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四
鮚埼亭集 卷第二十四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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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卷二十四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碑銘
明太保倪文正公祠堂碑銘
尚書贈太保倪文正公本上虞人而居會稽今有司致
祀皆就近涖事於會稽而上虞反闕焉然會稽亦未嘗
有特祠乾隆戊辰知府揚人杜君謂當建祠於上虞而
苦經費無所出時予方主越中講席語君以上虞故有
書院何不卽其中重新兩楹以祀公古之釋奠必於其
國之先師公豈非上虞之先師也與是甚合禮意杜君
曰善因捐俸鳩工特具栗主以入祠而屬予銘之因國
之季天下所稱大儒蕺山劉公漳海黃公而公實參之
蕺山爲公同里然其初人尚未盡知其學公與之語而
歎曰劉先生今之朱元晦也每見學者輒語之曰勿坐
失此大儒故年譜亦推原證人之學得公始光漳海爲
公同年其在三館最相傾倒甲申之難漳海哭之曰鴻
寳死天下莫能宗予也夫顧蕺山之學不甚合於漳海
而公則與漳海之學相近乃其於蕺山絕無間言遣其
弟朗齋從事證人之社而長子無功受業黃氏去短集
長不名一師斯其所以爲大儒也與公之學尤邃於易
然所傳兒易內儀尚非完書特其儀中之一種所云易
以者也尚有易之亦成書而未出其曰以者取彖傳曰
之者取變卦也然又別有目雲易像雲易崇雲易迭雲
易知雲易趨雲易成雲易定雲易歴雲易律雲易見雲
易統雲易序雲易配一如內儀之分列者其書皆已起
例削草而未及卒業予曾求之其家得其易之二卷手
稿殘斷不完爲之太息葢公說易大都在理數之閒天
門地戸淺學未能窺其藩也公之節在朝廷精忠在
天壤不特明史書之抑且五尺之童皆能道之獨是蘋
蘩薀藻之祀乃在講堂則所當言者乃公之學且公之
學卽公之節精忠所自出也諸生其能讀公之書引
申其墜緒而得公不傳之旨以見之力行者乎是則公
之所望也乃若蕺山官爲總憲其淸苦刻厲有布衣所
不堪者漳海亦然而公則頗極園亭池榭之勝衣雲閣
之風流當時所𧰟稱葢公先世故膏粱尊人四歴二千
石亦行乎其素耳試觀其立朝死國何者不同然後知
三先生之趨一也今天下士習之汙極矣諸生遊公之
祠予請誦公易之之說以相厲易之有雲兌之朋友講
習乾道也乾惕及夕志潛於習氣躍於講志氣交發文
明日見是故作朋求友者天子之事也以五見二乃日
利見大人利見者此朋友也人有大人之德則可以朋
友天子天子不敢亢大人而臣所受敎此飛龍所以無
悔而乾之同人卽二之變也是言也自孟子以來未有
言之如此巖巖者殆當公爲講官之時乎顧公之言所
以諷天子而吾引之卽以勵學者夫必有大人之德而
後可語此其亦宜知所興起日夕講習自拔於犬馬艸
芥之中以雪江河日下之恥也已公之弟元瓚卽朗齋
嘗仕閩中爲太子賓客子會鼎卽無功嘗官職方參漳
海軍其後皆爲遺民有高節應得祔祀予於公之主入
祠旣已爲之迎神送神之曲至是爲之銘以復杜君其
詞曰
在昔元公晩徙廬山亦有朱子不返新安故鄉香火永
矢勿諼大儒所生足重山川始寧巖岫色正芒寒三菁
仙草以當蘋蘩文正騎鯨來往其間諸生敬哉玩茲微
言
子劉子祠堂配享碑
子劉子正命踰百年有祀典而無特祠大府方宜田涖
浙以爲言時予方主蕺山講席謂是故子劉子學舍也
其生前嘗自稱蕺山長則祠之莫良於此且合乎古之
祭於先師者乃重新其堂奉栗主焉祠成帥諸生行釋
菜禮因議配享諸高弟子顧其弟子之見於遺書者甚
多葢殘明講學卽以爲聲氣之藉未必皆眞儒勿敢濫
也若其後人所稱爲弟子者又多不審如劉公理順熊
公汝霖皆非受業者而濫列之乃諦定其學行之不媿
師門者三十五人再傳弟子一人或反不甚爲世所知
者乃甫三月而予去先是宜田欲予校定子劉子諸遺
書因並撰蕺山講堂小誌至是不果則竟因予之去妄
芟去其中數人者諸生以爲恨請予志之石以存之乃
仿家語弟子行之例撮其大略爲文一通存之祠中以
志見知之統三十五人者曰海鹽吳先生麟徵字磊齋
甲申殉難忠臣也詳見明史初磊齋未識子劉子一夕
夢中聞其誦文信公山河破碎之句醒而訝之及見子
劉子講學都門因問業磊齋死國諸弟子私相語曰妖
夢得無及先生乎盍請先生志墓以禳之子劉子流涕
日固應及耳何禳之有不一年難作曰順天金先生
字伯玉甲申殉難忠臣也詳見明史伯玉之學頗近禪
宗雖累論學於子劉子不甚合也而子劉子以其人雅
重之曰山陰祁先生彪佳字虎子乙酉殉難忠臣詳見
明史祁氏世爲巨室藏書甲浙中寓山園亭之盛甲越
中虎子少年豪士也自從子劉子折節心性之學乙酉
子劉子絕食會名王聘六遺臣則子劉子曁虎子並豫
焉虎子死子劉子已困不能語聞而張目頷之曰海鹽
彭先生期生字觀我丙戌贛州殉難忠臣也曰會稽章
先生正宸字格菴詳見明史子劉子夫人之姪首從學
偁山格菴崇尚氣節不甚講學力行者不在口說也六
遺臣之聘格菴豫焉逃去起兵事敗行遯爲僧曰潤州
葉先生庭秀字潤山詳見明史子劉子長京兆時方爲
推官因問學丙戌官閩中至侍郞事敗爲僧以憂死曰
山陰何先生宏仁字書臺在證人講社中最深造予今
求其書未得見也丙戌以後行遯如格菴然實令終而
江右魏禧志其事以爲死節譌也書臺以故侍御入桃
源完節而終何必乃足重予別有辨曰關右董先生
標馮恭定公弟子也晚官兵馬司使始從子劉子受業
讀其問荅醇如也甲申前卒以上八先生皆執弟子之
禮而子劉子則但以朋輩待之者如蔡季通例故有疑
祁虎子章格菴非受業者譌也曰山陰陳先生堯年字
敬伯會稽章先生明德字晉侯山陰朱先生昌祚字綿
之服勤於子劉子最久者也敬伯居石家池在蕺山右
子劉子開講首在其塾黨禍之烈也子劉子子貞孝君
汋尚少託之敬伯曰子吾之王成也而明德爲格菴羣
從白馬山房之會陶石樑弟子多異說明德闢之力綿
之居卽在蕺山下其解吟軒子劉子講堂也朝夕不離
杖履所造甚邃今軒爲比𨚑尼所據予傷之欲贖之歸
書院中不果曰餘姚王先生業洵字士美陽明先生之
宗也梨洲黃氏嘗言子劉子開講石樑之徒三及吾門
欲搖其說左右師席者士美元趾與予三數人則士美
亦證人之功臣也四先生皆以甲申前卒曰海寧祝先
生淵字開美乙酉殉難義士也詳見明史開美受業歸
卽死難贈檢討曰會稽王先生毓字元趾乙酉殉難
義士也詳見明史贈檢討元趾先嘗學於倪文正公曰
山陰潘先生集字子翔乙酉殉難義士也曰諸曁傅先
生日烱字中黃丙戌殉難義士也曰武進惲先生日初
字遜菴嘗上書申救子劉子其風節近開美丙戌以後
累至山陰哭祭爲之行狀幾十萬言獨於子劉子所言
意爲心之所存有未然者故行狀中略之嘗爲梨洲黃
氏詰難晩披緇頗以嗣法靈隱爲世所譏然其人終屬
志士也曰西安葉先生敦艮字靜遠篤行君子也予嘗
謂三衢學者徐逸平稱楊龜山大弟子是程學徐徑畈
稱湯晦靜大弟子是陸學而靜遠則子劉子大弟子堪
鼎足旣棄諸生能昌子劉子之敎於里塾曰谿劉先
生應期字瑞當子劉子稱其靜密丙戌後以憤死曰山
陰張先生應鰲字奠夫服勤於子劉子最久者也南都
匆匆宵人尚赫奕邸舍作承平態子劉子署獨蕭然奠
夫一人侍之其人篤實自修之士也在南都作中興金
鑑欲上之不果丙戌後嘗嗣講山中曰會稽董先生瑒
字無休故倪文正公弟子也有高行晩披緇然有託而
逃稍與惲遜菴不同老壽手輯子劉子遺書曰山陰戴
先生易字南枝遺民中之奇者其葬吳人徐枋事最爲
世所稱然莫知其爲子劉子門人也予晩始知之乃表
而岀之曰鄞華先生夏字吉甫王先生家勤字卣一皆
由敬伯來講堂歸而築鶴山講舍以昌明子劉子之敎
吉甫通樂律卣一精於禮卓然不與先儒苟同乙酉起
兵叅江上事戊子二先生謀再舉不克同之曰餘姚
張先生應煜乙酉之夏子劉子絕食應煜勸以擁諸藩
起兵子劉子謝以事不可爲曰然則是降城亦非先生
所也子劉子瞿然曰子言是也遽岀城予過姚江求
所謂張先生後人莫有知者然卽此一言不媿爲子劉
子之徒矣曰會稽趙先生甸字禹功少極貧學黹以
養親藝絕工時稱爲趙孝子長而遊子劉子之門得其
學丙戌後有高節隱於緇時賣畫以自給世所稱壁林
高士畫者也晩講學偁山子劉子少讀書地也曰谿
張先生成義字能信有異材丙戌後起兵不克行遯畢
生不返莫知所終曰蕭山徐先生芳馨字徽之通兵法
其論學則亦微於師門有轉手者曰仁和沈先生昀字
甸華獨行之士曰海寧陳先生確字乾初畸士也說經
尤諤諤詳見棃洲黃氏所作墓誌曰山陰周先生之璿
字敬可世勛籍證人之會或以敬可爲右班官子弟忽
之不知其苦節過人也子劉子殉節敬可負其遺書與
貞孝同避兵中途累爲邏者所厄敬可流離播遷謂貞
孝曰死則俱死不負吾師以生而貞孝護髪未薙敬可
曰事急矣詭與貞孝披緇於興福寺事定歸家則田宅
盡爲人所奪遂無一𠪨或勸訟諸官敬可曰吾不忠不
孝投死他鄕何顏復搆獄於官府與惡少共對簿遂寄
食於貞孝家以死無子曰諸曁陳先生洪綬字章侯其
人以畫名且以酒色自晦而其中有卓然者子劉子深
知之蕺山弟子元趾與章侯最爲畸士不肯帖帖就繩
墨元趾章侯不然其大節則未嘗有媿於元趾故
予定諸弟子中其有負盛名而不得豫配享而獨於章
侯有取焉詳見予所作傳以上二十三先生皆卓然可
傳於後者若餘姚三黃先生宗羲宗炎宗會同受業子
劉子之門其所造各殊而長公梨洲最大予爲作墓碑
甚詳次公晦木予亦有墓表澤望則見予所作縮齋集
序而棃洲之徒有曰鄞萬先生斯𨕖字公擇其父戸部
郎泰故嘗遊子劉子之門公擇兄弟並從黃氏稱私淑
其最有功於子劉子之遺書偕梨洲而左右之者曰公
擇純篤邃密故吾於子劉子之再傳不能遍及而獨舉
公擇者以遺書也若子劉子之子遯齋卽所謂貞孝君
者也則棃洲所作墓誌僃矣雖然諸高弟之死不過六
十年而山中講堂其誰爲誠意三關之學則亦無有乎
爾矣諸生登其堂能無汗出浹背也耶
舟山宮井碑文
舟山何以有宮葢明亾以後監國魯王一旅居焉故自
稱曰宮也宮之井何以傳志監國元妃陳氏節地也
井以宮洌宮亦以井尊也予考甲申北都之難熹廟烈
廟二後之其時文武殉難諸家新樂侯劉公眷屬最
多而劉文正公馬文忠公汪文烈公陳忠愍公成金兩
忠毅公其母若妻若妾皆有者其家居聞赴自裁則
王節愍公妻說者皆以爲中宮陰敎之隆致之也然是
猶澗槃逵葛之所聚舟山彈丸一區耳辛卯之役元妃
死之其文武殉難諸家亦有若定西侯張公眷屬最多
而閣部張公尚書李公朱公兵曹李公都閫吳公之家
者不一其家居聞赴自裁則給事董公妻夫孰非笄
珈大節所感召與抑何其先後相合若符節也元妃爲
吾寧之鄞縣人世居鄭丞相府大池之北其女兄歸於
吾家僉事府君監國次於會稽張妃主宮政而妃以丙
戌春入宮會西陵失守監國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倫
扈宮眷自蛟關岀期會於舟山道逢張國柱亂兵殺掠
擁張妃去妃在副舟中急令舟人鼓棹突前追兵不及
伏荒島數日飄泊至舟山監國已入閩㫄皇無所歸吏
部尚書張𡧓堂遣人護之得達長垣監國見之流涕始
進冊爲元妃在海上者三年風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
己丑黃斌伏誅始復入舟山先是張妃在會稽其父
張國俊頗豫事元妃歎曰是何國家是何勛戚而尚欲
爾爾乎至是親族有至者悉遣之辛𫑗 大兵三道入海
監國以蛟關未能猝渡親帥師搗松江以牽其𫝑蕩湖
伯阮進居守敗大兵抵城下安洋將軍劉世勲議
分兵先送宮眷然後背城一戰元妃傳諭辭曰將軍意
良厚然蠣灘鯨背之間懼爲奸人所賣則張妃之續也
願得此淨土乃止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謝投井
而義陽王妃杜氏宮娥張氏從焉錦衣指揮王相內
臣劉朝共掌宮事歎曰眞國母也豈可使其遺骸爲亂
兵所窺相與舁巨石填井平之卽共刎其㫄而董戸
部守諭爲作宮井篇哭之乙未英義伯阮駿再下舟山
訪得妃死狀卽其井封之立碑致祭而表言於監國加
諡貞妃丙申舟山又陷其碑被仆嗚呼天下之善惡一
也景陽之辱高熲正法於靑谿不可以爲暴則舟山之
烈雖經易代而表章不可以爲嫌當妃未嘗遣間使
至中土寄書訊其女兄歴敘蛟關之掠長垣之困琅琦
之潰健跳之圍操尺組而待命者不知凡幾鬼火以當
庭燎黃櫱以充葛藟猿鳴龍嘯以擬晨雞苟延餘息荼
苦六稔然到頭終擬一以完皎然之軀其節素定如
此向使當時史局諸臣達之
興王之前豈有不動色矜嘆附之二後傳中者奈何並
此不食之泥湮沒恐後是皆不知
聖朝旌厲幽㝠之盛者也嗚呼惟翁洲卽前宋之厓山
也況元妃爲鄞產是尤吾鄕所最有光者宮可亾井不
可沒矣乃議爲勒石而附董戸部之詩以當些辭
黃太傅廟碑陰
吾鄉和義門之左有唐太傅刺史黃公晟廟甬上之祀
太傅者三此其一也廟㫄報德觀亦屬黃氏太傅子孫
居鄞極盛自明以來官至列監司曹郞者不一故其
香火尤振予讀深寧困學記聞甚不滿太傅故其紀吾
鄉五亂以太傅之據參之袁晁栗鍠王郢之間而四明
七觀譏前此志乗之曲筆堇山李侍郞祖之有是哉操
論之正而嚴也雖然竊嘗平而論之歴代當搶攘之際
乗時而起所在多有要當視其晩節爲何如斯亦論衰
世人物者所不得已者也李克用之起事其亦大不道
之徒而後此忠誠赫然君子從而予之太傅旣守郡之
後保固郷里不隨董昌之亂築君子營以居避兵之士
建雉堞置浮梁臨終封上倉庫不令其子襲守其於茲
土固有深仁厚澤雖不敢望克用之鴻畧要豈袁晁輩
所可同年而語也然則深寧之持論固有得於春秋之
旨而吾鄕之廟食亦未爲過事固有詳審而後當者而
非調人之謂也乃若程積齋所紀太傅事則有誕妄不
經者和義門有蛟池在廟之東又有蜃池或曰蛟池卽
蜃池也葢前人以瀦水者吾鄉阻江爲固西南二道有
塘河之水入城東爲三喉以注之江而其北塞焉故以
池蓄之當年池址甚廣而後漸淤諸志言之僃矣或曰
舊嘗有蛟來居池中是乃燕說不足信積齋遂謂太傅
早年仗劍入江斬蛟除患是葢妄人因呂覽荊佽非之
事而太傅甞官佽非遂爲牽合甚至廟㮄竟作荊佽非
字則謬甚矣積齋通人乃亦從而實之是可恠也事以
從其實爲可信太傅在郡之功足以得祀欲藉此以爲
重適見其愚也斬蛟之誣堇山已先我言之顧未詳其
致誣之由故於是碑申其說使黃氏子孫知之
佽飛之官始於漢漢百官表少府屬官有左弋武帝太
初元年更名佽飛宣帝神爵元年發佽飛射士以討西
羌而元帝記佽非所掌爲外池如淳曰佽飛具矰繳以
射鳧鴨供祭祀故有池也佽飛荊人入水斬蛟勇士也
故名官則漢時佽飛之官本有取於呂覽之說又因其
中有射士而時或發之爲軍至晉遂爲軍名而無復少
府掌池之遺意要之佽飛掌池之故事可以証漢唐命
官之由而必不可以附會於是廟之池佽飛本作茲非
其後茲變爲佽而非亦通於飛
碧沚龍神廟碑銘
明道先生行狀雲上元之茅山有龍池其龍如𧋍蜴而
五色祥符間命中使取二龍至中途中使奏一龍飛空而去
自昔嚴奉以爲神物先生嘗捕而脯之使人不惑及朱
文公之高弟滕達道爲鄞尉文公嘗叩以天井山五龍
靈蹟之果否則文公亦疑之而未敢遽以爲𡚶若呂忠
公來鄞力詆阿育王山龍井之誕葢大程子之緒言也
愚考唐白香山新樂府黑龍潭詩極言祀龍之謬已岀
大程子之先雖然龍之爲靈昭昭也其在經則見於易
其在傳則見於春秋繁露諸書作雲施雨不可以爲誣
𡚶而造物之變化亦有不容盡以儒言斥之者此類是
也夫陰陽愆伏而爲旱陰陽和而爲雲雨以常理推之
其故皆由於二氣藐茲庶物何能操其權然而詩人之
嗟旱也則歸其咎於魃魃果何物遂能致旱及考之圖
譜誠有所謂魃者非虛假之言也謂魃尙能致旱而龍
不能致雲雨則固矣夫感天和恤民隱苟實有如成湯
者豈畏乎魃亦豈藉乎龍然有中和位育之功則盡人
性以盡物性不祥之魃退聽而至靈之龍効命正不必
謂其無也不然則古人雩禱之禮皆可廢而詩所
雲靡神不舉者不亦謬耶特愚民惑於此而𡚶以徼福
則有如白氏之所譏者或曰然則其得取而脯之者何
耶曰天下無不靈之龍而未嘗不爲人所豢故亦未嘗
不爲人所醢古有之矣然因此而謂龍之非靈則不可
也卽以吾鄉天井之龍言之有求於山者或得蛇或得
蜥蜴或得蛙皆能有驗顧前明太守林夢官祈得蛙不
雨手刃之而雨是殆卽變置社稷之說而究之得雨則
未可謂其於旱潦無豫也碧沚龍祠卽阿育王龍神之
行館浮屠以爲護塔之神此𡚶言也若其靈之著足以
庇民則見於舊碑多矣顧予家在祠右毎入祠見座中
衣冠像設殊爲不根天下亦豈有龍而人者乃與里社
諸公議以木主代之而爲之銘其詞曰
南湖白龍輕去其鄉兮西湖靈蟃來洋洋兮寓公涖止
城中有光兮育王金沙時𢹂將兮五龍更番降神幢兮
作雲施雨嘉惠敢兮伐鼓考鐘十洲滄茫兮南湖白
龍輕去其鄉兮曷歸乎來同翺翔兮不見淵靈香火未
央兮
宋蘭亭石柱銘
姚江黃子曰古蘭亭在崇山下其去今亭二里而遙皆
爲農人墾之成田顧流觴之跡隱隱猶存明萬歴中徐
貞明立石柱以表之餘因黃子之言歎曰是亭之遷徙
多矣水經注之所志初在湖口繼移水中已而移於天
柱山上山在湖南百年之中三易其地而自劉宋以至
趙宋其興廢不知又幾度顧不可考若以天柱山之道
按之其去今亭三十里而唐人蘭亭聯句詩已明言非
故址然則是石柱者宋蘭亭非古蘭亭也葢自天水諸
君嗜翰墨始有天章寺以䕶此亭開慶以後吾家三世
連戚畹〈一慈憲夫人一福王妃終之以仁安皇后〉而先太師徐公之薨賜葬
於斯故邀恩命以天章寺㫄地盡賜先少師葢嘗苞亭
而有之至元甲午東平王俁按越以爲是乃永和修禊
之地而反闕然欲於其地築祠以祀右軍其時先少師
託瘖疾杜門已久王俁以書來先少師命其子卽以亭
址入官乃置書院設山長以招諸生河南狄甲繼俁至
其肖右軍之像適成於三月之元巳遂修曲水故事人
探一韻剡源戴氏爲作游蘭亭序者也其後楚人湯垕
爲山長復修其祠並爲疏山麓之淤水重摹石本蘭亭
於壁而浚墨池焉剡源爲作臨池亭記者也葢是時亦皆
誤以爲古蘭亭嗣是以還曁於明之嘉靖且二百年而
宋蘭亭又被遷其遷也視昔爲近而崇山之址已莽爲
蔓草之場斜日荒煙樵牧之徒躑躅其間僅此石柱兀
然無恙葢陳跡之消沉者多矣抑聞宋之初亡也戊寅
六陵之難遺民鬼戰嗚咽流泉護雙經於竺國在斯寺
也其時先泉翁尚未遷杭其於唐林諸公固吟伴也冬
青之地主卽在吾家而今總莫之能徵矣〈泉翁乃少師之從弟〉然
則過斯柱也不知者徒屏營太息追溯右軍之高風而
不去而余則又加以先業之感懷焉是不可以無述也
乃勒其詞於柱更爲詩以系之其詞曰
永和暮春山南九日祓水潭潭相與嗚咽白日可爛吾
銘不滅
寧波府儒學進士題名碑
寧波府學宮重修之歲觀察使者西涼孫公諦考歴科
進士以僃題名葢以昭甲科之盛事將使觀光者鼓動
其志氣也予旣徧覽其間作而言曰夫近世取士之法
不逮於古而士亦忘其所貴於己者三復朱子建昌軍
進士題名記可爲太息者也是以琴山傅氏嘗奉大對
葛郕公期以首𨕖而不果琴山曰場屋之得失窮達不
與焉終身之窮達賢否不與焉郕公歎爲名言吾鄉由
南宋以曁於今掄大魁者不一流傳旣久卽其子孫或
不知爲何等之人若後輩則已有昧其姓氏者彼其生
前榮進之階幾如飄風好鳥之過雖欲藉此以望九品
之下中或不可得而七百餘年以來獨廣微先生長在
人耳目雖三家邨老學究罔不斂容肅拜以爲是淳熙
正學之宗子嘉定之人師也葢自有進士一科其以理
學大儒膺此𨕖者橫浦玉川與廣微而三屹然相望於
三江千里之間而吾鄕獲居其一斯則枌榆之嘉話也
若夫省元則有習菴詞科則有厚齋庶幾角立焉吾讀
東發兩朝政要有爲宋史之所未僃者言廣微最荷理
宗之眷而所値時相皆鄉人前後無一語阿私者其於
史彌遠言其老當還政於鄭淸之言其履畝害民於史
嵩之言其不可爲相嘗因邊遽條指時務無不切當李
宗勉薦其可以大用理宗方欲相之會以病終習庵與
廣微同朝亦阨於史氏厚齋則更非其時矣然而所造
不以窮達與也況彼科名何加焉廣微少沐過庭之教
辟咡劍負之時已有會於本心之旨乃其成進士也慈
湖尚以其年少瞿然告以千里生民之業是則父兄之
敎克先必不至爲時風衆勢所局有如朱子之雲者是
又希風先正者所當畱意者也總之士不聞道卽不免
爲浮名所動故宋人津津及第之榮以爲將兵十萬克
復幽薊凱歌勞還獻捷太廟無以相過而同甫晩年不
惜枉道以求合又惡知巍科大第固自有以人重者乎
觀察曰是言也今世所希聞也抑亦吾曹爲有司者所
當共知曷筆而記之吾將勒諸石因次其語以呈之
鮚埼亭集卷第二十四終