尋常雖一錢不輕使。顧琴書有所請,必勉強以徇,匪獨相公念琴書,琴書亦為相公心死矣。思有以報主恩而未得當也。卑賤陋惡之軀,胡足酬德?寧敢自惜?特恐為相公累耳!」章子曰:「子真可兒哉,聆子言,兩情默契足矣。第此中怦怦動,何以慰我調饑耶?」琴書低頭語,主人抱而接之。從此寢處在一榻,其所以固結主心曲盡綢繆者,章子不忍言,餘亦不得而知也。無何,章子之妻死,踉蹌奔喪歸,勢有不可挈以偕行者,因與約一月為期,給之費。時郡守方入就銓部候別補,瓜時尚有待。琴書計曰:「相公待不來矣。」而琴書之父與舅,又皆不能存。琴書不獲已,委身商家。商故大猾,以貲自雄,驅策追隨,日不暇給。未幾,章至。聞琴書別有主,神魂默然,寢食交廢。或解之,章曰:「吾素知琴書此不得已而去,我負若,若不負我也。」日造新主所,訪之,不遇。遇諸塗,主人在焉,不得交一語。章遣人致殷情,琴書淒然,對使者曰:「君為我好語相公,相公不言,某寧置之?且主人枉駕臨我,我反不一顧,天下有此禮乎?我所不得去者,迫於威也,吾必以計出,某日請無他適,以待我,此一刻千金時也。」屆時果至,耳日眾,難深言,相率往蕭寺中敘契闊。章子贈以貂領一,手記二,佩帨之屬種種,曰:「吾今與子己矣,惟締來世緣耳。睹此領與手記,庶幾念吾交頸攜手時乎?善事後人,從此永訣。」琴書嗚咽不能言,旋自解其發,且解且泣,遂拔所佩刀截一縷以贈曰:「平素相公愛吾發,今無以為別,惟此為父母遺,聊表吾意。相公請自愛,某此心惟天可表。雖海枯石爛,必不相負。倘得機緣,寸劄相招,我立至。睹物思人,永訂後期。」言訖淚如雨下。古人雲:「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誰謂男子之情異乎?章子歸,而惆悵失欠者無虛日。蓋始而戀戀,中而皇皇,終而倦倦,恆托之歌詠以見志雲。
〖註:■,矢+差。(無讀音)〗
郁輪袍傳 唐 鄭還古 撰
編輯王維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閑音律,妙能琵琶。遊歷諸貴之間,尤為岐王之所眷重。時進士張九皋聲稱籍甚,客有出入於公主之門者,為其致公主邑。司牒京兆試官,令以九皋為解頭。維方將應舉,具其事言於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貴主之強不可力爭,吾為子畫焉。子之舊詩清越者,可錄十篇,琵琶之新聲怨切者,可度一曲。後五日當詣此。」維即依命如期而至。岐王謂曰:「子以文士請謁貴主,何門可見哉?子能如吾之教乎?」維曰:「謹奉命。」岐王即出錦繡衣服,鮮華奇異,遣維衣之。仍令賚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貴主出內故攜酒樂,奉宴。」即令張筵,諸伶旅進。維妙年潔白,風姿都美,立於前行。公主顧之,謂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獨奏新曲,聲調哀切,滿座動容。公主自詢曰:「此曲何名?」維起曰:「號鬱輪袍。」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於詞學無出其右。」公主尤異之,則曰:「子有所為文乎?」維即出獻懷中詩卷。公主覽讀,驚駭曰:「皆我素所誦習者,常謂古人佳作,乃子之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維風流蘊藉,語言諧戲,大為諸貴之所欽矚。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為解頭,誠謂國華矣。」公主乃曰:「何不遺其應舉?」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薦,義不就試。然已承貴主諭,托張九皋矣。」公主笑曰:「何預兒事,本為他人所託。」顧謂維曰:「子誠取解,當為子力。」維起謙謝,公主則召試官至第,遣宮婢傳教,維遂作解頭而一舉登第。
妙女傳 唐 顧非熊 撰
編輯唐貞元元年五月,宣州旌德縣,崔氏婢名妙女,年可十三四,夕汲庭中。忽見一僧,以錫杖連擊三下,驚怖而倒,便言心痛,迷亂莫知。數日稍間,而吐痢不息。及瘥,不復食,食輒嘔吐,唯餌蜀葵花及監茶。既而清瘦爽徹,顏色鮮華。方說初昏迷之際,見一人引至一處,宮殿甚嚴,悉如釋門西方部。其中天仙,多是妙女之族。言本是題頭賴吒天王小女,為泄天門間事,故謫墮人世已兩生矣。賴吒王姓韋名寬第,大號上尊,夫人姓李號善倫。東王公,是其季父,名括,第八。妙女自稱小娘,言父與姻族,尋索至此。前所見僧,打腰上,欲女吐瀉髒中穢惡俗氣,乃得升天。天上居處華盛,各有姻戚,及奴婢與人間不殊。所使奴名群角,婢名金霄鳳樓。其前生有一子,名遙見,並依然相識。昨來之日,於金橋上,與兒別,賦詩惟記兩句曰:「手攀橋柱立,滴淚天河滿。」時自吟詠,悲不自勝。如此五六日,一日忽言上尊及阿母並諸天仙,及僕隸等,悉來參謝。即托靈而言曰:「小女愚昧,落在人間,久蒙存恤,相愧無極。」其家初甚驚惶,良久乃相與問答,仙者悉憑之敘言。其上尊語,即是凡夫聲氣,善倫語,即是婦人聲,各變其語如此。或來或往,日月漸久,談諧戲謔,一如平人,每來即香氣滿室。一日,妙女吟唱,空中忽有片雲如席,雲中有笙聲,聲調清鏘。舉家仰聽,感動精神。妙女謳歌,神色自若,音韻奇妙,其曲名桑柳條。又言阿母適在雲中,如此竟日方散。旬時忽言家中二人,欲有腫疾,吾代其患之。數日後,妙女果背上脅下,各染一腫,並大如杯,楚痛異常。經日,其主母見此痛苦,令求免之。妙女遂冥冥如臥,忽語令添香於鐘樓上,呼天仙懺念,其聲清亮,與西方相應。如此移時,醒寤腫消,須臾平復。
後有一婢,梁病甚困。妙女曰:「我為爾白大郎,請兵救女。」即如睡狀,須臾卻醒,言兵已到,急令灑掃,添香淨室,遂起支分兵馬,匹配幾人,於某處撿校,幾人於疾人身上,束縛邪鬼,其婢即痊如故,言:「見兵馬形像,如壁畫神王也。」其家小女子皆見,良久乃滅。大將軍姓許名光,小將曰陳萬,每呼之驅使部位甚多,來往如風雨聲。更旬時,忽言織女欲嫁,須往看之。又睡,醒而說婚嫁禮,一如人間。言女句垂陵子,嫁薛氏,事多不備紀。
其家常令妙女繡,忽言今要暫去,請婢鳳樓代繡。如此竟日,便作鳳樓姿容,繡作巧妙,疾倍常時,而不與人言語,時時俛首笑。久之言卻回,即複本態,無鳳樓狀也。言大郎欲與僧伽和尚來看娘子,即掃室添香,煎茶代之。須臾遂至,傳語問訊,妙女忽笑曰:「大郎何為與上人相撲?」此時舉家俱聞床上踏蹴聲,甚厲,良久乃去。有時言向西方飲去,回遂吐酒,竟日醉臥。一夕,言將娘子一魂,小娘子一魂,遊看去。是夕,娘子等並夢向一處,與眾人遊樂。妙女至天明,便問娘子夢中事,一一皆同。如此月餘絕食,忽一日悲咽而言:「大郎阿母,喚我歸,久在世間,戀慕娘子,不忍捨去。」如此數日,涕泣,又言:「不合與世人往來,汝意須住,如之奈何?」便向空中辭別,詞頗鄭重,從此漸無言語。告娘子曰:「某相戀不去,既在人間,還須飲食。但與某一紅衫子著,及瀉藥。」如言與之,遂漸飲食。雖時說未來事,皆未應,不知其婢後複如何。
潘之恆曰:「此傳可續萼綠華梁玉清女仙中佳話也。」
烈女李三行 清 山陰胡天遊稚威 撰
編輯女李三者,河南鹿邑縣人,父某業田,常以隱事與邑大豪相恨疾。豪陰謀殺之,使客佯與親,召之酒而藥以飲。遂發病,心知豪所為。將死,女從母泣於前。某齘齒切叱曰:「何泣?若非吾子也,且吾為人殺,幸有兒,俟壯或行能復仇。若渺孑煢稚無望也,恨終不吐矣!」女時年十餘,聞父言,晝夕憤傷,時時蓄報豪志。
更數歲益長,日誓鬼神往祝某墓,願魂魄相助。挾利刃候道上,期乘便刺豪,豪出入乘馬,從僮奴彪彪然,勢不得逞。乃丐人為詞,屬訴有司大吏鹹遍,列於官者三年矣,一人無肯白其事者。女甚恨曰:「此曹雖貴人,實盜隸耳。徒知探金錢,取醉飽,何能為直冤痛者乎?」遂辭其母,竟奔往京師。鹿邑到京師二千里,女孤弱無相攜挈,暮托逆旅。主人或怪其獨來,疑有他,固不納,往往伏草間。既至,將擊登聞鼓自訟,數為吏所闌,以陳於刑部都察院,交格之,一如有司大吏在河南者。久之,會有新任令於鹿邑者,頗強直任事。女聞乃走還,令方升車出,遮前大呼,且涕且陳,伍伯棰驅不能動。令以某死歲月久,且已驗,意其未信。更詰將死時語。及奔京師狀,乃受牒。縛鞫客與豪,皆自窮服。令已論正豪罪,未即決,豪死牢戶中。豪家滋憎女甚,諦為曾受汙。有邑公子獨心知女賢,請聘之。其母與長老姆媼皆勸之行,矢不許。及母卒,殮埋,悉召家族親戚裡鄰告之曰:「吾痛父見害,楚毒幾十年,幸得雪仇,而名為人垢。忍不早死者,傷無弟兄,終奉老母,今吾事大已,其將有以自明!」室而掩之,遂自絞也。於是豪子暮拍之笑,視其面倜猶生然,將舉刀斷之,有血激諸口類噴怒者,豪子駭僕不能動,左右亟扶負歸,亦竟得疾以死。女死康熙中,至今且五十載。歲戊午,予居長安始聞,感當世無能文章揚洗昭暴之,使家說戶唱,相為勸勉,乃撰述其事,歌而系之曰:
大海何漫漫,千年不能移。
太山自言高,精衛銜石飛。
朝見精衛飛,暮見精衛飛。
吐血填作塸,一旦成路蹊。
豈惟成路蹊,崔嵬複崔嵬。
女面潔如玉,女身濯如脂。
十四頗有餘,十五十六時。
婀娜環春風,明月初徘徊。
門中姊與姑,鄰舍雜姥婺。
人笑女無聲,人歡女長啼。
昔昔重昔昔,歿痛不得治。
有似食大鯁,禍喉連脅臍。
阿母喚不應,步出中間閨。
女身亦非歸,女心亦非癡。
向母問阿爺,阿爺誰所屍?
昨者門前望,裂眼寧忍窺。
爺仇意妍妍,走馬東西街。
我無白揚刃,斷作雙虹霓。
磨我削葵刀,三寸久在懷。
一心願與仇,血肉相齏臠。
仇人何陸梁,挾隊健如■⑴。
前者為饑狼,後者為怒豺。
小雀抵黃鷂,徒恐哺作糜。
大聲呼縣官,縣官正蠪蚩。
宛轉太守府,再三中丞司。
堂皇信威嚴,隸卒森柴崖。
安知坐中間,一一梗與泥。
何由腐地骨,鬼笑回牙疑。
孤小不識事,聞人說京師。
京師多貴官,列坐省輿台。
頭上鐵柱冠,獬廌當胸棲。
獬廌角岳嶽,多望能矜哀。
局我頭上發,縫我當躬衣。
手中何所將,血帛班斕絲。
帛上何所書,繁霜慘蒙埋。
細軀誠艱難,要當自防支。
女弱母所憐,請母毋攀持。
今便辭母去,出門去如遺。
是月仲冬節,殺氣爭驕排。
層冰塞黃河,急霰穿矛錐。
大風簸天翻,行人色成灰。
夜黑不見掌,深林抱枯枝。
三更叫■⑵鵝,四更嗥狐狸。
五更道上行,躑躅增羸饑。
舉頭望長安,盤盤鳳凰陴。
下著十二門,通洞縱橫開。
持我帛上書,鬻我囊中桂。
跪伏禦史府,廷尉三重墀。
尚書更峨峨,峨峨唱騶歸。
頭上鐵柱冠,獬廌當胸棲。
獬廌即無角,豈與群羊齊?
李女倚柱嘯,白日凋精輝。
結怨彌中宵,中宵盛辛悲。
有地何摶摶,有天何乖乖。
高城不為崩,高陵不為陁。
為遣明府來,明府來何遲。
長跪向明府,淚路江東馳。
女今千里還,女憂終身罹。
女誠不敢結,願官無見疑。
父冤信沉沉,沉沉痛無期。
一日但能爾,並底生朝曦。
死父地下笑,生仇市中刲。
顧此弱賤軀,甘從釜羹炊。
語終難成聲,聲如擊庖糜。
明府大嗟歎,嗟歎仍欷歔。
翻翻洞庭波,洞庭非淵泂。
嶄嶄邛崍阪,九折無險巘。
我今為汝屍,滋去行得知。
爺仇意妍妍,舉家忽驚摧。
勢似宿疹發,驟劇無由醫。
同時惡少年,驅至如連雞。
銀鐺押領頭,畢命填牢陛。
有馬空馬鞍,永別街西馗。
叩頭謝明府,搦骨難相貽。
昔為羝乳兒,今為箭還靫。
遙遙望我裡,我屋荒■⑶萊。
寡母倚門唏,唏於杞梁妻。
女去母啖柏,啖柏今成飴。
雖則今成飴,母悲轉難裁。
女顏昔如玉,女發何祁祁。
女口含朱丹,女手垂春荑。
哭泣親塵沙,面目餘瘢劙。
宛宛閨中存,黧瘠疑病態。
姑姊看女來,簪笄不及施。
鄰老看女來,左右相呼攜。
各各自流涕,一尺紛漣洏。
鄰姥少別去,媒媼從容來。
三請到見女,殷勤致辭言。
公子縣南居,端正無匹儕。
金銀列兩箱,纖紈不勝披。
□□作貴人,華榮灼房幃。
頗欲得賢女,賢女勝姜姬。
回面答媒媼。身實寒且微。
無弟無長兄,老母心偎依。
所願事力作,澀指縫裙鞋。
安得隨他人,乖違母恩慈。
母年風中燈,女命霜中葵。
須臾母大病,死父相尋追。
棺槨安當中,起墳遂成堆。
一一營事托,姑姊可前來。
為我喚長老,長老升堂階。
為我召鄉鄰,鄉鄰麕如圍。
十歲隨斧娘,幼小惟癡孩,
十五銜沉冤,灌鼻承醇醯。
二十行報仇,報仇苦且危。
三年走大樑,趙北燕南陲。
女行本無伴,女止亦有規。
皎皎月光明,不墮濁水湄。
斑斑錦翼見,耿光安能翳。
自此旋入房,重闔雙雙扉。
朱繩八九尺,掛向梁間頹。
鮮鮮桂華樹,樹好葉何奇。
葳蕤揚芳馨,生在空山隈。
烈火燒昆崗,三日夜未衰。
大石屋言言,小石當連■⑷。
蕭芝泣蕙草,萬族合一煤。
燒出白玉姿,皎雪光皚皚。
玉以為女墳,將桂墳上栽。
夜有大星辰,其光何閃離!
錯落桂樹間,千年照容徽。
〖註:■⑴,「犛」之未改牙。(無讀音)■⑵,哥+鳥,gē,同鴚,鴚鵝,雁也。■⑶,上艸下毗,pí,蒿也。■⑷,上差下車,chà,音柴,連車也。〗
杜秋傳 唐 杜牧 撰
編輯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為李錡妾。後錡叛滅,籍之入宮,有寵於景陵。穆宗即位,命秋為皇子傅姆。皇子莊,封漳王。鄭注用事,誣丞相欲去已者,指王為根。王被罪廢削,秋因賜歸故里。予過金陵,感其窮,且老,為之賦詩雲: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
其間杜秋者,不勞朱粉施。
老濞即山鑄,後庭千雙眉。
秋持玉斝醉,與唱金縷衣。
濞既白首叛,秋亦紅淚滋。
吳江落日渡,灞岸綠楊垂。
聯裾見天子,盼眄獨依依。
椒壁懸錦幕,鏡奩蟠蛟螭。
低鬟認新寵,窈窕複融怡。
月上白壁門,桂影涼參差。
金階露新重,閑撚紫簫吹。
莓苔夾城路,南苑雁初飛。
紅粉羽林仗,獨賜辟邪旗。
歸來煮豹胎,饜飫不能飴。
咸池升日慶,銅雀分香悲。
雷音後車遠,事往落花時。
燕禖得皇子,莊發綠緌緌。
畫堂授傅姆,天人親捧持。
虎睛珠絡褓,金盤犀鎮帷。
長楊射熊羆,武帳弄啞咿。
漸拋竹馬劇,稍出舞雞奇。
嶄嶄整冠佩,侍宴坐瑤池。
眉宇儼圖畫,神秀射朝輝。
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
王幽茅土削,秋放故鄉歸。
觚稜拂鬥極,回首尚遲遲。
四朝三十載,似夢複疑非。
潼關識舊吏,吏發已如絲。
卻喚吳江渡,舟人那得知。
歸來四鄰改,茂苑草菲菲。
清血灑不盡,仰天知問誰?
寒衣一疋素,夜借聆人機。
我昨金陵過,聞之為歔欷。
自古皆一貫,變化安能推。
夏姬滅兩國,逃作巫臣姬。
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
織室魏豹俘,作漢太平基。
誤置代籍中,兩朝尊母儀。
光武紹高祖,本系生唐兒。
珊瑚破高齊,作婢春黃糜。
蕭後去楊州,突厥為閼氏。
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難期。
射鉤後呼父,釣翁王者師。
無國要孟子,有人毀仲尼。
秦因逐客令,柄歸丞相斯。
安知魏齊首,見斷簣中屍。
給喪蹶張輩,廊廟冠峨危。
珥貂七葉貴,何妨我虜支。
蘇武卻生返,鄧通終死饑。
主張既難測,翻覆亦其宜。
地盡有何物,天外複何之?
指何為而捉,足何為而馳?
耳何為而聽,目何為而窺?
已身不自曉,此餐何思惟?
因傾一樽酒,題作杜秋詩。
愁來獨長詠,聊可以自怡。
附:王眉山傳
王氏眉山,寶奴號也。當武帝南征,駐蹕金陵,選教坊司樂妓十人,備供奉。寶奴為首,姿容瑰麗出眾,數得持巾櫛,近至尊。班中人,爭求■以媚上,或毀妝以自全,左右狼顧,慮隨侍無當,禍且不測。寶奴雲:「吾儕婢子,非敢當禦宿,但率意曲謹,幸無譴責,遑恤其它?飾固無益,毀亦太迂。實命不猶,惟局脊以承恩,無希福矣!」武宗凱旋,各有賚錫。俾無從,惟寶奴還舊籍,咸以貴人呼之。祠部亦寬其數,不以眾人畜也,識者稱眉山。眉山雲:「初眉山倜儻,負丈夫氣,揮霍自如,每出,趨奉者載道。一日乘油壁車,經水西劉公廟。球師王悅傅愉,皆負絕技,邀之廣塗,諸王娘登場。眉山下車,風度灑然,舉趾蹁躚,眾皆辟易,歎賞,以為天人。縈而觀者如堵,眉山出金一錠,酬二師去,其豪爽類如此。自供奉歸後,閉閣不出。乃歎曰:『婢子獲執巾天子前,安得複為人役!』遂結道堂長橋邊,長齋誦經,為道人裝,不復溷巾幗中矣。」
潘之恆曰:「教坊司,禦樂也。國制宮彩奉直,未聞選召邪曲中人。雖三十四樓,歌舞喧填,朝抱樂器,暮或連袂而歸,亦惟王公邸第呼之,無僭用輿騎者。至武宗南巡,出意外事,而供奉諸妓,能曲謹不蒙呵讓,則王寶奴實主持之。夫卑賤之輩,以近幸為榮,若杜秋寶奴,何有幸有不幸歟! 」
王廷陳曰:「《杜秋傳》自是牧之自寓其天涯遲暮耳,『刻意傷秋複傷別,人間唯有杜司勳』,信然。」
〖註:■,金+希,糚也,同「妝」,粉飾也。〗
蘇小小考 清 錢塘梁紹壬應來 撰
編輯蘇小小有二人,皆錢塘名倡。一南齊人,人人所知也,一宋人,見《武林紀事》。明郎仁寶《七修類槁》述其事雲:蘇小小,錢塘名倡也,容俊麗,工詩詞。姊名盼奴,與太學生趙不敏款洽二年。趙益貧,盼奴周之,使篤於業,遂捷南省,得官授襄陽府司戶。盼奴未能落籍,不能偕行。趙赴官三載,卒。有俸祿餘資,囑其弟趙院判分為二分,一以與弟,一致盼奴。且言盼奴姝小小,可謀致之,佳耦也。院判如言,至錢塘,有宗人為杭倅,托召盼奴。而盼奴已一月前沒矣。小小亦為於潛官絹事系廳監。倅遂呼小小,詰之曰:「於潛官絹,汝誘商人百匹,何以償之?」小小曰:「此亡姊盼奴事,乞賜周旋,非惟小小感生成之德,盼奴泉下亦不忘也。」倅喜其言婉順,因問:「汝識襄陽趙司戶耶?」小小曰:「趙司戶未仕之日,盼奴周給,後授官去久,盼奴想念,因是致疾不起。」倅曰:「趙司戶亦謝世矣,遣人附一緘及餘物一罨,外有伊弟院判寄汝一緘。」乃拆書,惟一詩雲:
昔時名妓鎮東吳,不戀黃金只好書。
試問錢塘蘇小小,風流還似在蘇無?
小小默然。倅令和之,和雲:
君住襄陽妾住吳,無情人寄有情書。
當年若也來相訪,還有於潛絹事無。
倅乃盡以所寄與之,力主命小小歸院判偕老焉。
元遺山《虞美人》詞雲:
槐陰別院宜清晝,人坐春風秀。美人圖子阿誰留?多是宣和名筆內家收。 鶯鶯燕燕分飛後,粉淡梨花瘦。只除蘇小不風流,斜插一枝萱草鳳釵頭。
此趙氏之蘇小小也。《春渚幻聞》載南齊蘇小小墓,在錢塘縣廨舍後(縣原在錢塘門邊,去西冷橋不遠)。而元人張光弼詩:
香骨沉理縣治前,西陵魂夢隔風煙。
好花好月年年在,潮落潮生最可憐。
註:墳在嘉興縣前,此必蘇小小墳耳。院判吳人,安知不住嘉興耶?竹坨老人力辨小小墳在秀州,以錢塘之墓為妝點,若知此條,則杭嘉各得其一,何必蹈爭墩之習耶?
甲癸議 清 烏程嚴可均鐵橋 撰
編輯鐵橋學博才高學富,脾睨群流,嘗搜輯唐以前文為《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七百四十六卷,手自繕寫,曆二十七年而後成。以無資未得付梓,著有《鐵橋漫稿》十三卷。鐵橋為建德教諭時,義烏有高才生某,為忌者所誣,見棄於其父。事聞之官,大吏欲為超度,萬難措辭,嚴聞之,乃為《甲癸議》一篇,致其房師閩撫韓芸舫克均督部,見之大稱賞,據其說人爰書,事賴以解,其辭備載稿中。大略謂甲在外二十八年,擁高資歸,而其妻先死,其子乙年二十六,既舉秀才,儀錶出群,丙與乙素有隙,丁睨甲資,黨丙而擠乙,稱乙奸生子,甲恥之,逐乙而事聞令長,令長以律無文,不能決,上之大吏,大吏入奏,下百官博議,癸議曰:
竊謂乙事尋常耳,可以片言昭雪。人妊十月九月而生者常也,妊七月而生,生而壽考者,世間多有。俗說妊八月而生難育,蓋不確。闞澤在母胞八月,叱聲震外,見《會稽先賢傳》其不及七月者,黃牛羗種,妊六月生,見《魏略》。其逾十月者,荀氏孕十二月生符堅,呼延氏十三月生劉淵,張夫人十五月生劉聰,見《晉書》載記。慶都孕十四月生堯,見《帝王世紀》。鉤弋夫人懷昭帝十四月乃生,見《漢書》。附寶孕二十月生黃帝,見《搜神記》。陽翟有婦人妊身三十月乃生子,見《嵩高山記》。太康溫盤母,懷身三年然後生,見《異苑》。長人國妊六年乃生,生而白首,見《外國圖》。大人國其民孕三十六年而生,見《括地國圖》。老子托於李母胞中,七十二年,見《瀨鄉記》。老子母懷之七十歲乃生,生而白首,見《神仙傳》。載籍極博,妊逾十月者,悉數難終。甲在外二十八年而歸,而乙年二十六,蓋其妊二年,無足為異,宜片言昭雪,丙丁宜不論。
大吏曰:「癸議以謂妊二年,允哉,據以覆奏,於是甲乙複為父子如常。」按:《元史?黃溍傳》雲:「母童氏,夢大星墜於懷乃有妊,曆二十四月始生溍,此尤近而可征者。」
夏閨晚景瑣說 清 湯春生 撰
編輯長夏斜陽欲暮,蟬噪柳陰。麗人新浴初罷,小酌玟瑰芳釀數盞,以菱藕諸鮮果佐之。飯餘,出坐中庭斑竹榻上。維時爐爇沉水,清風徐來,或花間撲螢為戲,或隨意鼓琴一二曲。頃之月色由廊而度畫欄,過間階,漸至窗下。麗人薄醉未醒,頰暈微赬,眼波半溜,似有倦態。乃起步歸闥,掀湘簾入。傍妝台,對芙蓉鏡,卸鬢邊雙鳳,重綰雲髻,插瑤簪,堆茉莉,翹解冰綃。衵衣全露,皓腕滑膩如脂,橫遮猩紅抹胸,酥乳掩映。次解淡墨百褶裙,下曳皂色紈褲,斜倚床頭,脫素羅紈,覆遮鴛鴦繡履,見三寸許軟底睡鞋。旋喚小鬟,捧涼茗飲畢,緩步近檀幾前,剔起銀燈,徐手攜碧紗團扇。迎眸一笑,先入香幃。金鉤戛聲,細若碎玉,此時此境,為之郎者何如也?
世無周昉倩誰描?金屋何從覓阿嬌?幸有才人五色筆,寫成好景上輕綃(黃曉嵒)。
活色生香,寫生妙筆。雖令高年叟淨行僧讀之,亦必有眼醉魂疾,神酥情癢,而不自禁者。於此歎才人心手,信是絕奇(女史葉雙鳳)。
悼亡詞 清 仁和沈星煒秋卿 撰
編輯亡婦江來歸四年,情好綦篤,丁春月吉,舉丈夫子,遂得羸疾,漸成不起,病中令餘坐榻前,絮話一切。彌留時僅一執手而已,痛定悲來,不能自己,爰作《臨江仙》十首:
記得樓頭深夜語,幾分春到梅花?天寒翠袖薄羅遮。月和人瘦,透影入窗紗。 今日瑣窗成獨倚,無憀憶遍年華。東風依舊滿天涯。斷腸玉笛,吹夢入誰家?
記得春前江上別,離愁黯盡黃昏。羅巾空惹舊啼痕。香寒被角,應許夢溫存。 不信浮雲吹忽散,而今真個銷魂。此情慾語更誰論?迢迢彩石,何處問西崑?
記得滄江歸路晚,飛鴻遠寄相思。三生恩義少人知。紅箋記注,珍重乍開時。 一別秋風人隔世,錦書惆悵何之?淚凝鰥枕雁來遲。淒涼心事,望斷碧雲祠。
記得畫眉窗下立,粉香輕浣羅衣。落花消瘦草痕肥。翠分淺黛,一角遠山低。 痛絕當年京兆筆,柔情巳逐雲飛。月中環佩是耶非?空餘遺掛,掩幔卻依稀。
記得荊花開五樹,東風忽殞雙枝。謝庭殘雪燕歸遲。衰親健在,猶賴汝維持。 何事仙雲才現影,玉簫又動離思。傷心阿母最堪悲。七年一瞬,三度喪瓊枝。
記得良言曾勸我,讀書須惜分陰。功名水到自渠成。忍將心力,輕棄十年情。 畢竟珊瑚沈斷綱,夢花空許相尋。西風無那又飄零。青燈負我,我自負卿卿。
記得天涯逢七夕,掐雲初見秋河。可堪經歲別離多。綠窗消息,爭奈薄情何! 似此星辰原昨夜,劇憐潘鬢蹉跎。陰陰涼月轉垂蘿。闌幹風露,盥水欲生波。
記得繡簾風影細,並刀乍剪輕紈。彩絲無力挽雙鸞。絮痕著處,點點唾花寒。 幾向空房尋舊跡,新愁又上眉端。模糊卷本鼠拖殘。年時針線,和淚更重看。
記得涼飆吹碧樹,愁心不耐清秋。短衣喜趁薄寒收。遙知臨篋,中夜自綢繆。 太息年華同逝水,孤蟾影破瓊鉤。寂寥庭院曉霜浮。繭絲抽盡,雙淚冷香篝。
記得傷心臨去日,喘絲欲斷還連。相持縱有萬千言。不成一語,忍痛向重泉。 曾是達人應作達,此情何計周旋。茫茫來日快抽鞭。好將心事,同證後身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